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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十个处级干部掐着指头打起了小九九：要懂计算机，又要搞办公自动化，还要上ERP，就像三座大山压在众多干部头上。有的腰板都挺不起来身。烟瘾来了，人又在空调房，无聊打哈欠解愁。这柳昌勤最感冒的就是吸烟。他身体不好，见不得烟雾。林善勤实在熬不住，推门到一号，怕时间长姜厂反感，偷吸了半支掐灭了，速速赶回。为了将半支烟吊起来的瘾压下去，干脆转移视线，望着会议室窗外——
　　窗外雾消了。太阳热辣辣的透过云层射到地面，清澈极了。梧桐枝叶一见到那太阳，顿时挺直了身子。林善勤身子也挺了一下，听到了姜厂叫他留下来，林善勤心里一激动。多干一年就是二万五啊。但是究竟是留人还是留管理经验？林善勤好一阵沉思遐想。汪狄开始欲扬顿挫地读他的精益管理的稿件来。正读到一半关头，才分析完铝锭溶化浇铸的配料、刚刚送到压延机、材还没有出来、这中间可以节省搬运人工、另外还要加强电瓶车运输这个章节，厂办的苏珊气喘吁吁爬上楼来，悄悄走到姜厂耳边嘀咕了几句。姜志云马上一拉柳昌勤退出了会议室。
　　苏姗，三十七八的年龄，个子中等，健壮却是细腰。她是慎洁的姨表妹。但是两个人的模样性格迥然不同。她喜欢打扮：后面梳一个发髻，硬翘翘的挺特别，用桃木梳齿别着——慎洁学习带回来的。圆圆的眼睛，略一久神采泛光。晓得内情的人都知道，苏姗戴的是隐形眼镜。她的个性挺倔，丈夫在利民中学当老师，教数学，每周只能周末见一次面，平时分床睡，互不沾边，心地纯正得很。她闯进会议室喊姜志云，是遇到了接待大事，所以直接进会议室没，连厂办主任也没说，越级向厂长汇报。这也是姜厂关照的。
　　出的会议室下到二楼，姜志云问：“小苏，电话谁打来的？”
　　“规划部的汤华林部长办公室的。”
　　“副部长。”姜志云纠正说。
　　“大约九点多钟打来的。”苏姗到的二楼往东厂长办公室去，走在走廊上，脚地下一歪，肩膀无意撞到了姜厂的左膀子，姜厂伸手一扶。苏姗幽幽一笑：“谢谢姜厂。电话内容简单，说是卢编林总……”
　　“小苏，那是卢副总。”柳昌勤说道。
　　“说是卢副总的飞机，十二点左右到国际飞机场。叫派个车子接一下。”
　　柳昌勤奇怪地问道：“公司的办公室怎么不打电话来，规划部来这个电话报告此事？”
　　“肯定是规划部也来人，他汤华林不是要来谈明年创优的事么？我们明年创优验收的报告交了没有？”姜志云问道。
　　“交了。我知道交了，林善勤给我看了。”柳昌勤望了眼苏姗，姜志云朝她点点头。苏姗识趣的退了出去。
　　“我看上午咱们抓紧开个党政联席会。”姜志云坐在桌前，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我看，钱留生调来企管处接老林的班副处长主持工作吧。明年创优叫他好好抓一抓。汪狄当硬币分厂厂长，束伦温总厂副那是公司定的，让他管生产再兼管一阵硬币分厂，扶持汪狄走一段。”姜志云指着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柳昌勤挺了下胸，后背稍微直了点说道：“哪，钱留生不能明确正处么？为啥还是平调？”
　　“亏你书记还是管干部的。掌握的信息不多么？你说为啥不能提为正职？继续聘他就算不错了。我知道他老丈人为你做过贡献，郎俊辛昨晚又找你了吧？”
　　柳昌勤赶紧申辩：“郎老来我家不是谈他女婿的官位，他家小女儿郎芬春有了心上人，叫我参谋参谋的。”姜志云身子往前靠靠问道：“你倒说说，你是怎么参谋的？郎芬春可是才女呀。我儿子还追过她呢。”
　　“听说听说……”瞧着柳昌勤吞吞吐吐不爽快，姜志云来气说：“昌勤，你不便说就不要说。我只知道，郎芬芸找了宣开开，口头提出要离婚呢。”
　　柳昌勤倒吸了口冷气说道：“姜厂，真有此事？到底让他说中了。姜厂，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难以切齿。你知道他家郎芬春看中的是谁？是离过婚的没性子的明敏——没人问信的闷头鬼。老头子气得很。”
　　姜志云眼睛瞪的牛眼那么大，半天说不出话。柳昌勤接着说：“两人是好的不得了，现在真正搞不懂年轻姑娘了。怎么偏偏专爱结过婚又离婚的男人。童男子看不上，奇了。”顿了一顿柳昌勤又说道：“汪狄，我看不太合适吧？最近他家妇女主任管纹纹来找过我呢，告他的状呢。”
　　姜志云收回眼睛视线一下子愣住在那里。他发愣主要是太了解汪狄家的那位了。职工戏称她“妇女主任”，这雅号还是他姜厂喊出来的。那次也是为了硬币分厂一家职工的民事纠纷调解，姜志云到汪狄家约他同去。进的家门听得管纹纹在一旁说：“你现在是车间主任，那铝锭溶化看火候，你当主任也要有个分寸，车间女的多呢，不要三天没当到家，给女的花的七昏八呛的。咱当着姜厂的面约法三章。”姜志云蛮以为是小两口开玩笑，汪狄却一本正经头点的象小鸡啄米。就怪道：“男子汉大丈夫，别豆腐样。什么约法三章？夫妻都十多年了还讲这个。”管纹纹两手叉腰说道：“姜厂你别干涉我们家内政，结婚十多年正是危险期呢。说三章：一是应酬少喝酒，不得超过四两；二是下舞厅不得找不认识的，超过十一点准的回转；三是不得截留私房钱。”姜志云瞧着汪狄直笑，在一旁帮腔说道：“嫂夫人倒像是我插队时的妇女主任。那晓村的妇女主任专门喜欢定条条框框约束我们年轻人。”管纹纹也笑道：“姜厂你可别妨碍汪狄执行好这三条。”当时他姜志云“嘿哈哈”的笑弯了腰，浑身打颤说：“好个妇女主任，好个约法三条，你倒成了汪三条，找了个好媳妇管家婆。不过当了头就得有个河东狮子，就是要严一点。现在男的执着专一的都是老婆管出来的。我要向全厂推广汪三条。”汪狄苦笑着说：“三条是唐僧的紧箍咒，姜厂你有几条呀？”“人家厂长的品格谁不知道，柳下惠式的人物。人称姜不悔。还用的上土条条框他。”管纹纹戳了一下汪狄。
　　现在听得柳昌勤说管纹纹告他的状，就说道：“妇女主任告啥子状？她给汪狄订的三条咒语还管不住？难道这感情真的是洪水猛兽？”
　　柳昌勤说：“也许是没影子的事。她看到郎芬芸深更半夜了还拉扯他家的汪狄，说是有不干不净的嫌疑。”
　　“真的？郎芬芸可是出了名的贞洁人。看错了吧，或许……怪不道郎芬芸要离婚呢。不过据我所知，离婚可是钱留生的原因。昌勤，你带个信给他钱留生，处理好关系；他头顶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不要，随他怎么。只要不触犯刑律，我不管他。”
　　两人正议着，官林跑了来说：“你们快去，汪狄的精益管理讲完了。”
　　姜志云柳昌勤就上楼去。走到三楼苏姗跟着问道：“姜厂，他们来还是住元都宾馆吧？”姜厂侧身说：“小苏，你就打个电话预定下房间，恐怕要两个吧。”说话的当口，手机响了起来。原来卢编林已经在京城飞机场开始检票，共有四人。他和汤华林来厂两天，住一夜。隔天就到上海。行程匆匆，主要是解决各企业新一任厂级班子问题。随机同回厂的还有束伦温巴尘华。
　　郎芬芸找宣开开是在上班之后的一刻钟，乐昌英老远看到郎芬芸红了眼圈，不放心的问道：“芬芸，昨晚没的休息好呀？”
　　“咳咳”郎芬芸捂住胸口说：“没有事，乐班，我到宣开开那去会儿。”乐昌英同情地点了头。趁着冷辉没开机的当口，急匆匆赶到厂工会。
　　路上，郎芬芸低着头心事重重。她知道，这一步跨了出去就没有回头箭。自己以后带着小昌，忍受着各种艰辛，迈着沟沟坎坎，前面就是刀子路也得踩。她也想混混算了，再有个十年八年，老太婆一个，还图啥？但是她只要一想起宾馆罚款，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无名火直冲头顶。股场追寻，舞场剁指，都无所谓。这罚款的耻辱在脑海里，仿佛进了办公大楼上面的摄像镜头，那幅色境的狼狈相看得清清楚楚，挥之不去。三碗饭好吃，这面子难下。郎芬芸总感到身后好像有无数的职工的眼睛盯着她，那手指象根刺戳着她的后背，嗤笑着她。她受不了这指指点点。宽容饶恕了他一次又一次，瞧他们股场并肩，午餐饮汤，办公室幽会也少不了的，真比老婆还老婆。这个慎洁倒像是找不着男人，盯着他钱留生不放。好，我放手，让给你总省心了吧！
　　一到宣开开办公室，有冷辉在，只得退出一步。宣开开追出门来问：“芬芸，有啥事体？”
　　“我就三句话。”
　　宣开开转头同冷辉说道：“冷机长，我知道了。你那钱拿好。我同干主席抽时间一道再去你们家看看，探视探视。这点补助解决不了根本，权当是大家心意吧。你要再贴点心，叫你家小琴忍住点，挺一挺就过去了。谁没的个三长两短。锯腿算啥？人家张海迪瘫成那个样，照样活得有滋有味。还出了几本书，还到大学演讲呢！你这样待她，也尽到力了。告诉她有你有孩子。还有人换了心不是仍旧活着么？”冷辉扶着凳子慢慢站起身点头说道：“那是，那是。宣委员放心，你转告干主席，我先代表小琴她万分感谢工会的帮助。她的腿锯了，你们三番五次探视，又是人又是物的。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这份离婚报告我拿回去，下次她再交，你们就说我是她的半个腿。你转告干主席，姜厂，就说我冷辉伺候她一辈子，不要说她打一份离婚报告，就是打十份百份也没的用。我不会离的。只要她有一口气，哪怕全身瘫了，我都陪着她走。我就是那验面机，保证她正常运转，几十米几十米的走，永远不停的。”宣开开笑着拍拍冷辉的肩膀：“知道，我们都知道你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忠厚，你爱人要不是你，那脚骨瘤能走的开么？你人好，善良专一，厂里正考虑评报你们省级文明家庭户呢。”冷辉笑着朝郎芬芸点了下头先走了。
　　郎芬芸趁空隙进去讲了离婚的意思，她象个善良小偷第一次作案似的，紧张兮兮的；加上要开中层干部会议，讲了几句话即刻就走了。
　　回到车间，冷辉正在加润滑油。乐昌英正同米琳说着话。郎芬芸坐在验面机凳子上出神。邱紫在另一台机子上开着小云的玩笑，柳苕也被她们逗乐了，脸上一阵笑，就见眼袋一抖一抖的直动。郎芬芸托住腮，眼睛盯着坯饼眼都不眨。乐昌英急了，拍了下郎芬芸说道：“芬芸，机器还没转呢，看什么看？”话刚说完，“呼呼呼”轮带就旋转起来，饼子一下子送了过来。乐昌英更急了说：“芬芸，看饼子了。不要走神，集中精力。”郎芬芸头一仰，马上视线集中到输送带上。边拣边说：“乐班，我知道的。废饼漏不过去。”说着，右手的两个指头夹起一枚饼子丢在身边的废饼篓子里就“嘿嘿”“咯咯”地笑了四声。这笑声让米琳一阵惊讶。
　　邱紫在对面的机子上打趣说：“小郎，春季还没到你就提前犯困啊，该不是春心提前发动了吧？”郎芬芸脸一紧说：“乐班，扣她的奖金。专门说下流话。”邱紫说：“我家桑拿掌柜昨晚倒了点霉，和一个小姐进了局子。你看我，不隐不藏不惭，依旧乐呵呵的。”
　　“你的脸皮好开火车了。”米琳冲了一句。只有柳苕默默地注视着，不吱声。邱老板说到她家桑拿掌柜，柳笤想起了什么，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化验单转过来递给郎芬芸说：“这是我家老麻叫我捎带给你的。他说啦，没有多大关系，最要紧的是休息好，多养神。不能郁闷不能气，开心点就行。”郎芬芸接过肝功能的单子细细看，两对半查了五项有三个加号，好在是小三阳，但是表面抗原阳性总不大好。再看转氨酶这边，同标准值对，高了五个数。自己反正也不怎么觉得，要是那三个加号变为减号多好。米琳坐在她的对面，看了一眼马上回神看坯饼。米琳是验头道坯饼，她发觉郎芬芸有心思，注意力就更集中了。
　　米琳知道自己的责任，三人一台机一班岗，万一出了废品漏废，扣奖事小，晚节不保多不好。米琳验饼子近二十年，年年验饼标兵，公司质量旗手，月月质量奖跑不了她。米琳四十八了，明年滚动她要提前一年退了。工资也封了顶，再干也不涨了。她与郎芬芸不同，孩子成家立业，没了负担。和宣开开一道退，然后去扬州闺女宣欣欣那边住住，瘦西湖划划船，有啥不好？就是这闺女，妈心头上的一块肉。找了个电厂的对象，还是个毛脚女婿，心里不是滋味。她原本想厂里找一个的，调回来团在一起。这下好了，回不来了。更可气的是人还没结婚，双休日晚间竟然并头莲一床春梦了。今天的小年轻还得了，那象自己那个时代，到二十六七岁才谈还不开窍，一拉手脸红个半天。
　　乐昌英心里也揪的慌，这郎芬芸不开心，也不知道犯的什么冲，哪个星宿不对？就回头逗小云说道：“小云你下午要买糖来吃。”小云还没说话，邱紫柳苕在验面机两边问道：“啥喜事？”小云拍着自己胸脯哈哈笑起来说：“吃糖会烂牙齿的，咱吃牛肉干。再来个二十岁的姑娘。”
　　“啊？”乐昌英见小云嘴里冒出个“二十岁的姑娘”不明白，问道：“你是双性恋还是同性恋啊？”小云又是“哈哈”一笑。她这一笑，脸上的颧骨凸出了点，嘴唇厚实往外翘点，显得小樱桃口似的，楚楚可怜。真的是迷死你，为了那口唇亲一口死也值得。难怪男的喜欢她。手上情书一封一封不断，要不是汪狄把舵，小云不知道给谁采了蜜。小云笑哈哈地望着乐昌英说：“还是班长呢，这都不懂。同我哥一样，老土呀。二十岁的姑娘就是橄榄呀，含在嘴里走。”
　　邱紫马上接口说：“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男的在桌上喝点酒就会来个黄段子。昨天我还听几个人说手呢。”小云说道：“都过时啦，还说手。”柳苕插嘴道：“说了也不会烂牙。”邱紫来劲了说：“柳苕从来不开口要我说，我就说回手：拉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和右手；牵着情人手，就像回到十**；碰了小姨子手，更是怕回首。”
　　“邱老板说的手怎么同网上的有区别啊？到底哪个版本才是正宗的啊？咱女人就该倒霉啊？”乐昌英说。
　　“还有呢，过了四十五，成了乒乓球，你推我挡没人领着走。我现在抓钱，只有它不把我当高尔夫球，推的老远老远的。”
　　“胡说。”郎芬芸盯了一眼邱紫说道：“咱女人也是人。你看看我胸脯山般的，再看咱肚量海洋深。我才不受男人气呢。我刚才到厂工会去了：正式提出同钱留生离婚。”
　　民绿路两旁的柏枝树终于动身了。
　　这天，后勤处的十几个人在满处安乐华的带领下来到小区，刨坑挖树的人一来，整个利民小区的退休职工都围拢着看，兴高采烈简直就像看大戏似的。那树经**年的生长，已经成材。现在只能迁移，厂区用不上，也不能用，不能让它看着上下班的职工。联系了利民镇烈士陵园，让它们为烈士肃穆致敬，倒是般配极了。一会卡车上卸下了新栽的树木：广玉兰，杜鹃，黄杨，龙柏绿篱等。
　　“满游幸，怎么桂花一棵没的？”大嗓门的老盘喳喳呼呼嚷道。
　　“急么事？你们恨不得一口吃个大胖子。”满游辛擦擦汗水对安乐华说：“老安，你坐在副驾驶室里，引驾驶员到厂里运十棵桂花树来。”安乐华去了。
　　桂花树是从厂区的二环绿道旁移栽过来的。厂区的绿化正在统筹规划，精心构思布局。公司创优的标准必须三化：美化，绿化，净化。硬币制造厂又提出亮花。姜志云领着钱留生到企管处开会提了三句半的口号叫做：环境赏心悦目，味道温馨清香，三流简捷通畅。半句是“怕花钱？”
　　钱留生调来企管处一月有余，思想还停留在硬币分厂。当时柳昌勤转告了姜志云的几句话，敲了他一闷棍。这天下午柳昌勤从三楼书记办公室转来，看到钱留生在发懵说道：“小钱，你要认清你的工作的重要性。不要以为到处室搞管理比分厂轻，要多动脑筋。你还年轻，这次为什么启用汪狄，而你还原地踏步？要从思想作风上找找原因。最近同芬芸关系怎么样？刚才我碰到宣开开，他说芬芸马上要提书面离婚报告呢。”
　　钱留生苦笑着说：“老书记，你是知道的，以前我要离婚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家里有高血压遗传史。生怕不测给她留下遗憾。而她坚决不离为我好。现在你看，我坚决同她一门心思过日子，她倒好坚决要同我离了。难怪她昨夜手机响个不停，说不定有了外遇呢才这样的。”柳昌勤瞪了钱留生一眼说：“小钱你错了，她郎芬芸我还是知道的，老实瘩子。媚眼也不会抛一个。决不会有外遇。你别怀疑她的清白。我家柳莺昨晚还在她大姐家的，人家怎么说你的？说现在男的花心多呢。”说得钱留生挺尴尬，好在酱瓜脸色红紫不明显，他的心里一股劲的背诵着张柏芝的《星语心愿》：找不到昨天留下的痕迹，眼睁睁的不吱声。
　　一会隔壁的官林过来看钱留生。官林顺便谈到明年创优升级达标的事，质量这一块要坚决搞个精品工程。一旁正在整理东西的林善勤处长插嘴说：“精品工程？创优升级？国家早就不提倡搞了，还下那么大力气干么事？”柳昌勤笑了声道：“林处，你明天就到站了，到退休办没事多聊聊吧。”林善勤用绳子扎好书和笔记本，听得外面车子响，慢慢的出门去。
　　官林笑嘻嘻地朝钱留生揶揄道：“处室好，清静轻闲，静下心来还可以进行学术研究呢。”钱留生手一摆说：“那你官处在质量部门呆了七八年，出了什么名堂书？”官林哈哈一笑说：“我没的学历，就那高中还是混来的。不过老书记知道，质量这一块，那可是公司绝对放心的。哪年行检不是前两名？”柳昌勤也笑道：“就三个造币厂，还说前两名呢。不过这几年，我厂的质量奖倒经常得的，还拿过一等的呢。”
　　“书记，我还没来得及汇报呢。我马上着手进行ISO9000系列质量贯标认证了。这可是同国际接轨的，也算是进入WTO的第一仗。”钱留生拿着林善勤在时订的企业管理杂志，翻到中间四十页说道：“官处，你讲的贯标认证又落后了。现在人家都进行质量安全环境三合一认证体系了，你还搞单打一？这不行，明年要搞，就整合在一起，三合一加创优，咱把工厂好好治理一下。”柳昌勤说：“你们先议一下，弄个方案出来，再同安全处的老马沟通一下，他一人就有安全环境两项呢。你们三家联合整个计划。姜厂说了三句半，我再补半句：创优成功，多发一个月薪资。”官林拍手赞好，说：“书记，有你这句话，咱拼命干，双倍工资，一个月也是好的。”
　　“你可是两人哪。”钱留生揶揄他说。
　　待他们两人一走，钱留生掏出手机给慎洁发了个信息：
　　洁，相识三年难圆圆，至今不见伊人面。可叹天下浪子心，一片痴情空对月。
　　看看外面有阳无月，随即改为“约，”数了数字才三十四个，又加了几句：“洁，我的洁，你不理我是对的，失去你我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珍贵。还想加句“我是在乎你的”又怕超字数，只得作罢。但脑海里那句“我是在乎你的”就像树根扎得牢牢的。想到慎洁待他如同陌生人，心口一酸，那眼睛就湿润起来。算算日期，慎洁还是国庆节来过一次信息，后来叫他充值是在外地发的，还有两天就是元旦了。这两个月面都不照。莫非真的断情绝交了？就在这时，对面办公室的企管员明敏招呼他下分厂巡视现场。
　　两人走上二环绿道，安乐华正在指挥装桂花树，一壁厢喊着人挖掘梧桐树。绿道旁也栽广玉兰，广玉兰树中间夹栽杜鹃。办公楼前面，一帮子民工在翻地。原先的草皮不茂盛，准备种植两块草坪：一块高羊毛，一块马蹄金。
　　二环绿道北边高高矗立的是锅炉房，那烟囱需仰视才能看到顶端那根尖尖的避雷针。
　　到了硬币分厂，钱留生看到自己坐的位置上的汪狄，有点不自在。倒是汪狄爽朗一笑说：“钱厂，你到企管处阿习惯？”
　　钱留生也笑着回说：“到哪都一样的。那边管理重一点，不像分厂生产任务是硬杠杠，那边软一点。哦，我们是来看看分厂的电子门管理标准修订情况的。老林走前说，这一项要先完成。你也是刚接手，得熟悉一下，赶紧安排人手写标准。”
　　汪狄说：“钱厂，这标准你在时就安排好了。还是左喻管这事，你们直接找他吧。”正谈着，陈贞珍走进来，一见钱留生就喊道：“钱厂，哦，现在要喊钱处。汪狄，哦，汪厂，这改口多不习惯呀。我们上个月消灭了大误，奖金呢？五千块怎么一分没给？”
　　汪狄朝钱留生望了一眼慢条斯理说：“急啥子？当月奖金下月十五号前发都是正常的。”
　　“亏你说的出口，今天几号啦？还十五的，都过了廿五近月底了。人家钱厂在这，月底产品质量一出来，总厂隔月三号就发下来了。你倒好，抠着那钱干啥？”钱留生插嘴说：“汪狄，不该我说的，职工生产不容易，奖金也是辛苦得来的。消灭大误多不容易，四十八箱才一枚，那可是几百万枚啊！能早点发就早点发，这里面没什么花头精的。”
　　汪狄一脸不高兴，板着脸说：“钱副处，你是知道的，我与你一样刚上来接手，有些情况不摸底。拖了几天有什么好挑剔的。”钱留生忙说道：“汪厂你别误解，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精益管理管用。但是绝对不会把厂里给的质量奖给精掉吧。我们可是管考核的。”
　　陈贞珍好不容易凑到这个机会，接口就说：“钱处，你记住，我们厂区的自行车你得管管。上班就上班，进了厂区还骑什么车？那次我和慎洁一道去大楼，差点点让机械分厂的摩托撞倒。”钱留生忙问：“后来呢？”“还有，吸烟得禁。夹着根烟在车间厂区乱转，像个啥？游烟不准抽。”
　　汪狄看着陈贞珍说：“怎么不准吸烟？”明敏“咳顿”一声，汪狄笑笑掐灭了右手的半截子烟问道：“你家老官阿吸烟？他不吸我也能不吸。”陈贞珍笑骂道：“汪厂你是你，他是他。他是老烟枪，怎么扯到官林身上？烟不禁大家倒霉。慎洁学习回来同我说，兄弟厂一律定点吸烟。车间必须禁。叼着根烟开床子，多险。思想不集中不安全的。”
　　钱留生一连两次由陈贞珍口中听到慎洁，心里打了个结。心想等会儿找个理由去看看她。
　　“禁烟不行，我们可是纳税大户，为国家做贡献的。”汪狄朝明敏笑了笑说：“小伙子，你不抽烟？妄为男子汉哦。”明敏应道：“我也抽的，不多，两天一包。”
　　钱留生就说：“还是设吸烟点吧。车间在更衣室、办公室放个烟灰缸，弄个牌子。”陈贞珍说：“吸烟点在更衣室，就不怕火烛？衣服烧了算谁的？”汪狄嘿嘿笑道：“那就不设点，还是任由我们随意吸。”说着电话响了，接过一听是伍元在印花车间打来的，说是检验发现了问题，要汪狄赶紧下去。
　　钱留生一听顺便说道：“正好，我们也要到印花车间看看物流怎么划线，定置管理图怎么设计。”汪狄心下说道：人走魂还没的走，物流又不是你管的，那是生产处巴尘华的事。嘴上直说：“好好，有钱处帮衬着，能有啥子问题。”陈贞珍站在一边就是不动。汪狄说：“怎么啦？走啊。”
　　陈贞珍嘴一撇说道：“我的问题还没的解决呢。五千块你到底啥辰光给？今天说清楚，我好给车间有个答复。”汪狄皱皱眉头说：“叫化子等米下锅哪。说到嘴上拿在手上才好，哪有这个道理？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钱留生敲边鼓说：“汪厂，你原先不是很民主么，怎么才当了几大天的一把手，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陈贞珍斜了一眼说：“谁不知道我们要听你的。可是你要树权威别拿我开刀。这质量奖也不是你分厂给的，总厂拨的，有规定的。你当人家是傻蛋一个，不晓得内幕。我们职工奖金已经被你们扣了百分三十再分配；你汪厂还想扣百分之二十的质量奖下来再分配，得通过姜厂。你得听他的。”说到这个地步，汪狄不吱声，坐在凳子上停了片刻拨响了左喻的电话。
　　只一会儿功夫，左喻进来了。看到钱留生点了下头。
　　汪狄问：“这个月的质量奖分配单子呢？拿来我看看。”左喻看着汪狄，怎么想的起来看单子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摸不着头脑。反问道：“不是早发了么？哪还有什么质量奖？”陈贞珍愣住了。一分钱没拿到还说早发了，哪自己不是无理取闹了？就问左喻：“左主任，你倒讲清爽，谁拿过质量奖了？”左喻瞧瞧汪狄，就回办公室拿奖金分配单子。陈贞珍直瞪眼睛。汪狄说：“别看我，有你的签字就说明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说得陈贞珍直犯昏。左喻从劳资员蒋莘莘那里取来单子，十二月份印花车间奖金八千二百三十二块。陈贞珍一看是这个，恼火了说：“这是车间九十八个人生产工作月度奖，不是质量奖。想浑水摸鱼啊。瞎子吃馄饨，谁心里没的数？”
　　汪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怎么这样说话？谁是瞎子？谁想浑水摸鱼？这万把块就含有十二月的大误质量奖。哪还有什么五千块？你想讹人是么？”
　　“什么？放你妈的屁。”陈贞珍听他说“讹人”，红颜受辱，顿时怒发冲冠，可惜没的帽子压顶：“你也不睁眼看看，我是干什么的？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但明文规定的大误质量奖五千块，这个单子上写的什么？”汪狄嗓门也陡然增高：“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知道你的势力大，我可不在乎。乌纱帽放在桌子上干。违反职工行为规范扣款一百，以前是三十，钱副处去了已经改了。”钱留生一见双方出言不逊，嘴上连连说“有话慢慢说，大家看清楚了”的话和明敏转身下楼去了。到的走廊尽头，还听到两人的嗓门。钱留生晓得内情，只装作不知道。心里嘲笑汪狄，还精益管理呢，造个奖金表漏洞百出。实际上，厂里发的奖金有正常奖，专项奖两种。何谓正常奖？只要完成了生产工作任务，缺勤在三天之内的，只要到岗都有奖金，人均一百二十块下发到分厂。这奖金已经变味，像是一种补贴似的，按理说应该是超工作量或超产才发的。至于专项奖就多了，质量安全劳动竞赛，连知识答题也有个三十五十块的。他汪狄眉毛胡子一把抓，看着别人挑担不吃力。光是奖金分配就够你呛。蒋莘莘也是，多年的劳资员造个奖金表还让人理不出个头绪，兴许故意的。明明人均一百多，分厂扣下百分之三十，年底组织文体活动；分厂头头脑脑的拜年礼品哪来的？就是从众人头上刮下来的奖金尾数。钱留生对“众人头上刮”暗自一笑。以前是“要得发众人头上刮”；现在呢，“要得送众人头上刮。”性质不同，实质一样，否则厂级领导的年货哪里来？平头职工倒霉。仕途官场里面的别别窍名堂多着呢，你汪狄学三年恐怕还不入门呢。
　　可是这不入门的反倒成了一把手，自己熬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副。虽说主持工作，终究是个下手的干活，这滋味实在不好受。上到二环绿道走了二十几步往东一拐，就是印花车间电子门。
　　不知道慎洁在忙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