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出生在严寒的腊月。铺棉扯絮般的大雪飘落一整天，点灯的时候才停下。我们弟兄排行最小的小老五降生了，他青紫瘦小，像只退了毛的病鹅，以至他后来的绰号就叫“大鹅”。已经三四天了，他还是不睁眼，身体卷缩着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不停地抖颤着，哭声很微弱，奄奄一息的样子。
　　产后得病又没奶水的母亲，以为这只“病鹅”不容易养活，连名字都没起。哥哥有空就守在他身边，趴下来和他贴脸，轻轻地抚摸他，让我倒一小勺温水，自己在唇边试几次，小心地一滴滴喂给他。哥哥见他嚅动着小嘴吞咽的样子，显然很激动，蹑手蹑脚地从炕上下来，做个手势把我叫到外面，问我有钱没有，有多少？我问干什么，哥哥说，快说你有没有吧？我说只有二分钱，在语文书里夹着呢。哥哥说，“那正好，快快，给我。”我翻出那张二分崭新的纸币，在手里捏一会儿，才交给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哥哥麻利地绑上自己的滑冰鞋，又让把我的滑冰鞋借给他用。他双脚登着滑冰鞋，在北二道街上，像个小精灵一样轻盈而迅速地滑走了。
　　趁着哥哥没回来，介绍一下滑冰鞋，我们也把它叫做“脚滑子”。那几乎是北方男孩在冰雪天必备的玩具兼简陋微型“交通工具”，在市面上买不到，都是自己手工制作。做滑冰鞋很简单，找一块三厘米厚、和自己鞋子大小相同的木板，然后把两根或三根粗铁丝钉进木板前后两端的横截面里，在木板底部形成“轨道”，木板两侧的前后分别钉两个小铁钉，拴上结实的细麻绳或长鞋带儿，滑冰鞋就做成了。用的时候，把滑冰鞋绑在棉鞋上，可以在冰雪路面滑动。如果只有一只脚绑滑冰鞋，就用另一只脚踩蹬路面前行；两只脚都绑滑冰鞋，就交替滑动。双脚蹬滑冰鞋虽然费力，但要比单脚滑动的速度快许多，还可以借贯力轻松地自动滑行。和徒步行走的速度比起来，双脚蹬滑冰鞋要快好几倍，甚至可以追赶自行车。
　　哥哥回来的很快，他把狗皮帽子夹在腋下，满脸是汗，头上挂了白霜。他是去街里药店花八分钱买回一袋“小儿育婴散”。我俩仔细研究服药说明，分两次喂老弟喝下去。真是神奇，过了一夜，老弟眼睛睁开了，喂他米汤也能顺畅地咽下去。老弟完全活过来了。
　　哥哥说，老弟真是命不该绝。他有六分钱，我拿二分，正好凑上一袋药钱。八分钱救了一条小生命，那时的药真好使。
　　几天后，哥哥的两只耳朵脱下一层皮，是买药那天冻坏了。
　　老弟满月，父母才给起了名字吴福臣。想起他刚生下那几天像只病鹅的样子，我们有时也开玩笑叫他“大鹅”。他嘴特别壮，喂什么都吃，像大鹅一样不挑食。
　　老弟不到两岁的时候，又遇一险。三伏天，福臣嫌屋里闷热，哭闹着要去外面玩。二姐只好领着他出去，经过苇塘边时，他一下子挣脱二姐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捉落在芦苇上的蜻蜓，脚踩在漂浮物上，眼看就要沉下去，多亏他人小体轻，漂浮物又是多年的烂草和树叶积织厚厚的一层，不然，他一脚踩上去即刻难见踪影。
　　二姐没有犹豫，来不及呼救，几步跨进从来不知究竟有多深的苇塘里，双手托起老弟。可是苇塘底下是深深的淤泥，二姐的身体也在下沉，她奋力把老弟推上岸，自己灌了几口塘里腥臭的污水，才挣扎着爬出来。
　　二姐弯腰低头呕吐完，却不见了老弟，以为又滑进了苇塘里。二姐一边哭喊着“救人哪，快来救人哪！”一边不管不顾地又跳进苇塘，两只胳膊划拉着摸索寻找。
　　我和哥哥正在前园子里干活儿，听到呼救声，赶紧跑过去。见是二姐，说老弟掉进去了。我刚才明明看到四妹抱着老弟正在家门口儿站着呢，可二姐不信。我跑回家把老弟抱过来，二姐才被哥哥拉上岸。原来，是老弟自己跑回家去的，听不清他咿咿呀呀说些什么。
　　浑身水淋淋的二姐不敢回家，怕挨母亲骂。哥哥让二姐藏在前园子的苞米地里，拎来两桶水让她冲洗，直到湿衣服在身上溻干了，二姐才敢走出园子。
　　由于受惊吓，二姐一连几天在梦中呼喊救命。母亲追问是咋吓着的，二姐闭口不说。母亲还是用老办法，给二姐叫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