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卖瓜的说瓜甜
　　卖醋的说醋酸
　　——王婆
　　钱有为和柳辛到了村头，整个河家庄村还沉静在酣睡之中。零星地选完了以后，各家各户的土地承包书还要画押，直忙到夜半仍不要睡觉。财发精神旺，穷人瞌睡多。如今每个户主名下有了几亩地，好歹也是一笔田财。置田娶妻，状元及第，人生三大快事。祝金树缺在状元，两大快事有了，谢小芳又有点小才气，不枉此生。村民画押生效之后已到了下半夜，大睡一觉到天亮，吃饭喝酒没有钱，酣睡养身一场以视庆祝。只有靳流生盖好小队图章说道：“孝子不孝，肥田收瘪稻。”大家一时也不愿去多想这句话。
　　吕招娣因为李好林昨晚拉肚子，没有零星田块的乐趣倒也罢了，眼看着儿子在马桶上下不来，心里上火。章娣悄悄告诉谢小芳说：“小芳，你看你婆婆，急成那个样儿。孩子拉肚子是好事，痢疾排菌的有啥关系。”谢小芳啐道：“瞎扯，东拉葫芦西搭瓢。细菌能排掉，还要开医院做啥。”章娣也不分辨，说道：“你赶紧家去，草莓泡烧酒，过七天喝，专门治痢疾拉肚子的。”“马后炮，人拉七天还不骨销形散啊，你呀，专门出馊注意。不过，你这个偏方兴许管用，把酒浸在家里，一拉就喝。”“那我还有三方你一并记住：十男九痔，无花果的叶子用水煮，早晚洗三遍包好；你嗓子疼了，小菜一碟，佛甲草口里嚼嚼，紫苏草治感冒也是一绝。”谢小芳笑道：“我一来就听说章娣嫂赤脚医生，看起来你不光是不赤脚，偏方也是独一无二。”姜美幸在一旁听了只是笑也不言语，朝白华星看看，眼睛挤了一下，随即招招手和吕招娣她们一道先退出了会场。
　　吕招娣家里灯亮的早，她倒了一小杯醋递给李好林喝下，肚里没有“叽里咕噜”的气响，算是平静了。透过灯光，浓浓的雾覆盖着，好似给大地铺就了一层薄薄的纱，微风一吹化开了，留下了油斑斑的感觉。祝金树养的肥肉猪翻了个身，发出“咕咕”的哼叫声。这时村中心的两间屋后的灶堂里冒出了细细的炊烟，那炊烟托着白雾，袅袅升起，弯弯曲曲盘旋而上，就像蘑菇云腾天，到了半空就散了。一鸡催鸣百鸡欢，河家庄大塘四周的鸡舍里，爆出了一阵一阵的鸣叫，村口村后遥相呼应，酣睡的河家庄村苏醒过来。熟门熟路，钱有为领着柳辛径直走到祝金树家门口。吕招娣透过门缝瞧见两个人，没有言语，心里嘀咕：这么早就来收土地？外头来了，上面来人，吕招娣慌慌忙忙转过身，她知道，只要是县乡来人，村里就有活干了。“四清”那阵子还好一点，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干活，吃了饭还拿出点粮票来，几毛钱伙食费也不赖，群众盼着上头来人，可以说说心里话。文化革命那个年头，有点不大对劲，说的狠做的狠，听他们说话，一个个暖心的很，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李好林那年上学回来就讲蒋小开的儿子喜欢编顺口溜，说了个怎么办“下到基层怎么办？王八甲鱼餐一餐”，今天不知道有没有王八。吕招娣就看到钱有为敲祝金树家门。
　　柳辛立在钱有为身后，他已经四十六七岁，老书记。原先从南庄大队书记位置提到乡党委书记岗位，官升一级压死人，柳辛却不是压人之官。他圆圆脸，整天笑眯眯；粗墩墩身材，一头浓发。用手捋发手没有力道简直插不进去，要不就是糊糊发面。他心里有点着急，时下光景有点琢磨不透。乡党委书记干了八年，这八年总觉得浑浑噩噩般，不晓得干些什么名堂。党章一会改来改去，叫人也摸不着头脑。随心所欲，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整天在搞人。要不是自己滑溜，早就被运动下去了。泥鳅一般人能抓的住吗？现在又说搞经济建设，搞经济建设就不要阶级斗争了？明明是资本主义一套，偏还要扛着社会主义红旗，真正“既做汉子又立牌坊。”柳辛越来越觉得吃不透上头精神，一纸文件就能天翻地覆，集体道路不走了，个体了。几十年的积累一夜之间瓜分完毕。他心疼财产流失，农民没有了集体，赤脚医生没有了，生病了怎么办？“五保户”怎么生活？没有儿子怎么办？光知道说我们下来吃甲鱼，我们肩膀上的担子谁知道。三级所有再不好，三十几年平平安安就是真的。穷一点倒不怕，富了就有三高，寿命就短。柳辛困惑之中又有一丝希望，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集体化道路上来的。华西村不就是永不倒下的集体化红旗吗，飘飘耀眼，挺立高拔，岿然不动，肯定是中国农民的希望脊梁，鲁迅说的好，他们才是真正的脊梁骨。农村决不能单干，决不能各家自扫门口雪。就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美国，不也是几百亩几千亩地几个人种吗？一家种一亩地，零花钱哪里来，去偷去抢犯法的。再说，农业机械化怎么实现，总不能家家买个脱粒机、买个拖拉机不成？社会主义康庄大道就是要集体农庄，北大荒模式，前苏联集体农庄模式，才是社会主义真谛所在。他们垮了，是因为党内有人捣的鬼，好端端一个苏联，瓜分成七零八落的多少个小国家。弟兄七八个，团结起来才有力量。柳辛四处望了一眼河家庄村，他坚信农村集体经济不能跨。柳辛的信念确实坚定不移，他为着实现他的集体农庄的远景目标，几次在乡党委会上提出还权于民，成立乡一级农代会，决定全乡的命运，乡政府对农代会负责。钱有为不是这么想，他的意思农代会不过是橡皮图章，人代会都没有权，农代会有啥用，又不是农民协会。那是冲着地主老财成立的，你现在想叫政府对你负责，变成权力机关怎么行。不过，他对普选制倒感兴趣。只有民主选举，才会有约束，有约束才能保证工作责任制。现在的机关人员倒好，不作为也没有人管。另外，钱有为对经济建设特别来劲。他希望全乡的生活水平来一个天翻地覆：家家有摩托车，通电话，普及电视。要的富先修路，二十几个大队，先进行方格田建设，村村通马路，汽车开到家门口上车，多方便。政绩哪里来，修路。河家庄村学大寨那年，按照长五十米宽三十米的面积重新安排山河，平整的方格田，看看也舒服。路么，一米宽就行，两旁栽上柏枝树，全乡三万多亩水乡之地这么一方格，说不定陈顺发书记来参观学习，到省里一说，在全省推广。钱有为料到这么一个蓝图柳辛会反对，就鼓动他来河家庄村看看。他心里鄙视柳辛死脑筋。承包分田有什么不好，各家各户自由种田，自由发挥，乡政府抓好公共设施建设就行了，当然，治安税收财政不能放松，民政科肯定要管住。这么一分田，穷富凸现，补助粮款少不了。谁富谁出点钱财。建筑队肯定要的，虹八斤的建筑队名就叫皇塘乡建筑队有啥不好，还要专利商标？柳辛就是不点头，企业是厂长负责制，党委保驾护航，书记没啥权。实行乡长负责制就好了，党委领导下的乡长负责制，乡长永远在书记领导之下，能办成什么事情。柳辛只要一听到他的方格田建设，就说他是好大喜功，洋盘事。好在他注意调查研究，而钱有为也知道农村刚承包，就是方格它也要征求众村民意见。于是他和柳辛达成统一意见，每个大队走访一两个小队，也就是自然村，听一听一线土地主人意见。柳辛也有考虑，即将实行镇村领导体制，全乡设置几个村级机构，也要拿出个方案。农民为啥负担重，趁此机会减政府机构人员，一人一年就是一千工资，福利待遇公费医疗恐怕数字就不在少。农龄没有医疗费，省了多少钱。
　　站在祝金树门前，一副对联极为别致：
　　祝家树上鸣鸳鸯
　　谢玉凤体飘芬芳
　　两人仰头再看横披“三代其昌”，不约而同伸手敲门，互相望了下暗自一笑。祝金树刚结婚两个月，要是集体出工，这回早就哨子响了。田一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好像家家户户用不着下田干活似的，浑身筋骨疏松了般。
　　“金树，开开门。”柳辛推开钱有为用手拍拍门中央的圆铁圈说：“乡长你的手没劲，我来。”几声“啪啪”一敲，又歇了片刻，依旧没有动静。“日头晒屁股了，起来，祝金树。该出工啦。”柳辛还想敲，听的“吱”声，门开了个缝，尤有揉着眼睛拉开门道：“你们是谁呀，找我舅？他走啦，家里没人。”说完又进到房间里上了床。
　　钱有为柳辛尴尬笑笑，返转身向村西大塘的石桥走去。跨上石桥，河风习习，脸面上一阵凉爽。石桥往北的长三亩，隐隐约约，人影晃穿，路边草丛的水珠开始消失。钱有为弯下身来，拔了根草茎，那草茎竟然扎根极深，他一使劲，土埂边拉了个窟窿。钱有为用指甲掐掉草根须须，剥掉裹着的外草衣，露出一段嫩嫩白白的草茎。他放在嘴里嚼了嚼，汁水渗出，还带点泥土香味。听说南京江心洲专门产芦蒿，就是草根，掐掉尾巴，切成寸段，炒一炒，嫩枝绿叶，可是绿色食物。咱们这里要是也能培育生产一种草本经济作物，既来钱又不需要多少土地，一举几得，真是美。柳辛望着钱有为嚼草茎，笑道：“乡长，你可别乱嚼，万一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钱有为朝地下啐了一口，吐出了嘴里的草根茎渣，喳喳嘴说：“书记，我是学神农尝百草，这里曾经种过烟叶的，可惜割了资本主义尾巴。我从丹阳插队来这里三天就看到过，那种的烟叶就像芭蕉扇，长长的圆圆的。我们几个调皮，和祝金树他们一道还偷偷剥片取叶，夏天一晒，刀切切，卷到纸里就能抽，省钱省事。就是味道有点辣劲，劲道也大，可惜没油，清香香的。”柳辛眯眼看了下钱有为说：“那是原始料，没有经过加工。我父亲年轻时候在折柳，黄岗土的烟叶劲更大，不能卷纸抽的，非要水烟筒，铜做的那筒，一抽咕噜噜响。那水就是过滤烟味毒的。”
　　“我看我们办个烟厂，准来钱。”钱有为刚说完这句，柳辛劈头就道：“小钱，你是拿党籍开玩笑是吧，要不是看在你父亲面子上，凭你这句话就是右。烟厂是国家控制的，由得人随便作主？”钱有为不以为然，市场经济不就是啥赚钱就办啥？看了眼柳辛一本正经，闷下了。两人说着到了洋龙岗西头，槐树叶子飘了起来，刮风了。平展展的百把亩土地上，人影幢幢，好像都在麦垄沟边清淤水。“嘎咕”叫，麦抽穗，三边一过麦苗黄。边上几家麦苗稀稀疏疏，钱有为蹲下身子看看，分明是冬天碎土撩麦保墒几个环节没有做好，整块土不敲碎，麦子尽管有钻石的本领，也要有缝隙才行。还有一块更是出奇，那麦苗就像喝醉了酒，东摇西摆；可麦苗却青旺旺的，疯长麦子十有九倒，灌浆已过，麦肚子依旧瘪瘪。柳辛细看了下，长三亩几个倒是壮劳动力，偏西边田块却是女娃多，挑粪水浇油菜。唯独长三亩偏北的集体坟茔头上的两块地空荡荡的，青黄依旧，不见一人。虹八斤家的承包田？正在疑惑，虹八斤两口子从窑墩那边过来，挑着碎砖头。章娣“哼哧哼哧”，细腰弯下了，忙的倒欢。
　　这时，晨雾逐渐散开，东边冒出了红球，老是说太阳冉冉升起，今日个变了，速速翻滚，须臾间升到了一树高。柳辛感慨地说：“这责任田就是有责任，你不用催，每个人都十分尽心。看起来，这私有制才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公有公有，大家都有，大家都不在乎。”钱有为笑道：“私有制不是动力，计划经济也不是不能进行经济建设。关键看适合人发展的制度。你没有看到，一个人权力大的无边，很容易形成两个极端，最后社会要么强大，要么垮台。”“那么依你说，我们现在的制度不适合人的发展喽？”柳辛反驳的话，引起了钱有为惊诧。他认为柳辛书记头脑，政治敏感，就是不干实事。到今天还想着他那集体主义原则，适合人的发展首先就是给每个人当家作主，每个人都有选举权被选举权，又不是我说的？钱有为不服气。柳辛瞧不得钱有为好争的脾性，只要一看到钱有为额头上青筋开始凸出，他就转移话题。偏偏今天柳辛巍然不动，由着钱有为发挥。他知道什么叫引蛇出洞，那年还不是鸣放，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到了秋后再慢慢同你算。钱有为苦笑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柳辛肚里的小九九。望到祝金树埋着头，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只有祝春秀弯着腰，抡着锄头，高高地扬到头顶，一下子打到土疙瘩上，四周弹起土烟。祝冬秀呢，站在田埂角落里正同邻田穿花衣服的倪韶英拉呱，倪韶英扶着锄头柄，那锄头柄撑着下巴颏，梅仁看着新媳妇，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道：“哪像种田，田种她。小姐的身体丫头的命，我们姜家这辈子没有修好。”倪韶英也不搭腔。祝粉秀呢，钱有为惦记着，就是没有。
　　钱有为惦记着祝粉秀，四处打量，依旧望不到人影。祝家四姐弟来了三位，她会到哪里去呢？钱有为心里一阵狐疑。莫非上次一碰，点了卤水，孕了？他头皮有点发麻。简直就是高压线，碰不得，一碰就孕，这么便当？他想到那晚，那个美妙的晚上……心里有点发怵。他怕她出事，农村未婚先孕虽然没有大不了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得抽个时间同父亲说一说，把祝粉秀娶了过来，领个结婚证了事。夜长梦多，免得遗腹子。钱有为脑海里冒出这个词，不觉吓了一跳。难道这是第六感觉，阴间托词，引荐自己走了。他的方格田建设还没有成形，他不能走。正在胡思乱想，祝金树一脸热气，笑呵呵朝他们走来说道：“乡长书记，你们这下省心了，种田不用哨子，出工不用鞭子，缴公粮不用棍子。思想觉悟要多高有多高。你们这么早下来干吗？”
　　柳辛说：“承包分田是新鲜事，省心不了。新娘子也跟着干活，你可要让她干些轻活哦，怕是有了吧？”谢小芳正好从田那头转身，听到上面来的黑汉子这么说她，就笑道：“我可是干活的命，不是小姐的命。不像你们，别着双手，这边瞧瞧那边望望，拿工资吃饭，生病国家养着，多省心。”祝金树朝地下吐了口水，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谢小芳忙上前一步问道：“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钱有为跨前仔细瞧了一下祝金树脸色说道：“金树队长，你的眼圈有点发黑，可能是睡眠不足。或者是着了凉。”谢小芳脸一红说：“祝粉秀今天一大早到医院去了，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昨晚吃什么吐什么。”钱有为听了一愣，心里疙瘩结得更紧了。柳辛在一旁听哑谜似的，插不上嘴。看看苗苗，回头观察了一眼祝金树说：“男同志眼圈黑，不像是熬夜，胃疼一般也用不着蹲下。右肋骨那里有什么反应？胃口怎么样？”谢小芳说：“他就是肉味肥油吃的少了点，其它基本没问题。”“胆囊没有问题吧，要不去检查一下肝功能。”柳辛说着话，钱有为瞧瞧走到祝冬秀身边问：“小妹，你姐吐什么？真吐了么？”祝冬秀抡起锄头朝倪韶英笑了笑说：“你自己有腿，不好自己去问呀。”钱有为打了个冷噤，这祝家小妹嘴皮子厉害，难道祝粉秀是虚孕吓唬他的？生米煮成了熟饭，来个硬霸王上弓，逼自己结婚？钱有为这么一想，有点豁然。柳辛看着祝金树站了起来，批评道：“祝金树，这地你们没有整一整就下了麦种，不是说要深耕深翻么？暗沟也不搞，那么几百把寸铁锹挖暗沟的也卖掉了还是分掉了？化肥也不没有下，那可是精神肥料。”祝金树没好气说：“书记你倒是趴着放屁不吃力，哪有钱买化肥？再说，孝子不孝，肥田收瘪稻。化肥催劲，底肥不足，有机肥不足，再多的化肥管啥用？是不是化肥厂的工人没有工资发了？”
　　“金树队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党员吗？”
　　“我不是，三代那个贫农，我是头上瘌子无法无天是吧？你不要再扣帽子，我怕冷。”祝金树脸色一寒回嘴道。“我就不相信买化肥的钱都没有？”钱有为刚说完，祝冬秀抢道说：“我给你算笔账，乡长书记大人。种田是不赚钱的，还倒贴老本呢。”谢小芳想打断祝冬秀话头，谁知道柳辛耐着性子问：“倒贴老本？那你说说，倒贴了什么老本，这么多年下来，靠田吃田，老本一天天长大，你还贴？”
　　祝冬秀说：“那书记乡长听好，我学会了算帐：这一亩麦子就算八百斤吧，四五百块钱。公粮呢八十斤，农药费呢三十元没了，化肥呢四十五块。”
　　“包括磷肥。”倪韶英过来补了一句。“种子费十五块，我们人工种田，可以节省机械油料费三十多块。听说你们要收做路费，还有皇塘大桥费，大运河又要整修，小学要不要收费？”钱有为不是滋味，说道：“建桥修路也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祝冬秀说：“人工八个月，一个月几块钱呀？”柳辛不声不语。他心里有本帐，农民的钱不集中给一点国家，我们的工资哪里来？不吃农民吃谁？就这么一块蛋糕，怎么分？祝金树笑道：“书记乡长你们别听我家小妹的，她是读书读不进去，专门研究这农村的帐。依我说，集体干活就是磨洋工，等天黑。出工不出力，屙屎拿棒赶。哪像现在，人人拼了老命。要是早十年承包，我儿子都五岁了。”柳辛听了打趣道：“亏了结婚晚，否则哪里找这么个俊俏媳妇。听小钱乡长说，还是才女呢，肚里的墨水几大篓呢。祝家门口对联怕是才女的手迹吧？金树你可要当心哦，要守护好她哦。”祝金树等谢小芳走到北田头才说：“书记你不知道，才女也好，地主婆也好，衣服一脱，就那样。新鲜感就那么几天，几天热道劲一过，人就兴瘫了。”柳辛笑着说道：“金树队长，你还像个愣头青，结婚之后，女人就是家。家室家室，无女不成室。古人讲，有女来归，归去也，就是回到女人身边。安乐窝就是指的女人。男人肩膀有了女人，就有了责任，这养家糊口就靠我们男人。”
　　“还养家糊口？嘴巴缝起来，养到腌水缸里差不多。”邻近田块的白华兔过来嚷道：“小钱乡长，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别当了乡长忘了本，有空到我家坐坐。”没等钱有为答话，柳辛说道：“你就是白家大公子吧，怎么叫养到腌水缸里？你吃不饱光着身体没有衣服穿吗？我听蒋小开厂长说了，你家二公子叫啥，”“白华苟。”“不是，不叫苟的，进了我们皇塘玻璃厂的那个。”
　　“白华星，书记也知道他？”
　　“蒋小开收了他，还叫他跑供销呢。现在这玻璃瓶销路好得很。生活条件好了，蜂凰浆加人参，还有那个甲鱼鳖，防癌呢。拿着钱排队提瓶子，有个黑龙江来的找到我批条子，他要二十万支，蒋小开说最多给一半。你还说吃不饱饭？”白华苟搔着脑壳说：“蜂凰浆那是开水灌灌的，专门哄城里老太。哪有喝点补水长命的？要不中央领导一个一个长生不老万年打基了。有钱没处化，怎么办，造点浆水出来，以后不喝浆水了，你看好了，就跑马去。”一说跑马自己倒笑了，祝金树骂道：“华兔你又在乱说八道。”钱有为插队几年，也知道男子汉跑马就是出货，笑着不语。
　　柳辛说：“我和乡长来，主要是到各家各地跑跑，听听大家承包土地的意见。二来呢，全乡土地平整做路，你们看行的通还是行不通？”钱有为接嘴说：“村村做一条大道，手扶拖拉机并肩开，水泥铺的。这样，农村也好看一点，就像城市的柏油马路，宽宽的，走路多爽。”
　　“这是好，省得出门就是泥泞沾鞋。三十多年了，水泥马路都没有到村，不像样子。”祝金树刚说了个头，谢小芳正好锄到这边田块，阻止说：“做大道好是好，是不是公家拿钱？要是问我们每家收钱，哪里承担得起。”白华兔点头说：“就是就是，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再说，修路也要田，如今这田分了问谁要去？”
　　“分了？分了也是国家的，国家要用你的田，还不是一句话。”钱有为生气道。谢小芳说：“分了就是个人的，再收回去，折腾老百姓呀。”柳辛摇摇手说：“先不管田的事，这做路最简单就是铺石子，过河绕道，洋龙岗搭短桥，加厚水泥板用点钢筋就行。算一算，全乡三百多个小队，现在并队还有一百六十几个自然村。大道做一做怕是四百多公里，筑路费乡里拿一半，找县上再拨一点，也就百分之二十吧，还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费用需要乡里集资。不多，每户每人也就七十多元吧。小孩子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