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牟震云是X县的大地主，几代人的经营，到他的手里，积累的田地，店铺，屋舍，牲畜，达到了一定的规模。牟震云算是个开明的地主，他把自己三女一男四个孩子都送进了洋学堂。
　　小女儿牟翠微正在上高小，每逢大人想要检验她的学生成绩，她就摇头晃脑地背诵《总理遗训》。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积四十年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
　　虽说民国已经建立十几年了，可世道依然不太平。衣衫褴褛，草鞋草帽的**，报纸上登载的局势，日本人就要打过来的流言，都时不时地敲打着牟翠微幼小的心灵。
　　光阴流转，牟翠微他们兄妹四个，眼看着就长大了。大哥已经娶妻，牟震云把牟家在县城里的两个商铺给了儿子儿媳，让他们出去单过。大姐和二姐待字闺中，上门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世道太乱，人心不古。穷棒子们命不值钱，有钱人钱不值钱。那个时候，实力雄厚一点的财主都养了家丁做护院。牟震云家的护院是三个开小差的国军士兵，其中一个叫穆挺的深得牟震云的欣赏。
　　穆挺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简单汉字，算是初通文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牟震云每次出远门，都要带上穆挺。牟震云是半个秀才，他认为即使是一个下人，最起码也要识文断字，这样才不至于错过许多机会。
　　牟翠微在省城上了一年师范，老爹牟震云说什么也不让她再接着上了。不上也好，牟翠微没什么可遗憾的，回去了还可以和她的穆挺哥哥朝夕相伴。
　　以前每次开学，放寒暑假，都是穆挺负责接送，这次大概也不会例外。果不其然，放暑假的前两天，穆挺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省城。
　　小姐，老爷和夫人叫我来接你。午休的时候，穆挺汗涔涔地出现了。
　　穆挺，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吃饭。
　　吃过了，小姐。穆挺把手里一个彩色的风车递到牟翠微手上，兴高采烈地说，小姐，我一大早就到了，没事到处转了转。省城真热闹呀！我到处走，到处逛，一路上给小姐挑了几个稀罕玩意儿，一个是风车，还有两个是面人儿。我叫捏面人的老头儿捏了一个张果老，一个何仙姑。
　　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买这些做什么，还想把我当小孩子哄？不过这张果老怪可爱的，好吧，穆挺，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了。
　　我没什么的，不过是好玩，那面人儿捏得生龙活虎的，我就估摸着小姐肯定会喜欢。
　　虽说这个学不打算再上了，可也得有始有终。离放暑假的日子还有两天，牟翠微就继续兢兢业业地做一个读书郎。只是在放学的时候，她会带着穆挺，满省城漫无目的地乱转。
　　说起来穆挺也不过大了牟翠微两岁，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纪，都是一样的孩子气，他们哪里会把主仆的身份分得那么清楚。
　　穆挺不但机灵，而且有着同龄的孩子所不具备的稳健，执重。在牟翠微的眼里，穆挺不比她的男同学，那些夸夸其谈，好高骛远的公子哥儿差到哪里去。
　　回老家走的是逆水，农历六月中的湘江，水面开阔，波涛汹涌。一个礼拜之前才涨过大水，江面上不时可以看到漂浮着的猪，狗，鸡，鸭腐烂的尸体。如果不幸看到了人的尸首，那你也只能怪自己太倒霉。
　　在江轮上，穆挺一直关照着牟翠微，陪她聊天，解闷，所以她没能看到那些污秽。天气有些炎热，虽然江风不停吹着，可牟翠微额上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午饭是在船上吃的，馒头就的酱萝卜。酱萝卜是X县的特产，X县酿造酱油的声名远播，所以酱菜也是一绝。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牟家也是X县最大一家酱油厂的股东，每年从酱厂分得的红利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到了X县码头，穆挺替小姐雇了一头骡子，自己则毫不费力地挑起了行李。吃晚饭之前，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主仆二人一身疲惫地赶回了牟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