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玲撑一把小红花伞向我走来。“啊呀，桃花伞真鲜艳！”我故作惊诧的样子。
　　“不好看吗？我去县城买的。”
　　“我刚才不是说好鲜艳吗？”我又补充说，“比人还鲜艳。”她好像听见了，脸颊瞬间绯红。
　　“我到供销社买手巾，我手巾丢了。”吴玲说。
　　“手巾在我那里，那天去青石潭……你忘了。”
　　“我才没忘呢。”她瞥了我一眼，“我来找小静，隔两天我有同学上山来。”她轻盈地转动着身体，“伞放你这儿。”
　　一会儿，她从供销社那边过来，小手帕像只鸟儿在飞舞，‘好看不？齐老师。”
　　“好看啊，绿底小白花。像一首诗：素雅小白花，绿色沁人心。”
　　她瞄我一眼，小声嘀咕：“你是酸秀才。”
　　“你说什么？叫我酸秀才！”
　　“不是我哈，是祝老师叫你的。”她忍俊不禁的样子。
　　“齐老师，我想找你帮个忙，不，帮助。”
　　“什么事情？帮忙帮助的，我一定全心全意。”我笑着说。
　　“乡里要招一名代课教师，我叔叔说要通过考试来确定，我想找你复习一下语文。叔叔说考初中的知识，只考语数两科。”
　　“好啊！你读过高中，对你有利。”
　　“叔叔已经在帮我复习数学。叔叔说语文重点是写一篇文章，要占百分之七十的分数。作文怎么复习呢？所以我来找你。”
　　“你叔叔让你找我？”
　　“没有，他让我找祝老师。”
　　“好嘛，我们到学校去，那边安静。”我收拾桌子，她帮我搬动椅子。
　　到学校的路上，吴玲问：“齐老师，你不是说扫盲结束了吗？怎么还有事。”“准备迎接市里检查，还差好多的材料：文件、计划、总结、会议记录、各种统计表册……说不完，你又不来帮忙。”“我帮忙？”吴玲惊诧的样子。“开玩笑的。”我说。
　　“齐老师，放了假有老师在学校吗？”吴玲问。“有两位老师住学校，余老回闵江城探望父母去了，刘老师是安平镇的，寒暑假都在学校。等会儿我们从后门进去。”我欲牵她的手，忽然听到小狗汪汪叫声，赶紧收了回来，吴玲退缩不前的样子，我说：“不咬人的，你放心。”
　　学校的后门半掩着，我走在前面，吴玲她跟在后边，桃花伞几乎把她的整个人遮挡完了。她怕小狗咬她？不，她经常到学校来找她叔叔，也许是担心刘老师认出她来。
　　长住学校的刘建树老师年近四十，在学校教物理，爱人是沙河县城附近的，在吴沟小学，每天早出晚归，她应该认识吴玲。两夫妇献身教育十几年了——不，献身山区十几年了。哎，许多后来的教师，有的工作还不到两年，就调到了沙河县城或者闵江——勤勤恳恳老实人，投机取巧关系户，献身山区谁晓得，中国特色走后门。
　　刘老师的岳母正在打扫卫生，没见刘老师夫妇。“张婆婆，吃早饭没有。”我跟她打招呼。“吃了，齐老师。”她抬头看我，并没有注意吴玲。
　　“咯吱！”门开了，进了寝室，我赶紧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齐老师，伞放哪儿？”“收拢嘛，放在门外，不，给我，放箱子上——鲜艳的桃花。”我瞄她一眼，她的脸又红了。
　　“哦，你这里好凉快啊！”“这窗外边是树林，晒不上太阳。风从树林里吹来，穿过房间到过道上去了，这叫对流，懂不？”
　　“不懂，我在学校没学过物理。”她我瞟一眼，站到了窗前。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沙河最高学府的。”我给她倒开水，“早晨烧的，有点儿烫。”
　　“齐老师，这儿是你写诗的地方。”
　　“是啊！这鸟语花香的树林，已赐我两首诗……”
　　“我看到过，有一句是‘抬头看见西山雪，低头’什么的。”
　　“没对，‘抬头蓦见美人雪，低头泪花落纷纷’——你们吴沟看不见美女峰的雪呢。”
　　“冬天四妹山也会下雪的——齐老师，说正事吧，我来不是写诗歌，是写记叙文。你给我讲一下怎样才能写好记叙文。我叔叔说了，就考记叙文，这是他从教育局得到的消息。”
　　“你洗耳恭听哈，写好记叙文章：百分之五十的材料，百分之四十的语言表达，百分之十的结构。”
　　“‘结构’，那么少啊！”
　　“是啊，‘开头、正文、结尾’，给十分就不错啦。”
　　“材料是最写文章最重要的，就像做饭，材料就是米和菜，米菜都没有，怎么做饭。至于饭菜做来好吃不，香不香，就像语言表达，语言优美不？文章的结构就像做饭的顺序，简单不？所以只给十分。”我说。
　　“齐老师，我懂了，你太会比喻啦！写作的第一任务要找材料，有了材料用最好的语言来表达。”
　　“真聪明！一点就知。诸葛亮未来先知，周俞一点就知，你堪比是周俞。”
　　“酸老师，不要夸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她捂着嘴笑。
　　“其实你的写作水平还不错，那次写你们村的扫盲总结，我就感觉不错。”
　　“那是我亲自做的工作，当然有话可说。”
　　“你这句话又说到点子上了，记叙文章要写自己熟悉的事情。”
　　“那天我们到青石潭的事就很熟悉。”吴玲脱口而出。
　　“那不能写，因为它没什么政治意义。比如‘扫盲工作中让我感动的人和事’，这就有政治意义。当官的最讲政治意义，你迎合政治形势，阅卷的人就会给你打高分。”
　　“齐老师，你这叫投机取巧。”
　　“投机不取巧，枉在世上跑，当官的有几个不投机取巧的。”
　　“齐老师，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怎么就玩世不恭呢！没办法，本想正派，结果吃了无数的亏。如果我早点儿明白，现在县委书记的干干，想当年，干政治夜校，才十七八岁，在闵江千人大会上作报告。一心想个人奋斗，最后落得献身山区‘扫盲主任’一个。”
　　“不悲观嘛，总比我好……”
　　“你来日方长。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
　　“哎呀！齐老师，你才大我多少？”
　　“至少大你四五岁嘛。”
　　“但你说的话，像个老年人。”
　　“我是未老先衰！”
　　“其实你乐观幽默，我特别羡慕。”
　　“难得你夸奖，再不乐观恐怕早就抑郁死了。”
　　“写记叙文的事就完了？”吴玲盯着我。
　　“完了。至于语言表达，不是突击复习就行的，需要长时间积累。现在你需要考虑的是多准备一些材料。刚才我说的扫盲工作，也应该是你准备的材料之一。多想想身边有没有可写的人和事，例如：写老村长或老书记，写你的高中老师、写同学张小静、写你的叔叔，写你的母亲，写人自然要写事。”
　　“可不可以写你呢？”她开玩笑的样子。
　　“当然可以，标题是《乡政府来了个齐主任》——其实是假主任。”
　　“好，我就写《乡政府来了个假主任》。”她又捂着嘴笑。
　　吴玲接着说：“我觉得从小学到初中甚至高中，写叙事文章大部分都是编的。”
　　“这种造假现象，我读书的时候也经常，既不能怪学生也不能怪老师，要怪就怪中国教育本身，学生整天封闭在校园，不参观、不调查、不参加社会活动，只有校园里那些事儿，怎么能写出好文章。”我说。
　　“像你们那些逮鱼逮黄鳝的事可不可以写呢？”吴玲问。
　　“刚才不是说了吗？写出来有政治意义吗？小学生可以写，那是练笔。”
　　“齐老师，这样说来准备材料这一关还不好过。”
　　“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准备材料。别人提供给你的材料，你也要熟记在心。”
　　“齐老师，有句话叫‘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搞什么扫盲，你应该教书。培养下一代。”
　　“我下学期可能回学校了，扫盲是暂时的。”
　　“齐老师，我想走了。”她站起来，将藤椅挪到旁边。“不，我想……我不要你走。”我站起来从后面抱着她的腰，“等会儿——我有罐头，等会儿我们下面条吃。”
　　窗框上挂着一面方镜子，正好照着她，她的眼帘慢慢往下垂。“你在镜子里好美啊！第一次看你的睫毛，像柳条，像雨丝，像纱帘，像……”“还像诗人——那次松林里，你还没看够。”“那次我没注意。”“你骗人，你说弯弯的月儿。”“那是说你眉毛、眼睛，后来，后来我想看‘小白鸽’，你把我手给我打肿了。”“才怪。”
　　“这次，你不能生气哈。”我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在后边捂住她的臀，“那天去青石潭，我在你后面，看你这儿，圆圆的，颤动起来好美啊！”“你坏，路边的风景你不看，专门看……在你的眼里，哪儿都美，美丑不分。”
　　“是啊！你哪儿都美，肯定比路边的风景美。”“你又不是穿山眼。”“那么我想证实一下。”我往下拉她的裤子。“我要打手哈。”她转过身来，正好被我搂在怀里，她如泥一般，把头埋进我胸膛，我双手搂着她圆圆的……窗外有蝉儿在吱吱地叫，整个世界突然间静得出奇。
　　“我想喝水。”“我以为你喝过呢。”“我喝的时候好烫。”我从书桌上端来杯子，“你张嘴嘛，我端着。”她慢慢张开嘴唇，让我想起春天里农家屋檐下的乳燕，眯着眼睛张着嘴等待食物的情景。“喝完了，还要吗？”我说。她摆摆头，真的像个“菜蘑菇的小姑娘”。
　　“我想看……可以吗？”“看啥？”“看小白鸽。”“你不是看过了吗？”“我没有，你打我的手。”“很丑的，不看。”“我要看。”我解她的衣扣，“小黄花衣服好看。”“这是棉织的，我嬢嬢帮我买的。”“你还穿小背心？”“我嬢嬢专门帮我做的，她有缝纫机。”“夏天不怕热吗？”“你不懂，女孩子能没有吗？”
　　“小白鸽好乖啊！”我轻轻**着，“能天天爱它多好。”“你贪心。”“谁让你是妖精，把我给迷住了。”“我是妖精你就是魔鬼。”“我就是魔鬼。”我捂着的小白鸽，发疯地吻她的脸庞。
　　“齐老师。”是张婆婆的声音，吴玲赶紧把衣服拉下来。“咯吱”一声，我把门拉开。
　　张婆婆远远地站着，手里拿着一困豇豆和一把小白菜。“齐老师，拿点豇豆去，地里太多了吃不完。”张婆婆满脸的慈祥和善良。
　　我知道张婆婆长期住在儿子这里，在学校旁边开垦了一块自留地。学校放假后，她总会给我送点菜来。其实，我中午在乡政府吃饭，晚上在供销社搭伙，有多少时候回学校自己做饭呢，一个人的伙食懒得做。
　　“谢谢张婆婆，感谢你关心哈。”我十分恭敬的样子。
　　接下来干什么，做饭吧，不，下面条，张婆婆打断我们的美好。“张婆婆送来小白菜，正好下面啰。”我瞥了吴玲一眼，“玲子姑娘看书，我去洗菜去。”“油嘴滑舌。”她也瞥我一眼。“我是甜言蜜语。”我回答说。
　　“来啰，小白菜香油绍子罐头面。”我双手捧在吴玲面前。“哎呀！好香。不过我吃不完。”“没关系，能吃多少算多少。”
　　“齐老师，我叔叔说，再过十几天就要考试，谁能当代课教师，八月底就要确定下来。不知道我有没有希望啊！”她一边吃一边说。“你没必要去担心，现在就说复习考试，其它的你叔叔在操心。据我所知他跟教育局乡里的关系都不错。”
　　“还有一件事，齐老师，我一直想问你。”她吃完面条，忧心忡忡的样子。“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嘛。”我着急地问。“我叔叔说，你们下学期就会调走，是吗？”“谁说的。”“叔叔说是先老师说的。”“下学期我们才满两年半，才来两年多就调走，亲戚是区委书记差不多。”
　　“叔叔说，王校长说的，明年初三学生考上一个师范，就让教育局调你们回沙河县城。”“王校长有多大权力，他这是说着玩的，不过先老师有什么门路，我真还不好说。不过如果有关系的话，就不可能跟我一同分配到这里来——来了也是好事，对我来说，不然就不可能认识你。”
　　“认识我有何用，我又不争气。”“不是不争气，而是没运气。”“好，不说了，我要回去，我……”“好吧，那就祝你好运。把伞拿着，我送你出去。”
　　我们出了学校，“吱吱”蝉在鸣。“吱——呀——”它把声音拖得特长，看到了我们，它好像在装疯。
　　啊！重重叠叠的绿叶在风中摇曳，好一片赏心悦目的青冈林。小黄花衣服，小红色花伞，太阳呢，它害羞的躲到了山后，它体贴我们美丽的玲子，远处连绵起伏的松林，让我想起纯洁的野白合……再见，我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