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的时候，张天一还在想，自己怎么会成城里人呢？
　　他想自己不会的，虽然他说过相信苏芳芳的话。
　　因为他觉得现实中的城里人没有想象中的好，到底哪不好，他也说不清，他一切只凭直觉。
　　他直觉到他们这些培训生都特羡慕这些城里人，模仿他们吃饭细嚼慢咽、穿衣一尘不染、说话嗲声嗲气、举止温文而雅。
　　他瞧不起他们，给农村人丢脸，干吗要学他们，农村人要有农村人的派头，吃饭就是要大嚼大咽，穿衣就是要有劳动本色，说话就是要直来直去，举止就是要不拘小节。
　　这些青年见张天一模样那样俊却只知傻傻地学习感到可惜，都说张天一要是学习一下城里人，以他的俊模样玩几个城里小妞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张天一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他跟他们整不到一块去，于是就被孤立了，他们干什么都是成群，而张天一干什么都是单个，可是他却过得有滋有味。
　　这些人感觉不甘心，因为他们虽然学了城里人，城里的舞厅、洗浴中心，总之，凡是好玩的地方都去了，却一个小妞也没泡到，憋得虚火上扬，脾气也不好。
　　于是他们把邪火就象张天一发了，那是个周末，张天一没回宿舍，在教室里记着笔记，一个五大三粗的名字叫大壮的男青年带着六七个弟兄来找张天一，叫他跟他们走，去过组织生活，张天一看了一眼大壮，说不去，又埋头记，大壮把笔记一下就给扫到地上去了，指着张天一说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张天一觉得很好笑，问去干吗？大壮说去梦巴黎舞厅泡妞，张天一说没钱，大壮说他有钱，张天一问他们至今泡没泡到妞，大壮脸一下就红了，瓮声瓮气地说没有，还说都是因为张天一不去，灭了他们的运气。
　　张天一说如果他去泡到了妞，大家有什么表示，大壮说就封你是头。
　　于是张天一指着地上的笔记叫大壮给捡起来，大壮叫后面的弟兄捡，半天弟兄们没动静，大壮凝起眉头，嘴角微微地翘起，声如洪钟，“妈的，捡不捡？”
　　后面的汪玉宝急忙给捡起。
　　梦巴黎舞厅是老牌舞厅，来这里玩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陪有钱有势人玩的都是美得赛天仙，艳如桃李的女人。
　　大壮们穿得流光溢彩，只有张天一一身休闲棉服，却通体透着干净利落劲。
　　进了舞厅，屋内的气氛顿时与外面恍若隔世，又黑又闹还有香水混合着汗水让人想吐的气味，大壮为所有人买了票，一个领舞小姐把他们带到舞厅中央，摆了个手势就走了。
　　此时音乐还未响起，大家都在找自己的舞伴，大壮带着兄弟们挨个去请，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也不放过，可是没一个人理他们，只好返回身，在一个角落里的一张矮桌上喝啤酒，大壮问张天一为啥不去请，张天一心想不会跳舞请啥啊？可是他没这么说，他说等等，这个得天时地利人和。
　　大壮用鼻音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这时音乐声响起，是那种慢三步舞曲，悠扬而轻缓，舞者们搂腰扳肩在舞曲声中漫步，陶醉而煽情，张天一虽没到过这种场合，可是他却感悟到了跳舞者的悠闲的快乐。
　　他也随着舞曲身子晃来晃去，晃着晃着，他的眼中灵光一现，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一脸媚笑，一个S形的腰身，那不是苏芳芳吗？他激动得要跳起来。
　　大壮此时正举起酒杯，“来，弟兄们，喝口闷酒吧，谁让咱是农村人呢？”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唯独张天一在愣眉愣眼地瞅人家跳舞，大壮踢了一脚张天一，“农村人，来，干杯了！”
　　张天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饮下的跟老乡们饮下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悲凉，一种农村人与城里人不同的悲凉。
　　但张天一心里有热有光，那热那光在苏芳芳身上，因为她曾跟自己说有难处就去找她，今天他，不只是他，所有这些弟兄都有难处了，他要找她。
　　音乐声又静止了，张天一起身向苏芳芳走去，苏芳芳与舞伴正亲热地说着话，刚要坐下喝点啤酒，眼前的张天一让两人都一惊。
　　相对于男的来说，大家都知道他是本市的副市长，四十多岁，年轻有为，精明干练，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相对于女的来说，这是市里首席大记者，是市领导眼中的红人，普通舞者哪有胆子请她跳舞呢？
　　苏芳芳在这阴暗的环境中早就习惯了，因此张天一的轮廓刚一入眼，她虽然不敢相信，但依然相信，这就是张天一。
　　“大姐，对不起，还认识我吧？”张天一尽量昂起头，可依然是曲着身子形成一个弧度。
　　“天一，你怎么到这里了？谁让你来的，快坐下。”苏芳芳让副市长给张天一挪出个空，让张天一坐在她和副市长中间。
　　“大姐，不瞒你说，我有事找你。”张天一不想打扰人家，但事情必须说。
　　“天一，有啥事啊？都撵到这里来说了，真有你的。”苏芳芳嗔怪着，又亲昵地说，她抚了一抚张天一的头。
　　“大姐，我们这帮小兄弟非要跳舞，却没人陪他们跳，因为他们不会跳，而且都是农村来的，人生地不熟的。”张天一终于完成任务似的呼出一口气。
　　“你的弟兄在哪呢？带我去见他们，我得给天一涨脸。”苏芳芳说着站起来，转身柔情似水地对副市长说：“失陪一会。”
　　大壮及弟兄做梦也想不到，转眼间一个大美女就被张天一领着来到他们中间。
　　他们立即给张天一和苏芳芳让出个位置，苏芳芳一一地看了看这些农村来的孩子，虽然都穿着城里人穿的衣服，可是气质里依然摆脱不掉农村的土气，她不觉笑了。
　　“弟兄们，你们是不是想找女的陪你们跳舞啊？”苏芳芳大声问。
　　这些平时对女人想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小伙子们却你看我我看你，不支声了，就连他们的头大壮的脸也憋得象猪肝一样。
　　张天一心想，这些玩意，真给农村人丢脸，“弟兄们，快说啊，你们不是想女人吗？大姐来了，就是给你们找女人的，快说，不说，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
　　大家都推大壮快说，大壮这才抬起头，只匆匆地扫了一眼苏芳芳，又把头埋下来，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好意——思——”
　　苏芳芳爽快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孩想女孩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心里想，嘴上却不敢说，那就不是男子汉了，好，包在大姐身上。”
　　下一首舞曲是慢四，只见花枝招展一般，一群如花似玉，芳香扑鼻的姑娘过来了，她们拥向这群害羞的小伙子。
　　小伙子们脸红心跳地抱着这些软软的，香香的，甜腻腻的女人们在舞曲中漫步，不但漫步，这些女人还跟他们说话了，嘤嘤的，那声音美妙得使他们不会走步了，只会被这些女人拖着，被拖着的这些农村小伙子沉迷在女人们的香气中，沉迷在她们的妙音中，更让他们沉迷的是她们的腰身，象水蛇一样，在他们的臂膀中妖娆着、妩媚着。
　　小伙子们木呆呆地看着、听着、嗅着、摸着，他们的心跳加速了，汗水漫溢了出来，他们真想就此搂着她们的香喷喷的腰身再也不分开，真想将自己的厚嘴唇压在她们的薄唇上，真想握住她们光洁柔润的素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让她们感受一下男人的力量与渴望，真想把女人们嘴边绽放的红嘟嘟的笑象玫瑰花一样珍藏起来，做永世的怀念，真想亲口对她们说，跟了我吧，只要你跟了我，我为你累死都愿意，我要把你象花一样供着，让你尽情地美丽着。
　　女人们引领着这些农村小伙子进了梦乡，在梦里他们完全失去了自我，只有女人白花花的肚皮与扭动着的臀部是那样鲜明的、浓烈地律动着，这城里的女人让他们不存在了，或者说更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而此时，苏芳芳就陪在张天一身边，张天一不跳舞，他喝啤酒，他说大姐给他帮了个大忙，他以后肯定会回报，苏芳芳问他用什么回抱，张天一说这种回报别的男人没有，苏芳芳说知道他要用什么回报，可惜她不稀罕，张天一说他没见过不稀罕的，苏芳芳说她就是其中一个，张天一说他能吗？他指的是那个副市长，苏芳芳说那就不用你过问了，说着苏芳芳扭腰摆臀地走了。
　　张天一见这个一直在自己面前装得象大姐的女人此时却象极了水蛇。
　　晚上回宿舍后，大壮好象突然不认识张天一了，用的眼光极其怪异，他不明白，又象有些明白，他不问到底怎么回事，他只是拉着这些弟兄把张天一紧紧地围在中间，大呼张天一为老大。
　　张天一何曾希望过当老大呢？他做梦也不想，因为他只是个农民，只是个对什么都于心不忍的农民，可是他相信，无论做什么，只要做到极致，他就相当可怕，他把这个体会跟弟兄们说了，弟兄们摇摇头，不明白。
　　张天一气得直跺脚，他问大壮明白不？大壮也摇头，他啪地用手砸了一下大壮的头，“你他妈白活。”
　　大壮一动不动，做出沉思状，“老大，反正以后我们就跟你混了，你说往东我们不往西。”
　　张天一气得直流泪，眼望着天花板，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