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刘爱月扭着天鹅臀端上来的菜，还不是梁父期望的粉蒸鹅肉，而是一菜碗酸椒爆炒辣子鸡。刚刚明明听到他家狮子鹅的一声惨叫，怎么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鸡了呢？
　　刘爱月嫣然一笑，笑靥如花。她平时干农活少，地主婆将她养得嫩生生的，笑起来一对酿得出蜜的深酒窝，最了不起的，当然是她傲人的胸了，她穿着一件乡下难得一见的连衣裙，乳沟分明可见。她脸蛋像妈，是鹅蛋脸；身材甚好像父亲，是修度适中的小蛮腰，屁股像她妈，翘得像天鹅。抬起妙目，没说话先有三分情，皓齿吐着兰音：“七叔，你慢用。妈说，鹅肉还没蒸烂。”
　　地主婆像是看透了梁七宝的心思，还怕他多心走了似的，不忘提醒他。梁七宝忙说：“有这些菜就好了，我中午的酒还没醒呢。这会儿，跟你父亲喝了几杯老白干，全上脸了。”
　　刘爱月春波暗递，大着胆子说：“富生喝了几杯酒，像抹了胭脂。你要多吃菜，少喝酒。”
　　这话暖心，如沐春风。儿子没感觉，梁父倒是一愣，以前，刘爱月能看上他家富生，那是想都不敢想的福份，万没想到，爱月现在主动拿话来挑逗富生。要是他家与刘家结亲，这也是一门好亲事。今天什么日子？不会是双喜临门？不过再一想，富生城里那个还没断呢。再想深一层，要是富生真的跟着顺生有了出息，还愁娶不到一门称心如意的亲？这就不多虑了。爱月再暖心，也是农家女。
　　富生推了一下眼镜，眼光不经意与她的眼波相碰撞，像是有几分羞愧，态度不冷不热，说话带着几分诙谐：“爱姑，你喝一杯就知道这酒厉不厉害了？”
　　“那么难喝，你们还喝得有滋有味？”爱月弄着面前的发辫，在指缝间绞着，富生惊讶爱月的手指竟然有城里学生的纤巧。看来地主婆是很会养闺女的，两个女儿养得水仙花一般娇嫩。
　　“为什么要喝酒？酒可以助兴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对不对？借酒可以浇愁——”
　　爱月撇了撇嘴，嘲讽似地说：“就喜欢咬文嚼字，尽欺负我们读书少。”爱月只有初中文化。刘家兄弟姐妹没有一个读高中的，也是世代农家子弟。
　　富生在城里读过书，算得上见过大世面的人；要是村里憨实的汉子见姑娘奚落他，肯定脸上发高烧了。可是富生眨巴着眼睛，还自命不凡：“我倒是不想读书的，现在读得不上不下，多爬了那么一格，上，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老一辈叫我这种人叫做半罐子水。我算是半罐子水。我不读这三年，我可能带着我兄弟盖房子，娶媳妇了。水生比我少，他儿子能到处跑了，可把我娘羡慕得不得了。听说，爱国相亲了，爱国比我少吧？应该少一岁。老爸，你瞪着眼睛看我干什么？鸡窝里飞得出金凤凰吗？你扶着泻泥巴怎么上得壁子？再说了，老爸，你只遗传了一点知识分子的基因给我，我已经发挥到极致了。我也算是继承你的衣钵了。接下来，学习你渔樵耕读，荫妻教子。”
　　“谁跟你说这些？不害羞！”爱月万没想到富生没脸没皮地说成家立业的事情，臊得她满脸羞红，躲进了厨房。
　　梁父要说话，刘支书抢着说了：“富生啊富生，你是读书人，怎么眼皮子那么浅？读书人要看长远。再过十年。啊，再过十年，你就看出读书与没读书的差距来了？当然，现在水生家里房子，房子盖了；儿子，儿子生了。看上去美气。你们读书人的眼光就不同，怎么愿意过水生那种生活？一年四季跟泥土打交道？一辈子就跟牛羊为伍？你们读书人，头脑中想的，跟没读书人，完全是两个世界。”
　　梁父等刘支书说完了，他才口水溅珠说上话：“老二，人家读书是越读越高贵，你怎么越读越没有志气呢？你一个高中生，啊，一个高中生要是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一个放牛汉、看羊倌，你丢得起那个人我丢不起那个脸。”
　　“刘支书，我爸爸早十年说这个话，是不是抓上台批斗？”
　　刘支书正喝一口酒，听富生打趣他父亲，忍不住“嘿——”笑了一嗓子，这下完了，呛得他猛咳嗽了一阵。害得爱月、月姑出来，姐妹俩一个给爹捶背，一个收拾地上的秽物。
　　月姑白了富生一眼，翻着白眼，撇着刀子嘴说：“梁富生！别人考不上大学，抹脖子、投水，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又像是兄妹间开的玩笑，又像是恶毒地打击他。当下，姐姐爱月急了，掐了她一下。月姑咬着嘴唇吃吃地笑，当然明白姐姐的意思。可是月姑看得出来，富生根本看不起她姐妹，私底下，让她姐姐早死了这条心。
　　富生恶作剧地朝月姑吐了吐舌头：“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不同——”
　　“得，得，不要背书了。你死了，你城里那个同学，不是要哭得死去活来？唉呀，这话是我说的。我要是一句话把你逼死了。你同学找我要人，那我可吃罪不起。我还是少说一句的好。”月姑挖苦的话，句句锥心。
　　富生像是没心没肺：“我死了，最不可能哭的便是她，她应该拊掌大笑的。”
　　“为什么？”月姑眼光俏皮，其实她还是初二女生，乡下的姑娘发育得不错，胸口隆起很高了。
　　富生这个神经病，像是炫耀自己的战绩，说话太没底线了：“换位思考就好了。假如一个男生把你肚子搞大了。你作何感想？”
　　“呸！”月姑恨不得扑上来生吃了他，怎么可以对一个少女说这种没廉耻的话？还好，这时爱国端了一碗鹅杂上来，梁父现在放心了，说明狮子头鹅现在大卸八块了。
　　“不要胡闹了。老七、富生，趁热吃菜。”刘支书拿起筷子，招呼着他父子吃菜。
　　月姑仗着她是未成年的少女蛮横地抓住富生的手，盛气凌人地说：“你要如实回答，你是不是跟你城里女同学闹崩了？她这么恨你？”
　　梁父代儿子回答：“还用得着闹吗？人家是什么出身？我儿子是什么出身？一个是红二代，一个祖宗十八代都务农。怎么可能捏合到一块？”
　　“七叔，听说是你犯错，怎么好好的，不让人家生下来？不然，你也当爷爷了。”月姑人少懂的事情多。乡下是藏不住什么私事的。这些花边消息，早就传遍了村村寨寨。
　　刘支书斥责满女崽：“不害羞！这话哪是你说的？叫你哥哥、你妈一起来吃饭了。这阵子可忙坏了。”
　　爱月娇羞地拉妹妹走，可是月姑古灵精怪，还刨根问底：“富生，你当干部了，有了正式工作，你是不是又有本钱去找她了？”
　　富生竖起两道剑眉，正色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过，她现在保送上了复旦大学，我们一点联系都没有了。估计那只是昨天一场恶梦。我可不能再唤醒她的恶梦。”
　　“真的！”月姑比姐姐还急，害得爱月再一次拉她走。
　　刘支书喝了几杯大中华，往日的刻板一扫不见了，显得慈眉善目：“鬼丫头，还不跟着姐姐去打饭。还不饿？”
　　月姑朝富生吐吐舌头，跟着姐姐进厨房打饭去了。梁父看刘支书春光无限，于是顺势说：“刘支书，那承包合同就算了吧？”
　　刘支书还没开口，富生执拗地说：“爸！合同这东西，怎么可能说毁就毁呢？它是具有法律效力。我承包了五十年，五十年不变。”
　　梁父杯子一顿，但是觉得不对，这可是刘支书家，你一顿，可不是顿儿子，那是顿刘支书。梁父压着一腔怒火：“富生！这个家，你做主，还是老子做主？老子养大你，还是你养大老子？羽翼未丰，翅膀未硬，就跟老子对着干？我看你还是脑子一头热，不知天高地厚。你有承包的条件吗？”
　　富生底气不厚，他心底还是怕老子的。他拿出合同解释给老父亲听：“爸，你要有一个发展的眼光，你看这座荒山可是宝山啊，荒山上虽然大炼钢铁砍光了树木，但后来又曾经开成荒地，现在抛荒了，满山茅草、灌木、水竹，这些都是羊的美食。还有好的山泉水。第一年，我们投资，村里不收承包费，第二年才收五千——”
　　“啥？五千？你知道五千是多少？”八十年代初期，一个在编正式乡干部月工资也就是七八十元。
　　“爸，兰背山总共有一千二百多亩，这是按国家标准承包的。村里保证村民不得侵犯我的合法权益。你看，发现有村民进入我的承包山，一次罚款一百元。罚款当承包费。这可是载明的承包款项。”
　　梁父吓得不轻：“富生，富生，你是不是高考落榜，脑子坏了？一百元能买一头大肥羊，你每年要上交村委五十头肥羊。你一年能养多少头羊？啊，这个帐，你会不会算？”
　　“是啊，一亩荒山供养一头羊，绰绰有余吧？就这样初步估算吧，我可以养一千二百头。我交给村委的还不到零头。你看我一年赚了多少？老爸，你不会算吗？”富生豪情满怀，眼前仿佛堆着一座金山，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