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军饷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作为新兵，当然不多，振华在学堂工作时，就已经领过两三年的薪水，自然没感觉特殊之处。不过在新兵中有很多人是第一次领国家发的薪水，那种感觉不管多少都有些兴奋。来自河南的陈大河掂摆着手中的钱：“这下可够俺抽烟了，连班长的都有了！”
　　江苏的“学生装”则满不在乎这些：“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等上战场总归也用不到，今晚大鱼大肉痛快享受！”
　　根柱估计是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这么多钱：“哎呀，当兵真好，管吃管住还给发钱！”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摸着银元，手背还有地主鞭抽留下的疤痕。
　　振华小心翼翼地把军饷放好，虽然不多，但他心中已有打算，回家路上肯定能用到。振华惦记更多的是“贼眼”偷他的那笔钱，那也不算小数目，是振华当时一年多的薪水，够给莹莹买嫁衣、置办婚礼的。不过振华心中有个疑惑，从上征兵车开始，他就和“贼眼”在一起，只要有机会就盯着他，可振华一直没弄明白“贼眼”把钱给藏哪了，军营里内务都是统一的，也不允许有多少私人物品，很难藏这么多钱而不被发现。埋了？分了？行贿......振华猜不出来，但无论如何他都得要回来。现在对于振华来讲，只有两件东西是最重要的，一个是自己的钱，一个就是随身带着的那幅莹莹的画像。
　　“贼眼”正和一群人掂着军饷胡吹海聊，振华深吸一口气，走到“贼眼”面前：“兄弟，现在大家都在军营里，也算是战友了，是不是该把以前欠我的钱还了？”
　　“贼眼”先是一愣，继而装模作样地说到：“钱，什么钱？我咋听不懂你的话呢？”
　　振华微笑着耐着性子，他知道“贼眼”会来这一手，但他希望能够通过讲道理和平地解决：“兄弟，是这样的，那笔钱我攒了不短时间，对于我来说的确有很重要的用处，我希望咱们都能互相体谅下。”
　　“我体谅你，谁体谅我，上来就说我欠钱，你谁啊？欠条呢？你把欠条拿出来啊！”“贼眼”双眼一翻，一副极其熟练的无赖之样从军装中脱然而出。
　　振华没想到“贼眼”的脑子转得还挺快，一下子就将了振华一军，振华有些生气：“你看，咱们都在一个连队，现在也都有军饷，多余的钱你也用不到！这样吧，你把偷我的钱还一半，咱就两清了！”
　　“去你娘的，你说谁偷呢！”“贼眼”狠狠地推了振华一把:“找茬是吧！”
　　振华无法理解这种人做了坏事，还能装得脸不红心不跳：“我找茬？明明是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刚才我说了那笔钱很重要，是我用来结婚的，我就要一半！”
　　“呦，还结婚呢，看你一个书生也比我还小个两岁，老子都光棍一条呢，你结什么婚！”“贼眼”开始耍起了横，一步步逼着振华后退，后面还跟着两个同类。
　　“我们之间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只希望把自己的钱拿回来，而且只是一半！你要是连这都不同意，那就是逼我！”
　　“就算逼你了，你能怎么样？你一个教书先生，难不成还想在本老爷面前耍大刀？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的钱在你兜里，我的钱在我兜里，谁要是他娘的能作证我拿了你的钱，那我就还给你！”
　　“大哥，跟他费什么话，我看这小子就是欠修理！”“贼眼”的帮凶也开始涨势。
　　振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也没想到“贼眼”会这么无赖，要是没人作证还的确无法让人相信“贼眼”偷了钱。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振华终于意识到和无耻之人是无理可谈的，可能跟这种人本来就没必要讲道理：“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其他的我都可以让步，就是这个，不行！”
　　“几位大哥，几位大哥！大家不要为了这点钱伤和气嘛，毕竟咱们都是一个连队的战友。”见形势不妙，根柱赶紧上来劝架，毕竟他和振华比较熟。
　　“贼眼”斜着眼看看根柱:“呦，这又冒出来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嘿嘿嘿，大哥们有话好好说。大哥你刚才不是说了嘛，要是有人能作证你拿了振华哥的钱，你就还给他。我能啊！我作证。当时在县城征兵处，我就见到你们俩了，那时候你好像就欠振华哥的钱啊。”根柱乐呵呵地说到。
　　根柱这一说，其他人议论起来了。“贼眼”有些心虚，他冷眼看着根柱：“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傻啊！”
　　“不傻啊！我作证，你还钱，这事不就解决了吗？大家就用不着吵了。”根柱依然乐呵呵咧着嘴，好像照他说的办，这事就真解决了。
　　“贼眼”的帮凶面面相觑，面对冒出来的根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付。“贼眼”没想到还真会有人敢站出来作证，但这个作证“贼眼”又怎会放在心上，他一把将根柱推倒在地，根柱摔得四脚朝天，振华跑上前来拉住“贼眼”：“你怎么打人呢！”
　　“打得就是你！”“贼眼”一把抓住振华的手臂，侧身一拉一绊，振华毫无准备地摔倒在地上，血立刻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就你这样还当兵，一见小鬼子肯定就完了！”
　　“秀才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咱们才是当英雄的料！”
　　“就是，回家吃奶去吧！”“贼眼”一群人仿佛回过了神，决定采取暴力的方式来对付眼前的问题。
　　振华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除了前几年为了振红而和邻村的流氓打过架，其他的时候还真没怎么动过手。可这次的对手仿佛对于打架斗殴乐此不彼，自恃人多势众，不断用蛮横无理的挑衅，彰显自以为是的武力，这种围攻他人的感觉成为他们一种变态的成就感。但这种虚无的成就感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因为他们所有恶行的出发点都是错的，都是非正义的。出于恶意的暴力叫做挑衅，出于正义的暴力才叫战斗。而他们的人多势众一定程度上也是乌合之众。先礼后兵是振华处理矛盾的方式，他认为绝大多数争端都可以通过“礼”来解决，但今天的事情已经到了非“兵”不可的地步。好久没有打过架了，面对经验丰富人多势众的对手，振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赢，但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还连累了朋友受伤。一旦决定战斗，无论如何都得冲上去。啥也不管了，振华攥紧拳头，返身一冲，“贼眼”也没料到这个秀才还会还手，被振华一拳头打在鼻子上。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根柱自然是跟振华一伙，二对三，其余人当观众。对于没什么打架经验的振华，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振华被“贼眼”扛在肩上，来回摔了很多次，每一次摔到用砖铺成的地面上，振华都感到自己的背要裂开了。根柱更惨，被另外两个人围在床边来回踹，不时地发出惨叫声。士可杀不可辱，振华从小就知道，打不过也要死扛着。为了自己振华可以拼半条命，为了别人振华可是敢拼尽全命。看着被围殴的根柱，振华内心十分内疚，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振华护着头咬着牙，寻找着时机。当振华被再次摔倒在地后，他突然一把抓住“贼眼”的双脚，用力往上一掀，“贼眼”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紧接着振华一下子跳到“贼眼”身上，挥起拳头砸下去，而经验丰富的“贼眼”用力一个翻身，两个人抱在一起摔起了跤。根柱这时也抱住了一个人的腿，用力地咬着，疼得对手啊啊直叫。打架仍在继续，振华已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也觉察不出哪里流出了血，他死死地抱住“贼眼”在地上滚来滚去摔来摔去。“贼眼”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白净书生那么死缠烂打，以前碰到的这种知识分子，“贼眼”只需吓唬几下就好了。根柱那边已打得有些累了，根柱斜躺在地上，还紧紧地抱着一个人的腿，两个对手也都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振华和“贼眼”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但处于上方有利位置的振华，利用自身的重量掐得“贼眼”脸色通红。“贼眼”想去抓振华的眼睛，但个子不够抓不到。两个帮凶现在也只顾观战，和根柱一起专注地看着这场精彩的角力，而其他的战友甚至有人喊着加油。“贼眼”还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一个对手，看似不堪一击，实则如此难缠。但他不会就此罢手，“贼眼”慢慢收回自己的脚，双手抓住振华的衣服往外顶。最后用脚抵着振华的肚子用力一踹，振华被踹倒在地。“贼眼”揉着脖子慢慢爬起来，然而刚才的扭扯之中，振华的上衣扣不经意间被撕开，莹莹的画像飘落在地。
　　振华赶紧去捡，但为时已晚。“贼眼”捡起画像咳嗽道：“呦，这哪来的小妞，挺俏的。”
　　“贼眼”继续发难：“该不会就是你要结婚的那位吧。我看这画不能留着，这不扰乱军心吧，我替你烧了吧！”
　　“对，烧了！”一边的帮凶躺在地上哈哈笑着。
　　轰隆一下，振华感到脑袋一热，血液全涌到了头上，这不是要他的命嘛。自己的去向还不明，生死还未卜，那张画像就是他现在全部的支柱，他的念想都在那里。振华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一头撞在“贼眼”胸口。“贼眼”手捂胸口摔倒在地，振华急忙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画。这时另一个帮凶却从身后扑上来，振华被死死地压在地上，离莹莹的画就差一点了，可振华就是够不到。振华的手一点一点地往前扒着，手指扣着地砖的裂缝，身体用力向前爬。可身上的帮凶死死地抓着振华的腿，振华累得满头大汗，来到军营后就没有一天好日子，现在连画像都要保不住了。振华有些懊恼，更有种莫名的悲痛，他大喊着用力地扣着砖缝往前爬。围观的战友发现这场原本普通的打架，开始变得形势不对，根柱大叫了一句：“你们太欺负人了！”随即再次冲上去推开压在振华身上的帮凶，而第二个帮凶也冲上去压上了根柱。振华踹开了身上的帮凶，抓住了地上的画像。这时，“贼眼”又跑上来试图再次击倒振华，战友中有人开始上前，试图拉开这愈演愈烈的战斗。而不知何时，振华已经抠开了地上的一块地砖。振华彻底打红了眼，对着迎面而来的“贼眼”就是一拍。血顺着“贼眼”的额头流下来，大家都被惊住了。
　　振华抓住“贼眼”的衣领：“我跟你拼了！”咬牙切齿，竭斯底里，充满血丝的双眼里透着不顾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本来就没有强弱之分，再强的人也有软肋，再弱的人也有强大之处。当看起来书生气的振华要拼命的时候，强者与弱者的身份就转变了。见惯凶斗场面的“贼眼”也被这架势震得有些软了，振华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坚定的捍卫自己底线的决心。根柱的脸上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好几处伤口在流血。所有人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都给我住手！”围观人群散向两侧，张副官走了进来，几个卫兵分别拉开振华和“贼眼”，场面暂时得到了控制。
　　张副官威严的目光扫过振华和“贼眼”：“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但来到了军营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有什么个人恩怨，逐级上报正常解决。在这里聚众斗殴，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我看你们就是欠练，从今晚开始，你们排训练量加倍！几个闹事的，都给我关禁闭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