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准备在青山多逗留几天。一来，和朋友们好好聚聚，缓解国考带来的压力；二来，想要一睹卓悦的芳容。
　　舒俊口中的卓悦是无与伦比的，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不但体现了传统女性的美，还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对此，孔方并不认同。他说卓悦长相普通，身材高挑却过于单薄，传统女性应该是均称而温婉的；所谓的智慧光芒，更像是舒俊的一厢情愿，再说通过一次考试的成败来衡量智慧，这种行为，本身就毫无智慧。
　　夜晚，三位好友促膝长谈，对各自未来的打算是谈话的重点。张然不可避免地谈起了父亲，他说希望脱离父亲的庇护，犹如雄鹰般翱翔于天际。说话时，他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从玻璃窗中透进，让本就简陋的房间显得更加苍凉。面对这番萧索的景象，他陡然醒悟，原来自由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眼看两位好友的生活条件如此艰苦，张然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安慰或者帮助他们，直到他发现他们笑声坚定而坦然，眼睛里并未失去希望的光芒时，才想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周末，夕阳红活动如期举行。舒俊和卓悦约好在公园门口碰头。当卓悦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时，舒俊激动的对张然说，看，看，那就是她。
　　张然往马路对面眺望，除了一堆嘈杂人群，哪看得见高挑女性的身影。
　　卓悦的消失不见令舒俊焦躁不安，难道她遇见了什么事情？这个念头在舒俊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于是，他暂别好友，迅速横穿过马路，拨开人群后，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卓悦。
　　她的安然无恙让舒俊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一老一幼。老的白发苍苍，身材矮小而佝偻；幼的约莫四五岁，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
　　老的牵着小的，面前放着一只装有柑橘的竹篮。
　　卓悦正抚摸着孩子的脑袋，并怒视着三个身着制服的男人。
　　三个男人高矮一字排开。高个瘦弱，倚靠着摩托车，有着不可一世的表情。中间那个体态浑圆，抱着双手，不时还摊开手心，对围观群众解释着。他有句口头禅：大家看看。他以为，谁使用这句话，就代表着获悉了真相，掌握了正义。矮个子留着平头，嘴里叼根烟，眼睛被烟雾熏得就快睁不开，但他个性执拗，宁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也绝不向现实低头。
　　那辆摩托车蓝白相间，闪烁着警灯。油箱一侧写着巡逻二字，代表了三人正在执行公务。
　　舒俊蹲下去和卓悦交谈，很快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说，当街售卖橘子确实不应该，我们作为守法公民，理应配合人家的正常执法。
　　卓悦斜睨他一眼，舒俊的态度立马发生了变化，他又说，话虽如此，但毕竟老人和小孩属于弱势群体，几个大男人气势汹汹地围着他们，做法欠妥啊。
　　卓悦显然不想走，舒俊也只能陪伴她。他时而站起来，时而又蹲下去，他比在场的所有人更紧张，更加无可奈何。
　　中间那位执法者应该是领导，他提出了要么罚款要么没收橘子的处理意见，可半天得不到回应，就用眼神提醒瘦高个，强行执法的时间到了。
　　瘦高个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弯腰、垂臂、夺竹篮一系列动作潇洒而流畅，一看就知精于此道。卓悦的反应丝毫不亚于对方，她微微欠身，手臂如丝带般一甩而出，牢牢地抓住了竹篮边缘。
　　一男一女一合力，就将竹篮提至半空。幼童不谙世事，见有人抢夺自家东西，挣脱老人的手，向前几步，踮起双脚，捧住了竹篮的底部。
　　另外两位执法者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起初，他们认为事态微末，料想高个一人足以应付，殊不知，半路杀出个好事者妨碍执法。这也罢了，如今连孩童也胆敢加入进来，此事传出，颜面何存，官威何在？
　　他们有着丰富的执法经验，经过判断，认为想要占据上风，必先解决掉其中一人，出于风险考虑，决定从实力最弱处下手。
　　矮个子拔出口中的香烟，使劲丢在地上并踩上一脚，借助过滤嘴那点微不足道的弹性，竟斜跨出好大一步，顺势就将小孩推倒在地。小孩的屁股先着地，疼的哇哇大哭，老人赶紧抱住他，一滴浑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舒俊见此情形，心生怜悯，他后退了两步，就站到了群众中去。他一脸正义，慷慨激昂地呼吁群众，我们要扭成一根绳，反对暴力执法。此举很快奏效，人群渐渐围拢，并响起各种指责的声音，无形中给执法者们造成了压力。
　　中等个子见势不妙，赶紧转过身子。他抿紧嘴唇，稍加思索，说，大家稍安勿躁，一定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他顿了顿，又说，大家看看，无证经营，不但破坏市容市貌，还影响了市民的正常生活，人民群众绝不答应。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作安抚状，无奈尺度把握不准，抬手过高，竟像是举手投降。大家纷纷表示这个姿势存在歧义，应该好生研究再说，就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孩童被制服后，一对一让局面再次平衡。高个男松了口气，依仗着性别、身高、和团队作战等优势，居然肆无忌惮地松开了一只手。他指着卓悦呵斥道，赶紧放手，请不要影响正常执法。但迫于群众的压力，又不敢直指卓悦的面部，所以，手臂抬起高度不够，无意间暴露出肩章的内容。卓悦看见治安二字，手抓的更紧了，她说，你们并无执法的权力。
　　高个男见他居然懂法，不知如何是好，就用眼神求助同伴。矮个子性格暴躁，见被人戳中了软肋，颜面无存，詈骂道，你懂个屁，执法权，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执法权。说着，就上前推搡卓悦。
　　卓悦身体单薄，被人一推，跌坐在地上。她不顾疼痛，强忍泪水，迅速站立起来，准备对抗。
　　起初，见孩童被推到，舒俊除了同情，仍想着置身事外。如今，心上人被欺负，性质已经发生变化，倘若再不施以援手，的确说不过去。于是，他挡在了卓悦前面，声音带点不可违抗的霸道，他对卓悦说，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卓悦听话地点点头，安慰孩子去了。
　　舒俊面对执法者们，毫无惧色。反观一高一矮两位，由于不清楚对方实力，就站在原地犹犹豫豫，上下打量着来人。
　　矮个子率先看清敌寡我众的有利局面，冷哼一声，手指呈鹰爪状，向舒俊脖颈袭来。舒俊头一闪，嘴张开，说时迟那时快，一口就咬住了那人的小手指，再稍稍用力，矮个子疼的嗷嗷大叫起来。
　　舒俊不松口，一脚就踹向了高个子。这一脚，他全身上下一起用力，矮个子的手指还在舒俊的口中，疼的差点晕厥过去。高个子的腹部被猛踹一脚，捂着肚子直不起身。
　　这一架，舒俊开创了君子动口又动手的先河。
　　舒俊松开嘴，把竹篮交给卓悦。四目相对的瞬间，这对男女的眼神都有点复杂，包含着欣赏、安慰和担忧，诸多感情交织缠绵，摩擦出了一点火花，火花虽然微弱，但不失绚丽，火花从眼睛里飞出，又钻进了彼此的心里。
　　火花赋予了舒俊勇气，也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同时，火花也让他更加清醒，继续下去，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
　　他稍加思索，准备为自己开脱，索性划分起事故责任来。他面向群众，表现的大义凛然，又带着一点迫于无奈的忧伤。
　　他的目光匆匆扫过众人，嘴唇微微颤抖，更是把心头的紧张和无助表现的淋漓尽致。
　　舒俊知道，话越短越有说服力，于是，他说，乡亲们，是他们先动的手。
　　群众见状，就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表示理解，有人叹息一声，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或许，他们以为，在多数情况下，同仇敌忾只需要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足够。付出行动，则需要各种条件的总和，显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条件还不够充分。
　　这时，孔方和张然闻讯赶来。
　　孔方和张然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孔方虽然吝啬，但在不花钱的时候，还是愿意竭尽所能，于是，他悄悄站到了舒的身旁。而张然则畏葸不前，总共还没走几步，就往后退了一半，所以，三人的战线拉得很长。
　　执法者们并不清楚张然的心态。平时，他们讲究团队协作，在工作中不断地演练战术，磨合并提高。时间一长，他们就以为，遇到的对抗都是有组织、有预谋、也有战术的。在他们眼里，孔舒张三人更是如此，他们奇怪的队形，蹊跷中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大局观。
　　执法者们经过商议，就模仿对手的站位方式自我调整起来。
　　矮个子受了伤，不敢轻易靠近舒俊，所以，选择直面落单的张然。高个子和中等个子决定合力解决看上去实力更强的舒俊，所以，孔方被忽略了。
　　孔方看清形势，决定和张然一道解决矮个子，这样，局面才会再次平衡。
　　张然笨拙，被攻击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孔方也不高明，但他勇于拼搏，虽然拳法杂乱无章，十拳打出，九拳落空，唯一的一拳，也柔弱无力。凭着气势如虹和人数上的优势，两人渐渐占了上风，把矮个子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几个回合之后，孔方和矮个子都已经疲惫不堪，各自退后几步，进行适当的休息调整。这时，孔方见舒俊以一敌二，快要招架不住，就叫张然前去帮忙。
　　张然见舒俊和他们扭打成一团，无从下手，情急之下，他就像拳击场上的裁判员，不断游走于外围。
　　高个子突然从背后抱紧舒俊，为中等个子无障碍攻击创造了条件。眼看舒俊手脚被束缚，情况危殆，张然趁此机会，悄无声息绕到高个子身后，瞄准了半天，突然抱了上去。
　　张然的抱姿简单粗暴，完全不考虑重心问题。他只顾牢牢地箍紧对方的脖子，双腿盘绕在对方的大腿上，以至于重心都放在了后脑勺位置，结果，三人同时往后倒下，张然还成了一床肉垫。
　　由于场面太过滑稽，不少人捧腹大笑，为现场增添了许多欢乐的气氛。
　　高个子夹在中间无奈地松了手，而最下面的张然却失去了理智，手箍的越来越紧。眼看高个子脸色由红转青，呼吸愈发急促，群众里竟无一人劝阻。幸亏卓悦及时发现，才化险为夷。见没死人，人群中还发出了惋惜的声音。
　　这时，就只剩下中等个子和舒俊单独对峙。舒俊打过架，有一定的基础。相比之下，中等个子的经验更加丰富，可惜他年龄偏大，体力不支，渐渐，他的拳头变得软弱无力，速度明显放缓。舒俊躲过一拳，就还以一记勾拳，拳头紧贴对方衣领滑过，虽未被击中，中等个子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围观群众中有一老一少，从头到尾一直充当热心观众。见舒俊那记勾拳打偏，老的那位嗞了一声，摇头表示惋惜，他说，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使用勾拳，假如使用直拳，那必定击中，哎，还是太年轻，缺乏实战经验。少的那位当场反驳，说，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他根本就不应该用拳，应该用腿，腿的攻击距离远，威力更大，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演练。这时，舒俊一个侧踢正中对方大腿，少的那位两眼放光，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老的那位恍然大悟，摸下巴又点点头。
　　正在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喊，警察来了。张然反应迅速，倏地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舒俊和孔方被对方紧逼，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身。
　　恰好马路对面走来一群老太太，她们拨开人群就看见了卓悦。她们和卓悦认识，简单了解情况后，就表示愿意帮忙。
　　老人们蜂拥而上，很快将执法者们团团围住。她们大多经历过动荡年代，言辞犀利者不占少数，你一句，我一句，执法者们就词穷了。
　　舒俊和孔方趁机逃脱，中等个子想要去追，却又挤不出去。他不敢犯众怒，只得痛心疾首地呼吁，大家看看，她们是在助长社会不良风气啊。
　　舒俊钻出人群以后才想起卓悦，又折返回来，主动牵起她的手，一路狂奔。
　　奔出一小段路程，卓悦想要挣脱。舒俊何等狡猾，几个指头稍稍配合，手抓的更紧了。
　　卓悦的手细腻而柔软，因为紧张，手心有些湿润。舒俊喜欢这种温暖而粘稠的感觉，为了延长幸福，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也美化了奔跑的姿势。
　　仓惶间，两人闯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狭窄，风从巷口钻进去，找不到出路，只得横冲直撞，久而久之，苍老了两侧灰褐色的砖墙。砖墙庇护着居民，古稀老人们安坐在一把把泛黄的竹椅上，或者晒晒太阳，或者追忆往事，实在无事可做，就不约而同地朝巷口张望。
　　巷口像只相框，来往的行人就是照片，照片不停地更换，颜色也越来越丰富，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
　　舒俊和卓悦这对陌生的闯入者，破坏了这份独有的宁静。
　　舒俊不时回头看看，目光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卓悦的脸，她有些害羞，就低下了头。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脸庞，她用手拢拢。这个动作妩媚动人，舒俊竟看呆了。
　　前面的男人有只孔武有力的手，她既然无法挣脱，干脆就任由他牵着。
　　渐渐，她的目光不再闪躲，表情也变得自然，两人有了默契，步调开始一致。偶尔，她会忘记为何要奔跑，一心享受着这浪漫而唯美的过程。
　　不知何时，卓悦开始观察领跑的男人，他有着好看的背影，就像一首动人的旋律，美妙的节拍把她带回了学生时代。
　　卓悦就读于师范院校，踏进教室的那一幕仍记忆犹新。班上人数不算少，众多女生中，点缀着几名花枝招展的男生。
　　经过相处，她发现班里的男生个个千娇百媚，不但精于肌肤养护之道，而且信誓旦旦永远要站在流行时尚的最前沿。
　　男生们不爱运动，尤其讨厌篮球、足球、排球等大型体育运动。就连乒乓球，他们也有过这样的评价，那玩意，危险！万一球没打着，球拍不幸脱手，打在脸上，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们爱和女生玩，喜欢言情小说和逛街购物。由于兴趣相投，很快，她就和他们成为了姐妹。班里男生个个阴柔，与舒俊相比，少了一点阳刚之气，更没有所谓的安全感。
　　想起这些，她主动握紧了舒俊的手。
　　舒俊有所察觉，回头对她笑笑，他的笑容随意但不失亲切。卓悦又想起了父亲，她的父亲去世很早，留下了两个女人和刚刚起步的事业。卓悦母亲是个坚强的女性，独自撑起了这个并不完整的家庭。
　　在卓悦的记忆中，从未见过母亲流泪。
　　有一次，她无意间看见镌刻在柜顶漆面的一行小字，她一眼就认出那些娟秀的字迹出自母亲之手：唯有坚强，才有希望。
　　这时，卓悦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幕恰好被舒俊看见。他停下脚步，轻轻拭去卓悦眼角的泪花。这个简单的举动，荡起了她心中阵阵涟漪，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感动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