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两周岁的时候，母亲的样子很忧郁，不时地叹气，不知又遇到了什么难心事儿。她的行为很怪异，天天登梯子爬上一人多高的树皮垛，从垛上往下跳，然后再爬上去，再跳下来。有时手里正干着活儿，也停下来，去爬树皮垛。
　　我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母亲说是锻炼身体。我也爬上去像母亲那样，母亲骂我瞎捣乱，不让我锻炼。我觉得很委屈，小孩更应该锻炼啊，咋就不行呢？
　　母亲从树皮垛往下跳把脚崴了，家人都劝不要再跳了。母亲谁的话也不听，脚稍微好些继续跳。母亲这是中了什么邪？我们都很担忧。
　　后来母亲跳得大流血，诊所的老中医给母亲诊脉询问病情，才知道母亲要自己堕胎。老中医说那可不行，多危险啊，容易丧命。母亲躺了几天，又改用铁锹把儿杵在自己肚子上，反复使劲顶，直顶得满头冒汗，脸色煞白，样子很痛苦。
　　母亲还是生下了最后的小老妹妹，起名吴桂霞，我们都叫她小霞。至此，我家的十一个兄弟姐妹，都只带着一张嘴，先后向父母来报到。
　　母亲愁得好几天眼泪不干，说生下来也养不起，还不如送人，总比在咱们家吃不饱穿不暖活受罪强得多。
　　小霞妹妹满三个月的时候，绥化老家农村来一位远房亲戚，我们管他叫老陈四姐夫。母亲说把小霞送给他家，他也答应这次就背走。
　　临走那天，母亲特意做一条里外三新的小棉被，把小霞包裹好，又塞进几个煮鸡蛋。我们含着眼泪轮流抱抱小霞，一次又一次亲她白白的小脸蛋儿。
　　老陈四姐夫背着小霞转身要离去时，母亲又把他叫回来，掀开遮住小霞头部的被角重新掖好，怕堵住孩子的嘴影响呼吸。嘱咐到绥化下车先进票房子，给孩子喂半拉鸡蛋，要一点一点喂，小心别让蛋黄把孩子噎着。
　　老陈四姐夫着急赶路，大概听岔了，说放心吧，我养不起，还有人家养得起，咋地也不能扔了喂狗。听了这话，我们才明白他不是真心要小霞，是想送人。
　　不管母亲同不同意，我们七手八脚上去抢小霞，吓得小霞尖叫一声，凄厉地哭起来，我们也都忍不住哭成一团。趁老陈四姐夫手足无措，我们从他背上解下小霞，紧紧护住抱回屋里。
　　我们哀求母亲不要再把小霞送人，宁可一个人少吃一口饭，说啥也要把这可怜的小生命养活。打这以后，母亲没有再提把小霞送人。
　　也许小霞知道自己来到世上不容易，给母亲添累添烦，所以她很懂事，从不哭闹，没灾没病。小霞刚会走路时，也有怪异的举动，她从炕上爬下来，再爬上去，然后再下来，再爬上去。挨摔好几回，从来不哭。我不由想起母亲爬树皮垛的情景。
　　命大的小霞妹妹和我们一样吃糠咽菜，竟然越长越漂亮，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总是笑盈盈的，我们都特别喜爱她，庆幸当初把她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