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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像一场令人留恋的春梦，一不小心就匆匆溜走了。老杨一不爱赌博，二不喜窜酒场，只在家中看个梨园春，或帮月娥上街守着生意，也算享尽了暑假的欢乐。这天一大早便接到老蔡头的通知，下午四点钟到校开会。他摇摇头笑道：“哟，没觉得咋回事，又开学了！”老蔡头开口乐道：“你呀！是有福不知道享受！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中搁。你整天慌那么很干啥呢？你看我多自在！哪天阎王爷请我，我都不觉得遗憾哟！”老杨晓得他吃喝嫖赌全都会，赞道：“是啊，你老蔡当然最会寻开心！”
　　待老蔡头走后，老杨对正在拉车出生意的妻子说：“月娥，我下午要开会。上湖坡打玉米叶子，我就不去了！”
　　月娥点头道：“你忙你的去吧！没办法，谁让我嫁给你呢？”
　　子华坐在房檐下看书，做个鬼脸道：“爸，你开会能开一下午吗？”
　　老杨瞪他一眼道：“这孩子，还怕我偷懒不成？去，好好学习，少插嘴！”月娥不咸不淡地说：“你哪能偷懒？你还不是想向老蔡头学习！可惜有那心没那胆儿罢了！”老杨不好再争辩，又瞪儿子一眼，忙着帮她上街去了。
　　下午四点，老杨准时赶到学校。何九丰和李云鹏正在办公室里说笑，见他走过来，三人谈起东北和南方发大水的事儿，以示对国事的关心。四点四十，人员基本到齐。李云鹏建议到大办公室里开会。何九丰开言道：“没几句话，大家坚持一会儿。”几人便坐在屋内的条椅上，另几人站在门口，还有几人靠着院内的树蹲着。男的抽烟，女的聊天，极是融洽。
　　工会主席孙世云手拿三包硬盒渡江烟，拎着一袋五香瓜子，将烟交给老烟民牛子武，把瓜子递给于珍苹，提议道：“散散吧！这是何校长开学的慰问品！”
　　政教主任陈贵国开玩笑道：“孙主席，这瓜子放一个暑假，都过期了？”
　　孙世云板起脸笑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尝尝，那是刚进的货！”
　　牛子武拆开香烟散给众人道：“你老陈真是哪壶为开提哪壶！孙主席的瓜子即使是刚炒过的，也没王校长家的香！不过话又说回来，瓜子陈不陈我不敢讲，这渡江烟可是地道的真货！”大家都会意地一笑。陈贵国的脸不由红起来，却也没再理会。
　　何九丰听到外面的说笑，对李云鹏道：“人到齐了！开始吧！”
　　李云鹏站起来大声说道：“好了，大家别再说笑了！外面的朝门口围围，别听不到！”
　　大家静下来，何九丰咳嗽一声，正色道：“明后两天就要开学了，今天我们先开个会。我说呀，我们也不是小单位了，得有个规矩是不？以后再开会是要点名的，迟到的要处罚，决不留情！今儿有几个事儿，具体让云鹏和大家说说！”李云鹏照样咳嗽两声道：“好吧！以后就按何校长说的办。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儿，主要是布置开学的有关工作！”他开始宣布本学期的编班情况，三个年级计划编十个班，初一年级四个班，初二与初三各三个班；各班班主任拟任名单也一并作了宣布；因为上学年中考成绩不错，复习班仍交给老杨管理；至于学费，就按二百八十元收。牛子武不由叫道：“怎么，我们也涨了？”话音不高，但何九丰还是听到了。他缓缓地站起来道：“关于学费的问题，我补充两句。还是云鹏说得好，我们学校地处偏僻，生源大都是蔡湖周边的。如果我只收二百四，可能多招个百把几十人。按六百人来算，除去开支，每人只落个八十几块钱，效益并不乐观。假如我们提高四十块，远比多招百十个学生效益好得多。这样看来，何乐而不为呢？”众人不由叹服，校领导的经济头脑就是比一般人会算计吗！
　　接着他又宣布道：“刚才宣布班主任时大家可能都听到了，有个叫崔锋的，是从杨新职中调来的；还有两个刚毕业的学生，一男一女，是九五年考上泉师范的，大家该认识的。他们今天都没来，他们今天都没来，所以向大家宣布一下！”
　　孙世云便插话问道：“何校长，咱们以前只要大专生，现在啥人都要了？”何九丰一脸为难地说：“我们的庙太小，留不住大和尚的。王田文人家上面有人，说走就调走了！咱们能弄这几个人来就不错了。”他忙吩咐总务主任许治春安排好这几人的住处。许治春连声说好。他便又认真地说：“前些年，我们连中师生都不接收。这些年不同了，乡政府发工资，没有保障，大专生哪愿回来？再过两年就不再分配了，学生越来越多，教师肯定会紧缺的。现在谁来我们都要，反正不用我们发工资，何乐而不为？”
　　孙世云半闭着眼睛听着，神情有些异样。看来校长不只是解释王田文的事儿，更是说给他听的。前年，他的儿子孙阳中师刚毕业，便带着未婚妻一同想进蔡湖中学工作，无奈何九丰曾明文规定，非大专生不要。他凭着老脸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总算将两人安排进来，最终还少得了五个月的工资，据说这笔钱都用来请乡长和书记吃饭了。与孙阳一同毕业的秦卫东，一没请客二没送礼，五个月工资也未得到，最终回秦营小学工作。何九丰便多次在孙世云面前讨人情，他因此又搭去了几场酒席。而今转眼才两年，时势竟然大变，什么人都不用花钱就可以进来了。
　　何九丰眼见孙世云面色不佳，便鼓励大家道：“我们的苦日子不长了！前天乡里召开党政联系会议，教师节前我们的教学楼就要破土动工了。如有可能，年前我们还能搬进去。另外，我们也有个小决定，现在不告诉大家，等开学后再说。好好干，日子会好起来的！”他说话时两眼放光，仿佛展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一条金色大道，蔡湖中学的美好前景正等着他带领大家奔赴一般。
　　许治春也笑道：“大家好好干！面包会有的，牛肉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牛子武却小声接道：“屁！还不是驴年马月的事儿！”惹得大伙一阵笑。
　　何九丰抬头朝门口看他一眼问：“子武，你嘀咕啥？”他一向对大家是直呼其名，对年轻教师干脆省略姓氏，以示亲切，也能体现出自己的身份不同，时间一长，大家都听习惯了。
　　牛子武急忙分辩道：“我没说啥！你怎么老盯我？”
　　何九丰没再追问，宣布散会。他叫住正要走的老杨。老杨站在院里等众人散尽，才进来听他说道：“炳南，上学期你搞得不错，今天大家都要陪你喝几杯呢！”老杨笑道：“谢谢校长关心！这是你领导有方，我哪有啥成绩？”
　　就这样，下午老王饭店的炉子又红红火火地烧起来，包间内传出一阵阵斗地主和打麻将的声音。
　　八月二十日，天气晴好，蔡湖中学正式开学了。
　　八点半左右，十位班主任面前各摆起一张课桌，大家正襟危坐，面前放着收费单据，专等着学生前来报名。许治春和一位陌生的年青教师抬着一盘大红鞭炮向外走去。那年青教师廋高个，刀条脸，身穿白色运动服，看起来挺有精神。他边走边对许治春说：“许主任，今天我算开了眼界！学校也是生意，开学前放放鞭炮是好些！”对方微微笑道：“何校长让买大盘的，五十块钱的就不小了！”两人拆炮、点火，“噼里啪啦”的炮声震天介响起来，惹来一大群学生围观。
　　老杨便问孙阳：“这放炮的是谁？”孙阳答道：“就是刚调来的崔锋！”老杨心中却纳闷，这家伙刚来就和许治春黏糊上了，莫非两人有啥亲戚！
　　正想着，孙阳叫他道：“杨老师，有生意了！”老杨抬头看是周童，不觉一笑：“我以为啥生意呢！”
　　孙阳反问道：“谁说不是生意？开门炮都放过了吗！”
　　周童附和道：“孙老师说得对，学校也是做生意！图个大吉大利！”
　　老杨摇摇头笑了，扭头问周童：“你是复习呀？”
　　周童态度恭谨地答道：“嗯，我本来要出外。可我爸非让我再复习一年不可，否则就打断我的腿！”
　　经过一个暑假的深思熟虑，周童对自己学业显然失去了希望，这就像官运亨通的领导对结发的老妻失去了所有的情趣，但又不能无视她的存在，一边与她同床共枕，一边梦寐以求着别样的桃花运。此时的周童与此还有些不同，他憧憬的校园生活应该是风流物，却老担心会挨了老师的批评。对他来说，挨批就像落难。女人落难自有英雄相救，男人落难却无人买账。虽然他自恃杨老师心慈面善，不会令他为难的，然而老杨绝不会像领导纵容下属那样熟视无睹，为了学生的进步，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批评人的机会的。所以周童必须态度恭谨诚恳，方可躲过挨批的可能。
　　老杨看他如此诚恳，填好票据，递给他道：“你既然来了，就不要像上学期那样荒唐了。否则是要后悔的！”
　　周童的脸顿时红了，他本想向杨老师讲讲海涛学费的事，但为了不再挨批，他郑重地点着头，转身到缴费处缴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