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俊喜欢卓悦，把对她的感情化作了学习的动力。他和卓悦因国考而逐渐熟络，一有机会，就坐到一起，分享学习成果，交流心得体会。
　　舒俊是个聪明人，有着非凡的记忆力。不但理解能力出众，还具备良好的语言表达能力。初次交流时，由于学习时间太短，舒俊的水平还很一般，面对卓悦的问题，常常答非所问。
　　舒俊也不气馁，更加刻苦学习的同时，还时常向好友张然请教。所以，以后的每一次见面，卓悦都能看到他明显的进步。有一次，卓悦终于按耐不住好奇，问，你之前是不是故意谦虚？
　　最终，卓悦如愿以偿，通过了国考，成为了一名国家公务人员。而舒俊，由于“发挥失常”名落孙山，对此，卓悦倍感惋惜。
　　张然来青山看望好友，据说是乘坐他父亲的专车来的。
　　张父是省城某要职部门的领导，他手里有权，权好用，于是，儿子就跟着沾光，刚步入社会，脚下就有了一条光明的大道。
　　大学期间，张父常借出差之机去学校看望儿子。张然个性低调，认为父亲坐公车来学校的行为太过招摇，所以，一再强调，见面可以，必须远离校园。
　　念大学时，孔方一度沉溺网络游戏，而舒俊则不断更换女友，两项活动的开支都很巨大，就算二人节衣缩食，也时常捉襟见肘。张父每次来看望儿子，张然都会邀上两位好友,两人也欣然前往，毕竟，他爹来了，代表好吃好喝。
　　张然父亲当惯了领导，没事就爱勉励下属，儿子比下属重要，自然备受关怀。由于张父工作繁忙，父子俩见面的时间通常短暂，只能借吃饭这个难得的机会，在餐桌上对张然进行思想教育。
　　孔舒二人有幸被鞭策过几次。舒俊还因此总结出一套理论，他说，领导说话水平就是高，不但思路清晰，而且意义深远，更能轻易抓住事情的本质。不过水平高也不尽是优点，譬如，听众情绪易激动，激动之余，人体新陈代谢就会加快，加快则容易饥饿，这就是干部们会后大吃大喝的原因。
　　张然抵达青山时，已经是傍晚，他们约定，在KTV见面。
　　为尽地主之谊，舒俊算是倾囊而出，他对孔方说，如果钱不够，剩下部分由你贴补。
　　孔方听说KTV档次高，就面露难色，他说，好友常来常往，不必拘泥于形式，就算清茶一杯，也能回味无穷。
　　舒俊问他能不能豪气一点，孔方嘟囔半天，终于不再说话。
　　凯旋KTV，坐落于闹市区，门前一个水泥斜坡，方便车来车往，斜坡提高了地基，也提高了档次。
　　孔方站在门口心里就不自在，他战战兢兢往里看，见内里装修豪华，富丽堂皇，就打起了退堂鼓。他对舒俊说，你看，人家说得清清楚楚，免费泊车，我们又没有车，享受不到这项服务，你觉不觉得吃了亏？还是另择一家吧。
　　舒俊不说话，拉着他就往里走。门口站着两位长相甜美的女性服务员，见到两人就鞠了一躬。孔方最怕别人鞠躬，情不自禁想起了一缕相思咖啡馆。他想往后退，舒俊却不松手，正当僵持不下时，服务员笑容可掬地拉开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玻璃门沉重，可孔方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叹息一声，极不情愿地闯进了鬼门关。
　　进门以后是开阔的大厅，一盏水晶灯悬挂于屋顶。大厅中央有一架钢琴，黑色的漆面把水晶灯倒映其中，交相辉映。
　　消费者大多有自知之明，看见钢琴，就会自觉绕开。舒俊就此现象发表了看法，他说，看看，普通人哪里敢碰专业乐器，他们心里清楚，不管靠它多近，也改变不了唱歌跑调的事实。
　　两人在大厅等候张然，闲来无事，孔方四处走走看看。收银台左边有只实木酒柜，表面只涂刷了一层薄薄的清漆，漆下木纹清晰可见。酒柜里陈列着各类洋酒，酒瓶高低不一，造型精美别致。
　　孔方研究了半天，看不见售价，又忍不住好奇，就招招手，呼唤同伴。
　　舒俊素知洋酒昂贵，又见不惯孔方吝啬的模样，决定戏弄他。他随便指了指其中几瓶，慌称酒水已照此安排，不等孔方说话，转身就走。孔方凑近酒柜，瞪大了眼睛，鼻息很快雾化了酒柜玻璃，他连忙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并喃喃自语道，舒俊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
　　这时，服务员款款而至，朝孔方鞠个躬，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孔方连连摆手，表示没有需要。女服务员面带微笑并不离开，因为就在刚才，舒俊吩咐过她，说那位先生有需要。
　　孔方瞄她一眼，本来想走，却抑制不住对价格的好奇，随口询问酒价。服务员往前一步朝柜子里面看了一眼，报价四位数。
　　孔方听得明明白白，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扶着酒柜才勉强站稳。他咽口唾沫，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说，好，我知道了。
　　服务员报完价还是不走，孔方就对服务员鞠个躬，表现出互不相欠的诚意，然后四处寻找舒俊。
　　他不明白舒俊所说照此安排是什么意思，是预付了定金还只是口头协商。不管是哪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无法接受。踉跄间，他努力保持清醒，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同伴，带他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在寻找的过程中，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时间就是金钱，一缕相思咖啡馆的惨痛经历历历在目，他想，有人向你鞠躬绝非好事，有时，向遗体告别也采取同样的方式。他越想越怕，脚步就越来越仓促。当他在钢琴附近找到舒俊时，拽上对方就往外走。
　　他的力气本不如舒俊，可是，在危机面前，他超常发挥了。光滑的地板抵消不了孔方的蛮力，直到在门口碰见张然，这种拖曳之力才被迫中止。
　　孔方看见张然脑袋就耷拉下来，他暗叫一声完了，冷汗就布满了额头。
　　舒俊见他是真害怕，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脸面，这才悄声对孔方吐露了事情的真相。
　　大厅的地面铺装着咖啡色的大理石，石头纹理清晰、质地细腻，如镜子般照出了三位好友的身影，两人在前，谈笑风生，一人在后，垂头丧气。
　　迎面而来是一座旋转楼梯，楼梯通往二楼。暗红的实木扶手、立柱和大理石楼梯踩面相得益彰，是整个大厅里的一大亮点。
　　楼梯豪华宽阔，可容纳多人同时上下。孔方的脑袋本就昏沉，踏上楼梯再旋转一下，就更晕了。
　　三个人在包房里坐定，舒俊就说要给张然一个意外的惊喜。孔方听见此话，眉头就皱了起来，对他来说，所谓的惊喜，其实都是惊吓。
　　不一会儿，就有三位姑娘如约而至，孔方见状，哀叹一声，捂住额头就瘫倒在沙发上。
　　孔方想了想，觉得不能让舒俊为所欲为，趁对方不备，就对张然附耳道，兄弟，要警惕扫黄打非。
　　这个词语很敏感，也很特殊，张然当场就被震慑住了。孔方心中一喜，以为事情尚有转机，决定趁热打铁，又对张然说出许多危言耸听的话来。
　　舒俊不顾两人在一旁窃窃私语，经过认真观察和耐心比较，指了指其中一位，就让她留了下来。落选姑娘们一脸愁容，默默离开，而当选姑娘则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就像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
　　女将军指指自己，又指指三人，好像在说，我能力有限，恐怕没办法同时陪好三位。舒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一根手指从她脸庞滑过，先看看脸，再看看胸，满意的说，姑娘，好。
　　这个“好”字用在此处，可谓一语双关，既像在问候，更像是感概。女将女佯装羞涩，回答道，帅哥，好。顿了顿，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坏”来。
　　孔方瞥见舒俊调戏姑娘，见事情已成定局，只能哀叹一声，重新瘫倒在沙发上。
　　舒俊讲义气，占完口头便宜，就想起了女人的使用权。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将双手置于女人的肩头，捏几下，又拍一拍，缩回手时，还不忘放在鼻子上闻一闻，就推着姑娘的屁股往张然的怀里送。
　　女将军瞬间就搞清楚了需要服务的对象，摇曳着身躯走向张然。一靠近，她就像被人点中了穴位，立刻瘫倒在张然的怀中。她全身柔若无骨，紧紧吸附于张然身上，她对准他耳朵呼吸，时不时还会挤一下眼睛。
　　张然被对方豪放的举动吓坏了，他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他手心朝下，置于膝盖处，两腿微微分开。一本正经，表情严肃的样子，像极了上朝听政的皇帝。
　　很快，张然就因为紧张而开始流汗，先是额头，然后是鼻翼两侧，后来，竟一发不可收拾，汗液从每个毛孔里涌出，并迅速汇集，绿豆大小的汗珠很快布满了全身。在舒俊的眼中，这些汗珠既象征着正直，也象征着懦弱。
　　舒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女将军，惊讶中又带点骄傲，说，你看，冷气这么足，他还能满头大汗，难得的纯阳体质，遇上他，算是你的造化。
　　女将军接过纸，捂着嘴笑。或许是嫌汗水肮脏，她蜻蜓点水般完成了任务。擦汗是个体力活，又脏又累，虽未擦干净，但她并不打算继续。做人的经验告诉她，行动不如语言有效，于是，女将军避重就轻，猛夸张然有男人味。接着，她又端起酒杯，敬张然一杯。
　　男人味？单纯的张然竟信以为真。桌上明明还有许多空杯，他却视而不见，不假思索，提起酒瓶，咕咚咕咚喝光了。啤酒下了肚，汗水就更多了，他放下酒瓶时，还得意地看了女将女一眼。
　　她轻松读懂了张然的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渴望，她伸出大拇指，换了句台词表扬道，男人，真男人。
　　舒俊见张然光喝酒，不享受女色，就在一旁干着急。他不断用眼神提醒张然要动手，可是他忙活了半天，张然也无动于衷。
　　倒是女将女心思敏锐，主动抓起张然湿漉漉的手，放在自己的蛮腰上，又想出来一句新台词，为了纯阳体质，再干一杯。
　　此刻的张然如坐针毡，脑海里尽想着被扫黄打非的严重后果，趁此机会，就抽出被迫干坏事的手，夺过女人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情况如此突然，女将军始料未及。幸亏她平日训练有素，不慌不忙，鼓起掌来，感叹道，纯阳哥，真是好酒量。
　　舒俊被彻底激怒了，他绕过桌子，来到两人面前，抓起张然那只退缩的手，强行按在女将军的肩头。女将军迟疑片刻，找到张然身上相对干燥的部位，顺势就扑进了对方的怀中。
　　这下更不得了，张然心跳开始加速，头脑一片空白。他像一只提线木偶，一直保持着被舒俊摆弄过的姿势。
　　女将军埋头苦干半天，始终得不到回应，挫败感油然而生。想起从业以来，阅人无数，头回遇见青年男子竟然不食人间烟火。加上对方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洇湿，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屁股往旁边挪动一点，决定不再理他。
　　张然的表现，就连孔方也瞧不起，相比花钱的痛，暴殄天物的行为更加不可饶恕。在鄙视对方的同时，他扪心自问，假如换成自己，会不会信手拈来？他知道，一切的假设不过是幻想而已，就叹了口气，唱起歌来。
　　孔方五音不全，唱歌如同朗诵一般。女将军听完，竟大声叫好。不但不吝掌声，还执意要敬他一杯。
　　阿谀奉承的话让孔方心旌摇曳，渐渐就放开了手脚，同她连饮了数杯。
　　舒俊见状，也不甘示弱，准备一展歌喉。他站起来，手持话筒，头微微上扬，保持优美的造型并随着节拍轻轻扭动。
　　正当舒俊专业歌手的形象深入人心时，受刑般嚎叫的歌声同时响了起来。孔方好不容易捱到曲终，却发现女将军仍旧一脸陶醉。
　　孔方豁然开朗。对她而言，一切皆是条件反射。直觉告诉她，你该鼓掌了，她就举起双手；该赞叹了，她就张嘴说话。经过长期的锻炼，无论环境多么嘈杂，她也能做到充耳不闻。她的目的十分明确，通过精彩的表演，让客人们多消费。
　　他不禁摇摇头，想，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每天，她都会面对不同的男人，不喜欢的，甚至是厌恶的。除了费力讨好以外，还要忍受这些人对她动手动脚。如果说，优越的物质条件能满足生活所需，那受伤的心灵又怎样愈合？
　　这时，舒俊又唱完一首，女将军沉寂的目光突然绽放光芒。她端起酒杯，说着许多谄媚的话，走完一轮流程，又变成一台冰冷的机器。
　　时间过得飞快，女将军抬起手臂看一眼时间。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光灿灿的表，从她小心呵护的程度来看，孔方认为它一定非常昂贵。
　　陪酒女，昂贵腕表，她们越是卑微的赚钱，越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对她们而言，也许通过挥霍金钱来装饰自己最简单有效。而且当她们衣着光鲜、珠光宝气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似乎也做到了这点。可是，当青春不在，容颜老去，除了空守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还能剩下些什么？
　　那一刻，孔方觉得她是可怜的。
　　聚会在张然的木讷，舒俊的失望和孔方的失落中结束。看见满桌的空酒瓶，女将军笑逐颜开。今晚，她凯旋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