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知道我要怎么报答你吗？我要给你生一群孩子！
　　半个月后。
　　这天是郑家大办喜事的日子。一大早，雍陌村的人们就被阵阵鞭炮声给吵醒了。郑家门口，身着新郎官服装，胸前挂着大红花的郑观应，已经登鞍上马，跟随轿子准备去县城迎接新娘子了。
　　郑文瑞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本来他这次叫儿子回来，就是想要给儿子操办这件大事的。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这么顺利，这么快儿子就要举行婚礼了。而且更令他惊奇的，儿子所看中的姑娘，居然不是自己替他所相中的几户人家，而是在县城里一户素未谋面的人家。
　　不过，儿子大了，在婚姻大事上，有自己的眼光，自己的主张，做父母的也不好过分干涉。
　　现在，郑文瑞是充分地相信儿子。儿子去上海这三年，从立足脚跟到发展事业，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现在的郑文瑞，已经完全认可了郑观应在家中的当家作主的地位。本来郑观应只是次子，但是长子郑思齐已经过继了出去，所以郑观应就是家中的长子了。长子继承家业，继承父亲一家之主的地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郑文瑞从内心里，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儿子可以挑起家族的重担了，自己操劳了一辈子，如今终于可以卸下肩头上的担子，只要安度晚年，耐心地等待抱大胖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就行了！
　　因此，这天的郑文瑞，一再叮嘱儿子，路上千万不可耽搁，误了吉时！
　　“爹，放心吧！”
　　郑观应此时，也不再是那个毛头毛脚的大男孩，而是一个真正成熟、稳重的男人了。他自信满满，那是一种对未来胸有成竹的自信。曾经高大而威严的父亲，如今在郑观应的眼里，形象也发生了改变。似乎二人之间不再是父子关系，倒是两个纯粹的男人，两个平等的朋友关系了。
　　鞭炮声停了，唢呐响起，这支迎亲队伍要上路了。因为到县城路途遥远，所以那花轿是一辆两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马车装饰得固然漂亮，两匹马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个头雄健，四肢修长，一黑一白，身上都没有一丝的杂色。每匹马的脖子上也都系了一朵大红绸花，煞是好看。
　　这支队伍一出了村子，立即向县城疾驰。等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县城，在莫家的大门外停下来，只见门户大开，从庭院一直到门外，停了几辆大车，车子上堆满莫同给女儿所置办的嫁妆。
　　鞭炮轰鸣，左邻右舍都来道贺。在热烈的气氛中，莫同亲自拉着女儿的手从里面送了出来。
　　莫菲青从早晨起来就梳妆打扮，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淡描浓抹，穿戴一新。当大红的盖头罩上以后，外面的世界一下子被隔开了，她就只能在那里静静地坐着，默默想着心事。一直到外面鞭炮响起，迎接新娘子的队伍来到了门口，唢呐阵阵，锣鼓喧天，一切都在催促她：该上路了！
　　她是个坚强的姑娘，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那么多难以想象的波折，都没有能够令她伤心落泪。可是，这一刻，就在即将动身的一刻，她却忽然感觉到伤心难抑，不由泪落如雨！
　　是啊，这是自己的家，这是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可是这一切转眼就要告别了，就要踏上一段未知的人生旅程。她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可她知道，一经出了这个门，就再不能回头了！
　　因此之故，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是那么沉重，她多么希望这一刻时间停止，自己能多停留片刻！
　　可是外面已经在催促了。父亲莫同显然也知道女儿的心情，作为父亲，他也同样舍不得女儿。
　　“青儿，别哭，我知道你舍不得走，爹也舍不得你，可是哪个做女人的，也要早晚上花轿的啊！”
　　“爹，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哭！我就是不愿意离开您，离开这个家！我知道我这一走，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了！我以后就是想回来看看您，您也不在这里了！爹，没有了您，这里还叫家吗？”
　　“傻女儿，你嫁了人，以后那边才是你的家。你要为人妻，为人母，要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有女人才有家。爹很感谢你，陪伴了爹这么多年。以后爹会四海为家，你不必再为爹操心了。”
　　“那么，女儿还能听到爹的消息吗？”
　　“不一定。也许有一天我厌倦了山野之间的寂寞生活，又会回到尘世中来，到时候我会去看你们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说定了。说不定等爹爹来看我们的时候，您已经有了外孙、外孙女。到时候就您就别走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让女儿好好照顾您，让您无忧无虑，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那好呀！”
　　莫同其实早已坚定了出世之心，一旦离开，怎么还会再回到红尘中来？只是他不愿意拂了女儿的心意，也不想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让女儿太过伤心，所以只能假装答应了，以安慰女儿。
　　他亲自将女儿送到了大门口，那边，郑观应容光焕发，笔直地站立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莫同拉着女儿的手上前，郑重其事地将她的手交到郑观应的手里：“阿应，我把青儿交给你了。”
　　“请岳父大人放心！”郑观应将莫菲青的小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我一定会照顾好青青的。”
　　“时候不早了，去吧！”
　　“怎么，岳父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哈哈，我就不去了。我会在这里为你们遥遥祝福的。还有，以后你们也不要再回来这个地方了。”
　　他指的是当地的女子出嫁三天后的“回门”风俗。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自然就不让女儿回来了。
　　“这么说，岳父大人已经决定了？”
　　“是的，决定了！”
　　“那我和青青就早晚三炷香，给岳父大人祝福，祝福您身体健康，快活自在！”郑观应道。
　　“哈哈，好，好一个快活自在！我在这个尘世早呆得厌倦了，现在，我要去过神仙的逍遥日子了！”
　　莫菲青又哭了起来，虽然没有哭出声音，可是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青青，我们该走了！”
　　郑观应知道这么呆下去，徒增伤感。因此他拉着莫菲青给莫同跪下来，两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爹，我走了！”
　　“岳父大人，我们走了！”
　　“好，走吧！”
　　莫同还是强装笑颜，目送郑观应搀扶着莫菲青上了车子。当轿帘落下，马鞭扬起，一声“驾”，车子远去，莫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泪水模糊了视线……
　　虽然在莫家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一路上快马加鞭，这支迎亲队伍还是赶在中午之前返回了雍陌村。
　　一进村口，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男女老少早等候在这里了，一齐嚷着要见新娘子。莫菲青将轿帘掀起来，将大把的糖果撒出去，孩子们你争我夺，阵阵欢乐的笑声将这个日子点缀得愈发喜庆。
　　来到郑家门口，车子停下，郑观应将新娘子从车上搀扶下来，早有人递上来丈二大红绸缎，中间系着一朵斗大的大红花。郑观应将一头交在莫菲青手上，一头握在自己手上，拉着莫菲青进了家门。
　　厅堂之上，人头攒动，亲朋好友济济一堂。丰盛的宴席从厅堂里一直摆到了院子里，加上后面花园，整整齐齐二十桌。
　　郑观应牵着莫菲青来到堂上，父亲郑文瑞和继母早已在那里端坐。吉时已到，司仪一声高喝：
　　“新郎新娘拜天地！”
　　郑观应和莫菲青站好了，按照司仪的指挥，履行传统拜天地的程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当郑观应和莫菲青在郑文瑞跟前跪下来，一瞬间郑文瑞竟然情感汹涌，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喧嚣的婚礼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郑观应穿梭在亲朋好友中间，接受众人的祝福，直到半夜，才进入洞房。
　　一进入这个小小的二人世界，所有的喧嚣和嘈杂都远去了。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缩小了，只剩下这个专属于二人的、温馨而甜蜜的小天地。
　　八根大红的蜡烛，毕剥地烧着，照得一片光亮。
　　郑观应来到床沿前，新娘子已经在那里一动不动坐了很久，就等他进来掀起盖头的那一个瞬间。
　　郑观应用一柄如意伸过去，轻轻挑起她的红盖头。在那下面，是一张怎样俏丽动人的面孔啊！白皙的肤色被烛光映照，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的目光和他交接，半是羞涩，半是期待。
　　郑观应久久地停留在这惊艳的一刻，似乎第一次见到新娘子，第一次被她的美丽如雷霆般击中。
　　“看够了吗？”
　　“看不够，就这么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郑观应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子递过去。“瞧，这是我特地从上海给你带回来的。”
　　“是什么？”
　　莫菲青接过盒子来，刚一打开，顿时一片夺目的光亮倾泻而出。原来是一条闪烁着银色光泽的项链。在项链的顶端，是一颗大大的钻石。钻石呈现出完整的心的形状，显然经过精心打磨。
　　“来，我给你戴上！”
　　郑观应亲自将项链戴到了莫菲青的脖子上，经过这项链的一装点，新娘子更加光华闪闪，妩媚动人。
　　“青青，你真漂亮！”
　　在这种时刻，没有人会不动情。郑观应将莫菲青搂在怀里，莫菲青小鸟依人，紧紧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青青，还记得我们三年前，在妈阁庙的天后娘娘神像下面过的那一夜吗？那时候，你和我也离得这么近。我那时候真的好想和现在一样，将你搂在怀里，就这么一生一世搂着你，但是我不敢……”
　　“哼，如果你那时候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不理你了。正因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我才会喜欢你。”
　　“做正人君子有什么好？青青，你知道吗？我去上海这三年，所见过真正称得上正人君子的，也不过二三人而已，而且大都活得不怎么如意。倒是那些不是正人君子的，囤积居奇、投机钻营，一个个混得很不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自己一句：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为什么头脑里、心里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有这么多的道义、规矩……？”
　　“别人要不要做正人君子我不管，我只要我的男人堂堂正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好，你喜欢我做正人君子，我就听你的，做一辈子正人君子！可是正人君子洞房花烛夜，只怕也不老实！”
　　“等等……”
　　莫菲青刚说了这么一句，已经被郑观应将她的嘴唇堵上了……
　　一番缠绵过后，莫菲青在丈夫的耳边，轻轻地咬着他的耳朵道：“相公，你知道吗？你说三年前，我们在妈阁庙过的那一夜，你那时候只想把我搂在怀里，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本来我永远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过，我说出来，你可不准嘲笑我。”
　　“一定不会。你说吧。”
　　“我……我当时的想法是，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你的这份大恩大德，我该怎么报答呢？”
　　“是啊，怎么报答呢？”郑观应开玩笑地道。
　　“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记得以前在戏文里，说遇到这种情况，英雄救美，被救的美女通常十有八九，都是以身相许。所以，我当时想，我要报答你，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把我整个人都交给你……”
　　“给我干什么？”
　　“给你……给你生一大群孩子……”
　　莫菲青最后的这几个字吐出来，简直细如蚊蝇。不过郑观应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什么？青青，你当时真这么想？”
　　“真的……你答应过我，不嘲笑我的？”
　　“不，我不是嘲笑，而是感动。”郑观应将她在怀里搂得更紧。“青青，我真的想不到，你会对我这么好，从那时候，就想到了以后这么久远的事情。我当时真是太傻了……早知如此，我也不去什么上海了……我们早应该在一起的，我早一点懂得你的心意，也不会让你受这三年之苦！”
　　“不，这不怪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莫菲青连忙道，“我其实也心里很害怕，不敢说出来。我一个大姑娘，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人家，然后心里想着给人家生一群孩子，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不喜欢，我是不是很傻？我如果当时对你说了我的真实想法，你会不会吓得掉头就跑？”
　　“那还真不好说，不过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想让你的心愿马上变成现实……”郑观应说着，“扑”地吹灭了灯火……
　　大地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作者***】：有情人终成眷属，人世界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和莫菲青成亲后，郑观应的人生真正开始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他在上海的事业也真正起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