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礼拜天。
　　早上八点钟起床，洗漱完毕，我溜溜达达去相隔不是太远的同事王小宁的出租屋。几天前，我就按照惯例预见了这个星期天会很无聊。我和公司另外几个大龄男对于星期天一贯持有这种消极态度，并且不管采取什么活动消遣了它；上班呢，我们就更不感兴趣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风清气爽。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跟笑话似的，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打电话让王小宁过来找我才对。我这样呼呼地过去，显然证明我的寂寞更多一分。兜里掏出手机，又犹豫了，觉得还不如一个人在街上海阔天空地溜达。正犹豫着，看见公司的大美女阿倩对面走过来。
　　阿倩全名叫“徐阿倩”，我们就叫她阿倩。她长相漂亮，令人过目难忘。她来公司不到一个月吧，我算是老员工，两年工龄。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但公司规模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就认识了。我跟她公共场合有说过话，话题多半是公司的人事及同事的笑话，很肤浅的。虽然如此，她总是很认真在听的样子，然后一脸的和颜悦色。漂亮女孩我见多了，感觉阿倩属于万里挑一的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公司里每次遇见她，总会赫然精神抖擞起来，有一点儿暗恋的感觉。
　　我瞪大了眼睛，一度怀疑阿倩的出现是幻觉。我想我不会是还沉浸在半夜的梦里边吧？但阿倩只是一路走过来。她的出现真的像是眼前凭空长出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芝兰，由不得你不呼吸畅快，心情飘飘然美啊美的。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巧！情不自禁的迎上前去。阿倩也走过来，笑意嫣然，显然早就看见我了。打过招呼之后，我问她也住在这附近？她说没有。我还要问，她就直接说：“昨天下班时候忘记了今天休班，把手包落在办公室。刚才去拿了。”说着话，她把一个白色的手包在我的眼前一晃。我恍然。我就住在公司附近，遇见她就很正常了。接着，我们边走边聊，她说了自己对于这个难得的星期天的安排：上午去城南的旧私塾参观，下午要去帮开店的同学搭理生意。她的思想很阳光，立刻就感染了我。我们说着话，我不知不觉跟她走到公路边的公交站点。放眼看去，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了。“……哦，十一路，正是它。”阿倩对着公交车四方的车头说。我心里有点儿失落，脸上却不露声色。感觉好运气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车停下来，没有乘客下车。阿倩跳上汽车，我目送着她，失望到极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见也忘记了。她站在票箱旁边回头问：“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呀？”“啊，我有时间啊。”我高兴到极点，一个箭步跳上车。
　　车上居然有相邻的座位！
　　阿倩选了一个单座，我想一下，坐在她后边。
　　“早就想去那儿看一看了。它为什么叫‘旧私塾’呢？”落座不久，阿倩偏过头来问我。我正往前附身，被她长长的泛着幽香的秀发掠了脑际，痒痒得好惬意。就愣了一下。她说：“你也不知道吧？”“啊，是啊，我也很纳闷。”我说。“你去过没有呢？”“去过，没什么意思。我敢说，那里的情景你想也想得出来。”“一个小小的院落，然后一间堂屋，一张八仙桌，一把太师椅，壁上一副中堂，或者还有‘学贯中西’的横匾；然后堂下许多小桌子，几把矮凳子？”阿倩开始想象。我说：“你一定去过那里。”“我真的没去过唷。”她眨着她的大眼睛，文静的脸上是近乎调皮的表情，很纯的那种。我心飘然，好容易安抚住了。
　　“你既然去过，怎么会不知道名字的由来呢？”她又问。我说：“墙上倒是有文子说明，我没有读。”“你……”她很快地眨一下眼睛，欲言又止。“嗯？”我回一声。“你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她问。我说：“是的。”“你对那里的风景不感兴趣吧？”“消磨时间而已。”“是啊？”她的口气是疑问句。我看他，眼神里也写了一个问号。她装作没看见，扭过身去。不久又转过身来说：“你很少上网吧？我是说纯粹的聊天或者玩游戏什么的。”“不，有时候我会一整天把自己交给网络。”
　　公交车上的乘客不多，但是每一站点都有人上车，下车的却少。我和阿倩的身前身后都坐了乘客，我们就不说话了。她有时转过脸来看我。我抓住一次机会问她：“看什么呀？不认识我？”“不认识。”她的回答让我不置可否。我说：“明明认识，你怎么好说不认识呢？”“你和我对待认识这个词语的理解不同哦。”“那么你认识她？”我看一眼阿倩前边的一位中年女乘客。阿倩并不去看，而是看着我笑。我说：“你笑什么呀？”“笑一笑不好吗？”“啊，——我不是在研究你的笑好不好，而是问你为什么笑呀。”我解释。“你在研究我？”“谈不上研究。”“看你文绉绉的样子，大脑一定很活跃吧？不过你刚才就问了一个欠考虑的问题，而且还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的话有些道理。
　　身旁有了站着的乘客，我们的谈话已经很不方便了。我们就交换一个眼神，结束了说话。一位白头发老大爷上车，阿倩让座，我也站起来，意思让阿倩坐，旁边一个女青年以为我将要下车，就赶忙坐在我的座位上，仰头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我只好说一声：“别客气。”阿倩看着我笑，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我这样形容她的笑容是因为她这次似乎很开心，嘴角裂开的大一些。我对她苦笑，考虑是不是请那位身手敏捷的女青年重新站起来。大概阿倩看出来我的心事，对我摇摇头，眼神瞄一下后边车门。我就点点头，向后边车门挤过去。阿倩也挤过来。这么晃晃悠悠，我们俩就距离很近，肩膀几乎碰在一起。她的身段匀称，双肩很平，真真是与生俱来美。我心里紧张，想跟阿倩说几句话，可是无从说起。快到后边车门的地方，我们站住了。阿倩小声问我：“为什么给她让座啊？”“嘿，我是让给你的。”“被她趁火打劫了？”“算是吧。”“你的错还是我的错呢？”我想一下，说：“我的错。”“你倒坦白。”她笑了。“坦白从宽。”“你本来就油嘴滑舌的，还是才这样啊？”“跟某某人学得。”“原来你是后来才这样的。”她认真说：“这说明你是一个善变的人，而且很容易在这种变化里迷失自己唷。”“评价有点儿过火啊。”“毁坏了你的社会名誉？”“伤了自尊。”“你很在意自己的自尊呀？”“有什么不对吗？”我迷惑了。旁边一个魁梧的大汉挤到阿倩身后，她扭头看一眼，就不说话了。那个大汉大概是要下车，我占据了下车口，他就站到我旁边，也就是我和阿倩中间的位置。我往旁边一让，他也让。我说：“我还有几站路呢。”大汉“噢”了一声，就站我前边去了。
　　公交车到站，大汉跳下车。前边上来好多乘客，人群往后挤，我不防备，差点被挤出去。阿倩对我说：“我们下车吧？”“不到地方啊。”我说。“今天不想去看八仙桌了。……改天再去好不好？”“好吧。”我们就先后跳下车。我瞧见刚才下车的那位大汉已经走远，但是不住地回头看。看见我和阿倩下车，他干脆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往这边看。我觉得这位仁兄真够滑稽的。我对阿倩说：“你认识那位帅哥？”意思提醒她注意收获自己的魅力。她说：“谁？”我说：“那位。”抬手一指，发现大汉已经转身走了。阿倩说：“你总是明知故问。警告啊，这是神经衰弱或者老年痴呆的标志呀。”“我怎么神经衰弱了？”“我要认识他，车上就打招呼了。”她说。“嗯，果然如此。唉，我是有点儿神经衰弱。”我坦白。这简直犯贱！
　　“知道吗，他也许是对你感兴趣呢。或者说，在研究你是否一个骗子。”阿倩说。“谁……为什么？”“你骗了他呀——”
　　阿倩的眼睛在这一问一答间变得好幽深。
　　这是虎坊路和惠宁路的交叉口，很繁华的一个商业旺角，车如流水，行人如梭。
　　我在想要怎么回答阿倩。我承认我在脑筋急转弯方面智商有限，不适合外交官的角色，幸好我也不是外交官。我说的是幸好！——恨铁不成钢啊！其实，我倒是希望自己有那天赋，即使做不了外交官。
　　“注——意——啦——”阿倩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我一下子醒过神，抱歉地笑。“发展下去真有可能哦。”她嘻嘻笑着。我说：“对不起啊？”
　　“开玩笑啦。嗯，带你去看我的一个同学？”阿倩说。“好啊。”我脱口说，感觉太干脆，又找话说：“不过，是去家里，还是单位？”“有区别吗？”“去家里的话，我最好买一点礼物。初次见面，两手空空有些不好。”“她自己开了一个小店。我们就去她的店里。”阿倩说，眼睛看着我，眼神怪怪的似乎在端详一件年代久远的古董。“那就是了。”我说：“什么店？”“服装店。”“那行，我们走吧。”“不过那也等于是去她的家里。”“以店为家，怎么可能呢？”“怎么就不可能呢？店面是租来的，为了经营方便，或者说……嗯，别出心裁吧，她在里边弄了一个很小的位置作为卧室。大约就是一平米的地方吧。那不就是她的家喽。”“你的同学不会是矮人国进口的吧？”“说法有点儿夸张，不过差不多吧，而且她的个子也真的不高。”阿倩嘻嘻笑着说，一边头前带路。我跟着她，看见她往后伸出一只手，我以为她要跟我牵手，心潮澎湃地伸出手去，谁知道她又缩回去。“嘿，你快点儿走啊。”她转身对我说。“好的，好的。你只管快走，我跟得上。”我急忙撤回手，举重若轻说。她却站住了，看着我，等我走到她的身旁，她开心一笑，说：“从我刚才的行为你看出来我有怎样的性格呢？”“什么？”我以为她是说刚才她那个套狼的动作。我汗颜，支支吾吾说：“看不出来吧——”“我的性格其实很急躁的，对不对？”我如释重负，吐一口气：“有点儿。”“真的有点儿？”“不是你说的？”“大侠，你又走神啦。”她竟然知道我的外号的简称？真是怪事。不过这外号是不是很有气魄？全称是“被神经大侠”，就有点牛嘴啃马唇了。我宁可她只知道“大侠”二字，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唉，被你吓傻了。”我说。“我吓你了？咦，怎么我犯错误了自己还不知道呀？”“这就是俗话说的‘蒙在鼓里’。”“自己给自己下蒙汗药吗？”她说，呵呵笑，简直春花烂漫。我也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好像我的笑被她剥夺了去。我说：“我很傻是吧。”她一下子就不笑了，看着我：“没有，是我傻儿巴叽的。”这一回我笑了。她看着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觉到自己的失态，但还是忍不住抿嘴笑。我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有点儿傻。
　　“走吧。”笑过之后，她说，竟然主动拉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