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夜春风化细雨.十八坡村的人们又纷纷的跻身在田间地头了。走在田间地头，脚下感到一种松软，这时已经解冻了的泥土已经散发出淡淡的泥土清香。空气中到处可以闻到泥土的清香和业已露出嫩芽的青草香。荠笈菜已经长的很大，它的出现极大的丰富了人们清寒的餐桌。人们已经开始在麦田里挖野菜了。村里的一些老人妇女还有娃娃们每到下午，就会撒满在柔软翠绿的田野里。他们从笼里抓起一把又肥又大荠笈菜，比着看着，看谁的荠笈菜最大最美。
　　下午的时候，少飞挎着个草笼，由南边的大路上慢慢的移动着。他右边的胳膊挎着草笼，身子向左侧斜着。后边跟着的江海。和少飞一样，江海也背着草笼，不同的是他的草笼没有少飞装的那么丰满。他把草笼的畔系上用皮条做了个环状的圈子。然后用镰把儿穿着那个皮条圈子，右手抓住镰把儿，背着草笼跟在少飞的后面。可能是太沉的缘故，走在前面的少飞放下了草笼，坐在了地上。江海则是用背后的草笼靠在埝畔上作短暂的歇息。看样子，这爷俩的今天的收获不少。
　　“伯伯，明儿能咥一炖羊肉泡馍了吧”少飞坐在地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粗气。
　　“瓜娃哟，咋整天就想着吃呢，你就不会想点别的？“江海疼爱的望着少飞笑，脸上堆满了一条条皱纹。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只能看到一条缝儿。
　　“伯伯，不是的，今天捡的东西比平时多得多吗。”
　　“年前也有，比今儿的还多，只可惜咱们没有来。都让老猫拣去了。”
　　“咱也没有落后啊，哈哈哈哈……”少飞笑了笑，俩人歇息了片刻，起身又往回走了。
　　当县城东风电影院里上演《岳家小将》的时候，少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坐在温暖而又舒适的电影院里看电影了。少鹏对电影一直都有着浓厚的情结。无论是在十八坡村的时候，还是当了工人的时候，晚上一有空闲就会打听哪里演电影。然后或步行或骑上自行车，哪怕几十里的夜路也在所不惜。眼前的这种舒适的生活，少鹏已经感到非常的满意了。他觉得，如果生活一直像现在这样惬意，那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看完了电影，少鹏约上几个同事，跑到文化馆旁边的巷子里，哪里有买夜市的。几个小青年喝了碗醪糟打鸡蛋之后，回到了农机厂。
　　第二天是个周末，少鹏还在被窝里的时候，楼下传来车间主任葛天锁的喊声。
　　“少鹏……少鹏……”
　　“哎……”听见主任喊自己，少鹏一个轱辘起身，半披着被子，把头从四层高的窗户伸了出去。
　　“葛主任，啥事啊”
　　“赶紧起来，有要紧的事呢。”
　　“知道了，马上。”
　　“我在文化室等你……”
　　少鹏来到文化室的时候，葛天锁已经坐在文化室里，喝着热茶。抽着带着过滤嘴的红塔山。
　　“鹏儿，走，今儿个给你见面走……”
　　“啊……”少鹏高兴地蹦起老高，
　　“那事有眉目了？”
　　“嗯，赶紧走……”少鹏高兴地蹦了起来，春风满面的跟着葛天锁，骑上自行车，出了厂门……
　　朝娃当康桥火车站临时搬运工的队长已经有些时日了。车站的老段是在羊肉馆吃泡馍的时候遇上他的。
　　“你叫朝娃，装卸队的队长吧。”老段望着坐在泡馍馆灶火跟前烤馍的朝娃问。
　　“就是，段师傅。”老段掏出一根金丝猴香烟，扔给了坐在灶火跟前的朝娃。朝娃连忙接住。然后用小碳锨从锅底下铲出一小块正在燃烧着的煤，点上了香烟。那块点烟的煤还黏在朝娃的烟头上。
　　“你能给我帮个忙不？。”“啥事，段师傅，你说吧。”朝娃有点受宠若惊。他竖着耳朵，一脸认真的盯着老段的眼，等着他往下说。
　　“媳妇在家办了个加工厂，你看村上有没有手脚利索，头脑灵活的娃，给我找个帮手”。
　　老段家在灵泉县城。自从改革开放的政策实施以后，他的家里开了一个小小的食品加工厂。时下需要一个打杂的。虽然他在康桥火车站工作，但是铁路工人的流动性很强，加上他刚到这里时间不久，对当地还不是很熟悉，要给家里找一个杂工，就需要在农村找一个没有家庭拖累的人。于是他就想到了装卸队，装卸队基本上就是当地村民组建的，熟悉当地情况。于是他就让朝娃给他留意一下。朝娃应了老段的差事后就有些后悔了。现如今责任制了，谁家家里还会有多余的人啊？
　　兴社盖房子可真是一波三折，年前已经是万事皆备，只等春雷一声响了。结果等到准备开工时，大队长景升却上门兴师问罪来了，他说兴社的新庄子没有经过大队批，不能盖。这要是在以往，另立门户，分家另过的人申请庄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你符合申请要求，村上二话不说就给批了。自从景升接替了郑辉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怪异了。凡是想在村上办事的人，都不会空手前去的。刚开始的时候，手帕包上几个鸡蛋就行了，到后来就有人提着天鹅蛋去找景升。再到后来，一整条的大雁塔烟都不行，换成了金丝猴。现在，村里的一些老党员在一起的时候就感叹风气不正了。
　　景升说兴社的庄基没有批，那意思就是说兴社没有给他送礼，兴社这房就盖不成了。生性倔强的兴社见景升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
　　“手续早都报上去了。你整天连个人影都不见，究竟是你么看见，还是你嫌我么孝敬你？手续在你家都放了几个月了，你敢说你么见？”兴社把他见不得人的事情给翻了出来，这让景升更加恼火。他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这不是不拿他当回事吗？
　　“你这是咋说话呢？我这个村主任是给你一个人当的？”
　　兴社说：“你看你把干部当成球咧。一年到头能见你几回？正事不见你，馊事你就来了。”
　　“我给你兴社说，你这房子盖不成。还怪了。”景升拖着怪腔儿，拧着个脖子往渠沿上走。
　　“这房子我还盖定了。你先试火试火，毛病的事。”秀莲听见兴社和景升争执后跟着跑了出来。
　　“占着茅坑你不拉屎，大队长叫你当成土皇帝了。郑辉哥当干部的样儿你学了几下？”兴社两口子对着已经走远的景升喊着。
　　“怂管，这就是个吃柿子拣软的捏的货色。盖咱的。”
　　景升的阻拦，让兴社的盖房的日期往后推了十多天。等到正式开工的时候已是半个多月以后了。当匠人门瓦完了房，裹泥了外墙之后就结了工钱回去了。匠人走后屋里还留下了一摊子的事儿。锅灶，盘炕，裹泥里墙。箍天井，箍水道。兴社和秀莲叮嘱少飞这几天继续过来帮忙。一来这些杂七杂八的活还不算完。二来少飞也省去了他烟熏火燎的麻烦。
　　南城门口，朝娃遇到了去看病的江海。他就拦了上去。
　　朝娃说：“老叔，我正想去找你哩，刚好就遇上了。”
　　“啥事啊？”江海老汉有些不解的望着朝娃。
　　自从接了车站老段的差事，从车站上回来后朝娃就把村子里的人扳着指头数了一遍。结果让他很失望。现在正是实行生产责任制的时候，家家都恨不得个个能下地干活，谁也不愿把地撂荒去给别人干活。想来想去也没有适合给老段推荐的人选。就在他苦思冥想，没有主张的时候，忙着在缝纫机上缝衣服的老婆卞霞问他咋咧，他就把车站老段托付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还想啥啊，少飞不正合适吗？屋里没有大人管，缺吃少穿的。兴许这还是娃的一条出路。”
　　“对呀，我咋么想到他呢。”卞霞的话惊醒了朝娃，听了这话之后，他用巴掌在大腿上使劲一拍，兴奋的朝外就走。卞霞忙喊住他问“你干啥去？”
　　“去找少飞啊”。
　　卞霞扯住往外走的朝娃，说：“看你日急三荒的去哪里找啊，我给你说，你得先找着江海叔。他俩经常在一起给人帮忙呢。”朝娃甩开卞霞的胳膊就往江海家走，不想到了南门口就撞见了。
　　到了家门口，江海掏出钥匙，开了门，领着朝娃掀开了用麦秆儿织就的门帘，坐到了炕沿上。问喝水不，朝娃说不渴。
　　“老叔，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有啥事呢，咋还跟我要商量啊？你老叔这个人乡行不好。能有啥事跟叔商量的？”
　　“不是，老叔，别那么说。听说少飞这娃整天跟你在一起，我也听说你给娃找过出路，所以这事找你最合适。”一听说和少飞有关，江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连忙要下炕，说啥也要去烧水，被朝娃再三拦下。
　　“是这么个事……”朝娃就把车站老段交代的事说了。
　　“这是好事啊，朝娃，你这是积德呢。别说每月还给娃十五块钱，就是不给钱，能给娃个活命都了不得了。哎呀，老叔么看出来，你还是个有心人哪。”说完，江海就拖着病身子，领着朝娃就去了兴社家。
　　兴社家正在吃饭。少飞和几个一起帮忙的人都围着饭桌。见江海进来，兴社和少飞连忙起身把江海和朝娃往饭桌上让，两人说吃过饭了。江海拿了个靠背椅子，坐在一旁。兴社给俩人递上了烟，点上了火。兴社就问江海：
　　“老叔，你这两天人咋不美了”“那天瓦完房，回去的时候人有些不美，可能是中午脱棉袄脱感冒了。”然后，江海就让朝娃把车站老段的事情说了出来。兴社两口子一听就说这是个好事情。回头就问少飞去不去。少飞说当然去啊。
　　“少飞，你看这事用不用跟少鹏说一下，毕竟你不是天不收地不管的人啊，不然将来少鹏回来会不会闹事？”
　　“这他少鹏不敢，说倒是应该给少鹏说一下的。”
　　“那要是少鹏不愿意呢？这事还不就黄了吗?”一旁的兴社不无担忧的说。
　　“他凭啥不愿意啊，他走了这么长时间，啥时候管过娃，他现在只顾着自己了。把娃一个人撂在村里受罪，他还有啥弹嫌（埋怨）的？”
　　江海听大家这么说，就插上了话。“我看啊，这事情就让朝娃给少鹏说一下，至于愿意不愿意那是他的事情。主要的是看少飞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啊。”少飞不假思索的就说出了自己的态度。自从哥哥少鹏去了农机厂，兄弟俩是聚少离多，少飞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十八坡村饱尝人生的辛酸，对于眼前的这个机遇，他不想再错过这个逃生的机会了。
　　“少飞，以后就是城里人啦，明儿见了嫂子可别说不认识我呀。”
　　“咋可能呢，你看我嫂子这人，把你兄弟看的就恁么没良心的。”大家哈哈的笑开了。
　　“我早就说过，这娃有瓜福呢。这不，好事可就摊到他头上来了。可是少飞，到了人家家里，啥事都要有规矩，要听人家的话，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少飞点头允诺。
　　“上一次去戏校的事，咱们都考虑的不周，结果是空欢喜一场。”
　　“伯伯，我都说了，不能算是空欢喜啊。咱不是有了经验教训了吗。再说，这一次的事儿和上次不一样。上一次的事是咱给人家掏钱。这回是人家给我发钱。不一样的。”少飞说。
　　“也是的。娃呀，这回伯伯送给你三个牢，你一定要记住。嘴牢，手牢，脚牢。你娃只要记住这几个字，你娃就不会走歪路。”
　　“伯伯，为啥叫三牢啊？”
　　“嘴牢就是不搬弄是非，手牢就是不拿别人的东西。脚牢就是要立地生根，踏踏实实的做事情，不要像猴子尖勾子坐不住。”
　　“么看出来，我老叔还一套一套的。”朝娃笑着说
　　“那是这，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叫娃这几天准备一下，铺盖啥的准备好。我就给人家回话去了。”朝娃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江海让少飞去送送，朝娃说不送了，出了门，径直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秀莲撇下哇哇乱哭的孩子，把少飞抱过来的旧被子和他已经脏的不成样儿的那身劳动布制服帮忙给洗了，晾在了绳子上。少飞和兴社在新盖的火房裹泥墙。中午吃饭的时候，兴社去了街道，少飞自己端了泥，拿着泥页瓦刀，裹泥剩下的半面墙。下午，秀莲忙的连饭都没有顾上吃，只是给月里的孩子吃了几口奶，就赶紧哄孩子，等孩子睡着了，她又连忙找来张席子，铺在一处空地上，又喊来对门的四婶，赶在天黑之前帮少飞缝好了被褥。
　　这是一个阳光的三月，十八坡村被一层嫩绿包裹了起来，塬畔上几棵桃树，盛开着迷人的桃花，招来了采蜜的蜂儿和蝴蝶。塬底下一处油菜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浓香。十八坡村在各种花儿的陪衬下，像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了。十八坡村，这个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在春天的丛拥下，再次绽放出它青春的活力。
　　南城门口，依旧坐着几位晒太阳的老人。朝娃父亲，六九父亲靠在土墙上，仰着个头，闭着眼睛，听着半导体里传来的秦腔。六九父亲晃悠着脑袋，完全的陶醉在那委婉动听的秦腔戏里面了。巷道间偶尔的有人穿过，然后像一阵风杨的飘过。村中谁家的羊羔们用他们的嫩蹄子在土墙根刨着。不时的“咩咩咩”的叫着。一会又蹦蹦跳跳的跑的没了踪影。
　　兴社家的房子盖好了，清新的墙，兰格盈盈的瓦，一副大门还没有油漆过。门闩上打春时系的一条红布在米黄色的大门上。门前新栽的梧桐树已经长出了许多的叶子。对面少飞家门口的杨树苗也吐出了鲜嫩的叶子，两排杨树精神抖擞的矗立在春天的阳光下。
　　康桥火车站上，一列由西往东的火车缓缓的进站，少飞穿了一身干净的劳动布工作服，背着拆洗后的被褥，跟着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中年男子，踏上了东去的列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