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在浪漫中消耗，口袋也一天天地消瘦，欢乐之余，罗成炳忧心忡忡起来。平时，他再怎么推崇、仿效明代风流才子唐伯虎视钱如粪土的放荡、洒脱生活，现在的他一点也洒脱不起来。因为他没有唐伯虎当物卖衣换酒取乐的勇气，更没有唐伯虎随时随地能书诗作画赚钱的能力，现在他面临的是断炊的危机。寒假在家过春节时，为二姐的事，他与家人闹翻了——确切点说，是他赌气不理家人，带着九百元，悄悄返校。现在，才一个多月，所剩无几了，他想，若家人没有在这个星期内寄钱给他，他就完了。他想拍个电报回家，却没有勇气；只有成天价唉声叹气，心事重重。再过几天是“清明节”了，他决定借此回家一趟，以便相机行事。他想，回家后，他绝口不提钱的事，若家人主动给他便罢，否则，他就返校悄悄卷铺走人，从此浪迹天涯。作出此决定后，他隐去真正的动因和目的，对赵白云说要回家“祭祖”，邀她同行。平时，罗成炳不喜与人深交，讨厌与别人过于近套，更不喜带一般同学、朋友回家做客，这次邀白云回家，算是破了例，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再三权衡的结果。他邀她回家，主要基于几方面的原因：一、利用赵白云为挡箭牌，暂避家人重提二姐的事；二、赵白云已成了他的第二个女人——那怕只是他人生一个匆匆过客，也非一般友人可言；三、赵白云早有做客广东的心愿，此行可慰她愿；四、他想，如果此行失败，好快他就无法再与她一起消受人生了，同时又自知自己迟早要离开她，心中有疚，此行算作是一种补偿。赵白云对他的邀请，非常感激，但有点为难，且反对他回家——认为他回家“祭祖”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后来，她听了罗成炳说他们家乡对“清明节”如何重视和一些有关习俗，且经她自己向于忠红、吴健等人求证、核实后，就认为情有可原；同时带着许多疑虑和好奇，决定陪他“闯”回广东，看看一下传说中的异样世界。
　　罗成炳把行程安排告诉赵白云：星期四夜九点钟上火车，次日中午十一点左右到家；星期五下午在家休息；星期六上午与家人一起扫墓，下午到海边的同学家做客，了却她看看大海的心愿；星期日中午离家返校，顺便抽空在雷城玩玩，夜七点钟赶到湛江坐火车，星期一早上七点到桂林，回校正常上课。赵白云怕纪律处分，提出让她向梁老师请假，罗成炳极力反对。他分析：他们星期四晚上才走，离开的三天中，只有星期五上午才有几节课，在正常的情况下老师是不会发觉的；如果她请了假，等于提醒了老头子对他罗成炳的关注；还有，她的缺席，亦彤彤肯定会找借口为她临时向学习委员李军请假的；至于他嘛，更不用她操心了，他相信李军更不会为难他的。赵白云见他分析得有理，也就放心了。但是，为防节外生枝，他俩连于忠红和亦彤彤都没有透露行踪。
　　火车在飞驰着，空间距离越来越短，罗成炳越来越局促不安。最后火车死了，停止了“哒嗒”、“哒嗒”的博跳声，罗成炳的叹息声越来越长。他不知回家后，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样的结果。湛江到了！出了车站，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听着如鸟语般的方言，赵白云既兴奋又紧张起来。她眼光左摆右晃地搜索着，希望能捕捉到一些怪异之事，如暴力性的绑架、斗殴、枪战等。然而，别说猎奇，就连基本的市容市貌都来不及端详，便被罗成炳拉上了回雷州的车。赵白云看着变得满面严肃不苟言笑，且眼露凶光如临大敌的罗成炳，想起他以前的告诫，不敢造次，只得无声地听从他的安排。罗成炳的表情，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这其中的原因，又得说说当时的社会环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开始，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就有如得了癌症的病体，立即被切除了几块——立陶宛、爱沙尼亚、拉托维亚三个联邦先后宣布独立；次年底，癌症无治，病体切底被肢解。老大哥苏联的国家解体，给共产国际带来了一场慌恐和灾难。中国共产党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已的世界观，重新定义自己对社会认知的标准，在邓伯的开蒙下，自我推翻了他们原先自断后路的“资本分家论”——不再认为“市场”只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改口说，社会主义社会也有权享用；于是他们给自己也给国家找到了一条活路——把国家的经济体制由原来的“计划”改为“市场”，只是为自圆其说，在他们过去否定的概念前面加了一个“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前辍。一九九三，中国一个新时代的切入口，滋生了许多社会病毒，使整个社会为之狂疯起来，且前后延续了好几年。有人称这个时代为“亚文X”时代。这种社会病毒破坏了人们的大脑组织，改变了人们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开始以钱为中心，一切向钱看。那股狂疯劲，全国当数广东为最。于是乎，罗成炳的家乡一下子涌来大量的外地女，出现了大量的黑商、奸商，大量的走私、贩毒、吸毒者……霸市、绑架、斗殴、掠财、劫色等等案件急剧上演着。当时，若来一次统计的话，湛江五县四区的男性青少年中，起码有百分之七八十，不是流氓也是“准流氓”；若单统计海康县——即刚撤县建市的雷州市的话，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所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非礼女性（尤其是被他们称为“捞妹”的内地女同胞），或为争霸女色而大打出手的事，绝非怪事。罗成炳熟知家乡的社会风气，也知道最好的应对方法：别管闲事，满面怒不可遏的表情，眼放凶光，且出口成“脏”，让人摸不着你的底，不敢贸然欺负你。
　　罗成炳挑了个双座，让赵白云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他坐在外面。他们的前排是二个女人，后排是一对情人，这个布局是他最满意的。因为，这样的布局可使赵白云这个外来靓女受到非礼和人格侮辱的系数降到最低限度。首先，排除了来自前排女人的威胁；其次，后排那个男人，除非是个十足的玩命狂徒，否则也不会对赵白云进行亵渎的。因为他若想调戏赵白云的话，不得不考虑他自身情感的安危系数，同时也不能无视罗成炳的存在。前后均无问题，左边是窗口，拉上窗门也万事大吉，余下的只有右边了。右边，罗成炳用紧皱成“川”字的眉头和闪着凶光的三角眼，无声地拦住了过道上那些不怀好意者。对此，赵白云全然不觉，开始时，她还想与罗成炳聊天。她的普通话一出口，马上引来一大堆好奇的眼光，连前面的二个女人也转过头来看她。罗成炳见状，不得不低声叮咛她暂时别说话；同时做出一些多余的动作：把赵白云的小包拿过来放在他的腿上，一会儿后，又放回靠窗边的座位上，把一瓶饮料递给赵白云——可是她的手中早已拿着一瓶同样的饮料了。其实，罗成炳所做的这些多余的动作，无非是想告诉别人，他与赵白云这个外地妹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绝非是嫖客与“鸡”的关系，以免别人误把赵白云当“鸡”婆来看待。赵白云能读懂他的心，不再说话，也不敢表现得过分亲热，只是无声地望着窗外，浏览着那些飞驰后退的陌生物种。
　　雷州到了，罗成炳高度紧张起来。“真的回家吗？”他在问自己。“不，不要回去！”、“可是你都从桂林回到县城了……”有二种声音在左右着他，他不知该听信那一种，只是无意识地摇摇头。下了汽车，罗成炳原地不动，赵白云用手碰了碰他，无声地询问他下步的行动。罗成炳叹了口气，告诉她，从雷城回他家还有六十公里，同时征询她是马上到他的家去呢，还是先在雷城玩玩。赵白云表示一切听由他的安排。为了让赵白云在最短时间内对这座国家二级的文化名城，有个最基本的整体的印象，他拉她上了一辆出租的三轮摩托车，直奔三元塔公园。
　　三元塔建于明万历年间(公元1613-1615年)，高57米，初名"启秀"，寓肇启文风，培育俊秀之意。后因挖地基得蛇蛋三枚，时人认为是"三元及第"之兆，遂改名为"三元塔"。这塔的建筑形式是按照《周易》的阴阳学说五行数理去设计建造的。形如八卦图，一半阴、一半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登上塔顶，赵白云脱去西装，蹲着喘气，边抹着脸上的汗边说：“你们这边的天气真的这么热了。”稍事休息后，她起身扶着拦杆，极目四顾，惊呼了。整个县城尽收眼底，高楼和古老的瓦房民居，间杂交错。这些建筑群的四周，是一马平川望不到尽头的绿土地。赵白云想不到世上真的有如此平坦宽阔的土地，想起自己家乡乃至桂林，到处是山是沟，才知道山沟沟里的人眼光短浅的道理。其实，她看到的是雷州“谷仓”——万倾洋田。这洋田听说在农业学大寨时代，曾为本县赢得了全国100强县的荣誉。这是一片富饶而美丽的土地，可是，有谁会想到这片土地上，也曾上演过一些人间悲剧，和一些怪事？
　　六十年代末。这片洋田中有对农村青年结婚。大喜日，新郎身穿一条崭新的“尼龙”裤和一件借来的白色“的确良”衬衫，高高兴兴走在田间小道上，等迎新娘。可是，新得生辉，新得耀眼的新郎，却被邻村社员发现，告知村干部。于是，新郎受到盘查、被邻村干部就地裁处——强制就地插秧，劳动一天。新娘和送亲的姐妹们，也同样在路上被不同村的人强制下地干活。直到太阳落西后，新娘才在姐妹们的陪同下，连身上的泥巴都顾不上洗，急急赶往婆家。据说，当时出台了一专项政策，规定所有“社员同志们”都不准走村窜寨、不准赶集或上城购物，只能呆在自己的“合作社”里参加革命的生产劳动，如有特别情况的，也要有村干部出具证明才能过关。一经发现有流窜分子，不论何时何地，“广大人民社员”和“领导干部们”都有权进行盘查和就地制裁，强制劳动。若有敢违抗者，轻者就地进行游行批斗，重则送投监狱。以上这些，以及在“文化大X命”间在这座县城发生的红卫兵派别之武斗，红卫兵侮辱女性的手段，罗成炳是不知道的，否则，他又要破口大骂我们亲亲的社会主义政府了。
　　赵白云从远处收回眼光，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这座古老的县城。她希望能看到一些罗成炳常说的暴力事件，终究一无所获。罗成炳手扶拦杆，放眼远眺，心事重重，想，人人都说我是广东人、湛江人、雷州人，我是嘛？喔，不错，我的籍贯的确是“广东湛江”或“广东海康”，我的确是生长在海康县一个连《海康县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小村庄。可是，我属于广东、属于湛江、属于海康，它们属于我吗？属于我的又有什么呢？除了生我育我的那个小村落的草木和亲情外，我一无所有。倘若我偶尔在这个县城，在湛江市区，更不用说在省城广州了，若身上没有铜板，也非得露宿街头不可。我属于它们，它们却不属于我，这是上苍打造的什么逻辑？罗成炳越想越烦，呆呆地望着不远处蓝带般的南渡河，思绪又跳跃到另一个空间。他想起了以前老师教他的一首由他外公的母校——海康师范学校师生创作的歌《海康您好！》，便在心中轻吟起来：“南渡河微波荡漾，三元塔美名传扬……”唱罢歌，他又想到了回家的目的，想到面对家人时的那份尴尬，想到可能会惨遭失败，不禁生悲。若此行失败，不出一个月，他就要悄然离开学校，离开这个纯朴可爱的赵白云——虽说是在利用她，但一旦永远失去她，也实在不舍。想到这些，罗成炳把所有的眼光收集起来，放在赵白云的身上，怪怪地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好似她一下子就会烟消云散了。他用激动而又伤感的手抚着赵白云的头。伤感的阀门在这抚摸中，完全打开了，眼泪有如开闸后的江水，夺眶而出，怕被赵白云看见，他猛地背转过去。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她转过身去欲慰抚他，却看见他脚下的楼板已被打湿了一片，且不时还有泪珠落下。她想不到，平时在学校里活蹦活跳且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得教人直觉清高而不敢高攀的罗成炳，竟然也常落泪。她只知道他近来总是心事重重，哀声叹气，不知道他真正的悲源泪根。她想解开这个谜团，又不敢问——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赵白云师从着他过去安慰她的动作，从背后搂着他，一会，又慢慢地把他转过来，面对面地为他拭泪，轻吻着他那呆呆的嘴唇。良久，他收止了泪，叹了口长长的气说“好了”。他想：倘若在这座几十米高的塔顶做那事，让地下的人看看，那多精彩；然后抱在一起，从塔顶摔下去，那又是何等的壮烈……想归想，终究他俩没有在这美名传扬的古塔上留下他们的污点。
　　罗成炳一回到家，小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他象一个久别家乡的衣锦还乡者，村中的男女老少都来看他——甚至那些已迁离了小村到镇圩上居住了的长辈们也都赶回村中来与他聊聊。他所受的礼遇，当然也给父母的脸上抹光。白天，他应酬着长辈，晚上与村中同辈弟兄们，在家中喝茶、取乐，算是欢迎赵白云这位远客的到来。席间，赵白云听不懂雷州话，他们便约定不准说雷州话，于是，他们都被逼着挤出几句半咸湿的“雷州普通话”来。他们说得白沫直射，赵白云听得目瞪口呆，罗成炳只得加当翻译，左右逢源。罗成炳巧舌如簧，必要时，硬把豆腐渣译说成是白金条，使得四座笑声雀起。还有，弟兄们在相互介绍时，喜用几句雷州话，把对方的短处及外号一起说出，相互攻击以取乐，赵白云也时不时仿用雷州话呼叫他们的外号，逗得他们每每捧腹大笑，气氛相当融洽、活跃。赵白云想不到他们同村人竟能相处得如此融洽，且如此的热情好客。今天亲眼看到，亲身感受了，才相信罗成炳以前的话，并非吹嘘。赵白云细细地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除了阿伍、阿惠较为自然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显得腼腆，有的甚至象深房闺秀，且十多个头都留着同一款“中分”式发型。她想，他们如此腼腆应是女孩子才对，是错生了吧？还有，他们如此热情好客，如此弟兄情浓，怎么可能是恶人？赵白云实在的无法把他们与罗成炳常说的流氓拉上等号。然而，纯朴的不懂察世的赵白云把他们的“腼腆”曲解了。他们的腼腆是源于他们的文化底蕴。他们中除了一个是高中生外，大多数都是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二流仔，又平生第一次面对漂亮的女大学生，且在交流时逼得他们挤出几句“雷州普通话”，他们能不腼腆吗？他们之间的弟兄情浓，主要缘承他们祖父辈的情种——他们村二百多年来，一直是几十个人的小村，如一大家庭，弟兄相称，相互尊重，相互帮忙，和谐相处；当然也有他们后天的“江湖义气”的作用。他们今晚的好客热情，当然也有爱屋及乌的作用。他们平时非常尊重罗成炳，所以，赵白云当然成了贵宾。
　　他俩被叫醒吃饭时，已是次日早上九点多钟了。吃过饭，赵白云跟着他们一家人一起去扫墓祭祖。罗成炳一家先祭了他爷爷，后再与堂伯一家汇合，一起去祭吊共同的先人。罗成炳用一把长柄大弯刀挥斩着覆盖墓包的荆棘，他父亲在旁边挖出一块块的带草的土块，让他的弟妹们搬到墓包上填补已坏缺的地方，他的叔叔坐在地上，用短柄弯刀砍斩荆棘，婶母在各处压纸钱。罗成炳那个正在念高中的妹妹陪着赵白云在一旁聊天。赵白云无事可做，便走到高处，感受这异乡节日的气氛和看看异乡的自然环境。放眼四顾，这里的地形地貌又与雷城周围不同，是低丘陵地形；丘陵很小，分布较疏，看起来就是一座座较大的坟墓；丘陵下面到处是农作物，绿油油一片。她想不到自己的家乡还是春寒料峭，可是雷州半岛已进入仲夏季节了。看着满山遍野的人流，听着此起彼伏，没有间断、响彻连天的炮竹声，以及时不时间杂着能把人的心震得晃荡的大爆声——这是人们相互炫耀、攀比而鸣放的“铁炮”声，她的思绪被打乱了。她想不到雷州的“清明节”真的是这般的热闹，人们如此的热衷、虔诚，也又一次证实了罗成炳并非撒谎。她想到了史书上说的烽火硝烟的场面，想到了天下太平的贞观之治，想到了人类封建社会的种种……在她胡思乱想时，一拨拨人从她的旁边经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徒步的，有骑自行车的，有骑摩托车的，有开小汽车的。人们都把眼光聚焦在她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思淫的、有仰慕的……总之她成了一道独特亮丽的风景线。赵白云白晳的脸庞上平添了二个如猴子的屁股般红红的脸颊，把她“外来妹”的身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当地人。她身上散发出的异乡粉红色的气味，使人们联想到当时在雷州一带正风靡的独树“鸡”帜的“捞妹”；她身上学生的高贵气质与那些“鸡”气味揉和在一起，更加勾起那些臭男人的欲望。有相当部分男人已产生了犯罪心理——恨不得杀了罗成炳，然后独霸美人。
　　斩铲完毕后，父亲与叔叔兄弟俩，把供品摆在墓前，点燃了香火，开始化烧冥钱、纸轿车。他们边用木棍拔烧着纸钱纸车，边喃喃地祈祷着，请求先父保佑赐福。烧完后，他们在墓前铺了一个用来装化肥的空袋，让孩子们跪在上面磕拜爷爷。罗成炳没有跪拜，只在心里祈祷一番。罗成炳问赵白云是否也给爷爷磕磕头，赵白云笑了笑，等他的弟妹们拜完后，才走到墓前，站着默哀一番，在心里祈求他爷爷原谅她没有跪拜、许了一个永远也没有人知道的愿望。离开了他的爷爷，已是十点多钟了，太阳变得毒辣辣起来。赵白云与他的妹妹挤在一把伞下，用手掌扇着风，无奈地跟着转。祭完爷爷后，罗成炳一般的事都是交由他人去做，他只陪在赵白云的身边，给她讲讲有关雷州的封建习俗。罗成炳告诉赵白云，在雷州，未出嫁的女孩是不准到别人的家去过年或扫墓的，出嫁了的女人，再也不准回娘家祭拜自己的先人的，那怕先人是自己的亲爹娘，那怕娘家没有亲兄弟而断了香火，也不许祭拜，女婿（除倒插门改了姓的外）、外甥也一样不准。他们认为女孩子到别人的家上坟，被认定了是别人家的人了，这对男方来说是不碍事的，但对女方来说就不同了——倘若这个女孩子以后不是嫁给这家人，她以后的命运就会变成多灾多难。出嫁的女人，若回娘家上坟，会被视为是给娘家的人（全村人）带来厄运，就算没有自己的亲人反对，也会被同村的人打死。赵白云说这种封建习俗不合乎人情；又想，随你们怎么去当真都好，倘或以后我真不能与你相伴一生了，你屁俗也奈我不何。祭祀完，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罗成炳匆匆扒了几口饭，洗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不顾家人的劝阻和太阳的毒烤，骑着叔父的摩托车与赵白云去他的好友阿强家。
　　阿强在村外用红砖圈起一块近千平方米的地，筑成蛇场，已成了一个养蛇专业户。罗成炳和赵白云小心翼翼地跟着阿强进入蛇场。赵白云怯怯地东张西望，可是连一条蛇的影子都看不到。罗成炳问怎么不见有蛇？阿强说中午太阳毒，蛇一般都在荫凉处，说着便随意伸手进一个剑麻根下的土洞中，拖出一条二米多长粗如手臂般的蛇来。阿强双手握着蛇身中部，蛇头迅速竖起，不停地吞吐着蛇信子，在向客人示威。突然，蛇头猛伸了一下，差点儿碰到罗成炳的身上。罗成炳全身一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赵白云尖叫了一声，也忙躲到他的身后，紧紧地搂着他。阿强对他们笑了笑，把蛇抱在怀里耍玩了一会，然后向他们解释：“这里的蛇都是低毒性或无毒的各类菜用蛇，它们的毒对人体根本无害。”听完后，罗成炳壮着胆跟着阿强走，赵白云却还是紧搂着他不敢动。罗成炳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松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走。罗成炳边走边好奇地问一些有关养蛇的情况，阿强便给他讲解。他说蛇是以老鼠为主食，而老鼠是通过收购村民捕捉的，然后把它放在场内，让蛇自然捕食。罗成炳又问老鼠是否会打洞越墙而去，甚至让蛇也跟着溜走？他说，他们早有所防，在围墙时，也在地下加筑了一米多深的砖基，老鼠一般是打不了那么深的洞的。罗成炳问蛇苗何来，他说，主要是从当地市场上收购群众捕捉的野生蛇，现在蛇价偏低时，他们大量买进来养几个月后，冬天涨价了，挑一些大的出售。罗成炳问蛇的销售问题，他说，他们带到湛江卖给蛇贩子，或蛇贩子直接来他的蛇场收购，然后转手销往珠三角一带的高级饭店、酒楼去。出了场门，赵白云松了口气，她想，天下竟然会有人敢养蛇！她看了看阿强，在心里掂量着该给他打多少分。俊俏的脸膛、可掬的笑容、待人热情真挚的态度，同时有份不凡的事业，看来确实是个人物，该打个95分吧。她想，哗，若果真象罗成炳所说的那样，还能歌善舞的话，还得了？岂不是珍稀品？若把他放在大学校园里，岂不成了女生们的抢手货？可惜，上苍废弃的珍品！赵白云说：“阿强，听阿炳说你能歌善舞，可不可以来一首，让我分享分享？”“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强依然是那淡淡的真挚而又亲切的笑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赵白云听后感到纳闷，想，不肯唱也罢，怎么听不到他一句谦逊的话，好象他真的能歌善舞一样，难道他真的能歌善舞吗？
　　阿强原本与罗成炳非亲非故，而是二姐的同班同学。因二姐的关系，罗成炳与她的几个好同学也相处得融洽，甚至情如弟兄，反胜他们与二姐的交情。“二姐事件”中，阿强是惟一的知情人和参与者，他一直支持、鼓励罗成炳，希望他日后与二姐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希望他日后能照顾二姐，给二姐幸福。罗成炳见没有旁人在，就用雷州话简单地向阿强介绍有关赵白云的情况，说这次带她回来，是想圆她看看大海的心愿……阿强边听边点头，没有丝毫怪责他移情别恋的意思，反而要他好好对待赵白云，以便在外能有个照应；同时又夸了一番赵白云。阿强问起二姐的近况，他说二姐跟着他的妹妹在东莞打工。赵白云不知他们说些什么，见他们聊得很投机，自觉受冷落感到乏味，忙催罗成炳去看大海。阿强对助手做了一番交待后，与他们一起到陈赖家去。陈赖是阿强和二姐的同班同学，也是罗成炳的师兄，过去曾与二姐和罗成炳三人一起吃饭。他们的感情也铁得很。
　　一踏上柔软的疏松的沙滩，见到大海，赵白云就热血奔腾起来。“我终于看到了，我看到了！”赵白云挥臂高呼，手舞足蹈，不停地回旋式奔跑。她见越靠近水边的沙滩，越湿越坚硬，便自个儿试着走到水的边缘，不料一个浪头打来，没过她的脚脖，把她的鞋袜打湿，幸好她穿的是皮鞋，没有多少水进入鞋内。她忙后退出十多米，站定，极目四顾，身后是渔村、树林，大前方却是汹涌澎湃的大海。大海中除了起伏的翻滚着的波浪和几只小船外，似乎什么也没有了。哇，果真是一望无际，在远处的海水看起来远远高于她所在的岸，她想，为什么海水不能没过这低过于它的岸呢？在尽头处不知是天是水，怎么真的是天水相连、天水一色？难道“天水相连”、“天水一色”是对眼前所见的情景的专项描述吗？伟大、伟大，那些作家真伟大！“怎么样？”罗成炳追上来问。“美哉大海！壮哉大海！”赵白云轻捶一拳在他的身上，笑mimi地说，“谢谢你！喂，你听，你听。”罗成炳学着她侧耳细听。她问他听到什么了？他摇了摇头。她说：“听不到吗？大海在唱歌呀，你仔细听，是在为我唱歌呀，是在欢迎我呀，你听不出来吗，这么大嗡嗡作响声？”罗成炳笑了笑说：“是在欢迎你呀，但这是涛声，我听惯了，没什么特别。”赵白云说：“原来我在这个村子里时早已听到了的，就是大海的涛声了。阿强，你也来一首，跟大海比试比试，谁的好听点？”“大海的歌声非人可比的，”阿强依然是笑容可掬，说，“白云，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个够，捡几只贝壳回去作个纪念。”“贝壳？哪有贝壳？瞧，我怎么就忘了它。”赵白云说。“随地都有。但要捡到一个美丽的少见的，就难了。”阿强随手捡起一只递给她。她接过贝壳，仔细地看着，然后抬起头，对着罗成炳诡诡地笑。罗成炳说：“笑什么笑呀？”赵白云吃吃地笑着，然后附耳对他小声说:“我想起我把贝壳还给你的那件事。”罗成炳也附在她耳边说：“要不是你把贝壳送还，你就没有什么好送，就没有机会搂着我，更没有机会到这里来，你应该谢谢贝壳，莫忘它给你的大恩大德……”“你好坏呀，你！”赵白云不让他说下去，在他的屁股上横扫了一巴掌。罗成炳朝阿强的方向呶了呶嘴，她回过头看了看，阿强在捡贝壳，然后与罗成炳朗朗地对笑起来。阿强拿着几只贝壳走过来，递给赵白云，说：“白云，面对大海，你有什么感想？”赵白云说：“难以表达。遗憾没有照相机！阿强，能否弄到船去海里玩玩？”阿强笑了笑说：“今天是清明节，出海的人较少；陈赖又不在家，这个村的人我不是很熟，看来今天无法满足你了。白云，不过我相信你下次来的时候，你的心愿会得到满足的。”赵白云说：“谁知道有没有下次？”说完看着罗成炳，希望罗成炳为她作答，可是罗成炳只是笑了笑，不出声，心想，有没有下次，只有天知地知了。阿强抢着说：“有，我相信会有下次的！”罗成炳为把话题移开，便叫赵白云试试海水的味道。赵白云用手掬起海水，舔了舔，说：“咸咸的。怎么海水这么咸？”阿强便给她插讲如何从海水中提取食盐的事。她便又提出要到盐场去实地看看。盐场在右边的村庄，还需走一个小时的路，罗成炳不想去，却说没有时间了，表态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让她玩个够。她还未听完，就气鼓鼓的站在那里不作声，也不理他，直到阿强招呼她，才到水边去。阿强说：“白云，你看看，仔细看，那飞起水面的是什么？”她仔细看了一下，惊喊起来：“呀，是鱼！你看你看，这里有一群鱼！那边也有，好大的一群鱼，还时不时飞起水面，飞到浪头顶呢！阿炳，快来看看！”她一时兴奋得忘乎所以，过去吻了一下罗成炳，然后拉着他到水边去看鱼。她问阿强，为什么这么多的小鱼儿，却没有看见一条大鱼？没有母鱼带着这群小鱼吗？阿强说大鱼一般在深处，她就又叹说遗憾没有船到大海中去。
　　陈赖回家得信后，到海边来叫他们吃晚饭。席间，阿强第一个为赵白云夹菜，要她多吃点鲜鱼，罗成炳与陈赖也时不时夹给她，要她随便点多吃点。赵白云平生第一次到海边，第一次吃渔家饭，觉得这里的水做出来的饭有点咸涩难咽，但吃到这鲜活的海鲜，味道极好，就少吃饭而吃了一肚子的鱼肉。饭后，他们聊到深夜方散。阿强与陈赖家的人都说夜深了，路上不安全，要他们留下来过夜。社会治安状况之差，罗成炳也有所顾虑，但考虑到这次回家的真正目的还未透露给家人，明天又要回校了，就决定还是回家去睡，以便明天早上与家人聊聊。阿强见状，也一起与陈赖家人别过，自个回蛇场去。分别时，他们相互嘱咐路上小心。
　　次日，罗成炳早早起来,丢给父母一句“下午回学校了”，便与赵白云骑摩托车到镇圩上的叔叔家去，也打声招呼。叔叔见说，便与他们一起赶回村来。吃过早饭后，罗成炳叫赵白云收拾好东西。家人知道他的臭脾气，一向说一不二，春节悄然离家返校，直到这次回家前，音讯全无，好在家人知道他从小都在外混，才不担心他会失踪什么的。没有人敢再与他提及二姐的事，也没有人敢主动查问有关赵白云的来历、身份等，他也没有对父母叔婶解释什么，只对妹妹说赵白云是他的同班同学，无非是想通过妹妹转告全家人。他的母亲、婶母不会说普通话，无法与赵白云交流，父亲、叔父除了礼貌性的招呼她吃饭外，也没有主动与她交谈。赵白云这次到他家，只有他那个读高中的妹妹招待她了。不过，除了一起上坟的那几个小时外，实际上是没有时间与他家人接触。母亲问他是否还有钱用，他没有回答有还是没有，却极其不耐烦地说：“你问这么多干嘛，有钱就给，没钱就算。”叔叔叫他到一旁，悄悄地说这次没有多钱，只给他一千元，且要他别对他父亲说真话。他母亲问小叔子给了多少钱给她的儿子，小叔子说只给了五百元，要他们当父母的多给点。父亲也拉他到一边，给了五百元，只对他说了一句“用完了再说”。他知道父亲对他是从不吝啬的，这五百元不会是因为二姐的事而打了折的结果，而说明了父亲手头紧张。他知道父亲和叔父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平时还常争吵；但是兄弟之浓情是深藏于心底的，他们在家庭大事方面，还是步调一致，相互接济的。罗成炳的学业，成了他们一致的目标，他们都主动承担负荷。他们之间，又都不用记账，不存在着谁借了谁的，谁还给谁的问题。他俩给钱给罗成炳时，一般都背着对方，总是多给少报。他们认为自己给多了，对方就会少给了，自己说少了对方就会多给。罗成炳明了他们兄弟俩的心意，也乐于帮他们这个撒谎的忙。所以，罗成炳到底每次带了多少钱回校，除他之外，家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个准确数的。罗成炳接过钱后，把读高中的妹妹带回房内，塞给她五十元作为下个星期回校的伙食费，把三百元当面锁在抽屉里，把锁匙交给她，小声交代，这三百元放在抽屉里，作为应急用，在一般情况下不准动它，万一，日后家中真的没有伙食费给她们几姐妹或家中有什么急需用钱时，就用它。他知道，他在外读书了，叔叔会接济他，弟妹们在家里读书，叔叔是不会理他们的。因为，叔叔认为弟妹们的费用少，他的父亲有能力承担的。妹妹说家里有钱给她的，不要，叫他留着自己回校用；他强命收下。还说家中情况如何，他在外面不得而知，要妹妹替他照顾家，一切自己看着办。
　　到了雷城，才是中午十一点钟。还早，罗成炳就带赵白云到雷州西湖公园去看看。赵白云没有游过杭州西湖，不知杭州西湖有什么特色，但觉得这么一个小县城也为一个小小的公园命名为“西湖”，是不可理喻的荒唐的可笑的。在公园入门口处的大理石屏上，有一幅优美的书法作品，对这个公园作了大体的解说。赵白云看了半天，辩不出几个龙飞凤舞的狂草书，要罗成炳读给她听。罗成炳带着她，每到一处都为她解读石刻、书法等。然而，当她知道有几处是郭沫若专为这个小公园创作的书法作品后，不禁对这个公园刮目相看了；再参观“十贤祠”，知道了历史上一些名人、贤士曾客居于此地时，惊叹了，肃然起敬！她想不到大文豪苏东坡被贬往琼州（现在的海南）时，途经这里且长时间客居于此；还有，在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故事中，那个为杨家洗冤而智审“潘杨案”使潘仁美伏法的知府寇准，也被贬而客居于此，且在这里寿终正寝，当地人为纪念他，把他的灵枢经过的一个岸边多竹的渡口命名为“寇竹渡”（后因雷州话同音，改为“库竹渡”）；想不到这个小县城还有这么一段光荣的历史。见她看得入迷，罗成炳突发奇想，要在这里让苏东坡、寇准、李纲等一批名人贤见证他俩情感。她推开他说：“你也太大胆了，在这么儿个地方，当着这么多古贤人的面，也想，还有，若被其他游客进来撞见，又怎么办。”罗成炳说：“放心，清明节间，雷州人都回乡祭祖去了，今天是绝对的少有游客的。赵白云出到门口处望了望外面，真的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个游客，便随他闹去。罗成炳说：“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们在这么个神圣的地方有过，让古贤人们为我们的爱情作证；让苏公用他豪放的笔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公之于众。”完了，她问脏纸巾如何处理，他拿过随手丢在脚下，她说这样乱丢垃圾是不道德的行为，欲弯腰去拾起，被他拉住。他说这不是乱丢垃圾，而是给苏公等人留下物证，说完，拉着赵白云离开。赵白云走出门口，回头看了看，默默地说：“苏公、寇公，你们等十多个古贤人，希望你们大人大量，不计小人过，原谅他的无知、无礼和狂妄不羁吧。他可是你们的门生——好爱你们的作品，敬重你们的为人。”出了公园，他们就直奔湛江火车站。
　　早早地洗完了衣服、洗了澡，百无聊赖，赵白云到宿舍后面的月牙池边散步，在池边的一棵树前站着，对着树儿发笑。原来，那棵树干上长着两个瘤疱，碗口大小，圆滑而挺拔，越看越象少女的胸脯。这是罗成炳发现后告诉她的。罗成炳每次与她经过这里时，都要欣赏一番，并借此嘻笑是她的。罗成炳还常叹说遗憾自己不是雕塑家，否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砍下这段树干，雕刻出一个赵白云来。她以前不大在意，此刻顿觉有趣，也领悟了罗成炳的痴情。忘情时，她用指甲在左边那个上写上个“鬼”字，在右边的写上个“哥”字。这时，刘智在她的背后大叫了一声。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刘智，羞得满面通红，后来发现刘智并没有留意那二个瘤疱，才放下心来。“哎，你提水给太太洗澡呀？”赵白云打趣说。“哎呀，说得那……么难听！”刘智说。“看样子她蛮幸福的，你这么体贴！”赵白云说。“哪里？其实……我……我们哪象……象你们那么相好？哦……罗成炳不……不是每天都提水给你？”刘智说话口吃，且说话时眼睛总是时闭时开地配合着说话的节奏。赵白云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提水从这里经过？他给我提水的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刘智想了想，的确未曾见过罗成炳往这边提过水，好象也从未在热水房见过他。他怕赵白云多心，忙说：“你有力，用不着他……”“哎，刘智，你们球队不是到别的学校去比赛了吗？回来了？”赵白云打断他的话。刘智说：“我们球队是……到外校去比赛，还未回……来，不过我这个后……补队员因临时有事不去了，阿炳身为队……副，又是唯一的守门员，不去不行。”赵白云有点失望，别过刘智，去了彤彤的宿舍。
　　彤彤正坐在床上看《张学良与赵四小姐》。近来，校内到处传阅着这本书。刘荣因书中的主人公和赵白云同姓，就戏称赵白云为“四小姐”，自此，“新六号”舍的那些湖南老乡和“新七号”舍的人就跟着叫了起来。“四小姐”成了她的外号。赵白云也惊叹张学良和赵四之间的爱情如些感人肺腑，更欣赏赵四的胆识，所以对老乡、同学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并不反感，随他们叫去。罗成炳听到这个外号后，觉得有趣，且常为之自我陶醉，想，张学良家中有个贤惠的于凤致，还有一个红颜知己的赵四；我罗成炳家有个二姐，外有个赵白云，是不是真的成了张学良第二呢？还巧的是，赵白云与赵四同姓，而二姐的贤惠又绝不比于凤致差；赵白云是不是上苍派给他的“赵四小姐”呢？上苍是不是为了重演人间一段历史呢？他心里的这个想法成了个秘密，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世界里早已有了个贤惠的二姐存在。赵、亦、于等人只知道他心里蓄着个叫文君君的女人，却不知道此时的文君君早已成人qi当人母了。他与文氏通信频繁，彤彤常看文氏的来信和罗成炳写给她的信，知道他们之间确实情深，就称文氏为“大嫂”（象是在什么地方有过这句话）。后来白云与他粘在一起了，彤彤问罗成炳文氏为大嫂，白云算什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号赵白云，是不是叫她“小嫂”？罗成炳赞成她的叫法。于是，亦彤彤时不时呼赵白云为“小嫂”。于忠红见赵白云时，总是伸出一个小手指，然后笑着与她招呼。于忠红说的是“雷州普通话”，把拼音“sao”与“shou”混读，所以把“小嫂”说成“小手”。罗成炳每每以此号来与赵白云开玩笑时，赵白云总声明她没有人家赵四那么伟大，死心塌地当个小老婆，更何况你罗成炳也无法与人家张学良比。
　　赵白云问亦彤彤怎么有这份闲情呆在舍里看书，于忠红怎么不与她一起过周末？亦彤彤合上书说：“小不点看鬼哥他们踢球去了。哎，人家罗怡薇、耿捷、周芳她们都跟着去当啦啦队了，你当小嫂的，怎么不去？”“人家的男朋友是队长嘛，怎么不去？”赵白云又反问亦彤彤，“你为什么也不去？”“我去什么去？鬼哥没有邀我，我这个当小姑的去不去都无所谓，可你当小嫂的不同，”亦彤彤说，“还有，你吃什么醋，我的鬼哥不是第二把手的队副嘛？”“管他那么多，别理他们，我们逛街去。”她们上街，无非也是到“小香港”一带转转，看看一下人流，摸一下各种时装，然后买些小吃、水果之类。赵白云看见有个头戴白布帽的新疆人在卖葡萄干，知道罗成炳喜吃，花了十五元买了一斤。赵白云怕亦彤彤说她心里只装着罗成炳一人，不好意思，忙问亦彤彤，于忠红喜欢吃什么，也要买些回去给他。彤彤说不知道，却说鬼哥更喜吃雪梨，就自个儿挑选起雪梨来。赵白云见亦彤彤挑多了，夺过梨说：“够了，他不大吃零食的，你买点给小不点就可以了。”亦彤彤说：“我知道他喜吃梨，我每次与他在一起时，总是买梨的。待会我再给小不点买点就可以了。”在付钱时，她俩又在那里抢来抢去，争着付。其实，她俩用钱一向总是抢着付；可是当她们都与罗成炳在一起时，就都不抢了，一般都是罗成炳付，偶尔她俩若谁先掏了钱的话，罗成炳也就不与她们争了。她们刚回到校门口，罗成炳他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她俩热情地给同学们递上水果，同学们都道了谢，大多数人不吃，只有新七号、新六号的几个人吃了一些。罗成炳本已口干，一见雪梨就想吃，但他不会吃。赵、亦都知道他的个性，在外面或在公众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吃零食的，所以也不勉强他。赵、亦也跟他们回新七号。亦彤彤把专为于忠红买的东西给了于忠红，然后为罗成炳削梨。赵白云把葡萄干悄悄地放在罗成炳的桌屉里。罗成炳一口气吃了彤彤削给他的二个雪梨。赵白云也为于忠红和其他同学削了几个。罗成炳吃完梨后，就去冲凉，出来后，四人又一起去吃晚饭，大鱼大肉。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挥霍的却是父母的血汗。
　　入夜后，亦彤彤不再去找赵白云和罗成炳，独个儿到阅览室消磨时光去；罗成炳与赵白云还粘在一起。“你到底有几个姐妹兄弟呀？”赵白云又一次问这个问题。“你去了我家，还好意思老是问我？好笑！”其实罗成炳还是不想让赵白云过多地了解他的私事，总是委婉地拒绝她。他的嘻笑引起赵白云的反感，她想不通他为什么到现在了还连这个都要瞒着她。“干嘛连这个你都不敢说，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档吧？”赵白云用鼻哼了一下，说，“还说什么以后长厮守，屁！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鬼才跟你在一起！”见她气呼呼的样子，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不知道我是谁？我叫罗成炳，别人叫鬼哥，自称‘国长’或‘天下第二美男子’，男性，七二……”“够了！还是‘天下第一棍’！”赵白云喝断了他的话，然后又附在他的耳边，大声吼道：“你这个下流、无赖又无耻的东——西——！”吼完，她自个儿委屈得呜啾呜啾地哭了起来，想，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得以回报的却是这般的愚弄和嘲笑。她后悔和痛恨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委身于一个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的男人，想着以后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未来的不知为谁的丈夫。想不到这无端的闹剧又惹出了赵白云一串眼泪来，罗成炳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一把把她拥搂在怀里，无声地吻着她的眼，吸**的泪。一会儿，她已完全忘却了刚才“委身于陌路人”的感觉。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后，拉着她转过一僻处。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上苍邀请万物静静地围观、品味着他们的幸福运动。她笑了，他也笑了，一切都已冰释。她说：“你叫我怎么知道你有几个弟妹嘛？我到你家只是二个晚上，且都与你住在你奶奶那边，不与你父母一起；吃饭时，饭桌上又总是围着满满的一群小孩子，且年龄看到来又不相上下，你父母总不可能在一、二年内生出那么多孩子吧？我只知道那二个在读中学的是你的妹妹，其他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罗成炳说：“傻瓜，你在我家时不会去问我妹吗？”赵白云说：“我问了，她好象不肯说。你现在告诉我，好吗？”罗成炳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她说了。她听后又问：“为什么你姑妈的孩子长期在你家吃饭？”罗成炳说这已经成了习惯。她又问：“为什么你父母没有反对我们同居？你们那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的随随便便？”罗成炳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公开带女孩子回家睡觉，以前读中学时绝对不敢，否则父母会骂死人的，别人也会笑话。现在我们成人了，不会反对。不过，在我们那里，男孩儿带女孩子回家同居是自由的，且父母还以之为荣；但女孩子是绝对不能带男友回家同居的，否则，轻则受父母或兄弟的打骂，重则被赶出家门，永远不准回家。因为，雷州人认为，女孩带男人回家同居——包括已嫁女和女婿回家同居一样，会给家人，尤其是自己的亲兄弟带来灾难，兄弟日后成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赵白云也给他讲了一些她们家乡的习俗，聊到宿舍区的灯全灭了，才起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