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起床铃一响，梁老师就拎着那个永不离手的公文包到女生舍找赵白云，害得女生们措手不及，用手遮胸的遮胸，忙拉裤头的拉裤头，边“喏喏”直叫边各自钻回床上，借被遮丑。老头子却得意地坐在舍中央，仰着头，目光从镜框上边漏出，望着来不及躲避的三点式，说：“喏喏什么嘛，小心点别太急，万一碰伤了不好。我一个老头子了，有什么好害羞的？我的孙子都有那么大了，你们还怕我老头子干嘛？”除赵白云外，其他女生们遮丑成功后，都以带有青春躁动又有几许羞意的笑声，挑逗了一下这个没教过她们也管不着她们可有资格堂皇地冒犯她们的不速之客，算作是师生情份的一种回应，然后纷纷出去。不等赵白云开口，梁老头子启动了他那教人烦泼的的嘴唇，问赵白云前几天的系运会期间，是否曾坐在罗成炳的自行车头的把手上，从学校一直到市体育馆（系运会是在市体育馆举行）。赵白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怎么啦。老头子说，昨天系领导在会上强调安全问题时，例举了前几天有一对学生骑着一辆怪里怪气的破烂得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轮子的单车，去参加系运会，男生骑车，女生即坐在自行车头的把手架上，目击的老师想制止都来不及，车速太快，险象横生。系领导要求查查是谁，要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当时我就肯定是你俩，因为全校只有罗成炳有一辆这样出色的破车，那车给我的印象特深。老头子问为什么要这样坐车，赵白云说车没有后架，三角架又是“V”字形的，实在没处可坐才这样坐。老头子听后，呃呃直叫，训斥起学生来，说：“没后架，你就别坐他的车嘛，难道非坐车不可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好危险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学校如何向你家人交待？还有，本来自行车是不准载人的，你在街上见过有载人的自行车吗？你俩的行为非但危险也违反交通规则。”白云不想听他唠叨下去，就连连点头认错，说以后会注意安全的，谢老师的关心。老头子见赵白云能“入药”，就直奔此行的主题——干涉起她与罗成炳的交往来。当然老头子不是直来直去式的粗**涉，而是装出十足的师长对晚辈的关心，拐弯抹角地批评她“早恋”，又极力说尽了罗成炳的不是处，末了，又非常关心地查询赵白云与中文系赵定得教授的关系。赵白云说了赵教授的关系，解释有关与罗成炳的问题，说：“我与他在一起，其实并非他人想象的那么坏，我俩在一起于学业来说都有很大的补益——在英语方面我可帮他，在写作上他又可辅导我……”梁老头不等她说完，怪叫起来，打断她的话：“哎，罗成炳在写作方面能帮得到你？他的写作好吗？怎么没见他有所表现？”赵白云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政治辅导员，说：“他不是刚得到校级的‘暑假社会调查报告征文大赛’的一等奖？”老头子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好，说：“嘿，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呢？我们班的梁振方、周芳、亦彤彤几个获奖，我知道呀，他哪得什么奖？”赵白云说：“不会吧，系办门口不是贴着红色光荣榜吗？罗成炳得的还是一等奖，其他人都是二、三等呃。”老头子还是不肯相信，说：“这我得回去查查看。”
　　老头子一走，赵白云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罗成炳，气鼓鼓地把她与老头子的谈话内容悉数告诉他。罗成炳听后付之一笑，平淡地对赵白云说：“你与他说什么计较什么，没用的！他的视力差，戴一副眼镜不够，看不见东西是正常的，你用不着为他生气。”罗成炳虽如此说，但心中又有另一番思想。赵白云第一次为他出奇的平静感到吃惊，见他紧眉头，问他又在想什么。他说他们舍友刚才又为时政问题争得脸红耳赤，他现在思考刚才的问题。赵白云要他说说到底是什么话题，他拉着赵白云说：“快走，演讲马上开始了”。
　　某年青副教授就人们近来关心的两岸问题举办讲座，任何有兴趣的人，都可以听。罗成炳与赵白云提前十分钟赶到演讲的大教室，却傻了眼。原来，早已座无虚席了，连教室的通道和窗外都站满了人。赵白云满面无助地看着罗成炳，他拉着她往里钻，好不容易才在后面的两排座椅间的找到一个落脚点。副教授早早地站在讲台上，用手帮着自己的鼻梁把一副近视眼镜架牢，满面春风地看着窗内窗外虔诚的听众，时不时也在看着腕上的手表，时间一到便宣布开讲。当然，台上的副教授的一言一行、每个细微的演讲姿式、嘴唇的一张一合、脸上的丝纹沟壑，也都在听众的审视之下。罗成炳的眼光停在演讲者的脸上，认真聆听着，生怕漏掉半个字。不知从几时开始，他感到被挤压感解除了，周围有了些躁动声，回头看了看，怪，周围站着的人几乎走光了，看看各窗口，也没有了人的影子。不久，他身边的一对学生也起身离去，罗成炳与赵白云便双双坐下。到演讲快结束时，罗成炳浏览了一下教室，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座位空着。
　　教授演讲的内容：台湾的有关历史、两岸三通中的是非话题、两岸军情、岛内目前的民主、政治状况、以及教授本人的家庭情况等等。教授讲，蒋家王朝败落之初，国人普遍为之高兴，认为是件大好事，谁料现在国民党落到***之流的手中，才真正是中国悲哀的开始。现在，国民党当局非但没有镇压“tai独”活动，甚至还直接制造磨擦，如购买战机、***去美国等，使两岸关系更加恶化、紧张，无形中声援了“tai独”活动。论“tai独”，国民党绝大多数人，尤其中从大陆去的那些老党员们，是坚决反对的；但是，这阻止不了“tai独”分子的猖獗。因为现在岛内的社会状况及政治局势，不再是执政的国民党能象蒋家时代那样说了算的事，新冒出来的“tai独”分子组成的民进党，多多少少左右着台湾的命运。关于两岸的未来，副教授肯定地说，祖国会实现统一的，民族会大团圆的。但是这条路好漫长的，起码在二十年时间内，保持着对立的现状，独不了，也统不了，这其间甚至会动武。教授这一理论的支撑点是：中国的历史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统一是合乎历史规律和发展趋势的，没有任何力量能挡得住历史发展的进程。关于目前两岸的军事力量，教授说，虽然台湾频频购买外国战斗机及其他武器装备，但与大陆相比肯定是不堪一击的。但是，若两岸真的打起来，美国肯定会介入，大陆想打赢，也绝非易事。关于两岸三通问题，教授预言，可能在统一前永远是遥遥无期的。因为在有关三通的对话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陆指责、训斥国民党不应因政治因素制约两岸民间交往，应积极配合大陆早日实现三通；国民党反过来驳斥**口是心非，假意三通。国民党在斥词中引述了两岸、两党在进行相互交流中的故事：国民党开放来大陆进行社会考察、交流的都是大学生或各类社会菁英、专家、学者，而大陆派去台湾的，却是一群带着红领巾、流着鼻涕的小学生——说什么他们是祖国的未来，他们的访台意义深大，自欺欺人之类的话；骂大陆不敢面对两岸现实，不敢让知识分子来台湾，怕他们看到两岸的差别后，对执政党不满，从而动摇民心，威胁到其政权。说这此时，副教授有些激动，仿佛他就是从台湾来的国民党，言表中，都在指责执政党的没诚信。副教授在抖落不满情绪时，教室里引起一阵不小的躁动，听众们纷纷窃窃私语。他因此也带说起他的家庭情况来：他家除他一人在大陆外，其余的均已定居海外，家姐在美国已领了绿卡，哥哥在欧洲，妹妹在加拿大，父母退休后也出了国，在几个儿女之间轮转。说完家事，他又数落了大陆的种种不是。
　　每一个坚持到最后的听众，心情都是不怎么好，有的甚至是沉沉的。出场后，罗、赵聊起各自的看法。罗成炳说：“想不到一个堂堂的教授也敢在众人面前斥说时弊，公然数落撑握着包括他在内的国人命运的执政党的不是。对此他罗成炳感到吃惊和佩服。他想有人敢于直言是非，应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进步；中国缺少的就是一些‘酒疯’病式的实话直说的人（如《红楼梦》中的焦大式人物），缺少的是刚正不阿式的人物。”赵白云说：“教授也太那个了，骂几句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也就罢了，偏当着大家的面，自以为是地眩耀他那背祖弃宗的家庭情况，太恶心了，简直就是一群叛国贼。”罗成炳说：“我以前每每听到什么名人学者歌妓影星之类的人或出国定居或娶或嫁外国人，都非常生气，骂人家是叛国贼；可现在不这么认为了。现在虽说不赞同人家的行为，但也能理解人家，不再当人家是叛国了。”赵白云有些生气地说：“你怎能这样理解呢？你到外国去留学、生活，本无可厚非，但怎能入外国国籍？与洋鬼子结婚生活岂不是有辱国格有辱祖宗？国家培养你成才了，你却忘了国家，加入别的国籍，意味着你不是中国公民了，这不是背叛国家是什么？”罗成炳说：“其实我的集体观念与民族观念更强，我也没有机会，倘若有的话，我也决不讨洋婆。但是你想想，为什么那么多出国留学生，不愿回来？为什么这些人死都要到外国去生活？这背后说明了什么？我们是不是该自问一下，寻找自身的不足加以改善，而不是一味的指责人家背叛？因为人类绝大多数是向往和平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的；人口的流动，总是从劣的环境向好环境流。你怎么爱国爱家都好，如果国、家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你怎么样办？”赵白云不满他的话，驳：“难道我们国家的社会环境恶化到人们无法生活下去的地步了吗？好笑，叛国就是叛国，叛祖弃宗就是叛祖弃宗，找什么借口？”罗成炳见赵白云气得脸红耳赤，觉得好玩，但也不想再惹她，吻抚了一下她，说：“谈这些话题你也值得生气。你说环境好，人家认为坏，你有什么方法？人家移不移民关我们什么屁事？就算走了他妈的几个亿，中国还是世界上人口大国嘛。别生气了好嘛？”赵白云想想也是，自己平白地生这无名气有什么用呢？自嘲一会儿后，笑着把手插入他的臂弯，小鸟依人般与他上街逛去。罗成炳想，“叛国”这一政治概念，若按赵白云的看法去界定的话，一切海外的华人华侨都可判无期或死刑了，可是我们的政府、社会却不这么认为，反而处处显得对人家极度欢迎，甚至不顾颜脸去讨好、巴结人家。想到这些，他对赵白云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毛伟人的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不够完整，应加上后缀‘反抗不来就逃’才行。”
　　回到舍里，大家还在谈副教授演讲的内容，赵白云兴趣盎然地加入。女生们无非是发了一通忧国之感、骂一通***的汉奸行为罢了。说到副教授的洋家庭时，赵白云搬套罗成炳刚才的观点，学着他的腔调为教授辩护，可还未说完，就受到全体舍友群起而攻之。驳斥得哑口无言的赵白云，怎么也找不到反击的话，想，是自己笨呢还是她们的话绝对无法驳倒？如果现在罗成炳在就好了，看你们还凶不凶。最后舍友们给赵白云的评论是“是非不分，支持汉奸行为，不可理喻！”赵白云无言以对，只好红着脖子来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争论，然后气鼓鼓地去找罗成炳，骂他出的是什么点子，害她被“围剿”，丢尽了脸，无地自容。罗成炳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赵白云在他的屁股上横扫了一掌，问笑什么鬼。他稍事歇了歇，说：“你下午不是与她们一样的观点吗，为啥一下子又站在我的立场上了？还有，你认为辩论是容易的事吗？你认为说服别人是很简单的吗？古人说‘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这回服了吧！”赵白云说：“我不服，她们是诡辩！也不服你，相信你也应付不了她们的歪理！”罗成炳笑着说：“是吗？遗憾，男生不准进女生宿舍，否则真的去见识你们34号那几个女生。”赵白云说：“好，有机会的话你偷偷潜进去吧，还包你饱眼福。我问你，你将如何去辩驳她们？”罗成炳说：“你与她们争辩，只停留在我们的社会环境的好与不好这个表层对立面上，当然僵持不下，谁都说服不了谁。但他们人多势众，你在气势上输了。不过如果你善于辩论的话，应避免这种直接产生尴尬的死对立，巧妙地把话题引开，就会变被动为主动了。”赵白云说：“你卖什么鬼关子，直说你怎样反驳她们的话就行了。”罗成炳说：“我下午不是对你说‘你说社会环境好，就算我认同，可人家移民者不认同，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们认为人家加入外国国藉后不再是中国人了，是叛国行为。你应这样反驳：所谓的国藉、叛国，只不过是政治范畴内的东西，入了别国的国藉，我们法律不再认他是中国的公民罢了。可是‘中国人’与‘中国公民’，是二个不同的概念。你强行用政治的手段说他不是中国公民了，或说他叛国了，是你的主观看法，不让他参加国内的一切政治活动而己；但任何人都无法割断他的血缘关系，他的祖宗在中国，他永远是中国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更无法阻住他内心燃烧着的乡情，所以很多华人华侨都回国来做了很大的贡献。最后你还可来一个小结——移民嘛，无可厚非。赵姐，我说得如何呀？”赵白云说：“听起来有几份蛮理。”罗成炳说：“几份蛮理不要紧，要紧的是能让对方心服即可，那怕她们一时口不服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