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销商会议圆满结束。在吴总的盛情邀请下，孔方代表公司发了言。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讲话，显得局促不安。好在与会人员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孔方又大胆剽窃了几段销售大师的经典语录，使得发言还算精彩。
　　会议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当场就有数名零售商签订了销售合同，吴总和张总因此大赚了一笔。两位经销商也不忘记孔方的帮助，在各种场合对这位年轻人赞赏有加。有一次，两人竟当着秦斌的面重复那些赞词，秦斌听完以后，表情极不自然，他说，这本是孔方的分内之事，其实，他还未完全达到我的要求。
　　一纸调令，把青山分公司经理刘权调往总公司，任销售副总。
　　刘权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所有员工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大家都认为他冷酷，还不近人情。但有时候冷酷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分公司从上到下都对他心存敬畏，对他的命令也言听计从。
　　秦斌这样评价过刘权，刘总是个好人，就是冷漠了些，这样也好，领导同志嘛，谁还没有一点个性，不可能人人都像我一样温和。
　　调令下达以后，大家就议论纷纷了。讨论最多的，就是刘权会带谁一同赴任。大家一致认为此人很幸运，首先，必定是刘权的心腹；其次，从地方到中央，身份摇身一变，地位就急剧攀升，可谓前途无量。
　　因此，青山分公司内部掀起了一场谁是心腹的讨论浪潮。，今天你问我，明天我问你，越是得不到肯定的答案，结果就越显得神秘。其实，每个人都想成为心腹，或多或少都抱有独得恩宠的愿望。事情发展到最后，同事相见时，脸上虽带着笑意，眼神却耐人寻味。
　　公司有两个人被大家忽略了，一是副经理秦斌，二是转正不久的孔方。
　　分公司不知哪位同事，工作之余，竟然异想天开，构思得出，正职一走，副职转正的话来。
　　这句话通过加工，好像变成了即将下达的红头文件，大家明里暗里恭贺秦斌。秦斌第一次听见传闻，还面露嫌色，他摆摆手说，兄弟，不造谣不信谣。所谓三人成虎，渐渐的，秦斌就开始享受谣言，每次听见此话就喜笑颜开。他谦虚地表示，哎呀，八字还没有一撇，你们太冲动了。说完，忍不住呵呵笑几声。
　　赴任名单宣布那天，结果令大家瞠目结舌。孔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文件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盖上了总公司人事部门的鲜章。
　　面对残酷的现实，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拂袖而去、也有人心态平和。唯有秦斌，他手捧着茶杯，仔细阅读文件后，先是大吃一惊，接着，用指甲抠了抠孔方的名字，似乎在鉴定文件的真伪，最后，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他。
　　同事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原来早有内幕。悬案就此水落石出，大家再无兴趣，就各自散去。
　　孔方能随刘权调离，看似意料之外，实则在情理之中。
　　刘权的父亲是夕阳红活动队的队长，老人家有个爱好，喜欢博弈。恰好，孔方父亲也是个棋迷，孔方从小耳濡目染，学习之余，常陪父亲对弈厮杀几局，水平虽不算太高，但绝非入门。
　　孔方与刘权父亲因棋结缘，最后结成了忘年之交。因为下棋，孔方常去刘权家中做客，一来二往，他和刘权也渐渐熟络起来。老人家喜欢孔方，有时当着儿子的面，还故意称赞孔方，他说，小伙子人聪明，又懂礼貌。
　　除此之外，孔方简单的工作经历也是他能被调离的原因。孔方工作态度认真积极，加上思想比较单纯，这些都是能培养成为心腹的先决条件。特别是最近，他促成的经销商会议，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最终，刘权才下定决心，带走孔方。
　　孔方调职总部，就意味着必须离开青山。他舍不得好友舒俊，又找不到机会把此事告知对方。舒俊见他最近心事重重，问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孔方见好友如此关怀自己，环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终于把藏在心头的事情说出。
　　舒俊拍拍他的肩膀，祝他事业能够更上一层楼。他在藐视简陋的环境之后，就得意洋洋地宣布了自己即将成为乘龙快婿的事实。
　　看着舒俊满怀希望的脸，孔方终于释然。
　　就在收到任职文件那一刻，孔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安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轻蔑的表情，她就是陆倩。
　　自从孔方来到青山以后，不止一次梦见过陆倩。梦里的她，比现实中更加漂亮，也更加妖娆。每次梦见她，她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光，孔方靠近她，薄薄的金光就变成了一睹厚厚的墙，轰然倒塌，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惊醒之后，孔方就会怅然若失。
　　后来，孔方屡次败给了贫穷，就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在爱和恨同时减弱的过程中，多了一些理解。他想，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本就无可厚非。
　　一想到马上又要见到她，孔方多少有些忐忑。她的理想实现了吗？她过得好不好？太多的问题沉积于心底，需要他亲自揭晓答案。
　　今天是孔方去总部报到的日子。
　　清晨，天灰蒙蒙的，就像他的心情。
　　路灯熄灭的稍晚，其中一盏忽明忽暗。他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认真观察并很快发现了闪烁的规律。他试着将呼吸与闪烁频率保持一致，才发现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天又亮了些，孔方看看时间，他想陆倩应该到了吧，这时，他恍然大悟，原来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就是为了等她。
　　年轻保安一下子认出了孔方，两人像好友般寒暄着。他们心里都装着同一个女人，但又不约而同的选择绝口不提。
　　寒暄过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或许是为了打破尴尬局面，保安眼睛突然一亮，问道，你知道S500吗？
　　这些熟悉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道谜语，孔方摇摇头。
　　保安见他一脸茫然，慷慨地给出一个提示，他说，奔驰，奔驰你总该知道吧。
　　孔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把两个名词缀接起来，说，知道，S500奔驰？奔驰S500。
　　自以为见多识广让保安变得神气活现，他把两根大拇指插进制服腰带里，半天，才抽一根，并高举至耳畔，晃了晃，就炫耀起来。他说，S500可是奔驰品牌里的顶级车型。说着，比划了个八字，又说，它的发动机总共八只缸，一脚油门踩下去，轰的一声，恐怕你连尾灯都看不见。
　　舒俊对奔驰毫无兴趣，对夸张的炫耀更是兴趣索然。但为了等到陆倩，他又必须满足别人的乐趣。于是，他佯装饶有兴致地点点头。
　　保安对孔方的反应很满意，他揉揉鼻子，确保讲话所需的重要器官保持气流通畅。接着，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刚才说完它的动力，现在，我们来谈论它的外形。他清清喉咙，说，只需把奔驰S500往你面前一放，那个气势、那个线条，他发出了啧啧之声。
　　上班时间就快到了，陆倩还是没有出现。孔方想，她会不会辞职了？面前的保安仍然陶醉于奔驰S500中，孔方就渐渐失去了耐心，忍不住问道，嘿，兄弟，说说女人，怎么不说女人了？
　　这时，保安的情绪一落千丈，耷拉着脑袋喃喃自语，S500几乎每天都会来接送她。说着，他一脸沮丧地望着孔方，问，你说，她还能看得上我这个小保安吗？
　　孔方沉默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看来陆倩成功了，而自己呢？距离成功还有多远？他想安慰保安，刚把手伸出去，又想，我安慰他，谁来安慰我呢？手就停在空中，又握成了拳头，轻轻锤击对方的胸口。他对保安微笑，更像在嘲笑自己，两个同命相连的人啊，苟延残喘地生活在社会底层。
　　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处高高耸立的三叉星标志在晨曦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孔方认出那是一辆奔驰汽车，它有着修长的车身，优雅而安静地碾过一条黑黄相间的减速带。它慢慢往前走，越来越近，能清晰地听见引擎那沉闷而厚重的声音。
　　它就像一位优雅的绅士，从孔方身旁经过，一对排气管冒出两缕淡淡的白烟。它在不远处停下，主驾的车窗徐徐降下，探出了一颗男人的脑袋。他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头发斑白，虽然稀疏但又整整齐齐。
　　保安说自己要工作了，说完转身就走。孔方一把就拉住了他，说，你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愿以偿，开上S500。保安先是沉默，然后拍拍胸口，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对，我一定要开上它。
　　在这个位置，孔方只能看见奔驰车主精瘦而儒雅的侧脸，他和保安说话时，一直保持着微笑。随着车窗升起，孔方想要看清楚一些的愿望落了空。
　　保安严肃且一丝不苟地指挥着那辆车，享受着片刻的权利。车很快停好，副驾驶车门打开后，伸出一条性感而白皙的腿。孔方知道，陆倩来了。
　　腿的主人并不急于下车，她的前脚掌与地面接触后，又改变了方向。从保安难为情转过脸去的动作判断，陆倩可能在吻别男人。
　　陆倩姿态优雅地下了车，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孔方。她没有丝毫尴尬，举起佩戴着碧绿玉镯的手，轻轻挥舞着。她并没孔方想象中那般衣着华丽，反而比从前更加朴素大方。她仍然略施粉黛，却多了几分成熟和自信。
　　孔方笑着向她走去，还未走近，陆倩就喊出了那个熟悉且象征友谊的名字，孔世玉。两人的膈膜因此而消失不见，他们有说有笑，并肩步入了公司。
　　后来，孔方问陆倩，你那么有钱，为何还要上班。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未想过，眨眨眼睛就思考起来。她的答案其实不像答案：因为无聊。
　　孔方想不通，通常来说，上班是为了生存。世界上，大多为了裹腹而奔波的人，都不快乐。既然生存已经不是问题，那无聊倒成了富裕生活的衍生。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从生到死，一个烦恼紧接着另一个烦恼；一种欲望包含着另一种欲望。原来有了钱，依然还会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