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歪瓜家里，安阳七位民工叔叔，一日三餐在食堂，主食金黄色玉米面窝窝头，偶尔有棕色小麦全粉馒头，罕有白面，没有大米，没有小米。菜是蔬菜、豆腐、咸菜，过节时，才能吃到一点儿肉。
　　龙山水库建设，井然有序地进行中。
　　春去秋来，大坝起了三成。
　　27
　　一九七三年金秋，歪瓜、小九、永钦、永艾四年级（第一学期）了。
　　星期天下午，四兄弟去壶口拔猪草返回途中，歪瓜实在饿坏了，（塞满猪草的）筐头子也挎不动了。
　　到了山根路西段，路两边是生产队花生地，歪瓜没斟酌，跑到花生地里拔了两墩花生，薅了几把装进兜里出了地，小九、永钦、永艾没反应过来，花生就到了每个人手中，都饿坏了。
　　小九说：“歪瓜哥，不好了。”
　　“咋啦？”歪瓜道。
　　“向后看。”小九道。
　　啊～？四年级二班，李明龙、刘西勇，远远跟在后边呢。
　　歪瓜道：“他俩，看见了？”
　　“看见了。他俩，朝这边指指点点的。”小九道。
　　“实在饿坏了。举告不举告我，由他们去呗。”歪瓜无奈道。
　　星期一，晨读。
　　班主任孙立西老师，将歪瓜叫出教室，严肃道：“昨天下午，山根路西段，你拔了两墩生产队的花生，有这事儿吗？”
　　歪瓜低下了头，道：“有这事，孙老师，我错了。”
　　“写检讨书，下午班会上检讨。”孙老师道，“写好了，让我看一下。”
　　“行。”歪瓜道。
　　“哗—”，眼泪淌满歪瓜的脸腮，被举告懊恼了？在孙老师面前难堪了？心中悔恨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啊。
　　上午，课间操时间。歪瓜把检讨书，呈给孙老师，孙老师看了，早晨的严肃劲儿无影无踪，道：“行，下午检讨呗。”
　　下午，班会。
　　孙立西老师道：“本周班会主题，听何正果同学检讨。”
　　“啊！”
　　“啊？”
　　“啊～，……”
　　“哇，呃～……”
　　……
　　同学们，唏嘘不已，惊愕不已。
　　同学们弦外之音：班长，咱的标杆、骄傲，啥东东捣鼓砸啦？
　　孙老师道：“昨天下午，何正果同学，过山根路西段，跑到生产队花生地里拔了两墩花生，现在作检讨。”
　　歪瓜低垂着头，来到了讲台，给全班同学鞠了个躬，又给讲台一旁的孙老师鞠了个躬。
　　歪瓜表情凝重，开始读检讨书：“老师、同学们：我错了……”歪瓜眼含泪水，语调低沉，像战场上下来的俘虏，往日的神气一扫而空。
　　同学们屏气凝神，听检讨书。
　　孙立西老师，站在一旁，掌控全局。
　　歪瓜的语调，像给自己致悼词，道：“……，老师、同学们，我饿坏了，看着生产队花生地，馋瘾大作，不用意志力控制自己，任其发作，我忘乎所以，跑进花生地拔了两墩。这是彻头彻尾的盗窃集体财产的行为，我错了，请老师和同学们批评指正。……
　　“……老师、同学们，那一会，我应该向战斗英雄邱少云叔叔学习，他为了不暴露目标，燃烧弹烧到了身上，一动不动，他让火焰活活烧死，这是怎样的毅力和斗志啊。可是，我叫馋瘾主宰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
　　孙老师立刻制止，笑声平下去，仍然有窃笑声，压抑发出。
　　歪瓜道：“……老师、同学们，我要好好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很斗‘私’字一闪念，集体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道理永驻心中，……。我犯了错误，给四年级一班丢了脸，给老师脸上抹了灰，我辜负了何家卫子学校的培养，……
　　“我从心底里感激举告我的同学，同学举告我，是给我治病，是爱护我，是抬爱我，是拯救我，是帮我获得新生。举告我的同学，是非分明，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要彻底改过自新，珍爱国家财产、集体财产。请老师和同学监督。检讨人，何正果。”
　　检讨书念完，歪瓜向同学们鞠了个躬，又向孙老师鞠了个躬。
　　歪瓜，回到了位上。
　　孙老师走上讲台，道：“何正果同学，承认错误，态度端正，检讨深刻，触及灵魂深处。他下定决心改正错误，悔过自新，让我欣慰。同学们要记住，集体财产和国家财产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必须倍加珍惜和爱护，这是无条件的。同学们，何正果同学的检讨，能通过不？”
　　“通过！”同学们高呼道。
　　掌声，雷鸣般响起来，经久不息。
　　歪瓜，泪雨倾盆。
　　28
　　【背景十三】龙山水库建设，政府号召水库周边所有村庄,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人们，为水库建设做贡献—参加义务劳动。
　　义务劳动形式多种多样，分配下来的,有定额。
　　何家卫子学校的学生，从三年级开始，义务劳动任务砸石子，每一位同学都得向水库建设贡献石子，年级不同数量不同，歪瓜在孙立西老师指导下，带领四年级一班同学，漂漂亮亮地完成了任务。
　　一九七四年春末夏初，歪瓜四年级第二学期，他仍然担任任班长。
　　大哥在斜阳十八中读高二（两年制），二哥永安何家卫子学校初一。
　　妹妹永红（八岁）和弟弟永平（五岁），学龄前儿童。
　　歪瓜家的鸡，摊上了鸡瘟。
　　周六，自么一大群鸡，多数蔫了。
　　下午，二哥永安、歪瓜，放学回到家里，见爷娘把将死的鸡该杀的都杀了，爷娘正在给煺好了毛的鸡破肚。大哥还没到家，永红和永平站在一旁看新鲜。
　　鸡，都破好了肚，爷娘把鸡拾到筐里，叫二哥永安和歪瓜，到山根西沟里洗。
　　二哥永安和歪瓜，洗得用心，洗得很干净，洗完后看着，和好鸡没啥区别。
　　晚上，娘把鸡剁成了小块，全煮了。
　　斜阳人，公鸡和母鸡都是卖活鸡或作为礼物串门走亲戚，剁成了块做成熟肉卖的，要么死鸡（意外死亡）要么病鸡（活不好死不了）要么瘟鸡（活下来的极少）。
　　歪瓜家，公鸡卖钱，母鸡下了蛋卖钱，不下蛋的母鸡也卖钱。歪瓜家的兄弟姊妹五个，过年时，才能吃到一两块鸡肉，其他时间就别奢望了。母鸡犯的蛋，也不全卖掉，有时，能吃上一两筷子炒鸡蛋过过瘾。
　　第二天，大清早。爷和大哥到自留地里干活了，二哥永安、歪瓜被娘喊了起来，永红、永平还在睡梦中。
　　娘盛了一小碗鸡肉，叫兄弟俩吃早饭，这超过年的待遇，鸡瘟等一回。
　　早饭后，娘帮着拾掇好（卖鸡肉的）家伙什，二哥永安挑着，歪瓜跟着，去斜阳城卖钱。
　　二哥永安和歪瓜，不到半个时辰，来到了斜阳城正阳路上的弯弯屋。
　　二哥永安，把挑子放在弯弯屋饭店左侧，就在这卖。
　　政府许可卖活公鸡、活母鸡、鸡蛋，禁止卖熟鸡肉。
　　事实上，政府禁止卖任何肉肴，禁止这类商业活动。
　　二哥永安道：“歪瓜，政府禁止卖，也不天天禁，你看着，我转一转，看看行情。”
　　“二哥，咋卖啊？”歪瓜道。
　　“有问价的，按我说的价格说就行。歪瓜，你机灵点儿，我转转看看。”二哥永安撂下两句话走了。
　　娘煮的瘟鸡肉，漂亮，上眼。
　　须臾，有人上前问：“小孩儿，多少钱一斤？”
　　歪瓜把二哥永安说的价格说出去，那人道：“我来半斤。”
　　看这人装束，像工人也像国家干部。
　　歪瓜道：“我不认称，不会称。”
　　那人道：“我来称，行吧？”
　　歪瓜道：“等我哥回来，才能卖。”
　　那人道：“我买了，等着走，谁称都一样，小孩儿，我又不坑你，行啵？”
　　这之前，歪瓜连个鸡蛋也没卖过。
　　“小孩儿，卖给我半斤吧，我有事儿，等着走。”那人又诚恳地道。
　　歪瓜，见这人不好上外推，没再坚持，道：“交钱吧。”歪瓜认钱，会算钱（乘法），也会找钱（减法）。
　　“好吧。”那人把正好的钱交给了歪瓜，拿起称，称了半斤，他让歪瓜看称，道：“小孩儿，这个秤星子就是半斤，我称了半斤。记住了，小孩儿。”边说边把鸡肉从秤盘子里倒进了白瓷缸子里，他是专门来买鸡肉的？
　　这人还没走，买鸡肉的人拥了上来，络绎不绝。
　　买者，有自己称好叫别人看称的，也有让别人代称的，以示公正。
　　买者，都有备而来，有带白瓷缸子的，有带快餐杯的，有带大碗的，……，不一而足。
　　称秤的人，知道歪瓜不认称，称完后还是让歪瓜看称，数着秤星子叫歪瓜看斤两，以示程序公正。
　　有的买者，就跟称秤人道：“劳驾大哥给我代称三两，我给孩子拿钱。”
　　鸡肉，不是好鸡，买者心知肚明。
　　……
　　歪瓜不认称，但认钱，在钱上是不会出岔子的。
　　一会儿，鸡肉就卖光了，连鸡汤也卖了。
　　歪瓜，这才觉得非常不妥，二哥永安去转转看看还没回来呢，你歪瓜不认称就把鸡肉“秒卖”了？
　　歪瓜，把钱捋好放到兜里，把家伙什收拾起来，放到不惹眼的弯弯屋的一角，靠在墙上等二哥永安回来。
　　一会儿，二哥永安驾到。
　　他见歪瓜靠在墙上，家伙什没了，他以为叫政府人员没收了，惊叫道：“没收了？歪瓜？”
　　歪瓜道：“没，卖光了。”
　　二哥永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你不认称，咋卖的？”
　　“买的人，自己称，也有代称的。”歪瓜道。
　　“啊～，行啊，……，歪瓜。”二哥永安哭笑不得，“歪瓜，你真奇葩”。
　　歪瓜道：“二哥，你看钱卖得对啵？”
　　歪瓜掏出钱给了二哥永安，永安数了钱后，看了一眼歪瓜，无语。
　　歪瓜，没有当好帮手。
　　歪瓜，越想越觉得自己忒愚蠢了。
　　歪瓜，惭愧、羞愧。
　　俩人回到家里，刚过半晌。永红和永平在屋当门里耍，爷和大哥早饭后又回了自留地，娘在忙针线，见永安和歪瓜回来，高兴：“自么快啊。”
　　“嗯。”俩人应道。
　　二哥永安，和娘禀报了情况。
　　娘道：“呃～，欸～，以后，歪瓜学会认称就行了。”
　　歪瓜，内疚，无颜。
　　29
　　斜阳，宅子间的空场，是孩子们的天堂。
　　一上黑影，街上就响起了“绵绵虎子（蝙蝠）早来，给你做（zòu）双花鞋。绵绵虎子早来，给你做（zòu）双花鞋。……”的童谣。这童谣，千篇一律，小小孩儿学小孩儿，小孩儿学小大孩儿，不添枝不加叶，不添油不加醋，鹦鹉学舌，从来如此，似乎永远如此。从怀中婴儿到耄耋老人，没人觉得单调，似乎生活本来就该如此。
　　孩子们，把鞋子扔到空中，给绵绵虎子送去“花鞋”，“花鞋”作抛物线运动，绵绵虎子追着“花鞋”作同样抛物线运动飞翔，“花鞋”落到一定高度，绵绵虎子停追“花鞋”腾空飞翔，忒好玩了，孩子们乐此不疲，没人觉得单调，游戏本该如此，似乎永远如此。
　　和绵绵虎子的“花鞋”游戏，是孩子们的游戏序曲。
　　孩子们聚多了，有月亮地儿，男孩儿就“打戈蹬赶（扛拐）”，女孩儿就玩“老鹰叼小鸡”；没月亮地儿，男孩女孩，就一起玩“藏马猴儿（捉迷藏儿）”。
　　打戈蹬赶，老鹰叼小鸡，藏马猴，是斜阳孩子们三个有代表性的游戏。
　　歪瓜、小九、永钦、永艾，都喜欢打戈蹬赶不喜欢藏马猴，大东也这样。晎晌饭后，大东有时也“不远千里”跑了来，和歪瓜、小九、永钦、永艾，一起打戈蹬赶。
　　打戈蹬赶，是男孩子的游戏，对抗性强，规则严格，危险多多，可以一对一，也可以一群人对半分开对垒。
　　游戏人左腿站立，左手抬wozhu右脚脚腕，右脚腕搭在左膝盖上边，右脚面斜朝前方，右手托抱住右大腿前下端，右小腿和右大腿（以右膝盖为ding点）成60°，游戏人呈“戈”字形；游戏人（下称“戈”）左腿发力，蹦跶着跑向另一个“戈”，“戈”又“蹬”又“赶”，谓“戈蹬赶”也。甲乙两“戈”靠近，甲“戈”用60°角ding点，对乙“戈”60°角ding点及边，正击（扛）、侧击（扛）、上压（拐）、下撅（拐）攻击，“戈”形破坏方是败方，“戈”形同时破坏被攻方是败方。
　　“戈”蹬赶着，相互打杀，谓“打戈蹬赶”也。
　　打戈蹬赶，攻击动作是“扛”、“拐”，打戈蹬赶又名“扛拐”。
　　打戈蹬赶，败者要向胜者献上一个疙瘩强（jiang），也叫“脑瓜崩儿”。
　　弹疙瘩强（jiang）：胜者抬右臂至水平，前后臂成30°（肘为ding点），右手食指、无名指、小拇指伸直平行于前臂轴线，右手大拇指肚用力压着中指指甲盖成“〇”环，“〇”环的张力呈增大势；败者弯腰90°，面部成水平，把头伸给胜者。
　　这时，胜者洋洋得意，侃着凉腔制造恐怖气氛（如：哇～，这一个疙瘩强下去，你这蛋子儿还不成了哄柿呃）。30°角部分，整体斜上倾并角度缩小，食指、小拇指→上翘，同时手背下弯与前臂轴线由180°→135°角（腕为ding点），上身斜zuoqing，将“〇”环songru血盆大口，给“〇”环运气“哈—～呃—～哈—～（像响尾蛇尾巴）”右臂向右后方闪甩，“〇”环齐额，“唰”地一个俯冲，弹向败者脑瓜（抱头鼠窜）：脑瓜起了疙瘩，心里还倔强不服，谓疙瘩强也。
　　歪瓜个不大，肌肉不发达，但是，打戈蹬赶太厉害了，没人能出其右。
　　打戈蹬赶，绝不得攻击60°区外的任何部位，否则，就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试想，甲对准乙屁屁，狠狠来一记正击，啥效果？乙特敏捷狗吃屎，一般敏捷戗破手，不敏捷戗破脸。若甲正击乙屁屁和丙正击甲屁屁同时发生，冲量合二而一加给了乙，啥效果？乙被撞飞了地球，进了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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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年，打戈蹬赶，有了创新发展。
　　甲“戈”对乙“戈”60°区域撞一下，喊道：“一是权。”
　　乙“戈”对甲“戈”60°区域撞一下，和道：“二是钱。”
　　甲“戈”对乙“戈”60°区域撞一下，喊道：“三是听诊器。”
　　乙“戈”对甲“戈”60°区域撞一下，和道：“四是方向盘”
　　然后，甲“戈”和乙“戈”一块从打戈蹬赶态→自然站立态，一块喊道：“五是售货员。”
　　然后，甲乙一拍手，换位。
　　乙“戈”对甲“戈”60°区域撞一下，喊道：“一等人？”
　　甲“戈”对乙“戈”60°区域撞一下，和道：“送上门。”
　　乙“戈”对甲“戈”60°区域撞一下，喊道：“二等人？”
　　甲“戈”对乙“戈”60°区域撞一下，和道：“走后门。”
　　乙“戈”对甲“戈”60°区域撞一下，喊道：“三等人？”
　　甲“戈”对乙“戈”60°区域撞一下，和道：“人托人。”
　　乙“戈”对甲“戈”60°区域撞一下，喊道：“四等人？”
　　甲“戈”对乙“戈”60°区域撞一下，和道：“没有门。”
　　然后，甲“戈”和乙“戈”一块从打戈蹬赶态→自然站立态，甲乙一拍手，换位，继续。
　　甲和乙，任一个环节，谁出错判谁败，败者献胜者一个疙瘩强，一个回合结束。如法炮制，循环往复，以致无穷。
　　童谣杂揉进打戈蹬赶，难度增大，强度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