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几个同学相约在龙滩中学聚会。张凌云和李洪明在校门口迎接我们，天河乡的谢林、詹向东最早到，沙河高中的尹辉其次，我和先军到街上兜了一圈，算是晚到。
　　张凌云带领我们去钻小学旁边的黑龙洞，李洪明说他钻过两三次，就留在外边等我们。“有石钟乳不？”谢林问。“早就被人弄坏了，”李洪明说，“前面一段狭窄，后面一段宽敞，还有岔洞哈。”
　　先军自告奋勇往前走，张凌云递给他手电筒，谢林、詹向东紧隨其后，我和尹辉居中，张凌云断后。每遇岔洞，张凌云就丢个纸团，他担心返回时出差错。大约钻了十几分钟，先军突然下蹲，他把手里电筒弄得一熄一闪的，“看见没有？前面好像有个黑东西——鬼来啰！”先军尖叫一声，谢林和詹向东还没来得及朝前看，转身就跑，我和尹辉，不，至少我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由自主地往外跑。
　　“先同学，是不是真的看到什么东西啦！”出了洞口，谢林问。“真的，像是一只黑熊。”先军一本正经的样子。“谢同学，只有你才相信。”我说。“你不相信，你在跑啥呢？”谢林反驳说。“我不，我不跑……”我一时语塞。
　　“谢同学，听我说，大家难得相聚，不来点刺激的行吗？”张凌云一边说一边盯着先军，先军捂着嘴巴偷笑。
　　午饭在龙滩镇吃馆子，自然是李洪明和张凌云做东。饭桌上大家约定下次在沙河聚会。“大家努力哈，争取下学期全都调进县城，届时我为大家接风洗尘。”尹辉向大家敬酒。“难啊！还没找到门路。”李洪明说。“难啊！有了门路没得钱。”詹向东说。“向东，你的名字只需改一个字，詹向钱——立正，向钱看齐。”先军故意嘶哑着嗓子，大家嘻嘻哈哈笑翻了天。
　　午饭后，大家逛了一阵街，然后到大鲵河边看风景，在沙滩上寻奇石，去水凼边打水漂。几个男子汉，忽然间回到了童年似的。“张同学，你那个‘徒弟’走啦？”詹向东问。“早就回校了。”“你这个詹向钱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先军说。“我是说，他这只水老鸦，怎么一条女（鲤）鱼都抓不住。”“不开玩笑哈，人家在学校有男朋友。”张凌云的面颊红了。
　　下午两点多，尹辉急于回沙河，我们陪他在路边候车。“杜桂秀你认识不？”尹辉问我。“认识啊，苏兰老乡，南中师院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当年一起在党校参加理论骨干培训，她跟我们住同一层楼。”“她说你跟她是亲戚。”尹辉说。“好像是吧。”
　　客车来了，尹辉忙着上车，“大家记住哈，下月沙河见。”
　　“刚才你和尹辉嘀咕啥？”尹辉走后，谢林问我。“他说高中校的杜老师认识我。”我回答说。
　　“他和尹辉老乡加同学，人家嘀咕啥关你屁事。”先军说。“先同学，不要跟我抬杠好不好，我知道你俩都是四妹山的——四妹山的妹妹多，看上了你这个狗哥哥？”谢林胡言乱语，先军有点丈二和尚，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龙滩鎮聚会后第三天，尹辉通过供销社的汪明礼带信于我，说有急事，让我星期天务必去沙河找他。
　　有何急事呢？早晨八点多，我就到了龙滩镇，赶上了最早一班过路车。未到九点进了沙河县城，在县城里转了一圈，买了两瓶香槟酒，还买了一些水果，匆匆忙忙来到县高中宿舍区。
　　尹辉的女朋友小唐，也是苏兰老乡，我早就认识，是她开门迎接我，“齐老师，老乡同学的，你还买啥东西。”“正因为老乡同学的，见面不高兴一下行吗？”我说。
　　“齐老师，我们还是亲戚呢，你婶子是我们唐村的人。”她说。“是吗？之前也听尹辉说过。”“尹辉上街去了，他说你要来，去市场买点菜。”
　　正说着，尹辉回来了，“老同学，你还来得快嘛。”“我赶上了第一班车。”“小唐，你去伙房打点开水。”尹辉说。
　　小唐去伙房打开水，尹辉忙着跟我说“急事”：杜桂秀有个朋友的女儿叫涂冬梅，二十四岁，在闵江县粮食局工作，坐办公室的，杜老师听尹辉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就急于要帮我介绍。
　　尹辉说，涂冬梅的母亲是闵江粮食局病休的，父亲是沙河税务局的干部，关系广得很。如果这门亲事成了，立马调沙河县中，下一步就调闵江城。“那人呢？”我想问人长得如何，尹辉明白我的意思，他说，杜老师说人不丑，只是有点矮。说着，尹辉让小唐去找杜老师，约下午见面的时间。
　　“你让我思考的余地都没有。”我有些犹豫。“还思考啥，”尹辉批评我似的，“那么好的条件，只要对方同意，下学期你就调沙河。”
　　“嗯，是有点诱惑力。”我频频点头。“以后调闵江城，机关干部、老师——理想伴侣，粉色花裙、西装革履，闵江河畔、沙滩、草地，宝贝儿子，风筝飞啊飞……”我有点想入非非了。
　　小唐回来了，“尹辉，杜老师说下午到老码头喝茶。”然后对我说，“齐老师，对方没意见，人家就想找当老师的。”“老同学，这门亲事成了，你算是糠兜跳进了米兜……”尹辉笑嘻嘻的。“你看我这一身打扮……”我有点心动了。“她又不是看衣裳……”尹辉说。
　　在老码头茶馆。“涂冬梅挽着她妈进来了。”尹辉在我耳边说。我躲在红漆木柱旁边睨视：对方个头确实不高，齐耳短发，瓜子脸，黑色钢管裤，短袖白衬衣，精明能干的样子，不像二十四五的人，与漂亮虽然不沾边，但也不能说难看。
　　我、尹辉和杜老师坐一张桌子，小唐、涂冬梅和她母亲坐一张桌子，尹辉还买了花生瓜子糖。小唐向她母子介绍我的情况，杜老师向我介绍涂冬梅的情况。我看她妈，眉头紧锁，一脸的严肃，小唐与涂冬梅窃窃私语。
　　半小时不到，尹辉和小唐在旁边嘀咕什么，接着杜老师把我叫出门外，“有意见不，没意见就点头。”我笑说：“点头就点头。”同样小唐把涂冬梅叫到旁边，我看到涂冬梅又是点头又是笑。这事十有八九成了，我猜。
　　“这样吧，既然双方没意见，我建议让他们单独交流。”尹辉说。这尹同学，五大三粗男子汉，真的还像个女媒婆。“好，好，让他们自己谈。”杜老师积极响应。小唐把花生瓜子集中于一张桌子，让我坐了过去。他们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人。
　　僵持了一会儿，我先打破了沉默，“我这个人性格内向，不善于言辞。”“我也不会说话，不过，我属于开朗型。”看来她并不拘谨。“我觉得你比较善良。”她夸我了。“你凭什么说？”“我看你面相就知道。”哦，你还会看相。”“我凭感觉。”
　　我呷一口茶，想问什么，被她抢了先，“你的同学在沙河的多吗？”“有十三、四个吧，不过都教书，没有一个‘干事’的——听杜老师说，你是供销学校毕业的，你的同学在沙河县的多吧？”我这一问，涂冬梅噼里啪啦说开了，工商局、税务局、供销社、粮食局，到处都有她的同学，主任的、科长的、财务的、会计的，她说了一长串，我一个也没记住。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说女人水性杨花，我就像女人……百合花、青石潭、阴山坡……而今我脚踏两只船——别相信爱情！
　　她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赶紧换了话题，“听说你的老家在苏兰。”“嗯，在苏兰。”“我们同学也有在苏兰鎮的。”“哦！”“苏兰是个地方好。”“嗯，还可以。”“以后我们书信联系嘛。”“嗯，书信联系。”整个交谈，她是主角，我是配角。
　　相亲结束，我执意要返回学校，尹辉送我去车站，又在路上叮嘱我：“抓住机会哈，不然，调到县城来牛年马月啊！”上车时，我向尹辉挥手，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感激的话。
　　车窗外，大鲵河洪波荡漾，河心岛一片苍凉。一九八六年夏天的第一场洪水，让恬静的大鲵河，有点儿猝不及防。青青河边草，水冲一边倒，桤木树枝上，挂满了瓜藤和杂草，三两只白鹭，在河心岛上空盘旋，迟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
　　客车绕着山坡小心地行驶，仰望美女峰云飞雾绕，郁郁葱葱灌木林一晃而过，忽见林中小白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万绿丛中小木屋。若两相情愿，逃避世尘，隐居于此，相依为命……那多好啊！此景如画：
　　大河荡洪波，
　　青山绕云丝。
　　林间小木屋，
　　一路通东西。
　　回到学校，饥不思食，渴不思饮，和衣躺在床上，听窗外知了叫破了嗓子，沙哑之音让我更加心烦意乱，昏沉沉翻来覆去，夜幕几时降临不知。
　　“我要给吴玲写信……我不轻易放弃。”我趴在书桌上，“相亲的事，我不能告诉她，但我必须见她一面，如果她……不，我要直接告诉她，让她产生嫉妒……”我拿起笔，“亲爱的吴玲”，不能写“亲爱的”，就写“玲子”，“不，还是写‘吴玲’”。
　　“吴玲：
　　你知道吗？我今天去沙河县城相亲了，她叫涂冬梅，同学介绍的。她的家庭条件好，如果我和她成了，就可以调进县城工作。吴玲，谁让你说“再也不想见我”呢？还有你不相信我，相信你叔叔编造的话，我没说过“四妹山的姑娘再漂亮也不倒插门”。我也听寨子坪学校的老师说你和体育老师好呢，他经常给你拿菜来，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呢？另外，我还是要给你解释一下，童莉莉上山来找我，是她那篇调查报告被学校推荐到《闵江教育》上发表，她来补充一些材料。你是不是以为我……肯定又是你叔叔，记得我跟你说过，童莉莉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吴玲，我今天去县城相亲的事，是我到了同学那里才知道的，也许你不会相信。吴玲，我无论如何得见你一面，我会当着你的面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这个星期六下午，我在百合花开的地方等你……
　　齐梦于1986年6月1３日”
　　信写完了，感觉轻松了许多，吃了半袋饼干，“唧唧唧……”，蟋蟀还在不厌其烦地演奏，催我迷迷糊糊如跌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