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卫家原本生活在城里，卫二的父亲和伯伯一直在省城讨生活。兄弟俩都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不知怎么的，卫二的伯伯就拜了一个瞎子郎中为师，学起了中医。伯伯行医几年，还没来得及成亲，日本人就过来了。日本人进攻长沙，伯伯被炸死了，卫二的父亲去收尸，捡到哥哥的几本医书，他也跟着钻研起来。于是乎，父亲也就成了后来的卫郎中。
　　因为怕死，父亲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冬桃岭下，过起了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父亲依旧行医，解放后，成为了公社卫生院的主治医生。
　　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有十个，大哥被公社指定接父亲的班，学起了医来。卫二也想学医，而且很卖力气，做中医的必须掌握的《汤头歌诀》，卫二倒背如流。可哪里有他争取的余地呢？卫二人医做不了，只好做兽医。
　　兽医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大队部有个养猪场，最近接二连三地死猪。卫二自告奋勇，跑去诊猪，猪没诊好，倒落了一身的不是。卫二在兽医圈里混不下去了，只好背井离乡，跑到城里去讨生活。
　　在去城里之前，卫二是个特别让村里人头痛的伢子。他不是懒，也不是坏，就是蛮绊古经，一句话不对头就发宝气。卫二的兴趣很广，看风水，算八字，都是他的专长，尤其喜欢唱花鼓戏，别人家里有红白喜事，他都要去凑个热闹。
　　村支书讨儿媳妇，特地请了卫二去闹洞房。新娘子好烟好茶地侍候着，卫二也不讲礼，吃饱喝足了，伴着胡琴，张口就唱了起来：
　　年年有个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佳期。喜鹊成群齐来贺，银河两岸成奇迹。一座鹊桥来架起，有情夫妻两相依……卫二唱的是《鹊桥会》，他的喉料子可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擅长反串，青衣，花旦，老生，小生，各个行当都拿得起，放得下。
　　来闹洞房的有小姑娘，小媳妇，卫二就想挑逗她们一下，胡琴调子一转，卫二唱起了《十月烧火调》：正月间是新年，家爷媳妇坐灶前。媳妇我来点火，家爷老倌来呷烟……唱到家爷和媳妇，屁股挨屁股的时候，几个黄花大闺女，臊得满脸通红，粉面含羞地跑回家去了。
　　幺妹儿，别走啊！难道卫二伢子唱得不好吗？支书嘻笑着，拖住转身离去的一个小姑娘。
　　好什么呀！他就是一流氓！我呸！就他这样子，一辈子别想找堂客。
　　卫二要的就是这效果，可小姑娘们一跑，他的心思也不在唱戏上了，戏词忘了一大半，只得拿起简谱，一边看，一边兴味索然地接着唱。
　　年年月月给新人贺喜，自己却是单身一人，卫二不免有些失落。不久以后，卫二厌倦了闹洞房的生涯，进城拉板车去了。
　　卫二和同公社的人一起住，睡的是通铺，一个二三十平方的茅棚，要睡十几号人。吃饭是自己解决，一般就是几个馒头，要不就去面馆吃面，那种筒装的挂面，卫二一餐能吃一斤多。
　　卫二伢子，你拖了有十趟吧？生意不错呀！今儿个兄弟们的活儿都不怎么样，就只有你一枝独秀，你是财运当头，得请咱们喝酒啊。
　　没看到我手里提的什么吗？卫二返过头指了指板车，你看，我买了两斤半猪头肉，一个牛肚子。等散工了，你们都到刘老倌店里去，咱们不醉不归。
　　卫二交了几个单身汉朋友，闲了的时候打一打“木脑壳”。输多赢少，反正输也输不了几个钱，怡情悦性罢了。关键还是要做工，挣一分荷包里就多一分。
　　有钱就喝酒，吃肉，有活儿的时候，就咬紧了牙关，拼命干。结婚前的这一段时光，是卫二一生中最恣意欢谑，畅快淋漓的时候。
　　“血汗钱，万万年。”还是做体力劳动最踏实，最锻炼人。卫二并不是偷奸耍滑之人，此刻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而且都有人给他说亲了，马上就要做人家丈夫了，你说他能不奋发图强，争取尽量多挣几个子儿吗？
　　婚事竟是说不出的顺利，见了不到三次面，卫二就置齐了单车，手表，缝纫机。其实他没那么多钱，可他有几个穷哥们儿，都是年纪一大把了，没人疼，没人爱的角色。大家一合计，就给卫二凑足了一笔钱，有了“三转一响”充门面，卫二的婚事哪有不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