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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氏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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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屋顶的猫

  大哥哥和小哥哥都追寻它们意志的脚步去开拓全新的未来了,只剩我独自呆在厨房,天气转暖之后阿琪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似乎更喜欢同小兰和虎子玩,唯一一如既往关心照顾我的是老头儿,然而我不喜欢他,他除了长得难看,头发苍白,皮肤皱巴巴,说话不动听,身上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股味道从老头儿身上每一寸皮肤上永无止境地散发着,甚至透露在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中。关于这股味道,在一个月圆之夜,我还专门问过小哥哥,小哥哥说:“那是生命的味道,一个人或一只猫,当它饱经生命的沧桑之后身上就会有这种味道。”
  “那这种味道怎么才会消失?”我急忙问。
  “当生命回归大地的时候。”
  “哦。”听了小哥哥的话,我突然觉得老头儿身上有那股味道比没有好。但是这改变不了什么,每次看到老头儿走进厨房,我还是会躲他远远的。我不知道老头儿有没有发现我对他的厌恶,我只知道他还是一如既往每天来厨房煮饭烧水,有时走前给我留一些食物,有时走后不久往厨房里带来些鱼骨头或肉骨头之类的东西,虽然每餐都算不上丰盛(后来我成为了食堂的猫,每餐都有吃不完的大鱼大肉),但至少我每次都能吃得饱饱的。
  吃饱之后,我在厨房里呆倦了就跑到屋顶睡大觉,有时候一直从日出睡到日落,当然我不可能像一张晾在屋顶的猫皮一样整天摊在阳光下,有时我还是会睁开眼睛瞟一眼周围的世界,而每当远远地听到小琪说话的声音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一般情况是早上一次,中午两次,下午一次),我都会立马翻身,走到屋檐边看着小琪从村外走向小村或者从小村走向不远处的小镇。除此之外就是瞥见老鹰在天上盘旋着飞来飞去的时候,我也会警惕起来,等它们远去了才敢继续躺在屋顶睡觉。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小哥哥,小哥哥笑着告诉我,老鹰不吃猫,老鹰怕猫的爪子,它要吃食物,但是它更要自己的命。听了小哥哥的话我不那么害怕了,但是每次看到老鹰在天上飞来飞去我还是不能安睡,我总是担心着,难保哪天哪只老鹰看不准,把我当成了一只老鼠,朝我一个俯冲下来,那我就惨了。我可是亲眼看见过老鹰怎么叼着老鼠的呀,猫头鹰干这事的时候我也看到过,那真的是残忍得干净利落。
  虽然吃饱喝足还能享受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轻风已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但我很清楚,整天赖在屋顶睡觉并不是我内心最大的渴望,我最大的渴望始终是躺在小琪的怀里享受小琪轻柔的抚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小琪用他的手轻抚我的毛发的时候我总会想到猫妈妈用它的舌头亲昵地舔我的身体,而想到猫妈妈用它的舌头舔我的毛发我便觉得无比幸福。
  没有人可以阻止一只猫追寻幸福的步伐,因此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对小琪的贪恋,然而这纯粹只是一个天真到有点愚蠢的想法,因为有太多事远远超出了我思考和控制的范围,因此对于一只心存奢望的猫往往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它越奢望得到什么,它就越可能得不到什么,甚至彻底失去它想得到的东西。
  小琪又过了很久都没来看我了,小哥哥都来第二次了,他还一次没来过。
  “是小琪忘了我了?还是我长大了就变得不那么可爱了?”对着窗外洁白的月光,我再次向小哥哥问起这个问题。
  “我想是小琪忘了你了吧,因为我听镇里的猫说,人类最常犯的一个毛病就是忘记或忽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虽然我不是非常赞同小哥哥这句话,但我很喜欢他的这个说法。
  其实大哥哥和小哥哥走了之后,对我来说最难熬的是夜晚。每当落日西斜,黑夜缓缓降下沉沉的帷幕,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会儿在灶台蹲蹲,一会儿在柴堆跑跑,一会儿又到窗台或柴垛上走走,我总是努力让自己疲倦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如此就越觉得兴奋,有时走来跳去一整夜都不觉疲倦,第二天反倒睡得很香。
  如此折腾了一阵,我开始厌倦起厨房的夜晚。有一天晚上,明月高挂天空,窗外的世界一片皎洁,我在窗台窝了许久突然怀念起屋顶来,我东张西望巡视了很久确定四周绝对安全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朝屋外的月光跳了出去,之后我顺着屋外靠墙的那根木头爬上屋顶。
  从那以后我也像所有的猫一样,把我大部分清醒时的时间奉献给了黑夜,我成了一只地地道道的夜猫子,虽然不捉老鼠,但我终于回归到了猫的生活节奏,按小哥哥的说法,我迈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步,我告诉它其实是最重要的第二步,第一步是小威牵着他们家的狗来吓我我跳上柴垛的那一步。
  “那第一次跳下柴垛的那一步呢?”小哥哥说。
  “那次我根本没有跳,我是从柴垛上掉下来的。”我大声说。
  当我成为一只深夜在屋顶闲逛的猫之后,对于黑夜我有了更深的理解。黑夜其实并没有我以前想象的那么黑,在没有月光的晚上我仰望星空,在有月光的晚上我仰望明月,在既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的夜晚,我看远处小镇的灯,整夜地幻想小镇别样的生活。然而说到底我还是最喜欢月亮,它有时圆,有时缺,有时还会在薄云后轻微地颤动(在深秋或寒冬的夜里,你很容易联想到那是月亮在打冷颤,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月亮在打冷颤,而是你自己在打冷颤)。
  除此之外,夜晚的小村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安静地躺在海滨。偶尔的时候,你还会看到村后的天空突然滑过一条美丽的光线。
  同时夜也是热闹的,残酷的。春回大地的时候,蛐蛐,青蛙,各种小虫,都在夜里出来活动,它们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然而在这热闹中,你只要认真观察,细心体味,就会感到这热闹背后存在着一股可怕的力量,那就是深夜的杀戮。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当黑夜降临,我都会看到一只猫头鹰蹲在村外的那颗大树上,它悄无声息地到来,落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点,东张西望了许久,瞄准目标之后呼地一声窜下,一眨眼功夫就叼起一只叽叽直叫的老鼠,然后扑哧一声朝遥远的树林飞去。
  然而在更多的时候,我感到世界一片寂静,在这寂静中我觉得一切都与我很远,一切又都与我很近,我与世界息息相关,又与世界毫无关系。想到这,我总觉得非常难过,因为我感觉自己像一棵树或一栋房子,而不是一只会思考,有喜、怒、哀、乐的猫。我想改变点什么,或者说我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存活,而就在这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小琪不来找我,我为什么不可以主动去找小琪呢?”这是一个简单的想法,然而它给我的生命带来的东西远远超越了这个想法本身。
  产生这个想法的第二天晚上,看着小威的父亲把他们家的狗关进屋子,我顺着厨房后的木头爬下,然后顺着小路绕到村后的一棵大树,我从一根树枝跳到屋顶,然后踩着乌黑的瓦片来到小琪家的屋顶。我静静地坐在屋顶,偶尔还能听到小琪与老头儿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我感到非常的开心,我觉得我的生命一下子变得无比充实,我也可以像猫妈妈和大哥哥那样有自己守卫的东西了。
  然而生命是何等残酷,在很多时候你根本无法守卫你真正想守卫的东西。
  在一个阳光灼人的上午(那时我又成为了厨房的猫,准确的说是白天是厨房的猫,晚上是小琪家屋顶的猫,因为天气越来越热,屋顶都被太阳晒得烫脚)小琪背着书包无比开心地跑来厨房找我,他抱着我大声地说:“雪儿,我考了全班第一,我考了全班第一,你看这是我的奖状。”说完之后他给我看一张红红的东西,我觉得那只不过是一张纸,它怎么能让小琪如此开心。后来我还想过,真不知道哪里有那种纸,每天弄一张来,小琪肯定会每天都无比开心。很久以后,我也去了小镇,在一个有很多小孩的地方的一间房间里,我发现了很多小琪给我看过的红红的东西,那时我多想把它们全部偷走去给小琪,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我即便把全世界的奖状都偷到厨房来,小琪也不会跑来开心地抱着我,大声地说:“雪儿,我考了全班第一,我考了全班第一。”
  所有我不愿发生的事情都发生在小琪不再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日子里。
  小琪考了全班第一的那天下午,他又来厨房看我,并抱着我去找小兰。
  “小威和虎子怎么没来?”小兰问小琪。
  “他们考得不是太好,被家长批了,下午在家里‘闭门思过’呢。”
  “难怪我睡午觉的时候听到虎子他妈大声嚷嚷的声音,那时还以为是自己在做噩梦呢。”
  听了小兰的话,小琪开心的笑了。
  下午太阳依旧酷烈,小兰抱着我到村后的大树下。
  “一段时间不见,雪儿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听爷爷说,另外的两只猫咪跑掉了。”
  “是的,但是雪儿是永远不会跑掉的,对不对?”小琪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从他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是在说一件与我有关的非常美妙的事情,我开心地喵喵叫了两句。
  “雪儿肯定是在说是的是的。”小琪笑着说。
  “嗯,是的,它刚才肯定听懂了你的话。”
  “雪儿你放心,我和小琪永远不会抛下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小兰开心地笑着,我非常喜欢她甜美的声音。
  整个下午,小琪和小兰都在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时常会提到我,后来他们似乎就忘了我了,我也倦了,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睡在小兰的手臂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
  “你看这小淘气睡得多香。”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都看着我。
  “我最喜欢雪儿半睡半醒的表情,真可爱,就像个小天使。”
  “什么,猫咪像天使。”
  “谁说喵咪就不可以像天使。”
  “那也是,老师说过如果动物心中有神的话,它们心中的神也同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聊着聊着的时候,老头儿也跑来了,他跟小琪说了几句话,小琪和小兰就抱着我离开了大树回到了村子。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时我已经跑上小琪的屋顶,我蹲在屋顶沐浴着金色的夕阳,突然听到村里传来一阵粗暴的声音,之后我听到了小威的哭声,在非常凶狠的话里面,我好像还听到了小琪两个字。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是这样说的:“你看人家小琪,每年考全班第一。”骂声持续了一阵就停了,小威的哭声也停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令我非常不解,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小哥哥,小哥哥说他得去问问他的老师。
  “老师?”
  “就是那只很喜欢我的白胡子的老猫,我们都叫它老师,它教我们很多道理和知识,我猜小琪背着书包去学校也是去找他的老师去了。”后来小哥哥告诉了我结果,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愿听了,因为一个月之后,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蹲在小琪的屋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听到小威房间里传出凄凄的哭声,那哭声很轻,但悲伤很重。哭声持续了一阵儿,夜又静下来了,我继续听着小村周围的蛙鸣。
  第二天早上小琪很早就起床了,他又同往常一样去敲虎子和小威家的门,但是他们都没有理他,小琪失落地回了家。日出时,虎子去找小威玩,小威很开心,之后他们出了门,小琪看他们出了门马上跟上去,但是他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失落地转头回了家,并且很久没有出来。
  下午小兰和小琪又跑来厨房找我,他们又把我带到了大树下,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天下午小琪不太开心。
  “小兰,考第一名是不是一种错?”在大树下,小琪问小兰。
  “肯定不是,其实每个人都想考第一,只是有的人没有考到就犯红眼病。”
  “你不要去管虎子和小威,过一阵他们就会来找你玩的。”
  可是那天下午之后,过了好多天,虎子和小威都没有来找小琪。有一天早上天亮不久,我在屋顶看到虎子和小威在村前的水泥地上玩一种小小的玻璃球,突然小琪拿着两个苹果从屋里走出,他找到虎子和小威,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虎子看了看小威,然后接过苹果,然而小威没有接过苹果,说了句什么就跑回家去了。
  下午,小琪、虎子还有小兰又在村后的大树下追追闹闹,小威却不见了踪影。晚上老头儿与小琪说了很久的话,第二天早上小琪拿着一本画着许多图画的书去找小威,小威拿过了书,这天之后小琪、虎子、小威和小兰又经常一起玩了,然而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小威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会经常观察小琪,并且无论做什么都想比小琪做得更好。晚上他们家里也安静了许多,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小威正在灯光下翻看小琪给他的书。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然而后来我听镇里长了白胡子的老猫说,暴风雨到来之前的海面永远是最平静的,在平静的波浪下面其实有最可怕的暗流涌动。
  有一天早上小兰的妈妈带着小兰离开了村子,之后好多天没有出现,小村里就剩下三个调皮的男孩。一天下午,我蹲在窗台看窗外的风景,不知什么时候小琪、虎子、还有小威每人拿着一根与他们的身高差不多的木棍来到窗后的草地。
  “现在我们来玩武士对决的游戏,一方的木棍碰到对方的身体得一分,先得十分者胜一局,五局中先胜三局者得一武士封号,封号必须由失败者赐予胜利者,如果胜利者觉得封号不够好的,可以要求失败者另取。”小琪说。
  随后虎子和小威开始拿着木棒在一个划定的圈圈内追打,小琪在一旁计分,虎子连胜两局之后连败三局输给了小威。
  “小威,你太用力了,我的手都被你打痛了。”
  “规则里又没有说用多大力气,现在快点给我想个武士封号吧。”
  “算你狠。”
  虎子对着天空瞪了瞪眼睛,然后狡黠地笑了起来。
  “想好了没有?”小琪问。
  “想好了。”
  “是什么?”
  “大力神手。”
  “小威,你觉得这个武士封号怎么样?”小琪问。
  “勉勉强强吧。”小威说着,笑了。
  “也就是说你接受了。”
  “接受。”
  “好,那么现在我们开始册封仪式。”
  之后小琪站在虎子旁边,小威把他的木棍给虎子,虎子两手平放接过小威的木棍。
  “今天我们英勇的武士小威战胜了同样英勇的武士虎子,我们肥壮的武士虎子决定为我们战无不胜的武士小威册封。”小琪说完之后,小威对着虎子手中的木棍单膝下跪,虎子把手中的木棍放到小威手中。
  “作为一个战败的武士,现在我以至高无上的尊严宣布,从今以后,小威武士获得了大力神手武士的称号。”
  “册封结束,好了,现在轮到我与小威对局了。”小琪急忙拿着自己的木棍走到圈圈里。
  “我现在可是大力神手武士,小琪,你要小心了。”
  “虽然我刚才说你战无不胜,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进攻套路。”
  “那就用我们手中的木棍来证明一切吧。”小威说着手持木棍用力朝小琪挥去,小琪蹲下躲过小威的木棍,顺势用手中的木棍碰了一下小威的脚。
  “小琪得一分。”虎子立马宣布,接着他们又各自站回自己的领地。
  小威知道自己的套路被小琪识破,换了几招,但都被小琪巧妙反击,小琪连胜两局。第三局,小威进攻得更猛了,小琪有点招架不住,败了一局。第四局,小琪用了一个奇怪的策略,那就是以静制动,他保持一个进攻姿势,但却不主动进攻,而是等小威进攻的时候快速闪击,有时得手,有时失手,还有时手被小威打痛。
  “九比九。”虎子大声喊出这个比分之后,过了好一阵儿,小威和小琪都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们都在等着对方进攻,他们都这么想,而且想法很坚定,时间就在安静中流逝,虎子突然站出来说话了:“你们已经有三十秒没有进攻了,如果再过十秒没有人进攻,我就要倒计时了,倒计时三十秒之后,如果没有人得分,那么多胜一局的小琪就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虎子说完之后开始数:“10、9、8······”
  “小琪,这一分我不会那么容易给你得到的。”小威说着快速向前走了两小步,小琪把准时机准备发起进攻,然而小威立即又转身往回走,小琪决定跟上碰小威的背部,没想到的是小威在转身的同时把木棍往身后扔出,木棍直对着小琪的头部飞去,撞在小琪的眼角,小琪当即倒地痛苦地喊叫起来。我蹲在窗台,看着一条鲜红的血流从小琪的眼角淌下,虎子和小威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小琪扔掉棍子,坐在地上,抱着眼睛痛苦地哭着。小琪的哭声在小村附近回荡,很快老头儿赶来,他把小琪抱回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小琪的哭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快天黑的时候小威的爸爸骑着摩托车回了家,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后他跑到小琪屋里,过了一会儿,小琪跟着小威的爸爸出了门,搭着那辆轰轰响的摩托车离开了小村,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再一次听到轰轰的摩托车响,我又看到了小琪,但是他与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他的右眼蒙上了一块白色的纱布。
  晚上我蹲在小琪的屋顶,整个小村一片寂静,我又回想起下午发生的情景,小威为了得到最关键的一分,又想出了一个歪主意,他决定先引诱小琪朝他走近,然后用扔木棍的方法得到那一分(我想小威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肯定也给自己找好了说辞,那就是规则里又没有规定不可以扔木棍)。
  许久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个转瞬即逝的场景。小威把木棍往后扔出,木棍直直地飞向小琪的眼角,当木棍就快撞到小琪之前,小琪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木棍撞到小琪眼角的瞬间,小琪眼角娇嫩的皮肤被戳破,血顺势流下,棍子落地,小琪痛苦地喊叫起来。
  那天晚上蹲在屋顶,我还在想,所幸木棍没有撞到小琪的眼睛,虽然有流血,应该不会太严重,然而我完全低估了事情的后果,因为我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上有人根本无法容忍小琪受到如此严重伤害的事情发生。
  小琪的眼睛蒙上白色纱布的第二天上午,太阳并不是太刺眼,厨房的门打开着,我蹲在门前朝小琪家的门口静静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来到小琪家,我从男人的头发里看到了小琪的头发,从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小琪的眼睛,我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小琪的爸爸和妈妈。
  小琪的妈妈刚进屋,我就听到了的哭声,哭过之后她开始大声地说话(边哭边说),小威的妈妈听到小琪妈妈的声音也去了小琪家的屋子,她对着小琪的妈妈说话,小琪的妈妈说话的声音更大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小村终于安静了下来,小琪的妈妈抱着小琪出现在烈日中,小琪的爸爸提着一个大袋子跟在后面,我静静地在厨房门外看着,当小琪的妈妈抱着小琪往村外的小路走时我看到小琪用他没有受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在出小村之前,他还举着他的小手朝我的方向轻轻地摇着,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于是跟了出去,再一次看到我,小琪脸上露出了微笑。
  “雪儿,我会回来看你的。”小琪笑着对我大声地说,那是一个很甜美的笑,小琪说完之后,小琪的妈妈也转头看了我一眼。
  他们顺着村前的小路向前走了一小段,来到一条大路上,大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小琪的妈妈拉开一扇门,抱着小琪上了车,小琪从车子的窗口探头出来看我,车子轰轰响的时候,小琪又举起他的小手朝我的方向轻轻地摇着,我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希望能够走到小琪身边,然而车子突然动了起来,我追到路口的时候,视线中的小琪已经变得很小很小,后来车子转了个方向,绕到一座小山后面去了,我再也看不到小琪了,脑海中留下的关于小琪的最后的记忆,不是他的微笑,却是它那只在空中左右挥动的小手。
  小琪坐着车子离开的那个下午,小兰突然出现在厨房里,她抱着我,难过地说:“小琪走了,小琪走了,他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小兰在说些什么,然而我不信,因为我一直记着小琪最后的话:“雪儿,我会回来看你的。”晚上我还是同以前一样蹲在小琪家屋顶,有星星的时候把星星想象成小琪,对着星星整夜的说话,有月亮的时候,我就把月亮想象成小琪,对着月亮整夜的说话。
  “小琪,你的眼睛好了没有,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开心吗,你现在是不是有了新的朋友,你是不是又得到了那种红红的东西?”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重复问着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有时候甚至觉得不问这些问题的夜晚简直如坟墓一般。
  小哥哥再来的时候,我把自己将星星和月亮想象成小琪的事告诉小哥哥,小哥哥说我是太想念小琪了。
  “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因为星星终归是星星,月亮终归是月亮。”当小哥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根本不信,我说我会永远怀念小琪,但是后来,时间证明了一切(我不知道为什么,时间总能够证明小哥哥是正确的),我开始慢慢地淡忘小琪,等小哥哥再来的时候,我甚至不再提起小琪。
  而我不再提起小琪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小琪是个骗子,另一方面是我已经认定小琪再也不会来小村,而我这么认定是因为我思前想后发现我找不到小琪回小村的理由,而我思前想后都找不到小琪回小村的理由是因为,小琪离开后,天气慢慢地不那么热时,村里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关于老头儿的不好的事。
  小琪走后改变最大的是老头儿,他慢慢地变得沉默寡言,晚上很迟才睡,但是整夜不说话,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抽烟。开始的时候他还每天按时来厨房煮饭菜,后来他来的次数开始变少,再后来他甚至一整天都不来一次,还好小兰偶尔会给我带来一点吃的,不然我准要饿肚子。
  小琪走后,小哥哥又来了一次,小兰、虎子、小威又开始背着小书包每天来来回回在小镇和小村之间奔走,在一个并不炎热的下午,老头儿轻轻地推开厨房的门,缓缓地走到炉子旁,给炉子生上火,然后安静地坐在他总是坐着的那张靠背的竹椅上,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我蹲在窗台看着老头儿奇怪的表情,闻着他表情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奇怪的味道,然而我闻着闻着突然就闻不到那股味道了,我再去看老头儿的时候,他已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突然想起了小哥哥的话,我知道了老头儿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在一个不冷不热的日子,火在他身前的炉子很旺地烧着,他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在老头儿进厨房之前我就听到小兰和虎子他们在厨房外打闹的声音,我本来可以跑去找小兰,把她引到厨房来,但是看着老头儿紧紧闭上眼睛的样子,以及炉子里的火,我想对于老头儿那是安详的状态,我不想打搅他,我走到他身边,静静地蹲着,很久以后我还梦到了老头儿坐在椅子上烤火的情景,在梦里我化成了一个火球围绕在老头儿身边,再后来别的猫告诉我,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会觉得冷,我想老头儿那天下午也许感觉到了冷吧,这也难怪我会梦到自己变成一个火球。
  天暗了下来,火早已熄灭,一弯残月从遥远的海面升起,厨房的门突然开了,小威的父亲站在门外,一下子小村又热闹起来。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小琪的爸爸和妈妈,但是没有看到小琪。天快黑的时候几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来到小村,抬走了老头儿,小琪的爸爸和妈妈也跟着走了。
  也就在那个晚上,我产生了一个坚定的想法,小琪再也不会来小村了,因为老头儿走了,他没有任何理由来小村。开始的时候我还想他会为了我或者为了小兰来小村,但是后来我想,如果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他会离开,甚至老头儿告别人世的时候都没有回来,我就真的找不到任何小琪回来的理由了。
  我突然开始期盼起小哥哥的快点到来了,熬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小兰每天都来看我,给我送吃的,我很感谢她,永远祝福她),我终于盼来了月圆之夜,在月圆之夜小哥哥如约而至,它从来都说到做到,而小琪没有这样,我有一段时间甚至憎恨过小琪,但是现在我不再憎恨他了,因为我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最不自由的是孩子,而不是大人,他们干什么都要被大人管着,甚至于实现自己一个伟大的承诺。
  那天晚上我跟小哥哥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远村传来公鸡的鸣叫,月亮越走越远,我想大地要缓缓睁开它的眼睛了,小哥哥似乎又到了离开的时候。
  “小哥哥,我也想去小镇。”我看着远处的灯光对小哥哥说。
  “好呀,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exactly'>后来我们又寒暄了一阵,小哥哥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我要慢慢学会独立生存。
  “要学会按你自己的意志去存活。”
  “嗯,我会的。”事实上,我也确实做到了按自己的意志存活,因为我的意志就是衣食无忧,温饱健康。
  “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这是小哥哥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它后来也确实做到了,每到月圆之夜它都会来厨房找我一次,再后来它就再没来过,因为后来我也离开厨房去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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