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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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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四章

  联产责任制的实施,把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一下子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了出来。当然,人们劳动的积极性也随即被调动了起来。初冬之后,忙完地里活的人们通常是在城墙根晒着太阳。男女老少各色各样的人都聚集到一起,他们有的在听着半导体里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妇女们则是端着笸箩坐在墙根底下。妇女们一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未出嫁的女孩子大多都趁着农闲给自己的心上人纳鞋垫、织毛衣,总之是大家都手不停歇忙活着。
  陈晓禾又回十八坡村来了,这次,他的小吉普车在村口要拐弯的时候压伤了景升家刚刚逮回来不到十天的小狗娃。听说他在冬季开学之前就把儿子的户口转到了华原,甚至有人说他这次回来是要把秀英也带到华原,而且在华原已经给秀英安排了工作。他的老婆黑凤霞是在种麦以前就去了华原,临走前她把责任田托付给了她娘家的弟弟。
  当十八坡村的社员们仍旧聚集在南城门的那座已经名存实亡的城墙根,听着六九父亲半导体里传来马季的相声的时候,只听的一阵凄惨的“吱吱吱吱”的狗叫声和“呜……呼……呜……呼……”的汽车轰鸣声。
  狗娃的吱吱叫声吸引了几个人过去看个究竟。他们绕过城墙角,看见一只小狗娃耷拉着后退,靠着两条又细又瘦的腿往前爬着。晓禾的车陷到了路边的树坑坑里了。
  晓禾从吉普车上下来,让司机往上飙,司机使劲踩了一下油门后,陷进树坑里的车就冲就了上来,出了泥坑。看见墙头探过来几颗鬼头鬼脑的脑袋,晓禾瞅了一眼,嘴里说了一句“瘦狗么见过稀屎”后就又钻进了吉普车里。吉普车拐过弯,顺着巷道向北,拐了几拐之后,停在了自己门口。
  陈晓禾到家之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当,景升老婆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的叫骂着。她抱着焉不拉几的快要死了的小狗娃来到了晓禾家门口。秀英在后院忙着给他爸爸做饭,一直忙的没有出来。晓禾听见门外的叫骂声后,就来到门口,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准备和景升老婆理论理论。当他看到景升老婆怀里抱着个死狗娃的时候,自己心里就有点虚了。开始时他并不认帐,说自己的车咋能跟你家的狗娃过不去。景升老婆说南城门好多人都看见了,别想赖账。后来,晓禾见刚才在南门晒太阳的几个人也站在了渠沿上,自己索性回到屋子里,再也不闪面了。这个时候晓禾的司机上来打了圆场,并掏出了五块钱塞给了景升老婆,景升老婆这才嘴里依旧嘟嘟囔囔的,抱着死狗娃回去了。
  都走了老长一段路了,景升老婆回过头大声说“要不是看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我今儿跟你么完。你么看你是那个坟里的鬼。”说完后继续朝家走去。
  晓禾在自家门口望着景升老婆远去的背影,对着自己的司机带有轻蔑的口气说了一句“这些扶不上墙的烂杆,农民意识”。
  “头儿,您就别和自己的乡党争究了。看秀英愿不愿意去华原,您晚上还要开会呢。”几个人劝着晓禾回到了屋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秀英和她爸爸吵了起来,气愤的秀英把她乌黑发亮的毛辫子一甩,“咣”的带上了前门气呼呼的跑了出来。这个时候,建安奶正在给棉袄辫着纽扣,看到负气跑出来的秀英,盯住眼看了半天,却没有言语。不一会,陈晓禾从屋里出来,四下寻找秀英,没有寻见,嘴里骂了一句“这贼女子”,就进了屋。
  下午时分,随着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陈晓禾坐着他的吉普车离开了十八坡村,临走的时候,秀英还不见个人影。
  十八坡村南面有一片芦苇壕,壕里的芦苇已经被朝娃父亲的徒弟割了编成了垫隔或者席子或者囤了。现在只剩下芦苇干枯的叶子了。朝娃父亲正在拿着竹耙镂着芦苇叶子。老人用竹耙迟缓的镂到一堆后,接着从另外一处在慢慢的镂下一堆芦苇叶子。黄昏时分,村里大多数人家的炕烟洞升起了又浓有呛人的烟幕。不一会,烟雾像一层纱一样的浮在十八坡村的上空。
  这天下午,少飞以优异的成绩名列全班前十名。发完卷子后,数学老师李敬民做了总结,他对本次考试成绩极为不满。按照他的期望,五年级一班不应该有那么多不及格的人。但是居然有十几个学生考试成绩都没有达到六十分,这让他大为光火。
  “平时课堂上给你们讲的得是夹的吃了馍咧?一个个都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都没有问题吗,现在咋都不说了?”全班的同学相当一部分都低着个头,像是学校墙外地里的茄子一样的焉儿了。
  “当然,在这次的考试中,也有个别表现的优秀的同学,比如说陆少飞,他来上课的时间总共不到一个月,但是他却考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这难道不值得你们某些同学学习吗?特别是有些平日里自居高傲的,哎,那个林雨霞,你低着头干啥,你跟陆少飞还是同桌呢,一个女娃,考试都不及格,你害羞不害羞?”正在低着脑袋,手在桌子底下做小动作的林雨霞猛不防被点了名,回头看了一眼少飞。当她搞明白了老师用他的同桌贬斥他的时候,她扭过头,狠狠的瞪了同桌陆少飞一眼,然后嘴一撇,扭过头,气呼呼的望着窗外。少飞很无辜的看了看已经扭过头的林雨霞,满脸的无辜。
  对于这次考试,最让少飞满意的是,语文考试拿了九十七分。这还要感谢天佑在去年乃至今年前半年以来让他对第九册语文书的学习,要不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不能考及格了。
  少鹏在最近一段时间悄悄地变了,他变得经常性的失眠,这一点少飞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参军资格被人取代了的滋味放到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要知道那可是哥哥少鹏目前唯一的能够出人头地的途径。让少飞不能接受的是,少鹏最近总是有事么事的往对门秀英家跑。少飞对秀英还是蛮感激的。因为在祖母去世的那阵子,秀英姐经常会来他家。家里的丧事完了之后,秀英姐有时候还以借东西的名义到他们家打个转身。其实少飞知道,他们家除过满墙的灰,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值得人家张口来借的了。但是少飞隐隐约约的感到一种正在悄悄的萌芽的东西让哥哥少鹏和秀英姐姐越来越近了。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最起码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来介入他们兄弟之间。为此,他还特意的告诉了哥哥少鹏一件事情。那一年,黑凤霞从巷道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坐在地上慢慢往前挪动着身子的瘫痪了的祖母的脚。祖母疼的“哎吆”的叫了一声,黑凤霞转过身说:“有那么疼吗?看把你蠍嚎的(xiehao根据方言音译)。”祖母说“你走路咋不看呢”,黑凤霞回过身,弯下了腰抓住祖母的领口,对着祖母就是两记耳光。老人家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羞辱。老人自从下半身瘫了以后,虽说日子一天比一天的艰难,但也深得村里人的敬重。黑凤霞给她的羞辱让老人愤恨而又无可奈何的咽下了这一口恶气。她手捂着被打的脸,吞下了将要流出来的泪水。放学回家的少飞躲在城墙根后面,一直默默的看着祖母被羞辱的过程。他原本想冲出去和黑凤霞进行一番厮打,但是他控制住了心中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少飞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冲过去只会更加刺痛祖母心中的那份自尊,他只是永远的记住了黑凤霞左右耳光煽在了祖母的脸上……
  也就是在那一次,陆少飞的心中就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当少飞把这些告诉哥哥少鹏的时候,少鹏沉思了一阵子后对少飞说,“她妈是她妈,她是她,豇豆一行茄子一行,你不要用看黑凤霞的眼光去看秀英。”少飞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预感到,哥哥少鹏不再和他是一条心了。这种让他难以忍受的情感折磨,对他来说哥哥的这种变化无异于父亲的去世和祖母的去世。一种另样的孤独感忽然间像一只黑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另外一件事情是这一件事情的影响,那就是哥哥少鹏不能按时给他做饭了。通常是放学的时候他还找不到哥哥少鹏的人。眼看着同学们都去学校了,自己才刚刚把水烧开,无奈他只好拿上冻得带着冰碴子的苞谷面馍就往学校跑。
  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问题。天气已经过了小雪,自己的身上还只是穿着几年前祖母缝制的胳膊肘已经露出的棉絮,完全没有了纽扣的破棉袄,而裤子更为糟糕,除了膝盖被磨破以外,屁股蛋子上的棉絮早已没有了踪影,现在就是剩下两张皮儿了,眼看着就要露肉了。一个已经十三岁的男生在这个时候是需要面子的,可是要是屁股蛋子都露出来的话,那可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许许多多的困扰,让他不能正常参加体育活动,各种烦心事一股脑儿争着抢着围着他转。鞋子后脚跟磨了一个又圆又大的洞,鞋面上的脚趾头伸了出来,又黑又脏的脚趾头,让他在同学面前特别是女同学面前丢尽了脸。体育课不敢上,即便是用铁丝儿从鞋底的中间绕到脚面,再拧上几下也无法消除这种心理上的自卑。铁丝儿和肉的较量,肉总是吃亏的,疼痛有时候让他龇牙咧嘴。学习用具就更不要说了。今天借这个同学的钢笔,明天借那个同学的油笔,到最后,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借给自己笔了。有一次,一个同学还假装好意的把一截不到半寸长的铅笔借给他,这对于一个五年级的学生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可是为了能够写作业,少飞居然忍气吞声的接受了。在第二天早上,班主任老师用一种比较含糊的语气说,你们现在是五年级了,作业本上不允许用铅笔做作业了。那一刻,那个借给他铅笔的,那个他爸爸在康桥火车站当铁路工人的同学扭过头来,冲着他发笑,那一刻,羞愧难当的少飞真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下去……
  现实情况的窘迫已经直接的严重的影响到了学习。没有了本子,既就是反过来再写也是没有地方可写了。尽管把字压缩的很小。但是仍旧无济于事。
  小学五年级,按说是小升初的最为关键的一年,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少飞的生活进入一种难以为继的状态。没有什么再比这种事情更让他感到绝望。尽管,过去天佑所说的上了五年级了也就不用再在操场练习写字了,但是这种情况在偶然的时候还是会有的。
  由于进入小升初的关键时期,放学后的作业也越来越多,加上在昼短夜长的冬季,在“好媳妇也做不了三顿饭”的季节,通常放自习已经到了夜黑如墨的时候了。老师们布置的家庭作业实在是无法完成。你不能指望着天天晚上去磨面室外面利用门缝里电灯的余光,先不说寒冷,就那持续的“嗡嗡嗡嗡”马达声和磨面机辊子的磨擦声无法让人静下心来写作业。
  由于学习用具的严重缺乏,少飞的作业也开始下滑,每天早上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少飞总是在极个别的学生之列。而这一切,少飞又无法告诉处在神情恍惚中的少鹏。少飞别无他法,只好将就着上学。
  这一年,康桥人民公社门口的那块康革命委员会的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康桥乡人民政府的牌子。这是少飞星期天赶集的时候发现的。但是那个曾经大声呵斥瘫在地上的祖母的周满庭,还在那个挂着主任木牌子的房子里。
  还是这一年,是这一年的冬天,一个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感到暖融融的日子,公社后面的一个废弃了的大的饲养室,四周的窗子用很多的麻袋遮挡住了,饲养室门口一个四四方方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吼吼哈哈”的叫喊声和“叮叮当当”铁器的碰撞声。香港彩色宽银幕电影《少林寺》在内地上演了。看过的人们都说好看的很。更为重要的是武打片看得人来精神。四面八方的人们、特别是年轻人都争着挤着往进挤。联产责任制的实施,人们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了,而且,一家人在交了公粮之后还有几十乃至上百元的现金积蓄。人们看着大团结票子比什么都亲。
  《少林寺》的上映,打破了以往以黑白为主,阶级斗争、革命样板戏、反特、战斗片为元素电影的格局。同时,它也从某种意义上,掀开了那个时代人们对精神文化多元化的需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更多的,能够满足人们精神需要的文艺作品,比如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由刘兰芳演播的长篇评书《杨家将》、《岳飞传》以及广播连续剧《叶秋红》等非物质生活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那个时候,只要是到了中午十二点,十八坡村的人们便聚集在南城门的城墙根下,听着六九父亲那份宝石花牌的收音机里刘兰芳那铿锵有力的评书节目。大家几乎是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听着半导体里面发出的声音。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康桥火车站电务段,车辆厂,建二队等单位的彩色电视机将车站周围的农民们的兴趣调动起来了。
  少飞到现在还记得,父亲去世之后不久,一天晚上,哥哥少鹏带着他跟着村中的宏禄、双良、朝娃等人摸着黑走向康桥火车站。车站的铁路工人们见这些农民来了,就早早的把电视放映室的餐厅的大门关上了。可怜的农民们只好站在外面,透过窗户,足足的站上几个小时,一晚上下来,脖子都像煮熟了的鸭脖一样僵硬。少飞年龄小,个头又低,他用脚尖,踩在土墙与鉴砖的楞楞上,双手像做俯卧撑似的支撑着整个身体。看不到一会,双臂就累得要跳下来歇歇。
  即便是这样,人们还是难以抵御那有声有色的电视画面对人们的诱惑。也正是在哪里,少飞有生第一次接触到了一些拍成影视作品的世界名著,诸如前苏联拍摄的《安娜.卡列尼娜》以及《敌营十八年》那些刚刚破冰的文艺作品。那些终生不能抹去的记忆,至今仍旧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那个时期,他几乎每到周末的晚上,都想方设法的让哥哥带着他去火车站,那个一直在飘动着的鸡毛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序幕,就像在挠着自己的心一样的让他魂不守舍。
  祖母过世后,他和哥哥少鹏几乎成了天不收地不管的孤儿了。家中的事情哥俩也懒得搭理,任由性情肆无忌惮的滋长。于是,少飞上学迟到似乎成了家常便饭。学习的热情也在文具的严重匮乏下而出现滑坡。
  天气越来越冷了,少飞从此不再去上体育课了。除非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体育老师揪着他的耳朵,否则他会一直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这样坐着有三大好处。第一,静止会节约体内的热能;第二,免去了室外活动的寒冷;第三,保全了因为衣不遮羞而带来的面子问题。因为严重的缺乏营养,少飞的脸已经变得蜡黄。不足一米四的个头显得那么羸弱。
  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让少飞感觉到活着就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而在这时,少鹏却因为另外一件事情,在没有给少飞打招呼的情况下离家出走了。
  陈晓禾在冬至前后又回来了一次,这一次,他用他的吉普车带走了秀英。据村里人说,秀英几乎是被自己的爸爸妈妈拽到那辆绿色的吉普车里。尽管秀英双手死死的抓住门框,尽管秀英的泪眼一直盯着少鹏家紧锁的大门,但是,她最终让父母带走了。
  陈晓禾回来的那天晚上,从大队分销店买盐回来的秉娃,在半道上,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人在空旷地地里打架,因为晚饭后还要去车站上班,秉娃也就没有在意就急匆匆的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了。
  第二天,南巷里的江海老汉说陈晓禾昨晚在野地里把少鹏打了一顿。听说少鹏跟秀英要好。
  也就是第二天,少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角还留下了一道寸把长的伤痕。
  秀英走后的那个晚上,少鹏在少飞睡着了以后,一个人悄悄来到秀英家门口,他跪在漆黑的夜里,望着那副紧锁着的,充满了阴森和冰冷的大门。他长跪不起,巨大的伤痛像刀一样割裂着少鹏的心。
  当少飞睁开眼的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哥哥少鹏一夜未归。由于快要考试了。少飞也未多想就背起书包上学去了。从此以后,少飞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少鹏的人影。
  虽然是隆冬时分,然而在华原矿务局红土煤矿,处处都在一种繁忙而有热烈的气氛之中。整个沟道里轰轰隆隆的机器响彻在这个处在黄土高原的南部的“煤都”。高大的选煤楼里传来经久不息的传输带和马达声。刚刚从矿井下下了班的矿工们个个像是非洲人一样,浑身上下一抹黑。辛苦的井下工作让他们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有的连雨靴里面都是黏糊糊的。他们穿过有着路灯的行政楼后面的巷子,哪里有一个澡堂,这事矿工们上到地面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们要去哪里把一天的疲惫清理掉,在那个大大的温暖有很嘈杂的池子中好好想享受一下短暂的惬意。尔后他们各自走向自己的家。
  夜晚,在矿区的一家家属楼里,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引起了下班的矿工们的驻足观望,一会,一个身影破门而出,后面跟着出来的人站在门口,望着近似奔跑的身影叫嚷着,那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明暗相间的街道上。
  一九八一年的春节临近了。十八坡村的人们从街道上买回了白菜粉条红白萝卜蒜苗之类的年货。垫隔、草圈,馍叠,笤帚、席子,还有一些红红绿绿的年画,娃娃们还买了一些鞭炮。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康桥街道东头的卖肉摊子上的人多了许多。紧挨着卖肉摊子的一个醪糟摊子的风箱响个不停。人们居然可以从腰包里掏出好几张“大团结”的票子了。
  朝娃媳妇卞霞从腊月开始,吃过饭就开始忙着给这个裁剪衣裳,给那个量着身材。在黑凤霞带走秀英之后,村里一大半的缝纫活就落在了卞霞的身上。忙的她一天到晚忙的连饭碗都端不到手里。年味在腊八面之后,变得越来越浓了。
  腊月的一天早上,双良老婆的一阵嚎啕大哭声惊醒了还赖在热被窝的人们。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南巷的,村东头的,后巷子的人们被嚎啕大哭声吸引到了双良家。双良没有像以往那样的叫嚷着“要变天了”。他憋的发紫的脸色对着前来询问的人们沉默不语。他的老婆一边哭一边说,去年分的那头大犍牛昨晚被人偷走了。双良老婆一边哭一边给大伙说,早上起来给牲口拌草的时候,才发现圈里的牛不见了。眼前的状况一下子使她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赶紧的喊叫着“他大,你赶紧来,咱的牛咋不见啦……”双良一反常态的,日急三慌的提着个大棉裤就跑出来了。
  联产责任制实施后,一头牛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大半个家当,秋麦二料地里活全指望着牲口,一旦没有了牲口,耕种就成了严重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大半的家当没有了。
  等意识到自家的大犍牛真的不见了的时候,双良先是去查看牛槽上的缰绳。结果并不是他想象的牛缰绳断了导致的牛跑了,而是确确切切的是被偷走了的,因为整条缰绳都不见了,牛肯定是被牵走的。
  “大家都别进院子,顺着牛蹄子往前搜索。”慌忙中有人提议。于是大家都低着头弯着腰,在地上寻找着。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一个牛蹄子的痕迹。只不过有一块带有雨鞋痕迹的泥巴。
  “奇了怪了,咋就么见个牛蹄子影影呢,难不成这牛长着翅膀飞了?”
  一时,双良家的牛被人偷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伴随着这个消息一起的还有就是这个牛丢的真个怪,居然没有任何的痕迹。一个庞然大物,说不见就不见了。大家伙就私下议论纷纷呢,说起了双良早年的一件怪异的经历。
  那一年,双良给生产队当饲养员。那个时候的饲养室还在十八坡塬顶上。从村子到饲养室,要从东沟沿上的公坟中穿插过去。也正是因为公坟的原因,大部分人是不愿意去当饲养员的。
  双良的倔强在村子是出了名的。有一回,双良在生产队晚上开会之前又和人顶起了牛。起因是闲聊的时候说起了鬼怪之事。有的人说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即便是没有鬼,那也是又妖有仙的。比如东沟里那个老鸹窝,那个几人高的黑窟窿。还有人说看到过狐仙钻进了那个黑窟窿。也有的人说压根就没有什么鬼怪和狐仙,还有一些年轻人用唯物论来驳斥承认有鬼的人们。倔强的双良站在无鬼论的一边,他说“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这话惹恼了他的母亲,老太太拿着棍棍将双良撵出了会场。当然,老太太追打儿子的原因未必就是他的无鬼论,更多的可能是怕他和别人争执起矛盾。
  有一天吃罢晚饭,双良漫条斯理的朝饲养室走去。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包括路过公坟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常。到了饲养室的时候,因为天热,其他的饲养员们在饲养室门外铺了一张席在外面乘凉。双良在凉席上歇了一会,天佑的父亲智骏让双良去给牲口槽里加些草料。双良借着月光走进了饲养室。他一边给牲口加着草料,一边还不停的哼哼着样板戏里的词曲。忽然,他听见牲口饮水的大锅里“唰”的一声。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年久失修的饲养室的房檐泥巴掉到饮水槽里也是常有的事情。于是他依旧的忙着给牲口拌草。可是,那“唰、唰”的声音却有节奏的,有规律的。这让双良觉得蹊跷。起初他还以为是同伴中的人在捉弄他,也就憋住没有吭气。当一疙瘩土重重的砸在他头上的时候,双良实在忍不住就骂了起来,在外面乘凉的人问里面的双良怎么了。当双良意识到并不是同伴们捉弄他的时候,他的后背立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寒冷,浑身的鸡皮疙瘩和端直紮起来的头发让他不寒而栗。这一声紧接一声的“唰唰”的声,让他什么也顾不上就往外跑。
  当大家看到双良有些慌不择路的亡命奔跑出饲养室的时候,大家身上的汗毛跟着竖了起来。一时,一种不祥之兆立刻笼罩在十八坡的塬顶上。
  双良一边跑一边哭嚎。哭嚎中还夹杂着叫骂声。叫骂声并未让那怪异的投掷结束,反而愈加疯狂。他慌不择路的向村中奔跑,但是眼前就像总是有人在他的前上方,而且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目标准确而又狠毒的向他的身上砸着土块。于是,他在抵挡不住越来越疯狂的侵袭的时候,他顺手抄起路边一个被遗弃的草笼扣在自己的头顶,狼狈的向村子的方向逃窜。在经过公坟后,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土块一下子砸中了他扣在头顶的草笼。惊魂失措的他抱头鼠窜的跑回了家。第二天早上,浑身是伤的双良对他妈说:“妈,这下我相信世间有鬼了。”后来,十八坡村的一些年长的人们纷纷议论说双良遇到狐仙了。他说的话激怒了狐仙,那晚是狐仙对他这个犟怂的惩罚。这也成为十八坡村多年以来人们津津乐道的怪异事件。
  双良家的牛最终是没有找回来,于是,人们更愿意像相信双良上一次古怪的经历一样相信这也是狐仙对他的惩罚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了。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磨新面,扫舍了。一些人家还特意的烙了“坨坨馍”,用来贡给即将上天的灶火爷的。一时间,十八坡村的上空飘散着一种清香的麦面“坨坨”的味道。
  少鹏已经出走二十多天了,至今音信全无。由于少飞还要坚持上学,所以他还不能去寻找,这让少飞感到一种被遗弃的悲哀。他想哥哥可能是不要他了。自从哥哥离开以后,少飞在晚上都不敢踏进自家的院子,更不要说在家中睡觉了。夜晚的孤单,加上自己的胆怯,让他对那个所谓的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人常说阎王爷不嫌鬼瘦,人没有尾巴比什么都难认。自从少鹏走后,胆小的少飞晚上不敢回家睡觉,这给一些没有一丝一毫的良知的不能叫做人的贼制造了可乘之机。有一天,少飞装着胆子回到家中之后,发现自家的粮食被人偷了。偷的一干二净。以前,他还可以煮些麦子来充饥,或者从面缸里搜刮的苞谷面熬些糊糊,现在,他连这些都没有了。另外,刺骨的寒风让他有点承受不乐寒冷的侵袭。棉袄上的纽扣已经掉完了。他想给棉袄订上纽扣,可是家里没有针和线。他现在找了一根电线勒在腰间,这样不仅能够有点保暖效果,也不至于让干瘪的肚子亮在外面。脚上的鞋子彻底的烂了,那天建安奶找了一双建安爷的旧鞋送给他,虽然是单鞋,但总比没有鞋穿要好一些。
  最近一个时期,夜晚成了少飞最难熬的时候了。如果说白天的饥饿还能让他忍耐的话,那么来自夜晚的寒冷和困倦让他简直无法承受。每到晚上他就像只流浪狗一样,跟随着傍晚在南城门闲聊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即便是很困很困,自己也要硬撑着,不敢回到那个让他感到阴森和恐怖的家里睡觉,甚至连那个柴房都不敢回去。寒冬腊月的,可怜的少飞在村邻们一个个各自回家以后,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游荡在村中。他从村西头游窜到村东头,又从村东头游窜到村西头。漆黑的夜晚,他被冻的浑身发抖,蜷缩着身子,双手慡在袖筒,偶尔看见一点有光亮的地方,他赶紧的走凑过去,即就是人家不理睬他,他也会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人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以此求得一丝的心理上的安慰。这样总比一个人徘徊在这孤独、寒冷和寂寞的夜晚要好受一些。他实在是害怕回家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蹑手蹑脚的钻进邻居们堆放在家门口的柴堆里面睡觉的时候,人们通常已早早的进入到了梦乡。这里已经成为他目前唯一能够栖身的地方了。
  每当他蜷缩在苞谷杆堆,或者是麦草堆里睡不着的时候,就忍不住的流泪,他想起了父亲在世的那个时候,想起了祖母那慈祥的面容,想起了哥哥少鹏,如今,他的这些亲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们死的死,逃的逃。亲人们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冰冷的寒夜,没有谁心疼他,没有人照顾他。他没有饭吃,他没有衣服穿,既就是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夜,他唯一能够取暖的就是他身上这件破棉袄,还有身下这些柴草堆了。如果疼爱自己的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少飞一个人游荡在这又冷又黑的夜晚。可是父亲他……已经死了。少飞伤心的泪水顺颊而下。可怜的少飞……
  没有什么比饥寒更能难熬的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次像样的饭了。现在,他每天都是饿着肚子去学校。这种旷日持久的饥寒交迫的窘迫态引起了刘玉秀的注意。
  刘玉秀的父亲在县医院当医生,家境在十八坡村还算不错。当然,对于少飞的遭遇,刘玉秀知道的并不多。因为她此前并不在十八坡村上学。她也是在这个新学期开学之后才到这里上学的。因而她对全班同学的情况并不熟悉。但是,对于少飞,她却是一直的躲避着的。因为在整个五年级一班来说,没有一个学生穿得像少飞那样邋遢。每次当她收缴或者发放作业本的时候走到少飞跟前的时候,就会被他蓬头垢面的肮脏劲熏的屏住呼吸。甚至,她在给少飞发放作业本的时候都是胳膊伸的老长,不敢接近他。还有一次,她居然发现少飞在学校的一个死角抓身上的虱子,这让她感到一阵恶心。但是这个穿戴的破破烂烂的少飞的学习成绩却一直保持在良好的状态。这引起了她的好奇。于是,她在一天晚上放学后,就从妈妈哪里问起了少飞家的情况,妈妈大概的说了一下少飞家的遭遇之后,她这才明白了真正原因所在了。
  放学的时候,少飞像其他同学一样,像要赶着回家吃饭的样子。可是他知道,那个所谓的家中的锅灶已经是冰冷的。家中锅灶在粮食被贼偷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生过烟火。等待他的仍然是饿肚子。所以,通常情况下,他在和同学们走出校门以后就会自动的放慢脚步。当同学们都飞奔着向家中跑去的时候,我们可怜的少飞,却在路边的阳沟,或者埝畔上,搜寻着,搜寻着被一些家境殷实的同学们像垃圾一样扔掉的,吃不完或者觉得不好吃的零食。哪怕是一口馍,不,哪怕是半口,那么对于我们可怜的少飞来说都是幸运的。这个时候,他是那么的全神贯注,他的眼睛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处有可能隐藏食物的地方,哪怕是一个红苕把把,一块咸菜疙瘩,或者是蒸熟了的被剥了的红苕皮儿。有时候,我们可怜的少飞会和一条狗去争抢一块被踩过的馍屑。那带着碳渣的被踩过的馍啊……
  那滋味,那酸楚,那一幕又一幕的情景,会像针一样的刺痛着你那善良的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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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馅饼,最美县花主动委身下嫁基层科员,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许一山出身农门,捡漏当了公务员,官场中尔虞我诈,生活中受人欺凌。他从不放弃,永不言败,从一个小科员逐渐成长为一方大员,最终抱得美人归。
天下南岳
现代都市完结
都市之最强狂兵
国之重器,猛虎出笼!亦正亦邪的他注定有着无法平淡的命运!身负枷锁执掌生杀命轮!他身立潮头一生高唱大风! 只装最牛的逼,只踩最狠的人!他一生辉煌,彪悍铸就,舞练长空!
大红大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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