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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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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章 过年(五)

  大约玩了两个多小时,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大人们开始为祭祀的事儿忙活了。上香的人抓着一把飘着香味的明晃晃的香,从自己家里的灶君开始,依次给自己的门口、祖屋下厅的门口、祖屋上厅的门口、祖屋上厅的神位和香位等上香。每个上香处供奉三柱香,接着是三叩首。他们上香的每个举动都十分的认真,十分的虔诚。
  杀鸡的人先在自己的家里将鸡杀死,放到锅里用开水泡过后把鸡毛拔掉,再拿到水井边慢慢地去整理。这时的水井边可热闹了。全村杀鸡的人大多都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清理鸡的内脏。清理完毕拿回家里用绳子吊起来,待年初一放在锅里煮熟后,用作拜神。
  为了凑热闹,郎子和水子风也似的赶到了这水井边,感到没有多大的兴趣,又一股劲地冲到莲子的家里,和莲子一起,回到水子的家里玩起了扑克牌。一玩就是四个多小时。
  午夜将至,旧年和新年的交接近临,迎接新年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此时,他们的兴趣不再在扑克牌里了。他们的心早已挣脱了扑克牌的维系,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到处飘飞了。
  “呵呵,鞭炮声越来越急了!”莲子的心里痒痒的。
  “是呀,新年就要到来了!”郎子派发完最后一张扑克牌,兴奋地说,“燃放鞭炮的时刻马上到了!”
  最冲动的要数水子。听到郎子和莲子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充满激越的撩拨,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那极度兴奋的情绪,说了一声“不玩了!”,将手中的牌一丢,站起来就去穿新衣服。郎子和莲子也一站而起,拿起手电就往自己的家里走。一会儿工夫,他们穿上了崭新的衣服,集中到水子门口,一起向七叔的门口赶去。
  也许是七叔好出风头的缘故吧,在他们村里,过年燃放最多鞭炮的是七叔,每年抢在前头第一个放鞭炮的也是七叔。郎子他们赶到七叔门口的时候,七叔正在张罗准备燃放的鞭炮。这时,村子里别的孩子也活跃起来了。七叔的鞭炮特长,遗炮也特别的多,孩子们都指望拾多点遗炮,尤其是特大的遗炮。拾上了这些大炮头,孩子们就高兴。所以,在七叔放炮之前,村里三十多个小孩都不约而同一窝蜂地涌向七叔的家门口,等候拾炮。
  七叔的家和村里其他人的家差不多,三间青瓦泥砖房,门口坪不甚宽敞,倒也平整而洁净。七叔怕被鞭炮烧烂衣服,不敢穿新衣,而是穿了一套特别旧的衣服。为避免浓烟呛着,他的口还戴上了白色的口罩。他以螺旋的形式把一围两丈来长的鞭炮缠绕在一条两丈来长的竹竿上。那两丈来长的鞭炮大约缠绕了三分之二的竹竿。剩下三分之一空着的竹竿,留作扛着鞭炮燃放之用。
  准备工作就绪,七叔要燃放鞭炮了。只见他吃力地用右手臂扛起夹在腋里的竹竿,左手将一条冒着白烟的香火伸向鞭炮的始端。炮引“嗤嗤嗤”地响起来了。七叔赶紧将左手的香火丢到地下,把空出来的左手快速伸过右手那边,两手右上左下的托起竹竿。一时间,鞭炮“啪啪啪啪”的燃放起来了。喜迎新年的鞭炮奏起了恭贺新春的第一曲动人的乐章!
  七叔的家门口热闹起来了!点燃了的鞭炮有的还在连结鞭炮的绳子里就炸开了,这开炸的鞭炮把那些刚点燃而尚未开炸的鞭炮弹得胡乱纷飞,而那些纷飞着的鞭炮,有的在半空中炸响,有的落到地面上炸响;烧断了炮引自然掉到地上的鞭炮,后掉下来的给先掉下的炸飞开去,近的飞在附近两三尺的范围内开炸,远的飞出一丈开外的地方才开炸。四射的鞭炮闪烁着耀眼的火光,弥漫的浓烟向着四周和上空不断的扩散开去。鞭炮的炸响声和鞭炮飞射的呼啸声汇集在一起,吞没了一切的天籁之音,主宰了大年夜的整个夜空。
  “有个炮头掉到地上了!”见到一个没开爆的炮头掉到了地上,郎子的眼睛突然一亮,旋即冲过去伸手就要去拿,“嘭”的一声,那炮头炸开了。慢引炮!好险啊!郎子给吓了一跳,跳出了“火力圈。”“那里又有一个!”莲子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指着地面上的炮给郎子。不能用手去捡拾了!郎子冲过去蹲下左脚,挥起右脚一扫,将那炮头踢到了七叔的墙边上。莲子忙冲过去捡了回来。水子动作不够敏捷,但他很勇敢。他不捂耳朵,也不是硬邦邦冲上去强行捡拾。见到掉在地上的炮头,他就趴到地上,将脚伸过去,任由鞭炮在脚边炸响,自己只管用脚慢慢的去勾那个炮头。见到这情形,七叔慢慢的将鞭炮移开,让水子将那个炮头拾了起来。
  拾遗炮的孩子们都很勇敢。他们像一群野狗围攻一头大水牛似的,鞭炮向自己靠拢了,就暂时捂着耳朵避开点儿;鞭炮稍微离开了自己,马上又转回去捡拾遗炮。鞭炮在炸响,焰光在闪烁,浓烟在扩散在缭绕,三十多名山村孩子在炸得山响的鞭炮交响乐的伴奏下,呼叫着走动着起伏着跳跃着,浑然一台以青山为背景,以七叔家的门口为舞台,以山村孩子为演员,以鞭炮发出的浓烟为雾幕,以七叔为总指挥和导演的无须排练的纯天成的山村春节《鞭炮狂欢舞》!
  在这舞台上,表现最勇敢的是导演七叔。大口罩遮不住他脸上的喜悦,他两手艰难地托起沉重的竹竿,一边沿着门口来回走动,一边转动着竹竿,让所有的鞭炮尽可能在离开竹竿较远的地方炸响。他像一个面对无数敌人而手握冲锋枪猛烈射击的坚强勇士。鞭炮在自己的脚下轰鸣,他没有丝毫的畏惧;疯狂地飞越着的鞭炮胡乱的射向他的身体,他连躲都没躲一躲,继续导演他的节目。等到末了炮胆响过烟雾散去,显现出来的七叔已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全身灰白的“圣诞老人”。由于七叔的鞭炮质量好,整围鞭炮烧得很顺利,遗漏的臭炮也不多,这令捡拾遗炮的孩子大失所望。因为七叔是个大好人,孩子们都不肯在他的门口说上“一个不剩”等不吉利的话儿。
  七叔的鞭炮还未响完,村里其他人家的鞭炮也陆续地响起来了!从七叔的门口出来,全村三十多名山村小孩,除郎子、水子和莲子三个好友在一起外,其余的都分散行动。他们个个都围绕着鞭炮的响声转动,鞭炮在东边响起来,他们就蜂一般地涌向东边;鞭炮转到西边响了,他们又潮水似的倒向西边。他们走着,笑着,闹着,继续表演那山村的《鞭炮狂欢舞》!
  村里人家穷,肯拿出钱而又能拿出钱来买长鞭炮的人不多。为了捡拾到更多更好的遗炮,郎子他们捡拾了几户人家,包括水子家在内的长鞭炮户之后,移师朝西,向沙琅墟进发。
  从他们村里到沙琅墟,路不算长,大约六华里左右,但荒凉而阴森,特别是白骨岭那段路,沙琅圩里死的人大部分都抬到这里埋葬,两旁的山岭满地遍布着坟墓。有的坟墓没了主人,墓里的东西年长月久给雨水冲刷而没人处理,不少的骨头显现了出来。如此这般,这里关于鬼的传说就越来越多,给整条道路增加了几分神秘、几分阴森和几分恐怖。
  郎子他们夜晚没有单独走过这条道路,难免有点提心吊胆。幸好!连绵不断的鞭炮声提醒了他们。为了壮胆,他们将拾得的还有炮引的遗炮拿了出来,由莲子和郎子一前一后把持手电筒照亮道路,水子则在中间一个一个地燃放遗炮。响炮驱走了他们心中的胆怯。他们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沙琅墟的街道。
  要不是亲眼看到,郎子他们确实无法想象,街道上人家燃放鞭炮竟然那么的厉害!整个偌大的沙琅墟就像被炸开了花似的,到处浓烟笼罩,到处焰光闪烁,到处响声雷动!走进了沙琅墟,他们像是走进了遍地响炮的包围之中!多么激动人心的山城炮竹狂欢夜啊!部分燃放完了鞭炮的家门口,遗留着不少大小不一的臭炮!他们顾不上捡拾。此时的他们,捡拾遗炮不再是他们的唯一目的了,而是要一睹山城大年夜炮欢人悦直至疯狂的辉煌夜景!
  街道上,住在街道的孩子见多了这种场合,无暇顾及这些所谓的美景,奔来走去的只是为了捡拾遗炮。郎子他们不同。他们没见过这么壮观这么热烈这么诱人的场合。这次能有机会遇上这场合,他们就得好好地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慢慢地品味和欣赏!
  郎子他们来到防修街的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下。这户人家住的是一栋三层红砖琉璃瓦洋房。在沙琅墟里,这样的楼房算得上是最富丽堂皇的楼房了。过年前同学们告诉郎子,说这家人每年都要燃放三、四箩筐的鞭炮。同学们说的是真是假,郎子他们要来个一睹为快!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有十几名拾炮小孩守候在这里。看样子,这户人家是要在三楼的天面燃放鞭炮,而且燃放工作已经准备就绪。郎子他们看不见上面有多少鞭炮,但他们估计摆在上面的鞭炮一定是不少的。就在他们猜测上面有多少鞭炮的时候,只见在三楼的天面上给鞭炮点火的人,点燃了鞭炮快速将自己的头缩了回去,接着鞭炮响起。把住鞭炮的人则站在三楼的天面上根据鞭炮的燃放速度,两手有条不紊地将鞭炮度出楼的墙外,让鞭炮在门口的墙外离地面五尺多高的空中炸响。这大户人家的鞭炮和普通人家的鞭炮就是不同,燃放的速度不紧不慢,“啪啪啪啪”四个小炮的响声和“砰砰”两个炮头的响声搭配在一起,揉和成一曲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的柔美动人的旋律!和郎子七叔燃放的鞭炮相比,这户人家可舒服了:不用受烟熏,不用让炮轰,不用吃力地挑着那沉甸甸的一大围鞭炮。为给自己的门口散个满地红,屋主还在三楼的天面提着唱响的鞭炮左右走动。捡拾遗炮的小孩也轻松许多:这里通风透气,鞭炮燃放时的浓烟一散发出来就给风吹走。当屋主将鞭炮移向左边时,大家就冲向右边佝偻着拼命地抢拾;而当燃放着的鞭炮向右边移回时,大家又一窝蜂地绕开响炮转移到左边。
  鞭炮刚开始燃放时,郎子、水子和莲子他们也像其他拾遗炮的小孩一样,兴奋地投入到拾炮的队伍中。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后,郎子突然诧异了:
  “这鞭炮燃放多长时间了?怎么这家人的鞭炮那么长?”他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从拾遗炮的队伍中走了出来,“在我们村里,七叔的鞭炮最长,但也只燃放了七八分钟时间。燃放了这么长时间,要多长的鞭炮?又要花上多少钱呀?”他索性不去拾炮了。他站到了没有烟熏且能够更好看到鞭炮燃放的整个过程的风头街道的一端,好奇而惊诧地看这燃放着的鞭炮在移动,在闪烁,在欢唱!
  “你看什么?”水子见郎子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也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在郎子的左边,看了一下郎子看的方向,没发现什么,于是返回头对着发呆的郎子问道,“怎么不拾了呢?”莲子也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到郎子的右边。
  郎子将自己的两手返回来,举过水子和莲子的后面,扒在两个人的肩上说:“也许该燃放了二十多分钟吧?怎么还未放完?你们说这人的鞭炮有多长呀?”
  水子和莲子摇了摇头。
  “也许有我们村里所有的鞭炮串联起来那么长!”郎子先将头摇了摇,然后又点了点说,“太厉害了!”说完,双手推了推水子和莲子说,“没什么的,你们快去捡拾吧,我想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一看。”
  大约燃放了半个小时左右,整个燃放过程最后以炮胆的巨响结束。那炮胆是用一条六尺来长的竹竿挑着伸出到街道的中间才炸响的。这一炸响末了,无数粉红色的炮纸突然向四面散开,然后如仙女散花一般,慢悠悠轻飘飘的洒落在主人的门口坪里。多么迷人的一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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