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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边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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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古城金兰

  第二天吃过早饭,金巧巧要憨娃套了车拉上她姐姐和两个外甥丫头去逛庙会。车上人多坐不下,同桂云就坐在右边车辕上,憨娃坐在左辕上挥舞着鞭子赶车。金巧巧的小外甥丫头豆豆模样儿小巧精灵可爱,她看着红骡子非常好奇,她不认得骡子,还以为是匹大红马。豆豆一直盯着红骡子看,她觉得这匹红马似乎跟她之前见过的红马不大一样,就问金巧巧,“尕姨呀,你说这红马是公马还是骒马?”“是头骡子,傻丫头。”金巧巧指着她的小鼻子笑着说。小豆豆瞪大了眼睛,她好像听说过骡子,却并不知道骡子跟马的区别,她又问道:“呀,这骡子是公的还是母的?”“是头母骡子。”金巧巧回答道。小豆豆小脑瓜子一转,又问道:“那母骡子会下小骡子吗?”金巧巧突然语无,回答不上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憨娃,似乎是在问他该咋回答。憨娃咧着大嘴笑呵呵一笑说:“娃娃,骡子可不下骡子,要是下了,那可是驹,能日行千里,可了不得。”
  “那骡子为啥不能下骡子?”小豆豆好奇地问。
  “那是上天惩罚它哩。”憨娃眯缝着眼睛笑道。
  “上天为啥要惩罚它,它犯啥错了?”小豆豆追问道。
  这时候,金巧巧的姐姐打断了她的话,“哎呀,娃娃家家的,问那多做啥。”“哼,我看他憨头憨脑的,定是不知道:是不是呀,尕姨?”豆豆小嘴儿一撅撂了这么一句。“谁说我不知道:娃,你还尕,听不得。”憨娃气哼哼地反驳道。
  金巧巧嘿嘿嘿笑起来,“嗨,又不得金又不得银,争那些破事情干啥,也不怕嘴皮子磨坏了。”憨娃还要说话,金巧巧剜了他一眼,憨娃立即住了嘴。小豆豆倒是不停地说:“嗨,其实你们也不明白,不明白还装明白,是真不明白呢还是假装糊涂,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要遭上天惩罚的!”众人不语。同桂云转过身来看了看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她好像听到了一丝玄外之音,也或是一种暗示。总之,她有那么一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一时也没想出来。
  古城子的庙会比东城上的庙会场面大得多,人来人往呵呵嚷嚷好不热闹,憨娃在场外看着车和骡子。同桂云跟着金巧巧她们一路走感觉没啥意思,她心里想,“要是不跟她们逛庙会,去学堂看看那两个书生读书的地方该多好呀。”不知道为啥,她对那两个书生非常好奇,昨天晚上还一直在想呢,虽然他们说的那些她还听不大懂,也不太明白,但是她相信他们比杨大爷说得好,也比杨大爷说得透彻。
  同桂云跟在后面走过一段,感觉有一只小手儿牵着了她的手,“姐姐,你在想啥?”同桂云一看是小豆豆,笑了笑说:“没想啥。”同桂云牵着小豆豆的手往前走。小豆豆笑嘻嘻地说:“姐姐,你是哪儿人?”“东城的。”同桂云笑着说。“那地方有啥好奇的吗?”小豆豆问道。同桂云想了想说:“有歌谣。”“啥?歌谣?”小豆豆不解地看着同桂云。同桂云笑道:“就是童谣,小娃娃唱的。”她就把一个有关馍馍的歌谣改了一下唱给小豆豆听。
  天爷天爷大大下,
  东城的馍馍车轱辘大;
  箱箱柜柜盛不下,
  晒到房顶上把房压塌。
  没想到小豆豆听了高兴地拍起手来,“太好了,太好了!”小豆豆粉嫩的小脸儿笑成一朵粉嘟嘟的花儿,就像一朵盛开的芙蓉,非常可人。
  “姐姐,你还会唱吗,给我教教。”小豆豆摇着同桂云的手说。看着小豆豆一脸认真的表情,同桂云心里高兴,又唱一首儿歌。
  烟洞的烟,直冲天;
  黄渠的水,洗红毡;
  红毡薄,姑娘饿;
  郎打柴,狗烧锅;
  兔儿跳上锅蒸馍馍。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小豆豆咯咯咯乐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又奇怪地问,“姐姐,为啥你唱的歌谣总是在蒸馍馍呢?”同桂云也觉得怎么都说起吃头了,她想了想说:“好吧,我再给你唱个《倒霉歌》。
  骑猫去,套了蹬;
  喝凉水,把牙嘣;
  睡炕上,把洼滚;
  坐车里,鞋磨通;
  打咳嗽,把腰拧;
  蚊子叫,耳震聋。
  ……
  “哦,这个真好玩,姐姐,你知道的真多!”小豆豆高兴地一遍一遍重复唱着,她的姐姐也跟着唱,很快也都学会儿。走了一会儿,小豆豆说:“哦呀,姐姐,再教个新的吧。”同桂云想了想,“好,我给给你教个玄乎的。”
  说个玄,道个玄,
  牛蹄窝窝盖上房,
  笈笈棍儿担中梁,
  蚂蚁拉得磙子响,
  苍蝇踏坏锅盖梁。
  小豆豆开心极了,好像跟过家家似的,她问同桂云这歌谣叫个啥名字?同桂云说:“叫《虚玄歌》。”小豆豆高高兴兴地跟着桂云,连金巧巧的姐姐都觉得奇怪,没想到尕妹子带来的这个使唤丫头这么招豆豆的喜欢。小豆豆拉着同桂云的手一边唱一边走,她妈给她们姐妹俩一人买了一块高粱糖,小豆豆非要分一半给桂云,桂云不要,小豆豆居然说:“姐姐,你不吃就是看不上我。”她妈妈一高兴就给同桂云也买了一块,同桂云咬了一口就没有再吃。一会儿,同桂云看到路边有个大院子,门眉上的牌匾写着“山西会馆”,她问小豆豆识字吗,小豆豆说:“认得一些,那是山西会馆,是我们的会馆。”小豆豆笑了笑说:“姐姐,古城子有许多会馆,有山西会馆陕西会馆凉州会馆两湖会馆四川会馆;还有许多庙,有文庙关帝庙药王庙财神庙娘娘庙城隍庙火神庙,还有七星庙龙王庙三教庙马王庙老君庙无量庙鲁班庙;还有许多宫,有文昌宫万寿宫北斗宫太阳宫;还有许多祠……”
  小豆豆又指着一个苏联人的店铺说:“还有还有,你看,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老毛子的店铺,买皮毛的卖花布的卖洋火煤油的买珠宝首饰的,等等等等,成百上千的……”同桂云没有想到这小豆豆居然知道这么多,她妈妈和金巧巧听小豆豆滔滔不绝的样子,也非常自豪。
  回来的路上,小豆豆悄悄问同桂云为啥没把手里的糖吃完,同桂云小声说:“我还有个比你还尕的尕妹妹。”小豆豆把手里的糖也给了同桂云说:“哦,一起给她吧!”同桂云心里一热,哦,这娃真懂事,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此时,同桂云对这个小豆豆刮目相看,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豆豆的头,心里说:“谢谢你,小豆豆。”同桂云确实没有想到这次跟金巧巧回娘家会竟然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小妹妹,她心里非常安慰。从庙会回来吃过午饭就套起车往回赶了。同桂云出门时想再看一眼小豆豆,她却一直没有再闪面,可能是睡觉去了。一路上同桂云就想着这两件事,一个是两个书生,一个就是这个可爱的小豆豆。
  天气实在闷热,初秋的太阳把大地照得昏沉沉的,到了西沟口,金巧巧又要歇息一会儿。憨娃卸了车,同桂云要牵着红骡子去饮水,憨娃迟疑了一下,把缰绳给了同桂云,金巧巧没吭声。同桂云提着水葫芦牵着红骡子下了沟,红骡子好像也熟悉了同桂云,不再认生了,同桂云在前面走,它非常灵巧地跟在后面。到了沟底,红骡子自己下到河里喝水了,同桂云把水葫芦灌满,洗了手,把红骡子牵到沟边的草地上,红骡子吃起草来,同桂云想着,那两个货色一定又在一起不干好事。管他们干啥,两个臭货狗男女,同桂云不再想了。她又想起小豆豆说的话,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会遭上天惩罚。是呀,他们明知道不该这么做却还要这么做,难道就不怕上天惩罚他们吗?
  过了一阵,听得上有人喊她,同桂云牵着骡子上来了。金巧巧絮絮叨叨地说:“你下去那么长时间干啥呢,跟母骡子说话吗,车上东西丢了咋办?”憨娃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不吭声,过来牵骡子。同桂云也没解释,拿起水葫芦让她洗手,金巧巧甩了甩手上的水说:“这水生凉生凉的。”同桂云说:“沟里淌水,自然凉了。”金巧巧也不多说话,甩干了手上的水就上了车。
  路上,金巧巧问憨娃,“你听说过骡子下骡子的事情吗?”憨娃想了半天才说:“以前听苟皮匠说:菜子沟有个王二麻子的骡子下了骡娃子,不到三天就死了。”
  “为啥死的?”金巧巧问。
  “不知道。”憨娃闷着脑袋在那里想着。“听说戏里唱的《火焰驹》就是一头骡驹子。”金巧巧若有所思地说。憨娃没有再吭声。金巧巧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说上天为啥惩罚骡子?”憨娃说:“苟皮匠说:有个道士对他说:你经常糊弄叫驴和骒马乱弄,伤天害理,要遭惩罚。”
  “惩罚苟皮匠,还是惩罚骡子?”金巧巧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都要受惩罚。”憨娃说。
  “为啥?”金巧巧不解地问。“苟皮匠知道:为了挣钱这么做。驴马不知道:被他蒙着眼睛糊弄了。”憨娃傻呵呵地笑起来。金巧巧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憨头憨脑的家伙居然把这没头没脑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
  从古城子回来,同桂云抽空回了趟家,看了爹娘和太奶奶,给妹妹们分了高梁糖,讲了古城子的见闻,还说了送她高梁糖的小豆豆。两个书生的事她没提说。太奶奶见桂云越来越秀气了,心里高兴,直抹眼泪。她大同大个子和她妈叶禾见桂云处事周全也非常放心。桂云现在已经长大了,出落成大丫头了。
  金巧巧这次回来说要学骑马,憨娃带着骡子她不愿意,非要骑马,憨娃只好去找他干老大脬牛。大脬牛把枣红骒马给了他说:“小心伺候,可不敢摔着了。”枣红骒马有些老了,它性格温顺,非常稳当。憨娃备好鞍子,把金巧巧扶上马,金巧巧长这么大第一次骑马,坐在马背上胆战心惊。憨娃说:“你扶好鞍子,我拉着走,不用怕。”憨娃拉着枣红骒马往东梁上走,金巧巧坐在马背上,同桂云跟在旁边。走了一段落,金巧巧胆子有些大了,对憨娃说:“慢吞吞地溜达有啥球劲,你拉快些么,跑起来。”憨娃说:“你扶稳当了,我慢慢跑了。”说着话就加快了脚步,枣红骒马咚咚咚地跑起来,一会儿,金巧巧就受不了,骂道:“死憨娃,我胸康子咚得疼,肠子肚子都快咚出来了。”憨娃傻呵呵地笑着说:“你抓好,跑一跑就舒坦了。”又跑了一段路,金巧巧又喊道:“死憨娃,我沟帮子都快咚烂了。”憨娃吁一声停住枣红骒马,扶着金巧巧下了马,金巧巧直哎吆呻唤,娇滴滴说:“妈妈呀,我家姐说骑马跑起来舒坦地很,怎么我的沟帮子就咚得受不了。”同桂云在一旁觉得好笑,却没敢笑出来,其实她也没骑过马,只是骑过陈奶奶家的灰骟驴,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憨娃说:“要想舒服就得跑得更快些,跑得越快越舒服。这样吧,你骑在前面我骑在后面,跑一圈试一试。”憨娃扶金巧巧上了马,让她退出左面的马镫,他踩着马镫哗一下上了马背,然后又把马镫给金巧巧踩好。金巧巧战战兢兢地说:“憨娃,你可把我扶稳当了,可不敢掉下去。”
  “没事,我保证你跌不下去。”憨娃一边说一边把两腿一磕,“驾,”枣红骒马迈开四蹄飞速向东梁坡跑起来,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和嘚嘚的蹄音,金巧巧只感觉自己随着枣红骒马在风中飞,那种感觉美妙极了,沟帮子也不觉得疼了,胸康子也不觉得疼了,肠子肚子都舒坦了。金巧巧嗷嗷地叫起来,那种感觉好像比骑在憨娃肚子上更刺激更欢畅更痛快,她美美地感觉着舒服着享受着。一会儿,枣红骒马就累了喘起粗气来,它老了,驮着两个人跑不动了。憨娃停下来下了马,问道:“怎么样,感觉不一样吧?”
  “痛快,舒坦,畅快,够味。”金巧巧不断地夸赞,脸上已经潮红,她很想叫住憨娃坐在草地上美美地舒坦一下。可是东梁是旱坡地,满地扎扎草,还有然然刺,她可知道那东西扎在身上难受的很,她很不情愿又不得不忍着。
  憨娃牵着马走回来,同桂云已经在坡上等着了。金巧巧非常开心地说:“桂云啊,今天我可痛快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骑马飞驰,哦呀,那种感觉美死了。”她得意地问桂云,“哎,你骑过吗?”同桂云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我只骑过驴。”“骑驴慢吞吞的有啥劲,这样吧,你让憨娃带上骑一趟,也感觉一下。”金巧巧笑嘻嘻地说。同桂云还真想骑一下马,真想感觉一下。不过一想到憨娃跟金巧巧那事她就犹豫起来。憨娃不明白同桂云在想啥,以为她胆怯害怕了,就说:“桂云,你不用怕,骑马跟骑驴差不多,你骑一下就明白了。”
  “哦,骑马的诀窍是啥?”同桂云问道。
  “也没啥诀窍,你看马肚带绑上鞍子就掉不下了,你两脚踩稳马镫,身子放松,坐稳当就不会掉下来,我干老子就是这么教我的。”憨娃憨厚地笑了笑。同桂云想起她大教她练马步的事情,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冲憨娃点点头。憨娃说:“先让老红马缓一缓,它驮着两个人费劲些。”
  憨娃牵着枣红骒马吃了几口草就过来了,“桂云,你从左边上吧,两手抓住马鞍子的前后架,左脚踩镫,轻轻一用劲就上马了。”同桂云按照憨娃说的,抓鞍,踩镫,一下就上去了。她又退出左镫,憨娃踩镫上了马。同桂云说:“你先让马慢些跑,我慢慢感觉一下。”
  “那好,你骑稳了。”憨娃两腿一磕,枣红骒马慢吞吞跑起来。同桂云尽力踩住镫,坐稳身子。憨娃说:“骑马就是用两只脚控制的,不要害怕,不要慌乱,放松一些就稳当了。”同桂云慢慢有了感觉,她要憨娃再加快些,憨娃两腿一加力,老红马嘚嘚嘚跑起来。这时候,同桂云感觉稳当多了,她要憨娃再快些,憨娃再一加力,老红马飞也似的奔驰起来,同桂云恍惚一下子找到了那种感觉,身体前倾,保持飞越状态,感觉她和马已经合为一体,她快乐极了。憨娃在后面说:“桂云你真灵性,一次就能骑得这么稳当,真能耐!”
  “我想自己试一下?”同桂云说。憨娃说:“你双手齐拉缰绳,马就停下来。”同桂云拉住缰绳,老红马停住了,憨娃跳下马背,说:“你不要害怕,小心点,不要慌张。”同桂云点点头,两腿一磕,向金巧巧方向奔去,老红马越跑越快,同桂云的感觉越来越好,哦,真是美妙。一会儿跑到金巧巧跟前,同桂云挺住老红马,跳下马背。金巧巧见同桂云一个人骑着马跑过来,惊奇坏了,“哎呀,桂云,你咋一学就会了?”“我不是以前骑过驴么,”同桂云笑道:“我感觉骑马比骑驴还稳当。”金巧巧啧啧连声,“哦呀,你都把马当驴骑了,真是厉害过头了。”同桂云没吱声。
  回来的路上憨娃说:“桂云,今日你可骑骀(骀:当地方言,好、痛快的意思。)了!”同桂云笑了笑。金巧巧有些醋意地说:“哦哟,桂云就是个人精儿,啥都会。”其实她很高兴,心里说:“毕竟这丫头跟着我,她不会骑马怎么行,要骑得好,这样才好哩。”
  当天晚上金巧巧感觉沟帮子疼,原定第二天继续骑马的事就取消了。又过了两天金巧巧感觉好些了,要憨娃牵两匹马,她和同桂云一人一匹。同桂云一个人骑着就开始跑,金巧巧不敢一个人骑着跑,让憨娃牵着慢慢跑,憨娃一遍一遍地给她说诀窍。后面越跑越快,慢慢地她摸着了些门道:也敢独自骑马跑了。嗬,这下金巧巧可威风,每天一身骑马装,带着同桂云在东梁西梁上跑,骑术越来越好,同桂云也非常开心,心底里对憨娃还有一点感谢,包括金巧巧。
  过了一月金巧巧又要回娘家,还是憨娃赶车,她跟同桂云说真想要骑着马回去,怕大太太不同意。走到西沟口,金巧巧说要歇息,同桂云牵着骡子下沟去饮水,金巧巧跟憨娃去了深草里。同桂云饮了骡子就上来了。现在她不再管他们那破事,看着骡子大嘴大嘴地吃草,她想起那两个书生,脑子突然一激灵,那天好像说他们一个姓谷一个姓周来着,周家谷家都是东城大户。是啊,肯定是大户人家的,一般人家那里供得起他们到古城子求学,同桂云心里说。看他们那气派绝非那些纨绔子弟做派,他们是不一样的,想到这里她又安慰了许多。
  金巧巧和憨娃过来的时候,同桂云还在一个人琢磨,金巧巧“嗨”了一声,同桂云反而吓了一跳。现在,他们两个做贼的反而大方起来,自自然然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那是应该的,就是他们的事情,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同桂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她做错了啥,想了不该想的,做了不该做的。憨娃牵过骡子的时候,同桂云也没看他一眼,她拿起水葫芦让金巧巧洗手,金巧巧问她是不是那儿不舒服,同桂云笑了笑说没事。
  憨娃赶着车慢吞吞地走着,同桂云偶然发现红骡子沟子里有一个紫红色的虫子,始终吊在那里没有掉下来。她想起陈奶奶家驴沟子上也爬过这样的虫子,陈奶奶说是痩虫,一种吸血虫。同桂云指给金巧巧看,金巧巧没见识过,憨娃笑了笑说:“我给你拔下来。”憨娃拍了拍红骡子的沟墩子说:“红骡,莫怕,我给你拔痩虫哩,拔掉就舒坦了。”红骡子翘起尾巴,憨娃一只手还拍着红骡子的沟墩子,一只手伸过去揪住痩虫“噌”一下拔下来,红骡子用尾巴扫了扫沟槽子,舒坦地打了个响鼻,尾巴一扬,“吥”一下蹦出一串屁来,一股子草粪味儿。“哎呀呀,你个死憨娃,熏死人了!”金巧巧一边笑一边骂,一边捂住鼻子侧过身去。憨娃嘿嘿嘿地笑着。红骡子突然停住脚,尾巴一扬支起后腿尿起来,一股青黄色的尿液“吱”一下喷泄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涩臊臭刺鼻的气味。“呸呸呸,你个傻东西,看你干的好事情。”金巧巧捂住鼻子骂道。“莫啥,不就是一股子尿水么。”憨娃张大嘴巴傻呵呵地笑着。红骡子撒完尿,水门一张一合地自己清理一番,金巧巧见那黑黜黜的**一张开,里面的肉居然粉红细嫩的,她看了憨娃一眼,心想,“这憨东西八成是常看红骡子一张一合的**他沟裆里那东西才长得跟棒槌一样的壮实,蔫货周庆福长年累月沟裆里软塌塌的,肯定是被水红袖吮软了抽干了,白咥了那么多精粮细面好肉好菜一样没用。”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憨娃这东西有些鬼有些怪甚至有些猜不透。
  “看,瘦虫肚子就是一泡血,都是骡子身上的。”憨娃把手里的瘦虫一捏,“叽”一下冒出一团血水,霎时就把他粗壮的手指染红了。金巧巧吃惊的差点叫出来,“乖乖,没想到这小小瘦虫居然吸了这么多血,要是这臭东西爬到人身上,那还了得。”她突然觉得恶心,差点吐出来,“死憨娃,脏死了,还不弄掉。”憨娃胳臂一甩把瘦虫撂到远处。同桂云起身拿起车帮箱上挂的水葫芦给他冲水,憨娃非常感激地看了看同桂云,目光中充满了谢意。同桂云也没吭声,上好盖子把水葫芦挂好又坐回原处。憨娃心里痛快,“驾”一声驱赶骡子快跑,红骡子咚咚咚一阵小跑,大路两边野地里的青草花香飘过来,清风扑面,合着花草的香气,让人一阵清爽。
  到了金巧巧娘家,同桂云没吃饭就出去了,径直到了学堂。同桂云在学堂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没看到有书生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还不是他们,后面又出来一个,同桂云上去问道:“东城来的两个书生在吗?”
  “你说谁呀,书生,叫啥名字?”那学看着同桂云,上下打量一番,心里暗笑了一下问道。同桂云并没有理会那么多,答道:“一个姓周一个姓谷,东城来的。”那学生哦了一声,想了想说:“好像是周青峰和谷有福吧,我回去给你看看。”那书生刚走出几步就喊到,“周青峰谷有福,你们过来,家人来找了。”从旁边门里出来的两个人正是他们,同桂云会心一笑。两个人跑过来,一看是同桂云,非常惊讶,那个高个儿的书生说:“呀,是你啊,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那个矮壮的书生说:“是啊,真没想到你会找到学校来。”同桂云笑道:“又来看亲戚了,顺便过来看看。”高个儿的书生顿了顿说:“你好像姓同?”
  “嗯,我叫同桂云。”同桂云说。
  高个儿的书生说:“我姓周,叫周青峰,”然后指了指旁边矮个儿的说:“他姓谷,叫谷有福。”同桂云哦了一声,说:“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谷有福说:“他是周家屯庄的二少爷。”周青峰说:“说什么呢,你不也是谷家屯庄的大少爷么!咱们彼此彼此,谁也别取笑谁。”谷有福哈哈哈笑起来,同桂云也咯咯咯笑起来,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少爷架子,反倒是平等待人呢,同桂云心里非常赞许,对他们更加有了好感,至少没有白来见他们。
  他们一起聊起东城的事情,说到了关帝庙、娘娘庙、财神庙,也说到碉堡梁、西河坝。谷有福问同桂云,“你知不知道东城有个同大个子?”同桂云吃惊地看着他说:“知道呀!”
  “听说他婆姨厉害,十年生了九个丫头,真有此事?”谷有福好奇地说道。
  同桂云一脸温怒,却也不好发作,她没再看谷有福,把头歪向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那有没啥惊奇的。”周青峰见同桂云脸色不对,给谷有福打了个眼色,谷有福没反应过来。周青峰说:“难道他跟你有亲戚?”同桂云顿了一下说:“他是我大。”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谷有福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像是犯了极大的错。同桂云见他那样的真心赔罪道歉,心里的气一下子消了,她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周青峰说:“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好好,我请客,赔礼道歉!”谷有福道。
  同桂云笑了笑说:“你也别自责,那也是事实,不用赔礼道歉。”谷有福看着同桂云确实原谅了他,非常开心,说:“咱东城古镇,风水宝地,人也爽快,走,吃饭。”他们一路走着,谷有福看着同桂云问道:“同大姐,你想吃啥?羊肉泡、肚带面、臊子面、刀削面、羊肉汆烫、丸子汤、粉汤、水饺?”同桂云咯咯咯笑起来。周青峰说:“要么我们到老东家要一碗羊肉汆烫,到旁边的顺丰面馆要一碗刀削面、一碗臊子面,再到旁边的清风饺子馆要一盘子饺子,我们吃一顿大杂烩。”“好好好,听你的,同大姐觉得咋样?”谷有福做了个鬼脸笑呵呵地说。同桂云有些难为情,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慢吞吞地说:“大晚上的,吃不了那么多吧!”谷有福见同桂云拘束的样子,哈哈哈笑起来,说:“今天请你就是要吃可口的。”“对,今天我们庆祝一下,东城上学的就我们两个,平日里忙着读书,你今天来见我们,真的很开心,我们好久也没这么开心了,今天就吃个痛快。”周青峰说道。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儿来到老东家饭馆点了饭,谷有福对周青峰说:“兄弟,你赔桂云先坐这儿喝茶,我出去再点饭来。”周青峰应了一声,拿起一个油乎乎大茶壶给同桂云倒茶,同桂云赶忙起身,说:“哎呀,怎可劳烦你动手,我来倒。”周青峰笑了笑说:“看你说的,我是男生,要照顾女生,这是绅士风度。”同桂云惊奇坏了,以为自己没听清,急忙问道:“啥,神是,风多?”
  “对,绅士风度,这是西方人的说法,我们也叫君子风度。”周青峰笑着说:“孙中山先生提倡‘三民主义’,就是要倡导文明社会,实现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民族平等。”同桂云睁大眼睛仔细听着努力想着,什么西方人东方人的她不知道:不过她听杨大爷说过西洋人和东洋人,都是黄头发蓝眼睛,都侵略国中国抢掠过北京城。她虽然弄不明白周青峰讲的具体是啥,但是,她感觉他讲的东西是那么新鲜那神秘那么高贵。周青峰看着她的青蓝色绣花鞋微笑着说:“你看,你的脚没有裹足,这就对了,就是中山先生倡导男女平等。”同桂云不好意思起来,没想到自己的脚也受到孙中山先生的影响得到了他的惠顾,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她对周青峰更加佩服,心里说:“嗯,这书生真不一般,可让自己开眼界了。”
  谷有福已经点好饭过来,同桂云起身要给谷有福倒茶,谷有福马上阻止,“别,我自己来。”周青峰笑着说:“看看,谷有福也是绅士风度!”同桂云笑了,“嗯,你们都是君子,都绅士风度。”
  “哦呀,这么快就学会新名词了,桂云,你真不一般呐!”谷有福感叹说:他又看了看周青峰,摇了摇头,“不简单呐青峰兄,一会儿功夫就教会了绅士风度,培养出一个大家闺秀来了。”同桂云知道谷有福在拿她说笑,也没在乎,倒是周青峰一脸正经地说:“有福兄,对待桂云可像兄弟姐妹一般,没有门第之别。”谷有福连连称是,一再夸赞桂云接受新事物快,脑子好使。同桂云心里感慨,他们真是人们说的谦谦君子,对待一个平民阶层的人能够如此平等,难能可贵。大凡城里的人都认为地上人是浅陋的,他们却没有一点嫌弹,可见他们都很善良,有一颗菩萨心肠。
  一会儿,他们的话题又说到东城古镇,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一一浮现,小时候的快乐现在的见识和未来的抱负也让他们感叹。三个人聊着起劲,谷有福突然说:“哎呀,要是桂云是个男生,我们就是义结金兰的三兄弟,那该多好啊。”
  “女生也可以呀,谁说女生不可以结拜!”周青峰说道。
  桂云紧张起来,刘关张桃园结义是天下闻名的好汉,我一个女子如何结拜?她连忙摆摆手阻止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一个女儿家,不能结拜。”谷有福问道:“你是哪年出生的?”
  “民国元年。”桂云看着谷有福回答道。周青峰看着桂云说:“我也是民国元年出生的,你是几月生的?”“九月,”桂云回答道。
  “我是七月的,比你大两个月。”周青峰高兴地说。
  “我也是民国元年的,十二月底的。”谷有福叹了口气。
  “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居然都是民国元年生的,嗯,也算缘分。”周青峰高兴极了,谷有福和桂云也非常高兴,这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三个人端起茶碗碰了杯,周青峰说:“今日我三人以茶代酒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为振兴中华,继续革命,奋斗一生!”谷有福跟着周青峰一字一句地说着。同桂云心里却十分矛盾,她想坐下来又怕驳了他二人的面子伤了他们的自尊,她觉得非常不妥却也不好阻拦。三人喝了茶,论起长幼,青峰是大哥,桂云是二妹,有福是三弟,称兄道弟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后来周青峰看着同桂云若有所思地说:“桂云,看你的样子好像认得字,你读过书吗?”同桂云莞尔一笑道:“哪里读过书呀,以前跟妈妈念过《三字经》、《百家姓》,认得几个字而已。”周青峰感慨地说:“以后有机会要读些书。”谷有福说:“哎,对了,以后你来了,我们可以帮你读书。”
  “有福的这个主意好!”周青峰拍手赞成,同桂云也非常高兴,看着他们两个笑起来,后来一想觉得不妥,她摇了摇头,“那样怕打扰了你们的学业。”
  “没事,没事,我们两个轮流教你,书都是现成的,不碍事。”周青峰肯定地说。“就这么定了。”谷有福在一旁说。同桂云见二人如此热心肠也不好拒绝,她没有再说话。
  顺丰面馆清风饺子老东家饭堂里的伙计先后端着松木掌盘上来,刀削面臊子面羊肉汆汤水饺均已上齐,香喷喷地热气香气直冲鼻子,同桂云真有些饿了,她不好意思地咽了一下。谷有福要伙计拿来三个小碗三个小勺子三双筷子,一人一套摆到跟前,谷有福说:“想吃那个就自己选。”同桂云拿着筷子等他们先盛,周青峰和谷有福也等着她先盛,大家都拿着筷子等着,同桂云笑起来,“你们先吃呀,等啥呢!”周青峰和谷有福一脸自豪地说:“我们可是绅士啊!”周青峰说:“二妹先请!”谷有福说:“二姐先请!”桂云的脸唰一下红了,咯咯咯笑起来,“好好好,成全你们。”同桂云搛起一块水饺放进自己的小碗里,看了看他俩说:“这下好了,你们动筷子吧!”两个人微笑着摇摇头还是不动,谷有福说:“二姐先吃,我才可以动筷子。”桂云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捏了一下说:“哎呀,你们真会折腾人。”说着,搛起饺子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咽下去,说:“这下可以吃了吧!”二人高兴地动起筷子,周青峰捞了一筷子臊子面,桂云说舀一勺子汤有味道:周青峰拿起小勺子舀了汤,香喷喷地吃起来。谷有福搛起一块饺子一口吞下,看着桂云说:“饺子真好说。”同桂云开心地笑了。实话说: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跟陌生人在饭馆里一起吃饭,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今天这顿饭可让她见识了。在周家也是自己到伙房盛了饭自个儿吃,有时也跟几个使唤丫头一起吃,也不乱说话,吃完饭就各自回到各自的地方候着。在家里也是很清淡,浆水面、胡辣汤、洋芋搅团,偶尔她大逮着了呱呱鸡野兔之类,也是给妈妈和太奶奶补身子,她有时候连汤都没好好喝过。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太奶奶心疼她让她喝了一碗肉汤,真是太香了,那香味她一直记得,一辈子也忘不掉。在周家有时候也能吃块肉,那也是逢年过节了老爷太太赏的,也算解解馋。今天这顿晚饭吃得好啊,刀削面面片厚实,嚼着很有韧性;臊子面细而精,臊子汤味儿香;饺子皮薄馅足,味道非常可口;唯独这羊肉汆烫,她是第一次吃,闻着有一股浓浓的羊膻味儿。周青峰让她挟一块羊肉,她挟了一块,吃起来却不觉的膻了,嚼着还很有味道。谷有福要给她盛碗汤她没让,说自己来,她舀了半碗,油花花的肉汤上漂着有些青绿葱花,哦,味道真鲜。不过,她吃惯了清汤淡饭感觉这羊肉汆烫还是有股子膻味儿。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吃,好不快活,四碗饭清空,各自都吃得饱饱的了。见天色已晚,同桂云向二人告别,周青峰和谷有福陪桂云走了一程,过了一条街又转过一个巷子,同桂云说前面就是金家大院了。分手时,同桂云叮嘱二人,“今日之事,只可心里记着,不许给旁人乱讲。”二人满口答应,也非常理解,一个姑娘家的心思不同于他们。临别时周青峰对同桂云说:“明天没事可以来我们学堂,我们一起读书。”谷有福也冲她点点头。同桂云说:“明天再说吧。”
  同桂云与二人作别,径直到了金巧巧娘家,她兴奋的一夜都没有睡着,一直在回忆跟周青峰和谷有福吃饭的事情,一会儿是周青峰说的话,一会儿是谷有福说的话,一会儿是刀削面臊子面,一会儿是羊肉汆烫,一会儿是饺子,她在一种美好的回忆里迷瞪了一会儿天已麻麻亮了。哎呀,她真想天一亮就去找他们读书,知道他们知道的事情,明白他们明白的道理。也不知道为啥,她突然为自己的这种冲动自责起来。人家是富家子弟,家里有钱供养,自己是使唤丫头,还要挣钱补贴家用。再说:自己还有更大的使命,要找到那压住自家运势的黑塔。是啊,那座黑塔到底在哪里?
  周家的大小院落里里外外能进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包括烧坊草房仓房牛圈马圈鸡圈都一一看过,没有任何迹象。同桂云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没去过,就是后院的祠堂。那可是周家隐秘之地,钥匙由族长周五爷管着,逢年过节举办祭祖宗仪式时才开门,平常不让外人进入。那邪乎的黑塔会不会在哪里?八成就在那里,这次回去一定要进去看看。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一种快意,可转念一想,不对呀,周青峰是周家屯庄的后人,要是把黑塔毁了,会不会影响到他,他可是个好人,有学问有志向有抱负,要是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么做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了,同桂云这么想着。可是,要是找不到黑塔,自家的运势将会永远被压住,想到太奶奶大大妈妈还有四个妹妹,同桂云心里一阵难受。这时候她又犹豫起来,自己到底该不该毁掉黑塔?她在问自己,为了家人,她必须毁掉,她为此已经想了很久,她到周家做使唤丫头就是为了这个。好在现在周青峰还不知道自己就在他们周家做下人,先不能告诉他这些。同桂云想好了,先找到黑塔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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