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下上学的钱，又能在家帮母亲干活儿，大姐小学毕业没考中学。十七岁的时候，有人来说媒，男方姓裴，是当地农民王龙海的小舅子。听媒人说，他和他姐夫一起种地养蜂，日子过得挺富裕。媒人劝我母亲，你家姑娘多，日子又过得这么难，嫁出去一个就省一双筷子，也少一份儿累，再说那人家也挺合适的。
　　相亲那天，是媒人和姓裴的姐夫领着来的。姓裴的扛来装得满满的米袋子，往我家炕上“咣当”一撂，然后站到一边掏出烟口袋卷烟。他捏一撮烟末洒在一小片长条纸上，卷成小喇叭筒，在他自己焦黄的门牙上蹭几下，把牙垢当做粘合剂，看着恶心人。
　　他姐夫说，这小米是新打的，熬粥可香了，你们吃吧，吃完了我们再给送。
　　母亲问姓裴的年龄多大，念过书没有，父母住在哪里，身体咋样？姓裴的并不做声，只是瞪大眼睛看他姐夫。他姐夫瞅瞅媒人，慢悠悠地作了回答。说要是不差啥的话，今天就定下来，选个好日子给他俩把事儿办喽，女大当嫁嘛。母亲说：“我们桂兰还小，出嫁还不急，再说刚认识，总得相互有个了解。”他们临走，母亲问姓裴的，“你和你姐夫养了多少箱蜜蜂啊？”他愣一下，指着他姐夫含混地说，“那，你问他吧。”
　　他姐夫显然有点不乐呵，绷着脸，回答的语气挺冲。母亲并不罢休，又问那姓裴的，“你成家以后要和你爹妈在一块儿过吗？”姓裴的还是指指他姐夫，“你问他。”
　　大姐没有跟着出去送客人，她兴奋地打开米袋子，捧出黄澄澄的小米闻着捻着，说晌午咱们就用这小米蒸干饭吧，他们不是说吃完了还给送吗。大姐还不明白，她正面对一次自身命运的抉择。
　　母亲让大姐把人家的米倒回袋子，说这米一丁点儿也不能动。母亲问大姐：“你愿意嫁给那个人吗？”大姐想都不想地说：“要是真能供着咱们家吃米就行。”母亲叹口气说，那个姓裴的，看着好像有点缺心眼儿，咋啥事儿都问他姐夫呢？“唉，你又不是小猫小狗，哪能拿你换米吃呢。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就像我和你爸一样，一旦组成家庭，好歹都得守一辈子。我得好好去打听打听，那姓裴的能不能靠得住。”
　　大姐这才如梦初醒，红着眼圈儿说，前些天问过几个女同学，她们都不太懂嫁人这些事儿，说可能是去别人家干很累的活，“我想只要能帮到咱家，再累的活儿我都能干，现在才明白嫁人是咋回事儿。”大姐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她抽泣着说，“我一辈子不嫁人，嫁出去就不能和咱家人在一起了。”还说，从今以后一定少吃饭多干活，不惹妈生气。母亲抹着眼泪说，不是家里养不起，想把你打发出去。人都是这样，长大了，早晚得结婚，得有自己的家，得生儿育女，谁都不能跟父母一辈子。“唉，我原来是想，要是那个人家合适，就先订下，互相走动着了解着，过两年等你再大两岁出嫁也行。”大姐还是说，“我不嫁人，过两年也不嫁。”
　　母亲接连几天四处打听，那家的好几个老邻居都知道，姓裴的小时候得过抽疯病，坐下了病根儿，整天闷声不响地傻呆着，别人不支使，他自己啥活也不知道干。还特别能抽烟，一口袋旱烟不够他一天抽的。因为抽烟，不是烧了衣服就烧了被褥，有一回还把别人家的草垛点着了。现在都是大老爷们了，他姐夫还因为他犯傻经常打骂他，可他的傻劲儿就是改不过来。
　　母亲当然不愿意把大姐嫁给那个姓裴的，让媒人转告王龙海，这事就拉倒吧，别再往下走了。那袋小米，会给他们送回去。媒人传过话来说，王龙海很不高兴，说他们老王家有钱不怕娶不到媳妇。那袋小米，当然要还给他家，必须是他们送来的那袋米，不能差样儿。哪怕只差一星儿半点儿，他就去法院告我们。
　　母亲听了很生气，说他大概以为我们吃了他的米，想讹人。那袋米没少也没差样儿，可他这么说话不是明摆着熊人吗？“顺着好吃，横着难咽，那袋米我就是想送，听他这么说也不送了。咱们老梧家人穷志不穷，他休想拿一袋米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