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女儿房
　　月朗星稀，黑鱼河的夜晚是那么的迷人，刘奇睡意全无的躺在火塘边上。他不明白，杨百草为什么两次对他说小倩明天就要嫁人的话。他对自己暗示什么？让我明早赶快离开？不要和小倩不清不白的？
　　……刘奇想啊想，开始，一直不得要领，因为从杨百草对他的态度来看，一点也没有让他走人的意思。另外，昨天杨百草还对他说，等到了火把节的日子，带他去小倩她外婆家过火把节的。忽然，刘奇的心里一个咯噔，让他激动得差点叫了起来——他想起了当听说他要到昆明读书时，好友陈斌开玩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云南的大理(喂，是大理还是腾冲？)有个少数民族，他们的女儿长大后，就要在正房外盖一间小房子给女儿住，名曰“女儿房”，让女儿每晚与知道这家女孩子已长成、要出嫁的人来对歌。对歌的人如对姑娘的意，便会被留宿。这个过程有许多的日子，直到姑娘爱上了其中的某一个人为止：“弯弯的月牙儿在树梢荡漾，蟋蟀在弹着弦儿，让人心醉的桂花的芬芳在夜雾中弥漫，意乱情迷的你慢慢的……”陈斌摇头晃脑道。
　　刘奇嘴里骂着陈斌，心里却也莫名的心猿意马起来：“小倩在我来之前对过歌么？杨百草的意思，是让我……”
　　刘奇有点兴奋异常的刚要起身，但转念一想，不对，杨百草说的可是“小倩明天就要嫁人了”，这说明小倩已经对过歌，已经选到了如意郎君——“明天就要嫁人了”。如果还有机会让小倩选，那怎么“明天就嫁人”呢？……
　　其实，刘奇完完全全的想歪了。
　　事实是，那年，小倩妈死后，杨百草从昆明回来，把小倩妈葬在紫荆树下时，并没打算在紫荆树前盖房，长期住下去，他只打算住上大半年，一来陪陪自己的爱人，二来调整一下自己因失去爱人而饱受煎熬的身心。所以，他把小倩寄养在了曲石乡的老父亲那儿，自己只是随便的在紫荆树前搭了个小窝棚，然后拿了介绍信到县里报到，并向分管文体的王副县长请假。
　　杨百草去了县上两次，可一次也没遇上王副县长。
　　后来，王副县长的秘书传话说：“王副县长说你搞的‘守孝’是封资修的那一套，跟不上日新月异的新形势——最多给你半月假……”
　　秘书的话不但气翻了杨百草，也把杨百草的牛脾气给诱发了，他二话没说扭头便走，心想：“半月？我偏要休它半年！”
　　原先，杨百草只是赌气，可世事真的不可意料。杨百草在黑鱼河边的小窝棚里住了没几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改变了他——小倩的舅舅得了阑尾炎，因为没得到及时的治疗，因阑尾穿孔而死了，死时才十八岁！
　　悲痛至极，又在小窝棚里闲极无聊的杨百草，便从父亲那里拿了《云南中草药》和一些医药书来研究，并拿自己做起了实验，然后回家，把自己学习中草药的心得体会向父亲汇报。在父亲的指点下，杨百草渐渐上手，走村窜巷的行起了医（后来考了行医执照）。这期间，县里派了人来叫他去上班，可这时的他已舍不下四邻八乡的乡亲们了。
　　后来，在曲石乡的乡亲们的帮助才下盖了瓦房，而小倩的小瓦房，是在小倩辍学回乡后，杨百草因尝自己熬制的，要让乡亲们“百毒不侵”的预防药中毒后，小倩回来照顾他时才盖的——那次，如不是布建生，杨百草就呜呼哀哉了。
　　那么，杨百草：“小倩明天就要嫁人”的话又从何说起呢？
　　原来，去年“三月会”时，小倩原是要把荷包抛给另一个心仪的小伙儿的，可慌乱中，她把荷包丢给了明天要来接她的人，那人在槟榔江开了个小饭馆。这也就是，为什么提到槟榔江，小倩会脸红的原因。
　　按风俗，那人便上门提亲了。
　　小倩本不愿意，可杨百草不答应，说小倩选了人家，就不能反悔，这是千百年的规矩。
　　这样便有了明天来接人的婚约。
　　为这，小倩不知哭了多少回，说知道“三月会”会弄成这样，她才不去赶什么三月街，参加什么三月会呢。
　　杨百草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按他们的风俗，如果有一方毁约，得买一些红糖、盐、茶叶，把红糖、盐、茶叶挂到牛角上，牵着牛把红糖、盐、茶叶送给对方，向对方赔不是，说我家的小瓦雀配不上你家的金丝鸟一类的话，以求得到对方的谅解。一般情况下，对方都会接受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点好聚好散的味道。
　　那天晚上布建生来，因杨百草曾对布建生提起过小倩快出嫁的话，布建生见到刘奇后，以为刘奇就是小倩的对像，便问是不是亲戚，可杨百草却说是“过路的”，所以等刘奇和小倩出去后，布建生便问了，当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和他们的关系后，布建生便说他看刘奇和小倩才像一对儿。
　　那时，杨百草以为布建生开玩笑，便扭了下头。
　　布建生看杨百草满不在乎的样子，便说杨百草躲山圪垃：“封建、闭塞、落后”。还说前几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中央电视台有个叫“边疆行——远方的家”的节目，那上面，有个来中国留学的日本女孩，当她到香格里拉、虎跳峡旅游时，在虎跳峡那儿遇上了一个当地的小伙儿，两人便相爱了。后来，那日本女孩辞去了大上海优越的工作，跑虎跳峡和那当地的小伙儿成了家，现在儿子都一岁多了。
　　在杨百草送他回家的路上，布建生还不忘对杨百草说那日本女孩在上海的收入、各方条件不比这小伙儿差，让杨百草不要有什么顾虑。
　　“不就一句话嘛？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又不会死人。要不要我帮你说？”
　　现在，杨百草看小倩那么的喜欢刘奇，刘奇好像也喜欢小倩，心里也打起了鼓。布建生的话，杨百草当然明白，可刘奇人长得高大帅气不说，还是大学老师。人家不知是不是真的爱小倩还不敢肯定。另外，杨百草虽然不像城里的人讲门当户对，可在昆明的十年，他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城里人对门当户对的看重。他更明白刘奇与小倩的差距，他有点怀疑刘奇是不是逢场作戏。布建生说的那日本女孩能安家虎跳峡，不知还有没有其它的什么原因。所以，他才把话放了出来，看看刘奇的反应，如果刘奇真的爱小倩，那他就让刘奇把小倩给带走。
　　刘奇不明究里，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也不敢怎么做。因为他还是没弄明白，小倩对他的态度——不爱他，却对他那么的好，好得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爱他，可那天在后山坡上咬自己的那一口，不说是带了阶级仇，好像也是带了民族恨的。
　　其实，那天刘奇误会了小倩，小倩在去年三月会时看上的那人长得有点像刘奇，刘奇第一眼看到小倩时也觉得小倩说话的样子像皇甫佳——这，就是“缘”。小倩的心里从见到刘奇的那一刻起，就把刘奇装在了心里，她愿意为他献出一切，可那天在山坡上刘奇那狂野的动作吓到了她，她便条件反射的咬了刘奇。被小倩似乎咬清醒了的刘奇，晚上坐黑鱼河边，看着那波光粼粼、悄无声息、静静流淌的黑鱼河想了大半宿。
　　那时，他就觉得自己真正的爱上了小倩，并不是像李为民说的什么“需要”。
　　记得，那天中午布建生来找杨百草，当他知道刘奇是教雕塑的讲师后，便说“太可惜了，如果我们的艺校能找到您这么好的老师，那就好了。”
　　那时的刘奇并没接布建生的话，现在想起，不觉在心里问自己愿不愿来腾冲教书。
　　“如果我来腾冲……”
　　一直想不明白的刘奇就那么傻傻的坐火塘边，任由情感的波涛在胸中风生水起。
　　傻傻呆坐在火塘边的刘奇，真如他自己所言，现在就在“歧”路上：哪一条道路通往幸福？哪一条路通往痛苦？他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从某种意义上说，刘奇缺乏的就是他对杨百草百思不得其解的精神：对爱的执着。杨百草为了对爱人的诺言，可以放弃城市里的优越生活。而刘奇，也可能缺乏准备——他没想到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什么，他稀里糊涂的来了腾冲，稀里糊涂的闯进了黑鱼河。他想起了那天杨百草说那大树腾叫千里找根时，他的心那么了一下——高中时来云南旅游，自己就莫名的恋上了这块红土地，和这块红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皇甫佳死后，他母亲就叫他回上海，去他父亲创办的公司里工作，可他不愿意。那时为什么不愿意回上海，他并没完全的明白，而那天，听了杨百草说那大树腾叫千里找根后，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云南这方土地，那是因为自己的“根”在云南：想想，从上海到昆明，到腾冲，到黑鱼河，遇到了让自己放不下的小倩，这不就是“千里找根”么？
　　难道，自己的根，就在这黑鱼河？现在，自己能孤身走了么？……
　　他想起了张胡子老师。张胡子说他在版纳当了十年的知青，又在云师大上了四年的学，所以，他的“根”系在了云南。他每次到云南，离开时，都是：“清风牵衣袖，一步一回头。山山岭岭把我唤，一草一木把我留……”
　　是的，杨百草和小倩是会留刘奇的，可刘奇想不明白。而事实是，刘奇还不清楚自己是留下来还是把小倩带走——那年，皇甫佳西去后他回上海，母亲为了把他从失去皇甫佳的痛苦里解脱出来，不但要他回上海工作，还曾开玩笑的对他说，只要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们家里都喜欢：“你就是找个没上过学，一口少数民族话的少数民族女孩，我们都喜欢。”
　　“少数民族女孩能歌善舞，还特别的纯哦。”
　　他父亲也笑道。
　　是啊，少数民族女孩纯，开过的玩笑都是箴言。而刘奇，尽管也向往淡然的乡村田园生活，可他的潜意识里还纠结不清——是来腾冲陪小倩，还是带小倩回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