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为了说服县太爷金万斗，郑观应别出心裁编了一个故事
　　等他坐下来，莫菲青给他端来了茶水，他却没有去喝，而是迫不及待地问莫菲青：“青青，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会儿。”
　　莫菲青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自己去了里面的屋子。一转眼工夫，她从里面出来了，郑观应眼前一亮。只见她将白色的孝服除去了，换了一身鲜艳的褂裤，头上的黑色小花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艳丽的、大大的蝴蝶发卡。她的脸上也匆忙扑了粉，加上因为见到心上人而激动，红扑扑的，顷刻之间，和刚才出现在郑观应面前的那个莫菲青完全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
　　“郑大哥，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
　　“那你还记得……我什么时候穿过这身衣服吗？”
　　“这个……”
　　“不记得了？”莫菲青有些失望，提醒道，“你忘记了三年前你从科场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就是这样一身装束，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郑观应终于想起来了。
　　“郑大哥，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刚才会穿那样的衣服？你也一定想不到，我在为谁守孝吧？”
　　“是啊，为谁？”
　　“金大少。”
　　“什么？金大少？”郑观应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莫菲青竟然是在为金大少服丧！
　　“怎么，他死了吗？可你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呀？他就是死了，也用不着你为他守丧戴孝呀？”
　　“唉，这个说来话长！”莫菲青叹息一声，如果不是郑观应问起来，她真的不愿意再揭开这段伤痛的记忆。“郑大哥，你还记得当日我和金大少有过婚约，金大少也说过，非我不娶吗？”
　　“是有这么回事。”
　　“唉，郑大哥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那个金大少就天天来到我们家，逼着我履行婚约，早日和他完婚。我是死活不同意，甚至威胁我爹说，如果再逼我，我就死了算了。郑大哥，你也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金大少那种人的。可是我爹也没有办法，因为金家放出话来，要想解除婚约，除非我爹将此前收的三千两银子的彩礼退回去。可是我爹早将这笔钱花掉了，哪里能够拿出来？于是金家就定下了日子，说定了花轿登门的日期。”
　　“到了那天，我知道再也逃不过去了，一咬牙，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在早上起来穿戴好以后，就将一把剪刀揣在了怀里，心想等我到了金家以后，拜堂成亲的时候，我就给自己的脖子上来这么一下。我是宁可一死，也要保留自己的清白之身，绝不能让金大少那种人玷污。”
　　“你真傻，青青！”郑观应听到这里，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你就是不愿意嫁给金大少，也不用这么做呀？”
　　“郑大哥，你说我一个弱女子，除了这么做，还能做什么？”莫菲青苦笑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金家那么无法无天，我爹又是那么懦弱无能的一个男人，你说我能怎么样？”
　　“唉……”
　　“郑大哥，还记得在你去上海之前，我对你说过吗？我认命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必须接受的命运。所以，如果就这么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郑大哥，对不起，请原谅我，在我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过你，我真的不敢奢望，我们还有再相会的一天。”
　　“青青……”
　　“郑大哥，也许你不会相信，那天我就是那么抱定了必死之心，穿戴整齐，一直在那里坐着，等待莫家的花轿上门。可是说也奇怪，从早晨一直等到了晌午，还是没有一点的动静。又从晌午等到了下午，后来，金家的人倒是来了，却不是来接新娘子，而是来报丧的。说是昨天夜里，金大少不知道从哪里喝了酒回来，喝得太多，一回到家里就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结果，第二天早上当家里人叫他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全身僵硬，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死了。金家上下一片痛哭，忙着处理金大少的后事，直到下午才想起来要迎娶新娘子这回事，就派了一个人来告诉我们，金大少人是不在了，但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名分上是早已定了的。所以按照规矩，我必须要为金大少守丧戴孝三年。”
　　“哼，这是什么规矩？”郑观应听了大怒，“如果不是他们金家一味蛮横霸道，也不会遭了天谴！难道金大少的死，还不是他们作孽的报应吗？”
　　“唉，要怪就怪我们没有钱退还人家的彩礼金。这口气我也只能忍了。”莫菲青叹道。
　　“那有什么，不就是三千两银子吗？”郑观应来的时候，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青青，这是我在上海挣的钱。三千两银子的彩礼金，我这就去退还给他们金家，你等着我。”
　　“算了，郑大哥，反正这三年的时间，还差两个月就满了。”莫菲青道。
　　“两个月？不，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能让你再过了。”郑观应立即站起身来，“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不顾莫菲青的阻拦，从屋子里出来，大步流星，飞快地来到县衙门口。那里两个衙役正在站班，旁边摆着一面大鼓，平日里有人有什么冤屈，就可以来这里击鼓鸣冤。县太爷听到击鼓，就要升堂。
　　不过，郑观应不是来办公事的，因此也就不去击鼓，只是上前对二位衙役道：“劳烦哪位大哥去通报一声，在下郑观应，要见金大人。”
　　“你要见金大人？”一个衙役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一身洋装，派头不凡，也不敢大意。
　　“哦，我是从上海来的，在宝顺洋行做事情。”郑观应也知道，对付这些官场上的人，提起洋大人的名头来，比什么都好使。他故意将“宝顺洋行”四个字咬得很重，又从怀里掏出来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了上去。“两位大哥辛苦！我这里另外有一点心意，要孝敬金大人，嘿嘿！”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两位衙役态度大变。尤其听说他要孝敬金大人，那自然是私事而非公事了。这等上门来送银子来的，可不能阻拦，因此二人一对视，点了点头，一人接过银子，一人立即进去通报。顷刻之间从里面出来了：“这位先生，大人有请！”
　　“多谢！”
　　郑观应进了大门，在衙役的带领下，没有去公堂，而是绕过公堂，来到后面的衙署。这里便是金大人的住处了。
　　衙役让郑观应站在门外，自己进去通报一声，然后出来对郑观应小声道：“大人午睡刚起来，快进去吧。”
　　郑观应道了声谢，径直进到里面。只见这位金大人的书房里，摆设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古玩字画。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真懂得收藏，还是附庸风雅。金大人就坐在一张舒适的大椅子上，一个身材娇小的漂亮美婢刚服侍他抽完一袋大烟，空气中还弥漫着令人心醉神迷的香味。
　　“唔，你就是那个从上海什么洋行来的？”
　　“上海宝顺洋行，小人叫郑观应，是宝顺洋行的买办。”
　　“什么叫买办？”
　　“就是经理。”郑观应尽量给他介绍得通俗一些，“就是专门负责具体一个方面的所有事务。小人是负责航运这一块的，洋行的轮船航行所经之地，揽货载货，载客运客，都归小人一手负责。”
　　“哦，我懂了，这么说，你的权力还不小。”金大人和三年前比起来，人是明显地老了。加之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打击，所以精神大不如前。不过，因为刚抽足了鸦片，一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你说的宝顺洋行，是哪一国的洋人开的？我跟洋人素来不打交道，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金大人虽然不和洋人打交道，不过我们这位宝顺洋行的老板，金大人一定听过他的大名。”
　　“哦？叫什么？”
　　“颠地。”
　　“颠地？”金大人费力地念出来这个名字，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这个名字倒真在哪里听过？”
　　“大人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林则徐林大人在广州禁烟，当时有两个英国商人，一个叫渣甸，另外一个叫……”
　　“另外那个就是颠地，对，我想起来了！”金大人经过他一提醒，顿时也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哎呀，我以为这个大烟贩子早回英国去了，怎么，他又到了上海了吗？你就在他手下做事情？”
　　“他不但到了上海，而且在上海的事业做得很大。宝顺洋行在上海所有的洋行中，那可是首屈一指。”郑观应故意要将颠地夸得很厉害，不过颠地在上海风光无限，这也的确是实情。“如果将来金大人到上海去，想要见一见颠地先生，我可以帮忙代为引见一下。不过，颠地先生很忙，每天等候排队见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连上海道见他一面也要经过预约才行呢！”
　　“贵人多忙事，我知道。不过，你能在他手下做事情，也说明你很有本领，年轻人不简单哪！”
　　金大人经过这一番谈话，对于郑观应刮目相看。至于这个年轻人，根本就是当年科考落第的那个郑观应，他对此已经没有一点的印象。毕竟现在的郑观应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洋派十足了。
　　“对了，你还没有说，来找我做什么？”
　　“哦，是这样。”郑观应道，“我这次回来，也是奉了家父之命，回来料理一些家中的小事情。但我想，金大人是一县之父母官，小人回来理应先来拜访，顺便询问一下大人，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在上海虽然不敢说呼风唤雨，但是宝顺洋行做不了的生意，也可以说没有。”
　　“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金大人忽然想起来一事。“我这里正要托人去上海购买一批洋人的枪支，只是没有人在上海那边找得到门路，所以一下子还没定下来。本来过了年要再派人去的，这下好了，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们宝顺洋行怎么样？”
　　“小事一桩。”郑观应立即答应下来，又压低了声音问，“我们宝顺还在做烟土的老本行，大人喜欢这一口，要不要我给你顺便弄一点纯正的印度货色来？”
　　“那太好了！”金大人一听，喜上眉梢，这个提议可谓正中下怀。“一会儿我就给你把银子带上。”
　　“这点小小的事情，还需要什么银子？就当我个人孝敬大人的好了。”郑观应轻描淡写地道。
　　“痛快，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得，做事情果然漂亮，不像我们这些老朽，做事情拖拖拉拉的。”
　　“哪里。”郑观应看哄得金大人差不多了，于是话题一转。“大人的事情，小人自当全力相助。不过，小人也有一件小小的事情，想要大人成全！”
　　“哦？尽管说来！”
　　“是这样。”郑观应故意编了一个故事。“小人这次回来，经过县城一个人家，偶然看见一个姑娘，一身孝装，正在从家里出来。不瞒大人，小人有一个毛病，就喜欢寡妇，一看到寡妇就走不动路。小人见了那个寡妇，自觉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姿色的寡妇，因此动了心思。不料去左右一打听，才知道此寡妇姓莫，据说是大人的未过门的儿媳妇，尚在为金家守丧。小人不敢造次，因此特地来询问大人，究竟此事是真是假？倘若能蒙大人成全，小人感激不尽！”
　　“你说的是莫菲青？”金大人这才知道他拐弯抹角，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不错，他的确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
　　“那她在为什么人守丧？”
　　“唉，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本来我指望他光宗耀祖，给他弄了个状元郎当，可是他一天到晚只知道花天酒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第二天要洞房花烛了，竟然前一晚上喝酒喝死了！”
　　“啊，这真是不幸啊！”郑观应装出一副哀悼的样子，“以令郎状元之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惜了！对了，大人有没有找人代为禳解，可是有什么妖邪作祟？”
　　“法事我倒是做了几天，妖邪什么的谈不上，要怪只能怪我那个儿子没有福气！”
　　“那个姓莫的姑娘呢？大人可曾找人看过她的八字？”
　　“看什么八字？我那个儿子一早就看上了她，一天到晚嚷着非她不娶，我还哪里有心思看八字？”
　　“哎呀，这就是了，一定是八字不合，那女子的命必然是个克夫的，人未过门，先把夫婿克死了。将来只怕克死夫婿还没有完，还要克尽夫婿家里的男人。谁如果娶了这样的女人，那可是煞星进门哪！”
　　“什么？她还要克尽夫家的男人？”金大人一听，吓得全身冷汗直流。“那……那怎么办？”
　　“这就需要请高人来禳解了。”郑观应煞有介事地道，“小人年少之时，曾经在罗浮山学过道术。但凡这一类命里克夫的女子，一定是前世冤孽缠身。要禳解这些冤孽，必须广撒钱财，普渡十方。每年拿出三五千两银子来做善事，做个十年八年的，冤孽消除，自然煞气就尽除了。”
　　“每年三五千银子，要做十年八年？”
　　“是呀。如果大人自己喜欢那个姑娘，不妨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过是否真的灵验，我也不敢保证。”
　　“罢了，罢了，这样的姑娘，哪个男人敢要？年轻人，如果你真的看上了她，又懂得禳解之法，那你就娶了吧。”
　　“那她和你家的婚约……？”
　　“婚约作罢，本来我一直拖着不解除婚约，是想要回我那三千两银子的彩礼金，可是她们家也实在太穷……”
　　“三千两银子？那算什么？”郑观应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我这里正好有三千两，这就替她们家还给大人。至于利息嘛，大人不是要去上海购买枪支吗？那笔钱也算在我的头上好了。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公平买卖，总之绝对不能让大人吃亏就是！”
　　“哎呀，怪不得连洋人颠地都重用你，小兄弟果然不简单哪！好吧，就这么说定了！”金大人连本带利，狠狠地赚了一笔。对于郑观应为什么非要娶莫菲青，也就知趣地不再多问了。
　　【作者***】：依靠自己在上海的成功经历，郑观应获得了县太爷认可，也得到莫菲青父亲的认可，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对莫菲青的诺言，真正肩负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