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供销社碰到吴玲的叔叔吴老师。“嘿，齐老师，放假了还没回家？”“我月底才结束。”“哦！你是享受乡干部待遇。”“想啥，下乡才有点生活补贴。”“他们说乡干部补贴比工资高。”“那我就不清楚了——到我办公室坐嘛。”“我买包烟，等会儿过来。”“泡起茶等你哈。”
　　“请坐，今天只是来买包烟？”我把茶端到他面前。“放假时——好像跟你说过吧？哦，不是，我跟先老师说过，乡里要招一名代课教师。吴玲，你是知道的，一直在沙河读书，吃住都在她孃孃那里，高中回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吴老师呷了一口茶，接着说：“去年跟张小静竞争林业员，说起一肚子气。这回寨子坪小学的任老师退休……任老师你认识不？”“不认识。你知道，一学期乡里集中开一次会，我才来两年多，怎么认得完。”“就是那个书法相当不错的老师。”“啊！我认识，他经常来乡政府写标语。”
　　“只招一名代课老师？”我问。“本来可以招两名的，除了任老师退休外，寨子坪还有一个老师，长期住院，下期还有一个女老师请产假。”“招两名还不够呢！”我说。“但，教育局的人跟我说了，现在代课老师只能减少，不能增加，如果不是山区，根本就批不下来。”
　　“哎呀，招一名竞争大哦！”我说。“肯定嘛，所以我来找李书记，这不该揣包烟不是。我跟李书记几年的交道了，还有任乡长、王校长，我们经常一起喝酒。”“不就是代课教师吗？我想应该没问题。”我说。“上次招林业员，当初我还认为没问题呢！”
　　“我就弄不明白，招聘代课教师吗，应该是教育局的事，怎么与乡里有关？”我说。“齐老师，你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些事你还不清楚，这个社会是比权力的社会。地方学校属于双重管理，教育局管，乡里边也要管。教育投入主要靠基层，既然如此，乡里就要揽权。教师分配调动通常靠双方协商，说白了，双方利益兼顾。”“我懂了，吴老师。教育局要摆平，乡政府也要摆平。”“就是这个意思。”吴老师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上楼去找李书记摆谈摆谈。”再呷一口茶，他咚咚咚上楼去了。
　　没过几天，县教育局的人上山来了。
　　宋云，教育科的，分管成人教育扫盲这一块，他来观峨乡干什么呢？啊，还有人事科的杨科长，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不认识，可能是局长吧。
　　“宋同学，难得一见哦，到山上来有何贵干呢？”我主动上前跟他握手。
　　“贵什么干，我来当局长的‘保镖’。听说老同学在这儿干得不错哦！扫盲工作上了闵江教育系统的简报。”
　　“哪是我的功劳，是人家政府重视。”我突然意识到招代课教师的事，赶紧问“局长都出动了，有什么要事吧？”
　　“他们来协商招代课教师的事。”
　　“哦，我就说当官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好不吹了，我跟他们去。”
　　“不着急嘛，”我突发奇想，“等会儿你跟局长说一下，我搭个车去沙河。”
　　“没问题，大吉普车，宽敞得很。”
　　“等多久啊？”
　　“最多一个小时，上午肯定返回去。”
　　等他们会谈结后，我搭局长的车进了县城，到高中部找到了尹辉同学，还赶上了学校食堂的午饭，我说：“尹同学，你是内行，有件事我想找你帮我出出主意。”
　　“什么事你说。”
　　“如果我想调沙河，乡上的书记重不重要？”
　　“这还用说，现在教师调动，乡里不同意别想。”
　　“在乡上搞扫盲教育，我跟党委书记关系还弄得不错。我想关系不错，也要‘这个’。”我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说得好，这才是关键。”
　　“不过嘛，我觉得拿钱太直接，何况我们挣多少钱？所以我想送点什么样的礼。”
　　“‘研究研究’，普遍性的。”
　　“什么样的烟，什么样的酒才拿得出手呢？”
　　“茅台酒、中华烟。其它没得档次，花了钱谨防不起作用。”
　　“好嘛，听你的。”
　　我到沙河供销社买了一瓶茅台酒、一条红塔山，赶上了去铜林的车，在龙滩坝下车，沿着观峨公路徒步回到观峨乡，浑身是汗就甭说了。
　　晚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选什么时间，什么机会，以吴老师的名义把“礼”送给李书记呢？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放在他的抽屉里，附上纸条，“我侄女吴玲当代课老师的事就麻烦你帮帮忙”，不行，不如找机会跟他说，“吴老师来找过你”，他以为是吴老师送的“礼”，没凭没据，万无一失，就这样，宜早不宜迟。想清楚了，我才安然入梦。
　　第二天，李书记十点钟还没来，县里开会去了？不会吧，昨天还看见他呢。来了，盯着他，离开办公室我就上楼去。笨蛋！中午他到食堂吃饭不就是机会吗？
　　我倚在门口张望，李书记下楼来了，进了食堂。我挎着包，悄悄的上了二楼，一溜烟进了他办公室，把“礼”塞进桌柜子里，然后轻轻地下了楼。剩下的就是如何跟他说了。不能说你柜子里有东西，也不能说今天吴老师来找你——不，可以说，‘今天中午吴老师来找你，他到你办公室你不在，你到食堂吃饭去了。就这样说。
　　哎，没想到送礼的事比做贼还难！请客送礼，请客好请，送礼难。请客不来丢面子，送礼不收尴尬死——不知道那些习惯于请客观送礼的人，有没有这样的体会。
　　“李书记，刚才中学的吴老师来找过你，到你办室去，你不在，你肯定在食堂吃饭。我让他等你，他说还有事，他让我转告你，说他来过。”李书记刚刚准备上楼，我把他给截住了。“齐老师，你还没吃。”李书记问。“我这就去，这就去。”我有点儿慌张。
　　这回我算真正的踏实了。李书记应该明白吴老师的意思，他们又是酒朋友，不至于给吴老师退回去吧。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这一件小事，都是为吴玲能成为代课老师，加一点砝码而已。为了吴玲的命运，我干了件荒唐事。
　　晚上睡觉，我辗转反侧，“李书记把‘礼’退给吴老师怎么办呢？不可能吧。万一李书记在吴老师面前说，‘老朋友了，你还送什么礼”，吴老师一定丈二和尚mo不着头脑，最终会怀疑到我头上……哎，也许什么事都没有，安心睡觉吧。
　　我是杞人忧天，直到开学，什么事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