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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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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22章选房看邻居

  星期一的四层办公大楼,上上下下沸腾不已、热闹非凡——开始分房子了。
  生活后勤处的满游辛清晨就是一头汗水,嗓子喊的整个大楼都听得见:“大家看看自己的顺序,看看自己的得分,有错找房管组核对。”“什么时间选房呀?”陈贞勤从生产处探出头细声细语问道。“听候通知,选房地点在食堂。”满头擦擦汗回答说。
  房管组已经将入围的名字得分顺序抄贴在墙。钱留生细一瞧,自己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七,这就说明他的选择范围只有六套。“顶天立地”是肯定了——估计是顶天,顶层楼,底层一楼老干部职工要。看完那房案才坐下,苏姗夹着一迭文件笑盈盈地走进钱留生办公室。
  “钱处,文件。看你选大房子喽。”说着抿嘴一笑。苏姗笑得就是甜,看得他心里暖洋洋的。到底是慎洁的表妹,脸型就是像。她比慎洁小三岁,三十**了,依旧一副好身材,腰部臀部粗细截然分明,全然不像快到发福的年纪段,更不同于郎芬芸的上下一般粗的身段。钱留生在收文簿上签好字,转头说:“苏姗,最近回上海了么?”苏姗摇摇头走到门边又说:“昨晚我到慎洁那,她的膝关节疼个不已,我说她是骑摩托车骑的,她还不信呢。钱处,你说这女人骑摩托车会拉下后遗症么?”钱留生边看文件边说:“按理说,最好步行,就十几分钟骑啥摩托车?冬天冷风刺骨,对人体关节肯定不太有利的。”苏姗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说完又是一笑,到安全质量几个部门发文去了。
  “关于陈贞珍等同志职务变动的通知,”这么快?钱留生笑着自语道。官场就是战场,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田云要来了,自己没的同田云共过事,只听说他思想特固执,一般人说不通,认死理。这样的人搞考核蛮好的,就像法官,一锤判生死,不留情面。机械那边可是出干部的地方。生产、质量、隔壁的老马都是那边走出来的,现在分霸四方,待束伦温一磨正,郝大正再一接,又是机械干部掌权。再说官场千变万化,还不知道束厂能不能磨正,这姜厂能把班给他么?真是一人得道一地沾光。自己这考核怎么搞?得罪人的交易。一想到考核,姜志云叫他起草拉开档次的文件,他急忙叫明敏过来。
  明敏刚进厂四年,石陵市化工学院企业管理毕业的,笔杆子可以,内里秀。就是性格内向,不轻易打开话匣子。谈了个对象出国才一年拜拜了。男子汉自尊心受到了挑战,男的被女的甩了,这甩又叫蹬。这情就是怪,距离生美,出了国的却美不起来!也许由于这个原因,他开始步入了讷于言敏于行的队列。他的行动变得迟缓起来,常常慢半拍。这慢半拍的性子最适合搞企业管理了,慢工出细活,有时候领导的注意随时会变,你一快反倒麻烦。朝令夕改不是没有。他的办公室与钱留生对门对。听到喊,他马上过来了。
  “钱处,叫我有事?”明敏规规矩矩一本正经立着问。
  “你坐,你坐啊。”钱留生递上发来的文件让他看。明敏略扫了一眼说:“我昨晚就知道了。”
  “噫,早晨才发的,你怎么知道的?”钱留生讶然。
  “听郎芬春说的。”明敏脸一红。钱留生心里一咯顿“小姨子?”钱留生不觉刮目相看起明敏来。这小姨子郎芬春,有名的才女,高不成低不就,倒看上了他这个不起眼的闷头鬼?自己过来两个月,丝毫没听到风声。这明敏也了得,竟然于无声处就搞定了,就把才女弄到手了。真是虾有虾路,鱼有鱼道,老母鸡不撒尿,自有门路。明敏肯定有一套,自己忙活了三年,慎洁都忙跑了。他倒好,二婚头还娶上个大姑娘,有机会得讨教几招。到底是现代大学生。以前怎么就名不见传的?是不是退休的老处长林善勤管不得法抑止了人才?自己得改变方法,让他脱颖而出才是。
  “郎芬春怎么讲的?你说来听听。不要紧,我们交交心好了。”钱留生一脸的诚恳。
  “郎芬春也是听贾路说的。贾路听郝大正讲的,郝大正听姜厂谈起的。”明敏果真丝毫不隐瞒消息的来源,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关键就是过程,这个过程很能说明人际关系的深浅。一般人是不讲过程的,那结果就更是神秘化,让人愈觉得你是神龙见尾不见首。“钱处,我还听说,陈贞珍到机械当书记,可能要接郝大正厂长的班,这边汪狄厂长提名富守行到生产科也是权宜之计,为了平衡。”明敏裂开嘴笑道。
  “好,好,”钱留生连说两个“好”字,接着补充说:“小敏,我喊你小敏,你不见怪吧?”
  “我知道,这是领导看得起才喊的,关系密切才喊的。”明敏拎得清清爽爽的,钱留生大为高兴:“你的消息是灵通,小灵通一般。今后你一有啥消息,我们通通气啊。”
  听到钱留生叮咛的话,明敏说:“我知道,钱处你放心。我同你相处好像没有拘束感,挺自然挺亲切挺随意的。我们就是要随意,盛气凌人我们就会三个不理睬。我听说了,你的生活道路也挺曲折的,原本那分厂厂长的位置是你坐的,功亏一篑。可惜得很。”听到这几句话,钱留生差一点要站起来拥抱一下明敏,好不容易才忍住。这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啊。明敏知心啊,说的多好多准,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冤屈替他说透了。才两个月就这么知心,可见人与人相处,不在乎时间长短,就在于惺惺相惜。心有灵犀一点通,恋爱的人敏感着呢,心里状态把脉准的很。他走到明敏身边,拍了一下肩膀说:“你这几句话说的有点知音的味道。你今年二十七了吧?”
  “二十八。属龙的。”
  “好,好,”钱留生又是两个“好”:“属龙?龙好,为人春风和气,利官近贵,你这一生衣食足用。”
  “钱处你会算命?”
  “我读过《传世百宝箱》,生死病老,梦中解缘,略知一二。”
  “那你说说,我的这个对象会和我白头偕老么?”
  “这个,这个。”钱留生不敢妄下断语,传到小姨子耳边不是闹着玩的。“她是猴子,属相上说,为人性巧聪明,也是和气春风,与你一样的。人也美丽有魅力,富贵之命。你放宽心好了,找到她是你的福。”底下不敢多谈,属龙出在正月,简直就是无用武之地,生不逢时无劳无功,苦闷不乐的。她又是生在十二月,小寒了,大雪封门了,脾气一上来,冷冷冰冰有的你受的。“你要是信得过我,以后我们有时间就多探讨探讨。小敏,今后我们既是上下级又是朋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好,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明敏也说了个“好”字。
  “小敏,田云马上来,昨天姜厂柳书记喊我去,咱要抓创优工作。你呢,先起草个三档奖金分配法。第一档三个部门,第三档三个部门,四个也可以,其它的二档。阿有困难?”
  “从程序上来讲,应该先起草个处室月度奖金分配管理办法,现在叫管理标准。”明敏听了认真地说。钱留生思考了下说道:“标准待我们三档分配实施一段时间再说吧。你先记下。全厂的三大标准,除了技术标准归技术处,这管理标准工作标准明敏你先抓起来,林善勤老处长走前已经布置了各部门的,你就催催。然后收上来,你负责审核规范格式。这奖金三档下个月就得执行,你得抓紧。”
  “那这样吧,为了起草有个依据,咱们先发个问讯表,摸各部门对三档的看法。表上就让大家在三档部门上打勾,一三档各打三个。这样,评了第三档的也不会恨我们企管处。”
  “好,小敏你这个点子好。难怪现在点子公司来钱,一个好点子就会解决大麻烦。亏你想的出,要不,这矛盾全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不恨死才怪。你上午就先打个表发下去,汇总看仔细,看是不是退休办、生活后勤、团委,再有就是工会。”
  “钱处,工会最好不要搞成第三档,它可是管中层干部年度考核打勾的,民主评议它是牵头部门。你得罪不起。何况干谢东是老资格,还管着民事调解、劳资纠纷呢。”
  “对对,你提醒的对。”钱留生“好”字换成了三个连“对”,意思更加肯定了:“明敏你到底是老企管员,就这样:工会先撇开。拣利害关系小一点的先三档。那一档呢?生产、安全、质量、财务、物资供应,五家只能有三家啊。”
  明敏略略沉思了片刻,说:“生产处是束伦温副厂长主管的,虽说有四个副厂长,管生产的相当于实际的二把手,一档是肯定的;财务是姜厂主管的,不能动;这第三个一档,我看就在安全、物供和质量三个处里选。每月轮流不定死。谁还能没的点问题,像安全,只要哪块违反了操作规程,扣了钱就下到二档。再说,马休安处长还有一年退休,他的精力也不在那个一档上了。最近缠着姜厂要出趟国呢,前天到深圳开安全评价研讨会去了。上次他从上海回来,你知道他说什么?”
  钱留生问道:“阿是说企业安全评价的重要性,特殊企业的安全标准?”
  “非也,非也。他说他说,”明敏看看钱留生说:“咱哪说哪了啊,不外传啊。”
  “知道,你放心吧。”听到钱留生表了态,明敏才说:“他讲,到了京城才知道官小,到了深圳才知道钱少,到了海南岛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哈哈哈,”钱留生开怀大笑,连续闹离婚的不快竟然一扫而光,连续思念慎洁的郁闷之情竟然也一扫而光。笑声很大,很爽,好在隔壁马休安不在。“说质量,质量处呢?”
  “质量也是,只要检验漏检一点就扣,一扣下一档。物供处的采购更好办,购的物资比价失误,供货不及时,买错了零件材料,生产部门一反馈也下。”
  “好好,”钱留生眼界大开,拓宽了视野。在分厂只是抓生产,抓业务专业,哪象办公楼这里的管理有着如此精深的学问。他打心眼里佩服起明敏来。看到钱留生谈兴未减,明敏又说道:“这几年,大家对企管有意见,主要是没有抓到点子上。这点子有二:一是考核,每月一次,按照职工行为规范和经济责任承包计奖办法每月计算,不要半年一年的。这样,每个月弄个小榔头在各个部门的头头身上敲敲。轻点的,敲掉点灰尘;重点的,敲的他们骨头疼。谁再敢含糊企管部门?!”
  “快说快说,这第二个点子呢?”钱留生站了起来,拿了个纸茶杯倒了一杯水递给明敏催道。
  “这第二个么,”明敏端着杯子吹了口气才说道:“要分散矛盾。考核权在企管处,但是恶人要别人做去。”
  “怎么才能叫恶人别人做?”钱留生盯着明敏眼睛问。
  “搞个反馈表呀,我早就提了,老处长不听,说是权力不能下放。咱们企管每个月抓两表:一是工作计划表,一是反馈表。五号前交当月计划表,十号前反馈隔月工作生产情况。咱们对照他们自己订的计划查,生产部门每个月至少反馈处室三个以上问题,扣了奖人家还会说底下反馈上来的,工作没做好。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矛盾毒不就散了?”
  “对对,你这个方法是好,老处长到底老了,接受不了新鲜事物了。不过,你的说法欠妥。我们做工作不叫做恶人,不叫毒。科学一点么,叫互相监督,互相约束,形成考核机制。我在分厂也感觉到,有的处室管理是到位,经常下来指导;有的呢,几个月也不见人影子。养着他们杀得吃啊。”明敏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禁也“哈哈”大笑,直笑得浑身打颤。四年来,从来没有人欣赏过他谈的管理理论,听他分析过工厂处室的形势。遇到了钱留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钱处,你的理论有高度,咱说话就是要有理论。形成约束机制,再把三标抓起来,实行标准化管理,工厂不就玩得转了?你那不叫杀得吃,叫人浮于事。”两人互相补充纠正,话不投机三句多,今天可是膝前移动听知音,一聊就是两个小时。看到钱留生坐在桌前不语,明敏端着纸茶杯到对门办公室去了。刚一坐下,那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明敏一接,是郎芬春。
  “我说你上哪去了?刚才连打了两次没人接。”郎芬春嗔怪道。明敏解释说:“芬春,你不知道,钱处找我讨论三档奖金考核的事,还说到你呢。”
  “说我啥?他钱留生的底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可要当心,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哦。你要是花了心,甩了我再有个第三者,看我不把你,你……”
  “你什么呀,芬春。我这辈子娶定你了。他是说你有才气,人漂亮。”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是不是握了小姨子手,后悔当初牵错手啦?”话没完,话筒里传来“咯咯”的笑声。明敏心里就定了性。“我说你小敏,我才坐了你三次摩托,你倒要娶定,好啊,那你就直奔……”才半句那头“嘻嘻”一笑挂断了。明敏愣在那里发呆。奔什么奔?太费神了。女人心海底针,就是难捉摸。说半句就挂,待会儿问问钱留生,他是姐夫,怕会知道吧。
  钱留生晚下班来家,冷灶冷锅冷寂得很。小昌和郎芬芸都不在,估摸着又到她大姐那边吃晚饭去了。心里惦记着“速签”,再一细看,那离婚报告边上又压着一张纸:明天上午选房子,我不去你去选。大房子可以归你,我和小昌就住在这。郎芬芸留字。钱留生苦笑了,夫妻俩不说话,不搭理,打哑谜传纸条。这现代文字就是好。想到这里我也来一套新玩意儿,第一次给郎芬芸发了个信息,那信息也别致:
  你住我走,我住你走。婆娘,你是我儿子的娘,一切都听你的总好了吧?
  发完信息下到厨房,看到几包方便面,用剪刀开了口子,倒在钢精锅里加上开水煮起来,怕不好吃,又倒了点花生油。碗橱里空空如也,自己工作这么辛苦,脑袋里这几天要大用,心思要大化,没荤菜吃烧心,于是待煮开面条关上煤气灶下楼去买卤菜垫饥。
  到的一楼,刚巧慎洁带着她的儿子小态来家。慎洁眼睛扫了一眼,别过脸紧跑几步上的楼去。但见背影一闪一晃,上台阶一抬脚那臀部一颤一动,把钱留生看的怔怔的。触动了钱留生无数遐思。这情人反目难道话也不能说?视如陌路人,有的还反目成仇呢,就是情人关系断也可以成为朋友的呀。钱留生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分手了,没有了爱,没有了情,那还能说什么再在一起吗?!如果真的有和好的一天,他,她们又在一起了,他们还会有当初的情和爱吗?!破镜能重圆吗?有啊,可是,那是破了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如果我们不用理性的思想去看问题,破镜即使能够重圆,但那已经不是完美的了!不是完美的?钱留生一阵迷惑,还是舍弃吧,纠缠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时看到学校路上郎芬芸正送小昌上晚自习去。听得小昌说:“妈,你跟着干吗,你家去吧。”
  “乖儿子,小心肝。妈除了你,回家有啥意思?”
  这时束文秀一跳一拐过来,看到小昌打趣说:“这么大了,还心肝宝贝疙瘩呢。”小昌低低说道:“妈,看你,以后你别再这么喊我了。”束文秀说:“阿姨,你喊没有关系的。我妈在家也是这么喊我的。可惜没有你这么亲切。小昌,快走,要迟到了。”
  郎芬芸看着他们走远了,落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不觉心中含悲。回家怕见那人,儿子看起来又靠不长的,早晚翅膀硬了要飞的。特别是那个“钱小昌”的“钱”字,郎芬芸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当初跟她姓就好了,现在呢,全厂他的学校都知道,都说小昌是钱留生的。儿子也怪,明明知道她不愿意早早回家,偏几次劝她回转。自己离了,下一步怎么走呢?四十出头的人,找也难,难在知心呀。这么大岁数,激情过去了,理智占了大半个脑,更注重实实在在过日子了。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海誓山盟,那种为了对方甘于受苦受累,恐怕是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了。就是找伴,也要考虑双方的条件。老来伴,这伴也要伴的人心里舒服啊。就是找,小昌会改口喊“爸”么,会贴心么?还是一个人过得直乐顺心。反正已经过了青春期,据说女人四十以后还有个第二青春,好在自己没感觉。大约是吃素的缘故吧。也罢,独身渡过此生,了却了这点顾虑。他不肯呢?万一他也来个死也不签,难道自己就这么过的不明不白?上次简直就是强干。一想上次到那个夫妻生活,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厌恶感。在人家身上又到我身上,甲猪呀。特别是钱留生那身上,那嘴,都有了别的女人的体味,那声“洁”叫她难堪不已。下次再来强吃强做,我就不客气。自己身边放把剪刀,对,防身用。他奶奶的,动武上身,咱就剪刀的伺候。这时郎芬芸又看了看左手小指,那道疤痕清晰可见,像看着郎芬芸似的。莫非你这个疤痕也嘲笑我的无用?!那次剁指劝夫,谁知道如今倒要动剪逼签。哼,一定要让他签字,最好协议离婚,省心省事不伤和气。
  郎芬芸边上楼边思量。大姐下班告诉她,说问过宣开开,离婚自由,一方如果不同意,可以咨询一下法院调解员去。明天正好自己换班调休,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利民镇法院民事调解厅咨询一下。看看才过八点,无处可去,只得回到扬式楼的阳台房间。
  门一开,但见外边路灯光射到客厅,依稀看见钱留生坐在饭桌旁动也不动。“又来这一套了。”郎芬芸打定注意不理他。
  “你坐,芬芸。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钱留生问。“手机没带。”郎芬芸说完,又恨自己不争气,刚下的不理的决心,又搭了他的呛。
  “芬芸同志,你的报告我读了两遍,”钱留生一字一句斟酌道:“你写的报告我烧了,撕了。我不签字,死也不理。”郎芬芸心里火冒冒的,又觉得隐隐作疼。这个该千刀的,死也不签,哼,跟我学吗?我是痴情,可是你呢,你有心在家么?你心在别的女人身上,还抓住我不放。遇到了我,偏偏我要自砍家中红旗,彩旗我就不管了;自己还管不住自己么?!
  钱留生望着郎芬芸沉默不语,以为被自己坚定不移的决心说动了,说:“芬芸,你明天上午去选房,我要到石陵市开企业管理会。反正也没的什么选的,就六套,倒数第七名。看看邻居好了,你中意就定。”郎芬芸刚想说明天没功夫,要到法院咨询去的话,突然“丁铃铃”一声,脆脆的电话铃声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电话是连云港林镇那边打来的。郎芬芸接听,好半天一声不语,钱留生有点奇怪。有了种不祥的预兆。等挂上电话,钱留生差异道:“你怎么不说话?”郎芬芸走到客厅说:“留英大姐来的,你大哥留根病危通知单下了,叫回去,怕是过不了后天呢。”钱留生二话没说,急忙跑到电话机旁:“真是的,我家电话不喊我来接,你接什么?”
  “什么?我电话接错了?”郎芬芸心头火了,本来她同情他,怕他伤心的。她听到了钱留英落泪的声音。钱留生又拨通了电话,过了好一阵,“嘟嘟”的响没人接。心里更不踏实了,不禁又冒出了一句:“以后分分清。谁家的电话谁接,不要搞三搞四的不清爽。”
  “放你妈的屁,你就说搞七廿三好了。来了电话我就接,有本事,你自己单装一部好了。那样子和人家通话才方便哪。”郎芬芸气的脸色发紫,眼眶一泡泪水直打转,一抖一抖的。钱留生听到这话一步冲出,又扬起右手——
  “你打你打,以前你掐现在打。反正我身上给你凶手练靶子好了。”
  “哇呜”,钱留生猛地嘴里感觉到有股腥味,顾不上放下高高扬起的右手,急忙跑到厨房,拧开自来水龙头,嘴一张一口乌黑的浓痰从喉咙口吐了出来。“你走你走,我不同你讲,你这个害人精。我哥……”才说完“哥”字,眼眶一红,泪水就下来了。郎芬芸一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看到他泪水直流,又无声音出来,心头也慌了。哭出了声倒好,无声落泪才是真正的伤心透顶呢。心伤而泣至于沥血呢。她不敢再说什么了。钱留生顾不上擦,任凭那泪水流到腮帮,径直走到大房间,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会又冒出雪花飘飞,泥泞烂地中大哥送钱到校门口的镜头,每次回家过了寒暑假返校,大哥总是跟着,一直到车站,然后摸出布巾包里把揉的发皱的几张钞票硬塞给他。自己血压高,胃又不好,营养不良,身子骨早已乏力。一念及此,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了出来。这郎芬芸又死闹着离婚。钱留生仰天长叹,愤懑之情、苦痛之情、思念之情、慎洁缘了,三情一缘交织心头翻滚不已。犹如沸腾的开水敞开了锅盖,在冬天的低温里热冷不匀,炉灶又冒出点点火星,那开盖锅水就是不开。借助胸膛一股气在笔记本上疾书道:
  哥哥待我,重于泰山。此情未报,撒手西归。
  仕途变幻,家中崩溃。妻离情散,双眠难回。
  用袖管擦去泪水,意犹未尽,又续了几句五字的:
  小离连云港,外度生涯抗。历尽岁月痕,难再少儿郎。
  人身波涛现,请住泉台旁。右脚跨日月,左脚踏阎王。
  哥哥一路去,小弟紧随乡。
  “乡”字一完,笔一丢,就收拾起行李,将自己早先用的小挎包拿出来,零散几件衣服一装,拎起就出了门。郎芬芸又不敢问,也懒得问。看见他的脸色不好,只好跟着。望到他从民绿路拐向姜志云家去才定下心。因为厂里明天分房子,小昌初三到了关键时刻,中考在即,所以郎芬芸没跟着去婆家。最迟一个星期啊,姜厂看了一眼一旁的郎芬芸叮嘱钱留生道。钱留生捂着胸口,点点头跟着当天夜里厂里派的小车回老家奔丧去了。
  这一天的天气是好,云彩一片湛蓝,停风歇浪,那枝叶花草纹丝不动。厂区的二环绿道经过绿化管理员安乐华七整八整,样子还挺新鲜的。尤其是那草坪,中间一个半圆紫绛色的蔬菜花,周围几盆菊花,黄白相杂,月季红开的也怪,那红不纯,带点粉。又有几株牡丹在摇曳,给人一种零乱的感觉。女贞呢才冒出新芽。唯独一个五针松盆景,价值五千,造型还可以。连整个盆缸都埋在土里,边缘突出了一块,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安乐华不是园林专业毕业,也就怪不得他了。这绿化也是美学的结晶品。像他这么想当然的搭配,五颜六色是有了,要讲到层次色彩衬托就难了。至于修剪,只要没事,老安就领着三个绿化工在草坪上梳理。那高羊毛的一边,长到四寸一边倒,他们就在上面割一刀,是机器割的。一边的马蹄金呢不茂盛,土壤不肥沃,上面也没一根杂草。绿道两旁新载的雪松、广玉兰才两个月,已经返青,透出了生机。两树夹栽的菊花最可怜,却显眼得很。老安有他的小九九,原本盆景菊花会场上摆一摆就该丢了,弃之可惜,不如下土。他叫人在路旁载上几棵,说是废物利用,死了就做肥料。“落花无穷可做泥”,他记得好像是林黛玉说过的。这菊花点缀会场还可以,在路旁单看就显得单调了。开出的白菊花象征着死人的庄严寂寞,又有点象征着纯洁的爱情。总之谁爱咋想就咋想。老安有一点是好,不管他人怎么说,胜似闲庭信步,君子风度是不错。
  今天天气是好。除了没风,那阳光出奇的柔和,不热不躁,不慍不火。照拂在人的脸上,舒服极了。就像情人的手,细腻柔滑似的,轻轻的抚摸,人体细胞都激活了,血液流通加快了。在厂区食堂门口,张贴着十五张大白纸,整整齐齐排列着五百七十名职工的名单。夫妻两人的姓名、工龄分数名次一目了然。又分两类:九十平方以上的,七十户,那是处级干部;另外十套一百二十平方的,那是厂级干部的。厂级的头少就没有张贴上墙,因为现在就七名,他们在办公室自己选选,钥匙都让夫人拿走了。考虑到生产任务和流水作业的班次,厂里集中一天时间选房。两个小时一批,一批七十多人。处级的先选,现在这级别等级就是厉害。说好八点开始,然而才七点多一点,六十几个处头全到齐了。自觉性没话说。出门请假需要双重领导批准,厂里归干部处危平批,家里就是河东狮吼管,这选房关系到半辈子住的窝,谁敢马虎?!
  汪狄和段刚两人排在五十四名后面,汪狄看了一眼对管纹纹说:“我们就选东边的吧,和段刚做邻居,还大三个平方呢。”巴林玲听到了赶紧过来望了眼段刚说:“我在你前面三名选,你选哪个门洞?”段刚还没有表态,蒙双抢先说:“汪厂,你选东边大三个平方干啥?开家庭舞会啊。林玲我们就选西边,中间门洞雨淋西晒不到它。”巴林玲笑着说:“是呀,汪厂你要那么大干么子事?你就一个女儿,嫁了,老两口打扫卫生都难。要么招女婿进门。”管纹纹拉了一下汪狄,她到现在连房子的地理位置结构还闹不清。这岗山泉小区由南为一,靠东一溜排是六栋,西边一溜排八栋,中间一溜排五栋。一栋三十户,腾出一块空地,就是休闲广场。与一般住宅区不同,这靠东边六栋的第一个门洞是九十平方的,一楼是库房,二楼到顶五家,每栋十户。龙生九子,性格各异,何况十家呢。又是当头的,平时关系如何密切程度怎么样,选房看得出来。段刚就想和巴林玲对门,汪狄作不了主,管纹纹呢,她想着钱留生家的郎芬芸。这马路呈南北向,北通石陵市,南达飞机场,实属交通要道。原先只有四车道眼下已拓宽到了八车道。岗山超市就在对面。她选哪呢?
  “看完了?”段刚问道。
  管纹纹笑道:“我们要层次,三层以下的。我们都四十开外了,还能爬几年顶楼啊。神气啥?”段刚不觉一愣,这语气好像说他,他又没得罪她,凭啥说他神气?周围的人都瞧着管纹纹。官林适巧过来,说道:“嘿,妇女主任作主,你家汪厂能爬得很呢,连爬几级。我家的房我做主,三层就三层,我们也选三层。”“官处,你就是会说笑话,我家汪狄不就是一级么,主任到厂长。”管纹纹笑得有点不自然说。官林说道:“你家汪狄可以,质量奖上个月发了么?我家贞珍到了机械分厂那边,还等着呢。”汪狄有点挂不住脸,管纹纹看到后边的陈贞珍,马上拉住她的手热乎起来,说:“要是我们做邻居多好。”陈贞珍看着官林笑道:“是呀,老官,我们两家以后双休日门一开八十分,小来来小刺激,就二十个圆子好了。”说的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安全处的马休安昨晚刚下飞机来家,正好赶上选房。他老马工龄长——四十二年,前五名。所有房子为他敞开,就像皇帝选妃任他挑。听见大家说小刺激,就说道:“这八十分叫什么刺激,我这次在那边开会才知道什么叫刺激呢。”一听有刺激的,大家围拢上来催老马快讲。谁知道老马掏出一包香烟,取出一根点着抽了起来。生产处的巴尘华看了就说道:“马老头,你摆什么龙门阵啊,说么就说。”保卫处的殷维大大咧咧说道:“老马,玩什么噱头,再不讲,你没得机会讲了。”劳资处的贝津问道:“大殷,你说老马没有机会是什么意思?”殷维指着马休安说:“他是九月份的生日,现在转眼到二月了,还有七个月就要到退休办公室作报告去了。还不说?”宣传处的崔生彬人称大崔的说:“我知道马老头要说什么,不就是到了海那边才知道身体要好么。”
  “旧了旧了,那是旧闻,没的听头。”马休安深吸了口烟吐了个圈说。段刚笑着催道:“大家都给你吊起了胃口,你就快说吧,什么新刺激?”段刚望望管纹纹,心里老是想着这神气啥究竟是啥意思,疙瘩不解,肚里不舒服。马休安四下张望了下,说:“这可是新基本,大家听了不可外传。”
  “那是那是。”大崔首先带头应允。看到众人一一承诺在前,老马头才慢条斯理地说:“反正我就要退休了,说说无妨。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知道了,知道了。早传了。”大崔打断老马的话头说道:“吸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供。”大家一听,都没有笑,一个个沉默不语。说谁哪,说自己哪。看看时间快近八点,大家还是看不到满游辛,有点急了。
  选房分两个选区:外区食堂门口一排桌子拦着,所有房源一式两份,外贴一张,里区一张。进食堂一批五家十个人。进了里区快的分把钟,在外看中的,进到里区在那图示上打个勾,登记表上签个字就完了。
  这选房真的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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