二、一个叫金能亨的美国人嗅到了商机：发大财的机会来了
　　华尔在顷刻之间，已经前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人人都被他这种亡命徒一般的赌博举动所震慑。可是华尔自己，却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处境是多么危险。他面带微笑，上前来到约翰面前：
　　“来呀，胖子，再来比呀！”
　　“不，我不比了……我认输……”
　　约翰心有余悸。如果刚才不是他挣脱得快，被华尔给死死抱住，那么二人就一块被炸成碎片了。
　　“这么快就认输了，真没劲。我才刚玩上点兴致来呢。”华尔失望地摇了摇头。
　　负责组织下注的庄家，上来将华尔的手一下子举起来：“弗雷德里克·唐森特·华尔胜！”
　　下注在约翰身上的众水手纷纷傻了眼，有的诅咒，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喃喃自语。只有杨坊眼睛中大放亮光，死死地盯着华尔。
　　庄家带着华尔，亲自来到杨坊面前：“这位杨先生，押一百两银子赌你胜，你应该好好感谢他！”
　　又有人托着盘子过来，将杨坊的一百两银票和另外的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奉上。杨坊只取了自己的银票：“本钱我收回了。这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嘛，我就不拿了，赏给船上的兄弟们喝酒吧！”
　　他这番举动，比刚才更加令人难以相信。本来气色沮丧的众水手，听了之后无不振奋，欢声雷动。
　　华尔这时候也在心里认定，杨坊一定是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因此他收起狂傲之态，恭恭敬敬地对杨坊说：“谢谢你，杨先生，你真是有眼光。这么多人中，你是唯一支持我的一个。”
　　“哈哈，华尔先生，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会输的人。”杨坊笑着道，“我这双眼睛，从未看错人。”
　　“哦？真的吗？”
　　“那还有假？哈哈，华尔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请你上岸去，好好地喝两杯！”
　　“好。”
　　“请！”
　　于是，杨坊将华尔从船上请到岸上来，在一家酒吧里坐下来，点了酒，二人边喝边聊。
　　“华尔先生，你是哪里人？”
　　“美国人。”
　　“那怎么来到了中国？”
　　“说来话长。本来我在美国呆着也不错。我出生在马萨诸塞州，在那里一直长到了十五岁。我父亲有一艘十五吨重的‘活泼’号，我从小就在这艘轮船上跑来跑去，所有关于海上航行的知识，都是从我父亲那里学来。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受不了父亲的独断专行和呵斥打骂，于是我就离开了家，跑去墨西哥参加了战争。在克什米亚，我屡立战功，很快从普通战士晋升为中尉。可我的好运到头了，我接下来在一次行动中指挥失误，部下损失殆尽，我也负了伤。我躺在担架上被抬了下来，打着绷带，拄着拐杖在一群伤兵的队伍里返回美国。”
　　说到这里，似乎伤心的往事又如同钉子般刺在华尔的心上。他“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酒。“我没有成为一个想像中的英雄。曾经梦想的荣耀、触手可得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我酗酒、赌博，很快将战争抚恤金挥霍一空，还欠下了一大笔赌债。为了还债，我甚至和几个人一道，去抢劫了邮车。结果为了一点可怜的钱，我却差一点儿杀了人。我被美国政府列入通缉名单，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抢劫犯。我对他妈的美国再也没有一丁点的流连了，就胡乱在港口上了一艘船。我根本不知道这艘船开往什么地方，直到有一天船到了岸，我才知道到了中国。”
　　“真没想到，华尔先生，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丰富传奇的人生经历。”杨坊道，“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不同凡响。”
　　“其实也没什么。我一直渴望成为英雄，渴望冒险，渴望获得荣誉和成功，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
　　“不，你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哦？”
　　“不瞒你说，华尔先生，我受我们地方父母官的委托，正要组建一支洋枪队，去和长毛作战。我希望，由你来当这支洋枪队的队长，你需要招募什么样的士兵，就自己去挑选。钱不是问题。”
　　“真的吗？”华尔的眼睛里一下子射出炽热的光芒。
　　“当然是真的。”杨坊从自己的怀里一下子掏出来一大沓子银票。“这里一共是三千两银子，我可以先付给你。”
　　“那太好了。”华尔贪婪地盯着这些银票。“我一直梦想建功立业，没想到在中国却得到了机会！”
　　“去吧，华尔先生，拿着这笔钱去招募士兵，我要你三天之内，给我拉起来一支队伍！”
　　“没问题！”华尔一下子站起来，“走吧，杨先生，你和我一起去，我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挑选士兵的！”
　　华尔果然不是吹牛。他和杨坊回到了船上，先让人去买来大箱大箱的香槟，摆在甲板上，随意供人取饮。将众人吸引过来后，华尔立即贴出了一纸招兵告示，以月薪300两银子的天价招募士兵。告示一出，应征者如云。华尔测试士兵的方法也很简单，连设三关：第一关，将一个一百五十斤的大铁锚放在那里，能把铁锚举起来者过关。第二关，在高高的桅杆上悬挂一面小旗帜，能在十分钟内爬上去摘下小旗帜者过关。第三关，由华尔亲自主持面试。华尔如凶恶的野狼样死死盯住对方，忽然之间，大喝一声，上去就冲对方拳打脚踢。能够不胆怯者过关。
　　如此一来，仅仅一天工夫，华尔就在船上招募了各国水手合格者一共二百名，队伍组建起来了。
　　接下来，第二天，杨坊亲自带着华尔去见吴熙。吴熙对华尔大加赞赏，亲口许诺他：只要华尔率领的洋枪队，能够攻下太平军所占领的一座城镇，最低的赏赐是三万两银子。
　　当时的三万两银子，相当于美国的十三万美元。一仗就可以成为富翁，对华尔来说岂非天上掉馅饼？
　　就这样，匆匆购买了武器装备之后，华尔带着这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的“洋枪队”上阵了。
　　然而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美好。第一次和太平军作战，华尔的洋枪队就损失了三分之二，几乎全军覆没。
　　华尔是个不甘心认输的人。他从杨坊那里又要了一大笔钱，这一次他不再招募没有经验的水手，而是专门招收从英国和法国的军队里受了处分，逃出来的士兵。华尔以每月五百两银子的天价薪水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同时，华尔对重新组建的五百人的洋枪队进行了严格训练。
　　第二次上阵，华尔率领洋枪队一举攻克太平军占领的松江。一千太平军在洋枪队暴风骤雨一样的攻击下溃败而去。洋枪队第一次展示了自己的威力，并且立即就得到了清政府的三万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大大地刺激了华尔的洋枪队。他们迫不及待地就将下一个进攻目标对准了青浦。
　　但青浦有一万太平军在此驻守。而且李秀成对于松江失守大为恼火，在青浦安排了同样是洋人萨维治作为守将。萨维尔原为英国皇家步兵团上尉。一交火，华尔的洋枪队再次遭受重创，华尔也被一颗子弹从下颚打入，从右脸穿出，使他连话都无法说出，满脸是血。他无法再坚持指挥战斗，被迫退下了战场。
　　之后华尔的人生再次出现戏剧性的一幕：他回到上海治伤，却被英租界以骗子和海盗的罪名逮捕。华尔在杨坊的帮助下，加入中国国籍，成为大清归化子民。
　　英租界和华尔最终在杨坊等中国商人和官员的调解下达成协议：华尔写下保证书，不再引诱英国军队中的逃兵加入洋枪队。英国方面则向华尔出售精良的来复枪1000支，5000支世界最先进的短枪，以及数十门威力巨大的野战炮。华尔得以因此重建洋枪队，人数由洋人和中国人组成，达到了破天荒的12000人。而且华尔还配备了一支内河大型运输船队，一支工兵队，两个兵工厂，一个军医院。另外还拥有作战用的机动设备：野战桥、野战炮架、铁甲汽轮。就这样，在上海以“欺世盗名的无赖汉”闻名的华尔，最终变成了“常胜军”的将领。华尔不但被杨坊招为了乘龙快婿，而且得到了大清帝国御赐副将，四品的官职。这是后话。
　　单说李秀成，对洋人是否参战犹豫不决之际，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时机：在北京，英国和法国的联合军队横冲直撞，甚至烧毁了被誉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腐朽无能的满清王室终于认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纸老虎，不得不再次启动谈判，和英、法等签订了更加耻辱的《北京条约》。
　　《北京条约》的签订，让上海的英国人和法国人有了堂而皇之将这座膏腴之城纳入自己保护之下的借口。“中国人具有普通人的肌肉和体魄，但是他们除能辨别银洋的叮当之声外，仅仅具备儿童的智能罢了。我们只能把他们当作儿童看待，因而必须保护受大法律监护的‘未成年人’，经办他们的事务、管理他们的资财，这是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一种严肃而神圣的信托。”
　　为了保护“儿童”，英国和法国人对同样信奉基督的太平天国下手了。当李秀成刚一进入上海，英国和法国的守卫军队立即焚烧了大片的民居，将东门、北门、西门等城门之外都变成了一片火海。同时，停泊在黄埔江上的外国炮舰，集中了大小火炮，一齐向太平军猛烈开炮。
　　李秀成正在指挥战斗，忽然一发炮弹落来，正在李秀成不远处炸响。弹片将李秀成的耳朵削去一片，鲜血如注。李秀成眼见洋人炮火厉害，自知不敌，当机立断下令撤退，离开了上海。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当李秀成和洋人以及满清政府三方面鼎足而立、拉锯作战的时候，一个洋人却从这纠缠不清的局面中嗅出了金钱的味道。他叫金能亨，是美商上海旗昌洋行的合伙人，兼美国政府委任的驻沪副领事、以及首届工部局董事。他早在1842年，只有19岁的时候，就来到了樯桅林立的黄浦滩。1846年12月，23岁的年纪，他便承全体租地人推举，成为了英租界道路码头委员会三人组成员，指点市政，征款收费，代表美国和英国人锱铢必较。到了1960年代，太平军来攻打上海时候，金能亨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通。这个精明得被上海人惊呼“头子拎得清”的生意人，早将目光投向了素有黄金水道之称的长江航运水域。
　　当时的长江水域，是由太平军和清军分片而治。太平军控制西迄安庆、芜湖，东至镇江、江阴一片，而清军控制另一片，形成对峙之势。双方的船只，都无法通过对方的封锁区域。因此，原来一直航行在黄金水道上的货运船只，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措施，大量商品被禁运，唯恐为对方所用。一时间，熙来攘往的黄金水道一片沉寂，江面上几乎看不到一艘航运的船只。
　　此时此刻，在上海的十六铺一带，仓库货栈，被来自欧亚的洋布、呢绒等塞得满满的，几乎连容一个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同时，在江南各大商埠的码头上，也都堆积满了生丝和茶叶。几乎各个地方的商家都在眼巴巴地望着长江水道，巴望着能有一艘船忽然出现在水道上。
　　金能亨是大胆的，他和几个人共同出资，租下了一条名叫“威廉麦特”号的商船。这艘船载重达到了370吨，船身坚固，安全可靠。金能亨将“威廉麦特”视为自己发财致富的希望之号，他在上海码头给大船上狠狠地装满了洋布、呢绒，然后，在船桅上高高扯起一面美国国旗，就亲自押着这艘船，从上海出发，向汉口而去。这是一次冒险，一次试探，但更是一次赌博。
　　他成功了。满清政府没有为难他，太平军也没有阻拦他。一切都因为船头上那杆美国的国旗。
　　他从汉口满载而回，将一船洋布和呢绒变成了茶叶和生丝。这一船茶叶和生丝，让金能亨大赚特赚。
　　事实上，金能亨不但有赌徒的勇气，还有着赌徒所没有的理性。他冒险赚了一万两银子之后，并没有继续再去冒险，而是选择了寻求更为稳妥的合作。他去找了美国驻东印度舰队司令兼驻华代办史柏龄，从史柏龄那里得知，对方刚刚率“哈特福德”号等三艘军舰完成了对长江的远征。而史柏龄在南京期间的一大收获，就是已得到了太平天国南京方面的允诺，双方议定：今后凡是悬挂美国国旗、持有美国护照的船只经过长江水道，将不会受到太平军的阻挠。
　　这一消息对金能亨来说，简直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座金灿灿、亮闪闪的财富宝山。他已经不满足于仅凭单枪匹马在长江航道上赚一点小钱，他要组建一家轮船公司，专门从事航运生意。
　　为此，金能亨制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呈交给了自己合伙的旗昌公司。他满心以为旗昌的大老板小德拉诺会立即批准他的计划。不料，小德拉诺将他的计划看完后就随手丢进了垃圾筐。小德拉诺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稳扎稳打，对于金能亨这样投机取巧式的发财致富方式根本看不上。他认为，做生意要做长久的生意，而不能只盯着眼前一时之利。
　　金能亨的热情被浇上了一瓢冷水。然而金能亨就是金能亨，他被公司拒绝后，却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他要自己组建一家轮船公司！这在当时的上海滩，还是绝无仅有的一件事情！
　　金能亨将自己的全部家底整理了一下，估计了一个价格，大约在十五万两银子左右。这在当时已经称得上一个有钱人了。但金能亨并不满足于当一个有钱人，他要当的是大富翁，是大老板。因此金能亨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十五万两银子全部拿了出来。他的计划是筹集一百万的资本来作股本，因此他又继续游说他的外国朋友，从他们那里筹集了大约二十万到三十万元。
　　可是这还不到一百万的一半，怎么办？金能亨来上海近二十年的丰富阅历和深厚人脉，在这时候起了作用。他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合作群体：上海的中国商人。他认识一大批怡和、宝顺、旗昌等洋行的老买办。这些老买办自己都是生意人，都有着几十万上百万的殷实家底。
　　【作者***】：外国人嗅到了在上海发大财的机会，像金能亨就是这样一个冒险家代表。但这个强大竞争对手很快发现，中国人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郑观应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