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华，”躺在炕上的皇甫德良，剔着牙齿间的肉屑，对着门外喊，“还没有收拾完啊？快过来吧！一个锅、两个碗要刷一天？”
　　“完了、完了，来了••••••”擦着湿淋淋双手的李翠华，将院门插紧，又将屋门插上，“哪有大白天••••••不怕叫别人碰见，想到那是那。”
　　“碰见咋了？我自己的老婆、谁也管不了！”
　　“没人管你，累死你！”
　　“你不知道你男人就好这一口••••••”
　　“歇一天不行！”
　　“少废话••••••你，像个死人！”
　　“••••••”
　　“你真贱，嫌弃人家黄有志无能，现在••••••”
　　“黄有志知道心疼老婆••••••”
　　“你胡说••••••”
　　••••••
　　“你听？有人敲，有人来了。
　　”李翠华用力推着哧哧喘粗气的男人。
　　••••••
　　“德顺，快进来。”李翠华褪将他向屋里让。
　　“德顺，大晌午头的，也不歇个晌。啥急事？”
　　“不欢迎啊？还是我弟妹好。咱是个农民，哪里知道领导还睡午觉。长话短说，说完了俺就走人。德良，我来是求你跟矿区的魏厂长说说，叫俺家皇甫青稞去当工人••••••”
　　“德顺，别的事我都可以应承，唯独这个不行，因为这个事我可办不了。想当工人，你的去找皇甫顺耕，他和老魏是战友。”
　　“找他几回了，和你一样，说是办不了。”
　　“他会跟我一样？他会办不了？你没有面子吧！他家皇甫云楼咋当了工人！还是咱村的头一份。他能给养子办，就不能给侄子办？”
　　“我啥难听话都说了，还是不行。他还说他并不想叫云楼去当工人，是老魏硬给办去的。”
　　“鬼才相信！他啊，一直和你过不去。要不是他作梗，你早就抱上孙子了。”
　　“可不是，秀娇真是个好闺女，可惜了。皇甫顺耕不是我兄弟，我没有这样狗屁兄弟！”
　　“骂得好。这样吧，正式工咱当不了家，可临时工咱当得了家，我就叫青稞到我的装卸队干个工吧。前几天我妻侄想来我都没叫••••••一个月也挣几十张嘎嘎响的票子。”
　　“德良兄弟对哥真好，谢谢德良，到底是兄弟。哥还有一件事••••••”
　　“就你的事多，有屁还不一块放出来。”
　　“你侄子二十多了，还没个媳妇。唉，要是当年娶了秀娇，孙子都多大了！”
　　“这个我可帮不上忙。”
　　“你是村党支***员、村治保主任，一言九鼎，话说出来，谁不给面子！”
　　“德顺，人家是嫁闺女，不是抓坏分子、、、、、当然，你要是看上了那个成份高人家的闺女••••••”
　　“要是想娶成份高人家的子女，有的是，还用找你？”
　　“成份高家的闺女咋了？还漂亮呢，我娘家••••••”
　　“翠华，你也知道，光漂亮有啥用，子子孙孙披张黑皮！”皇甫德顺对倒茶水的李翠华说。
　　“嗨，谁说不是，德顺兄弟，我这倒有个好茬口。我娘家村有一个叫王美英的堂妹，根红苗正，人又能干又漂亮，今年二十三了，还没寻下女婿。”
　　“那么大了还没寻下婆家，是有什么毛病吧！”
　　“看你说的，有毛病我会说给我侄子。人家还没有从陕西舅家回来，说媒的就挤破了门槛。”
　　“他婶子，那你赶快去给我家青稞去说，说成了我给你撕条华达呢裤子！”
　　“我写封信先跟她说说。”
　　“快写！你多美言几句，这个女子我家青稞占下了••••••什么时候回来，叫我家青稞去接！”
　　“快到了，过了这个山口就到我家了。”只穿一件夹袄的皇甫青稞，打着哆嗦说。
　　“我知道，你们那个村，好山好水好风光。”满脸叫塞外寒风刮得精廋黢黑的王美英，裹紧了黑色棉袄，“皇甫青棵，幸亏了你的黑棉袄！”
　　“陕西那边不冷吧？”
　　“冷，比咱这边还冷。”
　　“那你咋棉袄也不穿？冻得叫人心疼，幸亏我穿了一件。看来，不是亲舅就是不行，和你妈不连心。”
　　“青稞，你••••••心思真细致。啊------嚏，这棉袄脑油味呛死我了！”王美英把话头岔开。
　　“美英，这是我的新棉袄，才穿了两个月••••••身体好，脑油才重，我有的是力气。”
　　“青稞。”王美英解下围脖，扬起白皙修长的脖颈，“你帮我把纽扣解开。”
　　“风大，你解它干啥？”皇甫青稞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着扣子，指头背碰到王美英的脖子，胸中像揣个小兔子嘭嘭乱跳。
　　“从小我就知道，过了这个山口，就是你们村的地界了。到了你们这里，风就变得温暖。我喜欢这，所以才答应和你相亲。”
　　“奥。”听到这里，皇甫青稞复又将解开的纽扣扣上。
　　“咋又扣上了？”王美英两个手指轻轻一捻，将扣子复又打开。
　　“你几年不在家，有些情况不知道，现在我们村已经不比从前了。当然，也有好得变化，就是钱好挣了些。比如我吧，一个月就能挣几十块钱！当然，还没有去上班。听德良叔说，快了吧，我不骗你。”
　　“我的天啊，山门咋没了？”一股夹杂着灰尘的冷风，从汽车玻璃的缝隙里冲了进来。王美英扣紧了衣领的扣子，“你们村咋没了？咋都变成了红顶的平房？”
　　“前两年矿区建工人生活区时，嫌山门碍事炸掉了。这是矿区的生活区，住着几千名工人和他们的家属。”皇甫青稞指着车窗外边挤在一起的红房子说。
　　“我记的，从前这里是一片竹林，竹林旁边是大片的水田。那年，到我堂姐家串亲戚，堂姐带我到水田里。那时，水田里一弯腰就㧟出半笊篱透明的活蹦乱跳的小白虾。一嚼一股水，那个鲜啊••••••至今我都忘不了。我就是冲着那半笊篱小白虾来的！你们村没了！”
　　“村子迁建到了山脚，改名叫涧水湾新村。房子不再是白墙青瓦，面积倒是比从前大了许多，我家三间房，加上一间灶房。”
　　“我堂姐信中没告诉我。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在我表舅那里嫁给稀罕我的后生。”
　　“后生是啥意思？”
　　“陕西那边管没结婚的男人叫后生，就是咱们这里的‘娃子’的意思。追我的那后生长得浓眉大眼，比你可漂亮多了。我就是嫌弃那里的黄土高坡不见一丝绿才跑了回来••••••他恋我就像恋他妈，这会说不定正想上吊呢。青稞，那边出了什么事？”王美英指着窗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