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舒俊经常去孔方公司串门，对李平尤其感兴趣。他说自己就喜欢胖乎乎、圆滚滚的人。
　　这天中午，舒俊约孔方吃饭，嘱咐他一定要带上李平。
　　舒俊下血本点了一桌菜,刚拿起筷子，他就开始嘲笑孔方。他说你们哪是大公司，纯粹是浪得虚名，连午饭也得自掏腰包。李平斜着眼睛看着他，想问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舒俊一边吃饭，一边歌颂自己老板是如何慷慨大方，对员工怎样关怀备至，还说离乡背井，竟感到了一丝家的温暖。
　　李平虽胖，但从不吃肥肉。他在盘子里翻找半天，见尽是肥肉，不免感到失望。舒俊夹起一块肉，看一眼就丢弃在桌上，他说这也算肉，和我们食堂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块肥肉似乎影响了舒俊的食欲，他放下筷子，干脆不吃了。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香烟，啪一声就拍在餐桌上。
　　李平循声望去，眼睛里放出光来，情不自禁地说了声中华。
　　舒俊把烟盒拿在手里，在李平面前晃了晃，佯装一脸不屑，说这也稀奇？公司刚发的业务烟。说着，也不管对方抽不抽，每人递上一支。
　　舒俊阔绰的行为引起了李平的重视。他开始偷瞄舒俊，见对方满面春风，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两根手指夹着中华香烟，任其自燃，半天也不吸上一口。
　　李平的好奇心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把脸凑上去，声音轻的像蚊子，说，你才进公司多久，就能享受这种待遇？
　　舒俊并不急于回答，吸一口烟之后，把剩余的大半截随意一抛，又缓缓吐出几个烟圈。李平望着地上那大半截烟蒂，对舒俊的话又深信了几分。
　　舒俊做完铺垫，勾勾指头，示意李平靠近些。看着对方一脸谄媚的样子，舒俊知道，鱼儿上钩了。
　　舒俊的声音不大，舌头却像把刻刀，似乎想把每一个字都镌刻在李平心上。舒俊说老板读书少，把握住机会，才有了今天。虽然有钱，但为人却十分低调，尤其尊重知识分子。说到知识分子这几个字时，他故意放慢了语速，还意味深长地看对方一眼。李平读懂了这个眼神，仿佛能切身体会舒俊老板的良苦用心。
　　随着对舒俊公司的了解，李平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多，他把舒俊当做老板，进行了一番深入细致的交流。最后，他问了一个自认为关键的问题，贵公司现在有几名大学生？舒俊伸出两根手指，又取了一支中华烟放在手指中间，指头一合拢，烟就稳稳地夹住了。
　　舒俊又扔掉了大半截香烟，这样的铺张浪费让从不吸烟的李平也感到震惊。更令他感到惊恐的是，舒俊说老板今天批评了我。
　　李平的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自以为了解了舒俊老板秉性的他迫不及待地打听起原因。
　　舒俊神情沮丧，说自己是南方人，普通话说不好。孔方忍不住打岔道，你不是时常自诩有资格主持新闻联播吗？话音刚落，舒俊和李平指责的目光同时投向了他，孔方赶紧保持沉默。
　　舒俊说，我自认为普通话说的还不错，可事实证明，那声调，不但外省人听不懂，本地人竟然也听不懂。他叹口气，接着说，随着公司的发展，省外的客户日益增多，老板下了命令，必须练好普通话。这时，他叹口气，对李平说，在语言方面，我毫无天赋，兄弟，我苦恼啊。
　　李平万分焦急，普通话张口就来。在北方念书的他，说起普通话来字正腔圆，连舒俊也忍不住赞叹。
　　他把手搭在李平的肩头，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这水平，真高。
　　面对吴总每日的准时骚扰，孔方感到十分苦恼。经过认真思考，一个大胆的计划浮上心头。
　　要想计划顺利实施，除了吴总之外，还涉及到另一位经销商。
　　那位经销商名叫张明军，孔方对他可谓记忆深刻。在孔方遭遇挫折，受清晨阳光鼓舞的那天，他去拜访了此人。
　　初见张明军，他正蜷缩在电脑面前，嘴里叼根烟，双脚不停抖动。他长着一双三角眼，时不时望向门口，看见孔方时，竟然视若无睹。
　　傲慢无礼是他留给孔方的第一印象。
　　孔方不计较，毅然往前走。听完孔方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张明军的腿抖动的更加厉害了。他正在玩射击游戏，不料被一颗子弹爆了头，就把失败的责任归咎于孔方身上。那双三角眼斜斜地看过来，眼珠同时滚落一侧，怒不可遏的样子。
　　孔方主动与他握手，张明军想了想，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来。他就像慈禧老佛爷，视孔方为太监李莲英，姿势如起驾般优雅，表情却冷酷的像块寒冰。
　　面对这样的局面，孔方不知所措，手就悬停在半空，不知是应该托举呢，还是应该握上去，由于把握不准尺度，孔方显得有些焦急。张明军见成功戏弄了对方，顿时心情愉悦，终于给了个面子，两只手象征性地握了握。
　　履行完见面程序，张明军又专心玩起了游戏。在孔方眼里，对方的技术并不高明，看了半天，毫无亮点，于是，就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脸上。
　　两人并无交流，可是，孔方竟笑出声来。这一笑，显得突兀而不可理喻。张明军先是警惕地看着孔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看看电脑屏幕，他见游戏场面火爆而血腥，毫无笑点，想了想，决定严肃彻查此事。
　　是张明军的鼻毛令孔方忍俊不禁的。他的鼻孔很大，且正对前方，两簇浓密的鼻毛钻出鼻孔，格外引人注意。
　　张明军玩游戏时十分投入常用舌头舔舐上唇。越是紧张，动作就频繁出现。有时，持续时间长，他的舌头也就伸的长。孔方担心，这样下去，舌尖迟早会触碰到鼻毛。想到那骇人的一幕，孔方就没办法控制情绪。
　　孔方趁张明军质问之前，就主动对笑声进行解释。他说笑，是因为自嘲，为何自嘲，孔方懵了。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同时，又自嘲似地笑了两声拖延时间，终于，他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说，人和人区别太大，您，游戏生意两不误，不但胸有成竹，还能气定神闲。反观自己，遇事慌乱，处事荒唐，所以自嘲而笑。
　　孔方觉得解释合理，不免沾沾自喜。张明军读书少，听不懂这番文绉绉的话，大概知道对方在表扬自己，也就不再计较，只是随意的回答，做生意时间长了，好多事情也都理顺了，所以无需亲力亲为。
　　午饭时间到了，张明军问孔方吃饭没。孔方如实回答，张明军眼珠一转，说，赶紧去吃。
　　对方的逐客令，孔方当然能听懂。走到门口，回头一望，只见张明军的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喜悦。
　　一想到再见此人，孔方的心就七上八下，他几乎彻夜未眠，各种计策盘踞脑海。
　　张明军的公司开在路边，门旁伫立着一根灰色的电线杆，孔方就躲在那里偷偷观察。
　　张明军依然坐在电脑面前，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脚居然没有抖动。他不时会拍一下桌子，孔方猜想，可能他的游戏角色又被爆了头。
　　为了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孔方故意在门口逡巡。张明军往门外丢烟蒂时发现了局促不安的孔方。起初，他毫不在意，扭头回去继续游戏。后来，他发现对方迟迟不入，就忍不住往门口斜睨。有一次，正好四目相对，两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但孔方取得先机，率先表现出一脸的惶恐。
　　孔方蹊跷的表现让张明军坐立不安，忍不住起身出门迎接孔方。他的热情寒暄是虚伪的，从并不自然的笑容中就能看出。
　　关电脑、斟茶、搬凳子、掏香烟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孔方佯装感动并慌了手脚，临时增加了一条策略，重新介绍一遍自己。
　　张明军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末了，不停点头说，知道，知道。
　　这样的对话结构令孔方大喜过望，顺着话题就往下接。他说，张经理，哦不，张总，难道您已经知道了？
　　张明军大吃一惊，之前的不祥预感仿佛都变成了现实。他不愿意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焦虑，于是，通过漆黑而反光的电脑显示屏偷偷观察孔方。
　　孔方之前就做好准备，一定要把局促不安的表情贯彻到底。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是老练的张明军首先浮现出笑容。他说，孔兄弟，知道是什么意思，明人不说暗话，还望直言相告。
　　孔方这才长舒一口气，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就喝了个底朝天。
　　张明军关切地说，孔兄弟，慢慢喝，喝饱了，中午老哥请谁吃饭？说着，他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还不忘舔舔嘴唇。
　　孔方感激地看他一眼。这个简单的动作，令张明军信心倍增。在他看来，孔方不过是毛头小子，心智简单藏不住话。
　　他决定趁热打铁，又说了一大堆关于人情世故的话，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
　　孔方在他的甜言蜜语和再三保证下彻底被感动，还差点流下了以真心换真情的泪花。在吐露真相之前，孔方端起茶杯喝水，杯子斜放至嘴边后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他故意看一眼张明军，对方稍稍犹豫过后还是添水去了。看着对方匆忙的背影，孔方轻蔑地一笑，嗫嚅道，虚伪小人。
　　孔方如愿喝了水，四下看看，附耳道，领导原话，市场那么大，销量这么小，长此以往，只能对他。。。。。。话说一半，孔方就戛然而止，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两颗脑袋越来越远。
　　张明军的嘴唇在颤抖，脸色也渐渐苍白，怒气无处发泄，手中的香烟就遭了罪，一下断成了两截。沉吟半响，他才冷冷地说，谢了兄弟。
　　孔方见目的达到，唯恐言多必失，立马起身告辞。张明军再不提请客吃饭的话，只是把孔方送到了门口。
　　孔方一走，张明军就拨通了秦斌的电话。秦斌当时正在开会，言语显得颇不耐烦，他听张明军转述了孔方的话，就称自己不太清楚，便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秦斌想，孔方这小子，胆真大。
　　张明军见领导对此事的真假不置可否，自然对孔方之言就深信不疑了。
　　回过头，孔方再会吴总，遂将计划全盘托出。
　　1、销售会议，吴张两家共同举行，地址选择交界乡镇。
　　2、会议经费两家垫付，完成目标，从阶梯返利里报销。
　　3、经过努力，倘若一方，未能完成，可考虑累计总量，由一家上报，返利按各自销量分配。
　　4、以上内容，严格保密，否则上报总公司，取消返利。
　　孔方千叮万嘱必须对张明军严格保密，吴总满口答应。接下来，他又请吃又请喝，大赞孔方年轻有为、处事果断、办事牢靠。孔方第一次感受到被恭维的好处，只觉得全身舒坦，毛孔舒张。
　　酒席散去，吴总拉着孔方附耳道，兄弟，要不要给你找个姑娘放松放松。孔方严词拒绝了，他认为，做人应该有道德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