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到底是在城里讨过生活的人，卫二的脑筋比一般的乡下人要灵泛。结婚不久，他就回了老家，在村子中央的一座小山包上建了房，开起南食店来。穆石妮给卫二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卫通，小的叫卫亮。卫通长到十一，二岁，就已经是家里的半个劳力了。
　　既然开店，肯定就要调货。卫通学会骑车以后，就自告奋勇包揽了调货的任务。自行车后挂两个篓子，槟榔，香烟，法饼，猫耳朵，瓶装白酒什么的都装得下。卫通不爱念书，却天生爱鼓捣一些稀奇玩意儿。自行车坏了，他能拆开了修好，再一个零件不落地装上。村里的碾米机坏了，他也能帮着师傅一边琢磨着，一边把它修好。上屋场齐满跑运输，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卫通软磨硬泡，楞是从齐满那里学会了驾驶技术。
　　那些年已经分田到户了，日子红不红火，就看你有没有门路，会不会折腾。三弟和五妹都把家搬到Y市去了，就剩下卫二和四弟守着冬桃岭的一点祖业。
　　人心思变，堂兄弟，表姐妹们都迁走了，卫通卫亮也吵吵着要搬家。卫二只得四下打听，终于把户口迁到了Y市下属的R县。
　　三弟和五妹迁居的地方，好歹算是郊区，可以在城里打打零工。可卫二迁去的地方，和老家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做农民，还是一样的做田，种地。这不由得让四弟媳妇笑掉了大牙，说什么搬出去就吃上了国家粮，到现在还不是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可说归说，不到一年，四弟，四弟媳妇也搬到了R县，在离卫二家不到一里远的公路边建了房子。
　　到R县后，卫二重操旧业，又开起了南食店。卫二喜欢写个毛笔字，隔壁左右的春联，都是他的手笔。卫二的毛笔字写得歪七扭八，不成章法，他不临名家的碑帖，光自己琢磨，一个字要怎么写才好看。
　　邻居们并不稀罕卫二写的字，可他热衷于此道，我给你写个春联吧，你看这意思多喜庆。天地和顺家添财，平安如意人多福。农村人都好图个吉利，谁好意思拂了卫二的美意呢？
　　卫二有个外甥，身无一技还挑三拣四，这也不愿意做，那也不愿意做。闲得无聊就去卫二家玩。卫二每次见了外甥，都会给他算八字。伢子，你莫着急！明年就会好起来，信我的啰，你只要安安心心的，不出去闯祸，明年肯定能把堂客讨上。
　　卫二喜欢免费给人算命，有人来他们家闲坐，他总要“送”别人一个八字，给人指点迷津。算得大多不准，可被算的人频频颔首，感恩戴德的，非要从他的南食店里买点东西，才觉得不欠他的人情。
　　R县是平原地区，很少能砍到柴火，可穆石妮总有办法，玉米秸子，高粱秆子，路边的小灌木，稻草，她的灶膛里总不缺烧的。常年在太阳下劳作，穆石妮晒得鬼一样黑，刮筋烂瘦，活脱脱像个非洲人。
　　卫通在老家也学过一段时间兽医，并且正儿八经拜了师傅。卫二举家北迁之后，师傅来他们家贺乔迁之喜，却不料引出一场醋海风波。
　　阎王爷，你怎么不让我去死啊？让我摊上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货！卫二我倒了八辈子霉，穆氏不贤把野男人gou引到家里来了呀！
　　穆石妮给卫通的师傅铺好被褥床单之后，突然发现卫二在楼下骂骂咧咧。穆石妮感觉不好，老公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师傅本是好意来贺新的，却不料被卫二当成了奸夫。也不晓得哪里做出格了，师傅心里后悔莫及。时值隆冬腊月，乡下又没有旅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任由卫二折腾了一夜。
　　卫二怀疑他堂客跟这个，跟那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在老家的时候，卫二就怀疑穆石妮和他大哥有一腿，卫二和大哥家相隔只有二三十米。大哥百口莫辩，只得任由卫二跟着他吵。直到调到邻县医院，大哥的耳朵根子才落得几天清静。
　　别说不明就里的人，就是兄弟姐妹都把这个当作笑柄。想想啊，穆石妮一天到晚蓬头垢面，忙得车轱辘似的，哪里有个偷人养汉的样子啊？
　　卫通卫亮的外婆牟翠微来过女儿家，牟翠微八十高龄，眼不花，耳不聋，健朗得很。不知是为了显摆她认得几个字，还是真正有兴趣，老人家坚持每天读书，看报。可是和她深谈吧，却发现她对文学一窍不通。不管是当代文学还是古典文学，牟翠微都不甚了了，假西游，真三国，红楼抽胡说。这就是牟翠微对古典名著的评价，问她这几本书都看过没有。她的回答是，不看那些野书子。这不由得让人产生疑问，牟翠微年轻的时候在省城求学，到底学到了些什么？
　　牟翠微还是逢人就背《总理遗训》，可她已经只记得开头几句了。
　　你个老不死的，自己偷人不算，还教坏了女儿也学着偷人。卫二不只一次骂过他岳母娘了。不晓得卫二哪里听到的风声，说牟翠微年轻的时候，在村子里有一个相好。也许是子虚乌有的事，可卫二光靠捕风捉影，就能够描述得绘声绘色。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外婆给臊得，就差一死以证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