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化子也有三门亲戚。
　　——村语
　　这年冬天，乡里的党员和队长集中培训三天，主要贯彻学习中央一号文件。一号文件的实质就是解决种田包干的问题，就是发展农业提高农民生活水平允许多种路子，就是“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全乡各大队以村为单位，组成学习小组。原本这几十户几十个姓，出工统一哨子，收工统一回家，种田统一品种，是束缚了众人智慧。但是，农业的问题关键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如何解决经济收入的问题。因此，农村工业尤其是发展农副产品精加工应该首当其冲。当然，农村人多劳力多无法寻找到新的经济发展点，也是一个客观的难题。按照一般人的观点，国民财政收入类似于蛋糕，看你怎么切分。国民经济的杠杆倾斜点，就是人们得益点。用不着集体了，各家地各家种，各人管各人，自己做自己的主，许多人一时还不适应，转不过弯来。做奴隶惯了，一下子要他做主人，这腰总是直不起来。
　　钱有为趁着午饭光景同成明达说：“咱回去，丈量土地的事要抓紧再来一次，还有分田不能肥瘦不匀，要搭配好。”成明达说：“几十年来大家伙一道种田，这一分让大家伙自己种，田里要是有了虫害，你杀我不杀，还有麦苗浇水公用电等等怎么办。”钱有为朝西野田村的副队长望望说：“我看得抓紧。咱们国家办事情都要趁早，越早越容易办。”副队长听了笑呵呵道：“这下种田舒服了，一家就五六亩，哪用的上天天出工。以前集体就是磨洋工。我们那里麦田挖沟排水，三天才挖二十多米长，依着我，一天就完。现在好了，各人管个人了。”祝金树呐呐自语道：“农活干快了，是少了，可是这歇下来不出工，在家洗垡头混日子也不是生意经。”
　　“弄的不好，村村麻将声，那就糟了。”成明达有点事前诸葛亮。大家正在议论分田包干的事，虹八斤气喘吁吁进来喊钱有为出门去。
　　到了外边，钱有为问：“八斤，什么事情呀？”
　　“书记，你能不能把乡长请出来一下，我说件事。”虹八斤狡黠的眨着眼睛。
　　“嘿，八斤你自己直接喊得啦，干吗要我请？”
　　“贾乡长比较夹生，你同他常在一起开会，熟络一点，好说话。”虹八斤依旧缠着说。“哪到底喊他有什么事情？”钱有为问道。虹八斤平息喘气说：“你是我们书记，不瞒你说，我想成立个建筑队。我会建筑技术，师兄弟也多，队伍资质不成问题。就是要乡里认可一下，允许我用皇塘镇建筑队名称做为牌子注册。”说完又眨了下眼睛。
　　虹八斤显然就是要块牌子。他三十才出头，儿子满月请书记喝酒，可惜钱有为丹阳去开会，机缘错过，好不容易今天遇上，千载难逢。钱有为望着虹八斤脑门囟就想笑。他的前额生的特别上，头发稀疏；并且他还有习惯，喜欢用右手捋发。捋发呢有讲究：五指分开，先从眼额那里刮一下眉毛，然后直向后脑勺插去。配合这一插手动作，胸膛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有点让人摸不着北的感觉。智慧还是肥头大脑？同他接触过的人总觉得虹八斤特别和善，说话和气亲切之外，隐含着亲和感。时间长了，又总觉得他城府很深，生出一点疑惑，有点生畏，怕吃亏。虹八斤有个特点，不认识的人只要有人引见一次，就会探出这个人的深浅分量，究竟采取何种方式，值不值得交往，心里就会有个铺子。他喜欢同头头脑脑打交道，有股粘劲，看到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认为领导知道的多，信息多，财富就多。他与成明达是两个类型。成明达生在官场，官场有本经，最要紧的就是要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成明达理论上有一套，谈论宽泛的话题，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虹八斤务实，不见兔子不撒鹰。虹八斤回答钱有为的问话，也直答了一半。找乡长的目的有明有暗：明里解决注册名称，暗里一旦成立了以乡为单位的建筑队，方圆二十五公里就可以纳入建筑队的范围，揽下全乡的活，然后招兵买马，瓦木匠水电漆工装饰设计逐步齐备，最主要的事为他的预制厂铺垫，一条龙配套生产，这一层他听从章娣的招呼，没有对钱有为说。
　　钱有为带着虹八斤往乡政府二楼来。
　　皇塘乡政府座落在一个古集镇上，古集镇几乎与丹阳齐名，相传吴楚交战，这里曾是越国勾践领兵布阵的地方。后来越胜吴败，范蠡带着西施下西湖，就是从皇塘镇大运河端头入水的。镇子距离太湖也不过三十公里吧。隋朝杨广下江南，凿通了丹阳端运河，为了看范蠡西施入水下西湖的古迹，于是劈条支流连接到皇塘镇。今天运河支流一分为二，将皇塘镇隔开。两岸与河水落差极大，水面到岸上足足五米高。苏南水乡，雨水极多。几千年下来，运河支流始终没有干涸，就是河床高了两米多。乡政府靠在运河西边的三条石桥旁，与招待所浴室所在位置呈三角形。围绕乡政府北面的还有蚕茧收购站，粮公所姜美林工作的地方和屠宰场肉店在三条石桥的东边，跨过三条石桥五十米就到。
　　说起三条石桥很有点古色大雅的味道。并排三条青石板，铺就的平展展，两边齐唰唰四方石垒起托住，远看典型的正方形门洞。更奇的是三条石两边左右矗立的栏杆就立在铣出来的三个五寸见方的孔里，那方孔里一根铁索穿孔而过，虽然晃荡，百年下来竟然纹丝不动。河家庄历年送公粮就从三条石桥过，看着那铁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钱有为领着虹八斤走到三条石桥，迎面看到乡长陪同县委书记陈顺发笑呵呵地往集镇中间的大会堂来。钱有为停了脚步对虹八斤说：“乡长正有事，你不认识吧，他身边的陈书记中央委员，从北京刚回来的，肯定没功夫理你的这个茬。”虹八斤瞥了一眼道：“不能错过这个庙，你不去，我来喊。官越大越好说话。”说着就喊道：“乡长乡长，停一下，就几分钟。”
　　乡长姓贾，名强生，正和柳辛书记一道汇报皇塘乡的双包干问题，陈顺发颔首之余，不时地说着什么。贾强生听到半路有人吆喝，觉得纳闷，转身对陈顺发说：“陈书记，我等他们一会。要不柳书记先陪您到河家庄村小组那边看看。”陈顺发点下头说：“没有关系，等他们一会吧。我主要就想了解一下党员们对取消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究竟还有哪些想法，包产到户包干到户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对集体化道路的否定，实际上三级跳，要有一个助力。农村时兴责任制，也是一种发明。”柳辛点点头道：“不满陈书记说，开始我是想不通，咱们好不容易才领着几亿农民走上集体富裕道路，如今又要单干，这不是倒退么？”贾强生笑眯眯道：“陈书记，你在中央知道的信息比我们多，依我说，农村改革关键是找到新的经济增长路子。我们这里土壤肥沃，耕地就有三万多亩，水面七千呢。北有大港港口，东邻常州机场；340省道又穿镇而过；典型的水乡之地，红壤很少，蚕桑又很发达。我们应该在非粮食生产方面下大力气。”柳辛说：“我看，谷贱伤农，茅盾说的丰年伤农还是存在。现在主要是农业品和工业品剪刀差太厉害。我曾经核算过，所赚的利润极少。稻子一百斤就二十元不到，麦子就二十出点头，这价格不是按照成本定价，而是承受能力定价。粮食定价也要根据成本利润来才行。农民干一个月不说按照四十元一个月也要给二十元一个月计算他的劳力报酬吧……”
　　陈顺发望见钱有为笑道：“有为，你老爸望你回去，你倒好，真扎根一辈子啦，听说对象有戏啦？”钱有为上前拉住陈顺发手说：“陈叔，你老身体真是康健，脸色红堂堂的。”“老喽，干不长了，马上就看你们舞狮子。哦，小钱你办完事来我住的地方一趟。”钱有为说：“好。书记乡长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河家庄村的虹八斤，有经商门路。”
　　虹八斤掏出“大前门”递上，说道：“乡长书记好，我是河家庄村的虹八斤……”一句话说的众人笑了起来。陈顺发说：“不要拘泥，随便点，又不是汇报工作。”
　　虹八斤搔搔脑额头道：“乡长，我听过你的报告，三年前你抓副业生产，鼓励我们养猪，还表扬过我呢。我那年养了四头猪，全卖给了国家，自己一头没杀。”
　　“哦，我想起来了，”贾强生对柳辛说：“就是这位八斤，养猪一年一千斤，大户大户，虹八斤。那年全乡养猪两万多头，有你的功劳在里面呢。可惜，渔业不行，产鱼区才只有三万多斤，可悲可叹。陈书记，按理水产品应该起码三百多万斤才到位。”陈顺发乐呵呵道：“慢慢来，你给政策就会发展起来。老贾你到县里有你施展才华的时候。以前养猪是光荣，七毛三分钱一斤猪肉，就靠你们稳定肉价呢。养猪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有句老话，浑身都是宝，猪粪少不了。听说小日本的海轮船开到中国港口，原本是空空的化肥袋子就变得满满的了。”贾强生说：“那是利用空气水汽结晶成球，技术发达就是掠夺。不过小日本硫酸铵就是不结块，散落落的不像我们生产的化肥要用钉耙敲打才碎。”
　　“是啊是啊，乡长说得对，肥田粉就是灵，黄粘粘的叶子，肥田粉一下田，隔天就转青。”虹八斤神呼呼道。
　　钱有为说：“八斤你快说事，小日本的事不是你管的。它这是剥削我们的资源，有技术就能称王啦。”陈顺发说：“科学就是这样，自然界的资源，海底资源，北极站，太空，谁有本事谁去占有，就像航海家，发现一个岛插面旗帜就是主权。日本经济就要进入我国，进口物资就是这样。电视机你们镇上有了几台？小日本的索尼电视清晰的很。一块玻璃怎么就看到有人在里面跳跳蹦蹦。”说着自嘲般的笑了起来。说实话，陈顺发到中央这几年，变化是不少，首先国内外大事掌握了不少，事语权也有了。至于说到安邦定国，治农良策，还缺少桑弘羊的智慧。他也知道，委员也就这么一届了。陈永贵回山西了，下一届自己就在丹阳住家度养老了。陈顺发农村委员，自然朴素，穿一件蓝布衬衫，肩膀一侧挂着个泛黄军用挎包。众人看到委员说玻璃里面有人跳舞，都跟着乐了。柳辛接口就说：“老书记，你的给我们来几个玻璃跳舞的玩意儿，好开开眼界。”
　　虹八斤说：“这样吧，陈书记你批计划，我出两台电视机钱，算我千斤猪肉捐献政府，也算支持农村改革。”钱有为没吱声，陈顺发弯过来问道：“虹师傅，你所说的改革，主要需要什么改革？”
　　“自由市场，自由发展经济。”
　　“市场也有个方向问题，经济就不要法律啦，自由会害人误国的。”钱有为忙打岔道：“八斤，你还是同乡长说你的事吧，我们都有事呢。”柳辛叮咛道：“虹师傅，你说的两台钱可要算数啊，不要反悔。”
　　虹八斤腰板一挺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书记乡长放心，有陈书记作证，只要陈书记计划一到，发票给我，我掏钱就是。”“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乡政府正愁电视机下来没地方支呢。”随即同陈顺发钱有为先走一步。
　　虹八斤同拉在后面的贾强生细细谈了心中所想，贾乡长边听边点头，嘴里只是“嗯嗯”的不停。一会儿两人往西到了河家庄村党员学习小组会场。
　　陈顺发走着，侧身问钱有为：“小钱，你要是真的喜欢农村工作，基层工作，我给你安排一下。你老爸的工作我来做。”钱有为道：“陈叔，你同我老爸传个信，叫化子还有三门亲戚呢。叫他别瞧不起村姑。”陈顺发笑道：“小钱，你也不要感情用事，婚姻自古到今是有个门当户对。别急，我说的门当户对并不是家财，而是男女感情对应。层次文化不同，今后过了激情期，没有共同语言，悲剧就来了。刚刚解放的时候，咱们许多老同志进了城，遇到新的女性为何重组家庭？就是因为环境造就人。小钱，你千万不要误了人家姑娘，到了自己不要人家的那一天，耽误了别人不说，你自己感情变幻感情态势变得模糊就难办了。所谓，篓里挑花，眼花绿花。”
　　钱有为望望天空，天上漂浮起白云，集镇弄堂刮过一阵清冷风过来，他打了个寒噤，再也没有出声。
　　党员培训班一结束，钱有为回到河家庄大队没几天，就接到调令，出任皇塘乡乡长职务，大队书记一职由成明达担任。
　　这天晚上，趁着夜色亮堂的光景，钱有为来到祝金树家。他准备认真同祝金树聊一聊。祝金树回家似乎没有动静，分田到户责任承包并不是单干，基础不一样了。那时没有基础设施，个人力量薄弱。而今有了三十余年的基本建设，虽说村民经济收入低微，仍然可以进行基本生产操作。祝金树对老一辈很有感情，感情深厚，总认为要是他老人家在，肯定不会单干。时代在发展，种田的组合新式也得跟着变。吕氏春秋就说过，时不与法俱在，又有“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钱有为心里清楚，农村分田并非良策，贾强生说的是对的，要有发财途径。再说，国家官吏体制越来越庞大，地皮课税越来越多。乡里吃财政饭的自己还不清楚，大队就有七个支委问他要补贴，大队正副书记、大队长、会计、组织委员、民兵营长要脱产，入党做官，做官就要发财，完全背离了党章么。但是他们要生活，养家糊口，一年也就二百多块钱。可是拢共才十个小队，一千一百多人，怎么得了。为了防止分田纠纷，又要专门设置治保主任，乡里新近成立了治安所、税务所，民事庭，打官司也不要到丹阳去了。到了乡里要好好议一议这个人员编制问题。一定要叫他们干活，县乡的救济款危房砖瓦，这般人也是乌眼鸡瞪的大大的。以前可是为人民服务啊，现在却是与人民争利。特权等级越演越重。果真是反封建任务艰巨？像人家挪威、瑞典，首相退休了该干啥就干啥。南斯拉夫也是，总理下来到招待所工作，我们国家访问的人还惊奇不已，以为是犯了啥错误呢。美国呢，成者为王，败者为商。即使总统也是有任期的，最多两届，歇一会选上再干。就是在任职期间，财产阳光法，舆论公开监督，丝毫不得越轨半步。你想多花纳税人的钱也不能够。法国总统最好，来个费用承包。偏偏不住总统套房，省点钱自己开支。哪象我们实报实销，没有半点约束。我们要先进就要在这些方面改革才行呢。钱有为天南海北浮想一通。沿着思路他又想到全乡要文明的问题，官位要立个任期制，到了五十岁退居二线享受待遇，还有乡人大独立，乡长工作对人大负责，尤其是财政要监督才行。钱有为在石桥旁伫立了一会。微风荡漾，他丢下一粒石子，泛起的涟漪水纹圈子，一圈一圈，久久难以散去。望着大塘两岸，枯树枯草劲风扫荡，摇曳摆荡，发出“吁吁”的声响。虹八斤门口的狗壳树夹在梨树边上，“飒飒飒”的传来，莫名感到一阵冷缩。原先的黄瓜棚底下铺垫了一层稻草，露出青翠绿叶。圆鼓鼓的黄芽菜裹着一层枯叶遮挡着风寒。同样一块田，可以种出不一样的菜蔬。自己就要离开了，插队落户六七年，最大的好处了解了农村。他望望运河支流那边，运河激战，小日本从集镇碉堡下村，当时只有五六个鬼子，竟然公开大摇大摆，任意横行，钱有为沉沉地舒了口气。对农村可以实行庄园式管理，城乡一体化，集镇和村镇连成一片，一个政策：上学，托儿所，敬老院，退休——农民也来个退休政策：工人六十，农民六十五，多积累点资金。正儿八经实施富民政策。钱有为为自己的宏伟设想激动了，对自己有这么多的设想惊诧不已。他想，到了乡里，上手就抓副业生产，贾乡长会支持的，虽然才是副县长，早晚接替县长位置。要形成产业链，全乡二十六个大队重新组合，分门别类：养蚕、养猪、养鱼、养兔，单单实现三百多万水产品就了不得了。渔场搞几个大的，八千多户都成为居民户。他仿佛看到了大塘水面一片白花花的鱼儿飞了起来。他揉揉眼睛，加快了脚步。
　　祝金树今晚没在家，就祝粉秀祝冬秀在，听到敲门声，祝冬秀出来看门。
　　“坐，请坐，钱书记。”祝冬秀笑吟地说：“书记，刚刚我还和二姐说你呢，高升到乡里当乡长啦，恭喜恭喜。”
　　“小妹嘴真添，高中毕业靠营销专业的大学，回来做皇塘乡营销大师，蛮好的。”钱有为打趣道。祝粉秀掩上门轻声曼语道：“有为，你什么时间上任呀？这下不容易看到你了。”“粉秀看你说的，一个乡有多大，抬抬腿就到了。县里的调令到了，我这里同成明达书记交代一下。你哥又到西野田村去会亲啦。”
　　祝粉秀没有接口，祝冬秀说道：“二姐，我到姜美幸那里作业，停会儿你来喊我。”钱有为笑道：“小妹鬼灵精，你是不想做电灯泡是吧？”祝冬秀回了句“贫嘴”就走了。
　　“粉秀，你记不记得，那年初中我在桌子上划线，你胆敢移线三公分。”祝冬秀“噗哧嗤抿嘴笑道：“你也是，专门分桌子。我还记得初二我们在西野田村学农，白华苟他们总是偷偷溜走，就你老实巴交的一直干到月上树稍。你真是实心疙瘩太老实了。”钱有为笑道：“还不是陪你的呀。你也是，一个女娃家，那么认真。体力活不要干，男同学干得你也干，真是的。”祝粉秀伸出一个兰花指揿了一下钱有为额头说：“我就是这个脾性，定死的称，生好的命。偷懒耍奸咱没学呀。”“说真的，粉秀，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实心眼，老实劲；本本分分的，心眼儿好。有本书不是说么，媳妇要找老实的……”
　　“好呀，情要找放荡的，”祝粉秀嘴一噘：“谁敢做你的媳妇？你没听村上人都说开了，你们吃的是嘴皮子饭，死的能说成活的——
　　嘴上说的机械化，身上穿的现代化，
　　脑里想的自由化，经济生活想腐化，
　　政治思想多样化。家庭老婆本地化。
　　嘻嘻。只要一当了官，有为，你知道什么叫官能神经症？”
　　钱有为朝门口看了一眼，一只手偷偷伸到祝粉秀耳朵边捏住说：“当官的只有耳朵症，耳边风听多了，吹了受了凉得的。”祝粉秀玉手一拨，钱有为顺势一抓，搂紧了祝粉秀，顿时祝粉秀脸色一霁，钱有为猛地一抱往房间就走，吓得祝粉秀粉脸失色，“吁吁”说：“碰不得，碰不得，尤有他们马上回家。”“吻一下，我就放你。”万般无奈，祝粉秀只好软绵绵地靠在钱有为肩膀，由着钱有为任意施为。钱有为双唇吻一下说：“粉秀，你做了我老婆，肯定能感化我，纯洁我。我刚来的时候还想，当乡长就是要让全乡人富裕起来。我找你哥谈，就是劝他彻底转变脑筋，分田分塘，社房也卖，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去。”
　　祝粉秀媚眼盈光，经不住钱有为的亲吻，脸庞红红的，听了钱有为彻底分光的集体财产的话，不觉问道：“这不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了么？一分单干，劳动力不足，女孩子多的人家怎么办？还有人老了有没有五保户的待遇了，怎么办？还有生了病怎么办》没有了集体，个人承担的起吗？听谢小芳讲，她们村上只要多交三千块钱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那么以后一切钱说了算吗？”钱有为眯起眼仔细端详了半晌说：“好好，粉秀你提的问题农业问题专家也难说的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没有资本主义这一说，社会主义优越性是干出来的，西德为何同化了东德，坚持主义，连饭也吃不饱，南斯拉夫也不行了，铁托一死，国家开始动荡不安，苏联也危险，再这样下去，世界上没有几个社会主义了。”
　　“那我们以前学的政治知识，都不灵了，都错了吗？”
　　“我劝你多看现代报纸，以前课本早就过时了。我同你讲，粉秀，任何一个制度都不是人为的。按照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的高级阶段，你没有上过小学，就想进大学能行吗？”祝粉秀扑闪扑闪眼睛，手指头捏住衣襟，听钱有为这么说有点担心，问：“有为，你这么说不怕打成坏分子啊？不过，没有关系，我是你的人，不管你今后怎么样，我，我，依然如故。我哥说，进了官场没有几个好的，那是个大染缸，不怕你不进，就怕你翻跟头撞到五根肉柱子。姜美林今天还回来问他姐要钱买甲鱼呢，说要送粮公所所长呢。真正应了那句老话：夏送西瓜秋螃蟹，春冬腊肉淹鸡搭。送了甲鱼可以弄个小科长，你当乡长没有送吧？”
　　“呸，我靠的本事，”钱有为涨红了脸说：“粉秀，你没有看到，我的笔杆子多厉害，还有，站在台上做报告，连讲两个小时，不打草稿，不重复一个句子……”
　　“那是脱口秀。”祝腊秀“嘻嘻”笑道。
　　“我是真本事，哪像有些人，秘书捉刀，还会把句子读断闹笑话。”
　　“啥笑话？”祝粉秀笑着问。钱有为学着看报告的腔调说：“有个县长到一个大队检查计划生育工作，两天后做总结报告。他叉着腰说，同志们，我和你们妇女主任搞，他喘了口气，计划一个小时，搞了，两天……”祝粉秀捂着嘴，正要听得带劲要笑出声，大门“吱呀”的一声响，祝粉秀以为是祝冬秀来家，立起身才知道母亲吕招娣。
　　吕招娣满头银丝，精神还可以，只是背有点驼。自从二婚丈夫李成庚去世，心中憋闷，常常无由端发火。有时对大女儿祝春秀的尤有会无端骂几句。大家习惯了，也不为意。吕招娣进门看到钱有为，脸一唬说：“大书记，我们家的门槛高，门楣低，进不了你这高官。我听金树讲了，我家粉秀配不上你家。你父亲县城都替你买好了房子，等着找对劲的吃国家粮的。”钱有为喉咙里的“大妈”音没有出的来，到了喉结那里缩了回去。吕招娣说话连珠炮似的，钱有为又不好分辨。祝粉秀怕钱有为尴尬受不了，转圈说：“妈，看你说的，有为是来找哥商量大事的。再说，我知道有为的人品，心正的很。”
　　“是啊，是啊，大妈，叫化子还有三门亲戚呢，何况……”
　　“放你妈的屁，我们是叫化子，你是财主发财，别上我们穷家门。”吕招娣头一扭说：“我们穷是穷了点，但活得堂堂正正。没有不义之财，手脚也干净。”
　　“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妈你误会了，我是说……”祝冬秀正好跨进门来，看到母亲说话冲，忙拉过一边打岔说：“妈，种子发芽要温度，还要水分。我们后门那块韭菜地，你割了一茬，又冒了新芽了。二姐和书记的事，顺其自然好。”
　　“胡说八道，咱们家高攀不上。你哥说了，一定不要找当官的。几个官姻缘有好下场。那年批斗，你老爸在厕所里忘记了吗？”
　　“大妈，一辈子都不会忘，”钱有为忙说：“我爸老是说你呢，要不是你没有嫌弃，送吃的喝的，能熬过那一场批斗？”祝冬秀看到母亲脸色缓和，又说道：“妈，你是善心，善有善报的。妈，我再说个谜你猜——”说着不等他们插嘴念道：
　　“四个兄弟在一道，
　　长长的手臂短短的腰，
　　别看他们个儿小，
　　战天斗地少不了。
　　是什么，快猜。”
　　吕招娣看到小女儿眨巴眨巴眼睛，一会儿说韭菜地，一会儿说种子发芽，现在让她猜谜，哭笑不得。打了一下搭在肩膀上的手，顾自回东房睡觉去了。
　　钱有为侧脸对祝冬秀说：“小妹，在集镇上读书，刮风下雨就到我那里吃饭，省得来回跑耽搁时间。争取考个大学，河家庄村出个大学生，扬扬名。以后做个种田状元。”
　　“不，我想当记者，新闻专业，专门写文章揭露当官人的坏事，还有，陈世美。”说完，望望二姐“呵呵”直笑。
　　钱有为看到祝粉秀笑眯眯，自己说：“小妹的谜语我猜出来了。”刚想说谜底，听到外面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谢小芳，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