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很小就开始挣钱
　　我家到学校有三里左右，沿途都是庄稼地。我每次上学的时候，都要留心地里有没有猪在吃庄稼。说也奇怪，自从我打算靠撵猪挣些钱的时候，却很少遇到猪了，更不用说指望猪在地里吃庄稼了。
　　我上学的时候留心，我放学的时候也留心。我除了沿途观察，有时还扩大我搜索范围，有时故意绕道去学校，就是为了增大发现猪吃庄稼的机会。有一次绕道绕远了，上课迟到了。把我吓的，满脸都是汗，因为第一节是班主任的，他的课迟到等于是犯了大忌。
　　我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他就像聋子一样，理也不理我，我想他也可能是没有听到。我又喊了一声“报告”。哪知道他过来给我就是一脚，恶狠狠地说：“是向我示威啊还是挑衅啊？滚远一点。”吓得我赶紧往后退了一点，表示已经听他的话了。
　　结果他的那一节课我等于是在外面旁听的。他下课走的时候，望也没望我一眼，我当时很为难，不知道是继续站在教室外面还是可以进去听课，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我很自卑，我也不敢问他，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悄悄地回教室去。
　　我在教室里有些担心，因为不是允许后光明正大进来的，惟恐班主任揪住这个辫子不放。正在提心吊胆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还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苗留根，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我于是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我还把课本拿在了手里，意思是向老师表明，我还是很爱学习的。
　　我在教室外面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感到什么痛苦，我知道他让我站在外面的目的是让我痛苦的。要是他知道了他的目的没达到，他肯定会愤怒的，也许他会变本加厉地处罚我，比如罚我的作业，让我一个字写五百遍，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更忙了，说不定我连撵猪的业余时间就没有了。
　　我在教室外面装作很难受，目的是让他看到他的愿望达到了，这样他就会放我一马。果然，他讲完课开始让同学们写作业的时候，他对我开腔了。我当时很感激，颇有一种受到抬举的感觉：“苗留根，学习不好还迟到，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结果——”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对上来。我想说“结果是要站到教室外面”，怕不是顺着他的意思说，惹他不高兴。于是我利用支吾的当儿想让他替我补充。他果然等不及了，自己把话说出来了：“结果是学习只会更加的不好。好了，回到座位上去吧。只要能够长点记性就行！”
　　其实靠罚站是长不了记性的。我放学回家，依旧是漫山遍野地乱跑，目的是想找到吃庄稼的猪，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一个小河沟上面的花生地里，看到了一头猪正在拱花生吃。当时那个心情，真想八路军在万分艰难的条件下俘虏了一名日本鬼子。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猪的旁边，目的是想看看它脖子里有没有绳子，要是有绳子的话，我牵着它的绳子，它就会乖乖地跟我走，这样的话，我问它的主人要钱就不会费太多口舌。谁知道我到它身边一看，它赤身裸体的脖子上并没有绳子，我的突然出现倒是吓了它一大跳。
　　它撒开腿就跑，我在后面紧追不舍。我越追赶，它跑得越快，也许我的追赶吓着了它，所以它才跑得那么快。一前一后，我们两个就像长跑比赛一样。有时我突发奇想，要是我们两个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说不定我是赛不过它的！
　　猪毕竟是一个个吃苦耐劳的动物，它什么路都走，有时没有路它也敢独辟蹊径，虽然如此，它还是没有甩掉我。跑了一里多地以后，它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不久我也跟了进去。我进去的时候，狗的狂叫吓得我赶紧退了出来。不一会，一个女的出来了。女的把狗骂了一通，然后狗就哼哼唧唧地不吭声了。
　　“这个小孩有事吗？”“你们家的猪跑到人家地里吃庄稼了，我把它给你们赶了回来！”我的意思很明确，我是撵猪的。撵猪是要给钱的，这个精神其实村委早就传达到每家每户了。我这么小就知道，何况大人呢？我觉得她要是不知道也是假装的。
　　“哎哟，这么小就知道挣钱了。你是谁的儿子啊？”“苗大发的儿子！”说后我有点后悔了，我不应该把父亲出卖了，因为撵猪不是一个好的营生，得罪人。在有些人看来，只有二杆子才做这样的事情。
　　这个女的迟疑了一会，问我：“你想要多少钱？”“十块。”因为十块是村委里核定的价格。“小孩子哪能要那么多啊？小孩子减半的，你不知道吗？”这个消息我的确还不知道。我想减半就减半吧，钱挣一点是一点，狮子大张口，钱要不过来也是白搭。女的进去后半天不出来，当时我想她要是躲了起来不出来，我就没办法了，因为狗在堵着门，我是不敢贸然闯入的。还好，不一会，她又出来了。
　　“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五块钱，只有三块五毛钱了。”三块五毛就三块五毛，再讨价还价，我的时间也来不及了，因为吃过午饭之后，我下午还要去上学呢！我拿着挣来的钱，飞快地朝家里跑去。
　　10、挣钱不容易还有人赖帐
　　我二姐的学费也是拖得很晚才交的，我妈给她学费的时候，是偷偷地给她的，而且交代她，不要让她告诉我。不过我最终还是知道了，因为家里的秘密很少能够藏得住的。我也理解妈妈的做法，因为女孩子的脸皮薄，男孩子的脸皮厚，所以让她先交。老师问我要学费的时候，我就只能硬挺着了。
　　她们有秘密，我也有秘密，就是我已经在撵猪挣学费了，虽然只挣了三块五毛钱，我还是有成就感的。我已经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争取在一周内，撵个三、四头猪，这样算来，两星期就可以把学费挣足了。到时我再向父母突然宣布，我的学费已经交过了，让他们有一个惊喜，也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我渐渐地感觉到，父母对大姐、二姐比对我好。按常理说，他们想要男孩，结果我的出生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他们应该对我好一些，事实上，父母已经忘了他们最初的愿望。人是很奇怪的，人的行动往往喜欢背离自己的初衷，我不知道这是社会现象还是人的心理问题，有时我认为父母的心理有问题。
　　我去上学的时候，仍旧不走正路，到处乱跑，看看有没有猪在吃庄稼，要是逮住一个，我多少又可以挣点。当然，一同上学的路上往往不只我一个人，有人看到我到处瞎跑，又不知道我具体干什么，于是瞎猜测，有的回去甚至跟他们父母说：我的脑子有问题。不过，我是不跟他们计较这些的，因为我谁也没跟他讲过我是在做什么，我怕他们知道了，跟我争生意。
　　有一天，我终于又发现一头猪在地里撅着屁股拱庄稼，那样子很投入的，我快走到了它跟前它还没有察觉。我弯腰拣棍子的时候，它突然发现了我。也许我拣棍子的举止吓着了它，它一纵身跑了，我又像痴情者一样，在后面紧追不舍。这个猪的忘性很大，它跑了一会，好像忘记后面有人在追它，它停在一块地头上，又拱了起来。
　　我跑到它跟前，棍子一扬，它又跑了起来。猪也是不同的，有的受到了惊吓，直奔向家里跑；有的好像胆子很大，吓一吓，它才跑一阵，过会儿，它受到的惊吓很快就忘记了，然后又做起它自己的事情来。这次遇到的猪就是这样，我觉得让它回到自己的家有一定难度，它好像在和我绕圈子。
　　它本来是向南方跑的，我赶了一阵，它又朝东跑了，后来它又跑向了北边，搞得我晕头转向，我始终不知道它的家是在哪个方向。要是不知道它应该去的方向，我盲目地赶它，我怕耽误太多的时间，到时我不但没靠着它挣到钱，说不定上课迟到了。
　　班主任一看我又来晚了，说不定会双眼喷火。他也许会以为我是故意的，甚至会以为我是在向他挑衅。我知道班主任是很富有挑战精神的，他动不动就会出来应战，有时会无中生有的出来应战。他把右手的小手指伸出来指向我，而且一字一顿地说：“你看看你这个狗屎形，又来晚了！要不想上了，赶快背着书包回去放牛。”
　　想归想，我还是尽力想把猪赶到正路上。我挥舞着棍子，向它误以为我是一个毫不讲理的人，其实我比我的班主任要讲理得多。猪这时候才死心塌地的往回跑，我在后面惟恐它跑丢了，要是那样的话，我等于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一场。还好，我远远地看到它进了一个猪圈。
　　我试探着往这家走来，我怕有狗突然窜出来，二话不说的过来欺负我，所以凡事还是小心点好。这年头，自己不留点心眼，实打实的做事吃亏。还好，这家没有狗，我快走到院子里还没有听到狗的动静，于是我大声地问：“有人吗？”
　　然后出来一个胖子，嘴上有胡子，我一看就觉得他有点像电影里的坏人。我只是觉得奇怪，明知道这样打扮不像一个好人，为什么还偏偏这样打扮呢？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想做个好人，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了我的想法。
　　“你家的猪被我从地里赶了回来，它刚刚进了猪圈。”为了表明我的意图，我还专门把“从地里”这几个字说的声音格外地大。从地里撵猪要付钱的，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整天想着这档子事，也许别人却没有这么根深蒂固的概念。
　　“我说你家的猪被我从地里赶了回来呢！你有什么凭据啊？讹钱也不是这样讹法啊？”他一脸的蛮横，要是我跟他辩驳，说不定他一拳会向我抡过来，我有这个预感。我本能地想到他的猪圈旁看看他的猪，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凭据。哪知道他却突然吼了起来：“看什么看啊？把我的猪惊跑了怎么办？给我滚！”
　　我的心顿时凉到了谷地，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无赖，无赖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心灰意冷地想赶快逃脱这个地方。我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把眼前这个无赖偷偷地诅咒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