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8月4日的傍晚，乌云从南海涌来，在香港上空堆积、翻滚、挤压，沉闷、湿热的空气让人窒息，仿佛要把人们胸中那仅剩的维持生命的一点氧气再挤压出去。
　　在香港时富证券公司英皇证券所背面的柏架山大道上，有家面门不大，不大起眼的小酒馆，门前的木制招牌上书写着“小蔡鱼记”，招牌上油漆已经有些脱落，金漆描的金字已经淡去。
　　酒店不大，摆放着四张六人座和一张十人坐的桌子，把酒店挤得满满当当的。
　　酒店里靠门口的桌子上，面对面地坐着两位客人，他们桌上放着一盆白煮杂鱼、两个鲜素小炒、一盆大枣炖猪心靓汤，一瓶广东生产的“荔皇牌”清淡型果酒。
　　一位剪着平顶头略胖的男人50岁上下，略显老成，身着印着强悍机车的文化衫、一条绿花沙滩裤，这么随便的穿着，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倒也觉得清凉了许多。平顶头很享受地喝了口酒说：“教授，这小蔡白煮杂鱼说腥不腥、说臭不臭让人回味不绝的味，能保持几十年不变还真不简单。”
　　被称“教授”的人穿着整齐的浅色细格短袖衬衫和深色条纹短西裤，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非常斯文，年龄和平头相仿，但显年青一些。他低垂着头，桌上的酒菜都一动没动。“教授”是名离职的中学教师，以炒股为生，对股市有着较深的研究，所以香港时富证券公司英皇证券所大户室的股友们称他为“教授”。
　　平头又喝了口酒、吃了块菜，他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教授神色异常，他放下筷子问：“怎么不动筷子？你气色不太好唉。”
　　教授没有回答平头的问话，他端起酒杯深深地喝了口，酒刚刚咽下，一道道闪电撕裂天空，一声声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紧跟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教授吓的一哆嗦，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一股荔枝的清香和淡淡的酒香在酒店四处弥漫。
　　平头取笑说：“教授是重演刘备天雷一震的情景啊。”
　　教授似乎被这突乎其来的变故唤醒，连忙歉意地说：“一时失态，不好意思。”
　　说话间酒店老板小蔡已经拿着扫帚、簸箕、拖把来到面前，三、二下就清扫干净。
　　“小蔡老板，对不起，酒杯我们赔。”平头抱歉地说。
　　“没事，一只酒杯算的了什么。”小蔡说完坐到靠门口的椅子上，傻傻地看着外面的茫茫雨夜。
　　平头感慨地说：“我们都叫你小蔡、小蔡的，这一晃二十多年，你也快成老蔡了。”
　　“是啊，我从我父亲手上接下这个小店，算算已经二十三个年头了，幸亏有你们这些老客的关照呀。”
　　“大雨下这么大应该没什么客人来了，过来喝两杯吧。”平头邀请小蔡。
　　“好的，我去厨房收拾一下。”小蔡起身去了厨房。
　　教授长叹一声说：“老张没了，就在我眼前……”
　　平头惊道：“是老张？跳楼的那人是老张？”
　　教授看着平头点点头，郁郁地说：“‘嘭’地一声，人就没了。”说完他闭上眼睛，那情景仍然清晰在他眼前闪动。
　　平头神色凝重，他沉默了一会说：“前几天，纪阿婆烧炭了。”
　　教授郁闷地说：“我也亏掉了80%，吐血啊。”
　　平头紧张地说：“别胡思乱想，亏了总会嫌回来的。”
　　教授盯着平头看看，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想什么呢？我才不会走那条路的。”
　　平头松了口气，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品尝。“唉”他也叹了口气说：“我也亏大了，一大半没了。”
　　教授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把本扳回来。”
　　平头摇头说：“难啊，现在搞不清后市如何。”
　　教授肯定地说：“涨，必涨无疑。16000万多点跌到现在的8000多点，已没有多少空间可跌。再说，在证券公司已经融不到券了，这是不等于禁止做空的单边股市了吗？”
　　平头想想说：“港府多次表示是不会托市的，外围风声很紧呀，东南亚的教训不敢忘了。”
　　“索斯夫？不是折腾了几个月，搞不动港市还不撤，在这里等死啊。”教授想想说：“我觉得机会来了，我把祖房抵押出去，准备搏一搏。”
　　平头忙阻止说：“抵押祖房太冒险了，不如再去融资。”
　　教授摇摇头说：“成本太高了，300%以上利息，从7.2%到300%的利息，鬼知道证券公司想干什么嘛！”
　　平头也是一脸迷茫，他也摇摇头，端起酒杯大喝一口。
　　“我看股市还要跌。”小蔡端了盆红烧黄鱼肚上桌，红烧黄鱼肚是小蔡最拿手的一道菜。
　　“蔡老板客气了。”
　　“请，尝尝。”小蔡招呼平头、教授品尝他最拿手的看家菜。
　　教授夹了一块鱼肚悬在空中疑惑地问：“小蔡，你也炒股？”
　　小蔡淡然地说：“我也不是什么炒股，就是有了闲钱就放点进去。”
　　教授将鱼肚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亏了多少？”
　　小蔡笑道：“没亏，现在是空仓。”
　　教授、平头同时呼道：“空仓？”
　　教授急忙问：“什么点位空仓的？”
　　“15000多点的时候空仓的，那些日子我的酒店天天爆满，我想这股市也快要走到头了，所以我全部卖出。”
　　教授和平头又同时呼道：“成功逃顶。”两人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小蔡，一时说不话来，他们天天炒股，研究股票，结果败走麦城，没想一个小酒店老板能成功逃顶，而且还耐住诱惑空仓待入，这可不是一般的水平啊。
　　小蔡有点羞涩地说：“我是不懂股票的，最近我的饭店生意越来越差，便当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就知道大家都在亏钱。”
　　教授心中不服，他问：“你怎么知道股市还要跌？”
　　小蔡指着外面风雨中的香港说：“你们看晚上便当的生意还是很好，这是附近证券公司的职员加班要的，说明股市还要跌。什么时候证券公司不加班了，股市就跌得差不多了，我就在这个时候买股票。”
　　教授心有不甘，他问：“这些年赚了不少吧？”
　　小蔡想想说：“这二十年我只做过五、六次股票，估计翻了十倍左右吧。”
　　教授和平头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小蔡端起酒杯敬了敬教授和平头，与他们打个招呼，又坐到门口看着被霓虹灯映红的夜雨远处发愣，他在看着在暴风雨中熠熠生辉给香港人民希望的中银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