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五日,星期五。夜，桂林，毛雨绵绵。
　　十点半钟。电灯灭了几秒又亮，这是学校熄灯作息的警示。这时也是学生宿舍最活跃最忙乱之时：学子们有似黄昏归巢的小鸟，吱吱喳喳的，边忙于做好睡前的准备，边相互咕噜着一天来的见闻或自身的兴奋或自身的收益，或相互打趣戏笑。罗成炳不受环境的影响，自个儿沉醉在《红楼梦》中。他反复看了三遍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想了很多很多。他在猜想作者写这一回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学生闹学堂的背景说明了什么。难道作者要说明的是那群学童正处于生理转变时期，玩的是生理本能的冲动游戏？或者是要告诉人们（敲打封建礼教的大脑）要关心学童的生理变化，是想提倡健康的性教育？他想曹公没有兴趣只写学童的性朦胧游戏，也没有超前的教育意识。他认为曹公是在记述社会的同性恋现象。曹公自所已借学童的性朦胧游戏来写同性恋现象，是由于他的确没有敢于与当时社会作对、与封建礼教作对的勇气，这有如他在书中不敢写明故事发生于具体哪朝哪代一样。学童同性之欢，曹公应该不会受到士大夫们的责难，说不定还会赢得他们开心一笑。因为在人们看来，学童这种同性游戏是性朦胧的自然表现，是生理本能的原始冲动，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的。如果把这种游戏套在成年男人的身上，比如说，如果写贾珍贾琏等人操同性人的话，那就不可思议了。这样的话，别说当时的士大夫们绝对不会放过曹雪芹，就是今日的国人，尤其是所谓的文坛巨魁们，也不可能推宗《红楼梦》为名著，更不可能是四大名著之首了。罗成炳想，那些趋炎附势的红研会员们对这一回的研究结果如何？他们是否也意识到曹公的这一用意？他们敢不敢承认中国早在封建社会，就存在同性恋现象？他们……赵白云突然的闯入而引起的躁动打断了罗成炳的思维。为彼此间留点民族颜面，罗成炳与同舍的其他三角裤衩们赶忙让下半身钻进被窝里躲起来。赵白云拿着一个报纸团和一张条子，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到罗成炳的桌前，说了声“给你”，把东西一搁，转身出去。罗成炳冲着她的背喊：“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穿衣服……”赵白云头也不回应道：“不必了，你休息吧！”罗成炳认为赵白云是来向他道歉的，他想，她是该道歉的。然而，当他看到条子和报纸团里的东西后，大吃了一惊，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条子上写的是“阿本，你令我好失望！这些东西还给你，多谢你以前给我的一切快乐！赵白云即书。”报纸包着的是贝壳。这些贝壳是寒假时赵白云托他从家乡捎来的。“阿本？这是谁呀？条子是她亲自给我的，难道阿本是我？不会吧，相处了一个多学期，难道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罗成炳想不到赵白云会连他的名字都会写错，反复不停地用普通话念着“炳”、“本”两个字。这两个字的声母相同，韵母不同，难道这又是她方言的谐音？“对，一定是。”他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用谐音之用意，仿佛看到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赵白云在对他说：“你罗成炳别自以为是，别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别认为我赵白云没有你罗成炳就不行；你看看吧，我连你的名字具体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会在乎你吗……”完了吗？罗成炳在自问。于是，他的大脑里自然而然地快速翻印一遍与赵白云相处以来的细枝末节。
　　上学期末，即一九九四年元旦前几天，班委会决定开“新年晚会”，要求每个活动小组最少要有二个演出节目。罗成炳、亦彤彤、赵白云等恰好分在同一组。别组的节目都超额报上了，可是他们小组连一个都没有。说穿了，他们这一组没有一个能歌善舞的，其他方面也没见特长。这可急坏了组长刘荣，马上召集全组开会，商量对策。会上，你推我，我推他，推来推去一样无策，最后众人一起提议要能说会道的罗成炳演讲相声，刘荣也恳求地望着他。罗成炳笑了笑说：“相声，我是绝对的门外汉，不过若大家支持的话，可编一个小品来搪塞一下。”听说有戏，大家的情绪都为之一震，忙问什么小品。罗成炳讲了小品的大体内容，然后在一片欢呼声中问赵白云愿不愿意出演小品。既是组长又是老乡的刘荣不等赵白云开口，强行当她的纪经人替她接了戏，她随之也点了点头。罗成炳见状，就以不容置否的语气，要同舍好友石盛与赵白云合作出演小品中的一对夫妇。罗成炳既当编剧又当导演，演出时还当背景解说员。会后，罗成炳赶着把自己以前的一篇小说的习作稿改成小品，然后三个人每天利用下午没有课的时间到王城城墙上面排练。排练时，罗成炳俨然一个大导演，对石盛和赵白云要求非常严格，剧中的每一个动作、神态、每句台词的作用以及语言腔调等，他都亲自示范和解说。在旧年的最后一个下午，赵白云又高高兴兴地到城墙顶的正阳楼宿舍找罗成炳和石盛做最后的排练。罗成炳说今晚他不再当背景解说员，把解说词交主持人解说。赵白云一听，二话不说，哇地哭了起来，猛冲出他的宿舍。赵白云的失态弄得舍里的男生们都感到莫名其妙。冲出去的赵白云，在门口正好一头撞上赶回来排练的石盛。石盛认为是罗成炳在众人面前欺负赵白云，就大发醋意，一进门就骂罗成炳，说这回节目搞不成了。转过弯来的罗成炳，破了赵白云的心密，对石盛的骂没有丝毫反感，反而笑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表态不会耽误节目的演出。石盛不信，气鼓鼓地说，我就在舍里等着，看你有什么本事把她叫回来。赵白云伏在一侧的城墙上哭，罗成炳走过去无声地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慢慢地把她扳转过来，拿出纸巾为她擦泪。赵白云泪眼看着他，心里一酸，哭声大作起来，随之低下头抵在他的胸上。罗成炳极有礼貌地轻拥、轻拍着她的背说：“哭吧，想哭就哭个够！哭够了，你心里就好受了！”赵白云一听他这话，哭声嘎然而止，挣脱了他的怀抱。其实罗成炳此时并没有半点轻浮之意，是为了安慰她，更为了晚上的节目演出。几分钟后，赵白云胀着眼跟着罗成炳回来，所有人都惊讶万分。石盛虽然通过舍友了解了真相，但还是不敢相信，不停地看看罗成炳又看看赵白云。罗成炳肩上尚未干的泪水和鼻涕使他明白了，原来赵白云爱上的是人家的编导而不是自己这个“丈夫”。
　　上学期放寒假的那天，罗成炳本已归心似箭，无奈，经不起亦彤彤和赵白云万般柔情的挽留，还是同意留下来陪她俩玩个通宵，也发誓要借机切底摸透赵白云的心思。傍晚，亦、赵早早地上正阳楼来。罗成炳忙赶着去洗澡换衣，要她们先坐一下。当他忙完欲带她们出去时，黎晖进来推销商品。黎晖与亦、赵同为湖南人，且也是同班同学，平时少有机会闲聊，今儿偶遇于正阳楼，乡情膨胀——或许是为在外人面前装的，热情地侃了起来。一侃就把一个多小时给消耗了，一个忘了推销商品，两个也有意无意地忘了主要节目，且势头越来越强。罗成炳踱出踱入宿舍好几次，暗怨黎晖多事，又不好说什么，见他们越侃越投机，似有绵绵不断之意，就公开对黎晖说有点事需与她们商量一下。她俩跟着出了宿舍，他就实话直说等得无奈了，要她俩一起立即陪他去看电影。因事先罗成炳明示亦彤彤，要她今晚为他与赵白云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亦彤彤就借故头痛不能相陪，要赵白云陪她的鬼哥去看场电影。罗成炳说：“彤彤，那你好好地在我的舍里休息一下，我去看一场电影再回来陪你玩个够。”可是，赵白云却说彤彤不去，她也就不去了，要留下来陪亦彤彤。遭受拒绝，罗成炳恨恨地想，我看你赵白云假正经到什么时候？你以后别怪我不理你而哭就是了。罗成炳转而对亦彤彤说：“彤彤一起去吧。”亦彤彤还是想为他创造机会，说不去了。“好吧，你们玩吧。”罗成炳淡淡地说，然后转身回舍匆匆收拾东西，完了，说声再见，背着包出去赶火车回家了。他要留给赵白云一个“悔”字。
　　这是旧事，今天的事情更精彩。下午，陆军学院的几个湘籍准军官学生又来找亦彤彤玩，作为同乡，亦彤彤就拉上赵白云陪客。平时的周末，亦彤彤总是与罗成炳一起，有时也加入于忠红和赵白云，可是今天亦彤彤有客，留下罗成炳独个儿泡了整个下午的影院。从影院出来后，罗成炳为赵白云发了醋意，想：不行，不能让她这样拖下去，要看看在她的心眼中，是那些兵佬的份量重还是我的份量重？回到舍里，发现亦彤彤和赵白云已候他多时了；然而才聊上几句，赵白云便催促亦彤彤走，彤彤就对他说晚饭不能陪他了，要他自己吃。罗成炳问其因，她说那几个准军官老乡在外面等着她们一起吃饭。罗成炳说好孤独，要她们吃完饭后晚上陪他看电影。亦彤彤还未表态，赵白云一口否决了，说她俩晚上也要陪老乡一起玩。罗成炳听后醋意大发，但不好发作，装作心平气和地对亦彤彤说：“彤彤，你晚上回来陪我，老乡有赵白云陪就够了。”语气虽然尚属平和，但她们都听出他的霸气来。他还没有张口命令赵白云的理由，但对亦彤彤就不同了。一个多学期来亦彤彤常与他在一起，彤彤总叫他“鬼哥”，他也把彤彤当小妹看待，凭这层关系，他有时对她施点霸气不算过分，甚至在他看来，成了天理。听着他对亦彤彤霸道的话，赵白云知道了这是亲与疏之间的界限，争强好胜的她，大发醋意，说：“不行，我俩是一块的。”说完，强拉着亦彤彤离开。罗成炳说：“慢！那好，你俩都一起回来陪我。”赵白云说：“陪你？我们的老乡怎么办？”罗成炳说：“玩了一个下午还不够？打发他们走呗！”赵白云傲气十足地说：“怎么打发？人家难得来一次，且都已答应人家了。”亦彤彤补充说：“鬼哥，是的，我们已经说好了。”罗成炳一听，脸上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说：“那我怎么办？我好孤独，今晚特别想你们陪我。”彤彤安慰说：“你一个人去看看电影呗。”罗成炳见亦彤彤开口拒绝了，就强忍着落寞和凄怆，淡淡地丢下一句：“好吧，祝你们玩得开心。走吧，别担心我，我会自个玩的。”说完，不等她们离去，他就去了澡房。洗完澡，他没有心思出门，坐在舍里看《红楼梦》。电影与书，对于他来说是同效药，能消灾冶情清愁止痛；他一旦入了角色，就百毒不侵了。约一个小时后，亦、赵返回他的宿舍；他放下书，敷衍着她们，表情不冷不热近乎麻木，闭口不提一个多钟头前的话题。她俩本来是怕他孤独，与老乡吃完饭后，借口老师找她们有事，打发老乡走了，欲回来陪他一起玩的。因舍内还有其他男同学，不便直言，又见罗成炳爱理不理的样子，聊了几句，她们就走了。出来后，赵白云越想越气，说刚才不该理他而骗走老乡，还对彤彤说从此绝不再与罗成炳交往了，要亦彤彤以后别把她和罗成炳拉在一起玩。回到自己的宿舍里，赵白云怒火还久久不息，一时性起，翻出罗成炳送给她的贝壳，用报纸包好，写了张条子，送回他的宿舍。她想绝交时也要锉锉他的锐气。
　　这就是刚才发生的事。罗成炳本来指望赵白云向他道歉，想不到赵白云反而用过激的方式来逼他。真是岂有此理！他想，赵白云的行为越过激越说明她的心里有他，在乎他，只是不知女人的心是什么构成的——提出想与她一起玩时，她毫无情面地拒绝，不理不睬她了，她又说你太令她失望，立即要与你断交。又想，看来是该用实际行动来表白和试探才行了。想到这里，罗成炳一跃而起，套上一身运动短衣，撑了雨伞出去。作息时间快到了，门卫阿姨拒绝帮他播叫赵白云，无奈，罗成炳只好求托别的女生帮忙。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一连六位女生象带着皇帝急命似的到34号舍说“哪位是赵白云？门口有人急着找你，叫你快点出去！”全舍的人感到惊奇，问赵白云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急找她，怎么她还坐着不动，不出去看看？她已经猜出这么霸气的大手笔，除了罗成炳别无他人，但对舍友说不知是谁。她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打扰舍友，就拿着把伞，趿着一双拖鞋出去，刚出舍门就堵住了第七道令。一出楼梯口，她就看见罗成炳撑着伞在舍区大门口处，却不理他，假装着四处瞅瞅，看是谁在找她的样子。“赵白云！”十多米外的罗成炳，用男中音喊了一声。她循声接上了他的眼光，几秒钟后，她掉头往回走。“出来！在这儿！出来！”罗成炳的音量提高了一些，旁人听不出味儿，认为是普通的叫唤，可赵白云知道这是一道死命令了。她了解他的个性及说话方式，再不敢往回走了，否则，他会从此一走了之。她复出楼梯口处站住，一本正经地说：“有什么事吗？”罗成炳重重地说：“出来再说！”赵白云说：“有事就在这儿说吧，我要睡觉了。”罗成炳知道周围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眼光在看着他们，想，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人家就知道他俩是在闹情绪了，便装作脸带笑容迎上去，用伞遮住别人的视线，猛用力把她拉到身边，然后扳着脸严肃地对着她耳语：“走，出去！”赵白云接受了他的命令，但挣脱了他的手，不与他共伞，自个儿撑开伞跟了出来。出了舍区大门，赵白云说：“好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罗成炳说：“你想在门口展览吗？走！”他又强行拉了一下她，她才心安理得地跟着到了距离女舍区五十多米外的那座废封已久的“寝宫”檐下。罗成炳把两人的雨伞丢开，二话不说，就搂着赵白云吻了起来。赵白云没有反抗也不配合地由他抱搂着，吻去。这是他俩的第一次吻。陌生的口水味，使他差点呕吐，但出于礼貌，强忍着。一会儿，他抽出嘴，装作说话，不再吻她。“那儿有人！”赵白云说。罗成炳顺着她的手势，看见几米外的另一个幽暗的檐角下，有一对拥抱成团的人，说：“怕什么，他们抱我们也可以抱。”罗成炳轻拥赵白云入怀，有节奏地吻了几下她的唇，然后又进一层次探试——先隔着衣服把手按在她的胸上，见没有遇到拒绝，就把手伸进几层厚厚的衣服底下，大胆地抚捏起来。赵白云没有出声，挣开他的揽抱，双手反背垫着屁股支靠在角门上。她正犯着情窦初开的少女的通病：喜欢大胆的男人，尤其是自己爱慕的男人，大胆地抚捏、啃吻自己。这是她企盼已久的动作，也视作为女性——她已经征服了男生的象征。吻抚一阵后，罗成炳没有更进一步尝试，而是帮她理好衣服，说：“请原谅我！我以后不会再令你失望了，好吗？”“嗯！”赵白云点了点头。“熄灯了，回去睡觉吧！”罗成炳说完拾起伞拉着她的手走了。
　　躺在床上，赵白云想，阿炳太懂人心了！幸亏他刚才来找我，否则……也只有他，才会在舍门口表演得那么出色，不露破绽的情况下，既给足了我面子、照顾了我的自尊，又满足了我的心愿。如果他在我装作回走的那一刹，气走了，岂不是……唉，太妙了！但是，不明白，平常从未主动约过我，未碰过我的手的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大胆、放肆地吻我抚我？他喜欢我？会的，肯定会！否则他不会连托七个女同学急找我。他喜欢我什么？但愿不仅仅地为了我的美丽。我要他爱我一生一世。还有……赵白云想到动情处，不禁用手抚了抚自己在今晚以前，从未有男人直接摸过的身子，再次体会刚才被抚捏时那种眩醉的感觉。这一夜，赵白云终于带着喜悦和困倦进入梦乡。
　　次日是礼拜天。赵白云起床后，习惯地拿起英语书看，可是只有发呆的份，怎么也入不到书中去，情思自然而然地拐到了昨夜的情景中；合上书，想去找亦彤彤时，亦彤彤却进了她的宿舍。亦彤彤是邀她一起逛街的。出赵白云舍区大门，就是男女生分而圈住的十字路口，路边有几间小卖部和一间理发店。亦彤彤要赵白云在十字路口处稍等，她要拐进男生宿舍对罗成炳说一声，怕他找不到她。赵白云说不如叫上他一起去逛街。亦彤彤不相信似的，打量着赵白云，说：“你昨晚不是被气个半死，骂说以后永远不再与他交往了吗？”赵白云的脸窘红起来，不好解释，说：“你喜欢叫就叫，不喜欢叫就拉倒。我无所谓。”亦彤彤笑着走了。罗成炳他们这个学期从正阳楼的教师舍区搬回了学生宿舍，住在一排临时搭建的铁皮顶简易房中，舍号为“新七号”。亦彤彤推开虚掩的门进去，静悄悄的，站在门口察看，除了懒床的罗成炳外，其他人已不知去向了。她走过去，把一只冻手在罗成炳的脸上推抚了一下，说：“懒虫，都十点钟了，还睡。”罗成炳闭着眼说：“什么事，这么早有什么好节目？”亦彤彤说：“原来早醒了，还不起来？快点，白云还在外面等着。”罗成炳睁开眼说：“好吧，你出去一下先。”“快点，我等你。”亦彤彤并没有出去，走到门口，背着他随意地看着前面的墙，突然，眼光无意间落到门口处的那幅大镜上，随之心怦怦直跳，惊得脸红耳赤起来。镜中，她看到罗成炳下床穿长裤前，手一松三角裤头，一条的东西弹了出来，他用力一压，把它囚了起来。她再怎么的没有经验，也知道此为何物，马上有一种酥晕的感觉。她惟一不解和纳闷的是镜中的粗大健壮怎么与她的想象的一点都不相符？镜是否魔镜？夸大了成十成百倍的魔镜？自己的想象可是源于对众多小男孩实物观察的结果，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怎么一下就被镜中的情景否定了呢？罗成炳出去澡房洗漱后，她不停地伸出手在镜前晃动，她要看看镜中的手指与真实的手指大小差别，发现镜中的手指并没有被夸大，不信，又找来别的东西比，也未见异常。她自言自语：“不可能！那会这么大！”躁得满面飞红，不敢等罗成炳出来，冲着澡房喊了声“我在外等你”，匆匆离开。
　　三人均无购物的动机，是纯粹的逛街。罗成炳象以住一样被动地斯斯文文地跟在她们的后面——女性永远是逛街的先锋——亦彤彤和赵白云也恰好在充分利用着上苍赋予她们的优点，带着罗成炳这个跟班，穿文化宫、逛“小香港”、钻百货大楼，东瞅瞅、西摸，评价这件衣服的布料好，怨那条裙子的价格太贵，暗骂商场的服务态度差。罗成炳一般不加入讨论，只用“哦”、“嗯”这样的模棱两可的叹词来敷衍她们的征询，惟一有明确认同的是服务态度差这一项。因为当时的桂林，除了那条专卖中、低档衣服、鞋、帽的命名为“小香港”的小街是真正的自由贸易街外，其他商店、商场几乎还是一统天下的国有模式——国有企业，价格铁定、服务质量低劣。有一次，罗成炳到一商店买东西，叫了半天，才有一个售货员过来，挑好东西，总价为八十七元八角三分，他付了八十七元八角，售货员不同意，非要那三分钱不可。罗成炳觉得好笑，说没有分币了。售货员二话不说，扣下一件物品不卖，罗成炳火了，说全不要了，吵了一会才退钱走人。他边走边骂桂林人死脑筋。当时的经济体制已由“计划”进入“市场”了，可是那些国有商店的“铁饭碗”们，没有丝毫竞争的压力感。这是罗成炳无法理解的。因为早在三四年前，广东市场上的分币不再流通了，所有商品的价格都没有了分数，且不论公、私商场的一切商品都可讨价还格，像这样八十多元的商品，别说那些三分钱，就是少一二块也都可以的。今天，赵白云的心里有一喜结：希望罗成炳对她的热情有所表示——拉着她的手或搭肩扶腰——在亦彤彤面前宣示他们恋爱了，让亦彤彤知道谁才是真正占据了罗成炳的心之人。所以，走路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碰触着罗成炳。然而，罗成炳不知是变傻了不解风情，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使他失去了灵性和知觉，今天文静得如一小女生，只被动地当着跟班的角色，没有半个能体现出情人般的动作。赵白云虽不满，但好在他今天对亦彤彤也一个样，没有以往那些对她俩亲疏分明的言行，让她多少填补了心中的不足感。她想，今天随他独处去，反正纸终究包不住火，彤彤马上就会知道的。她认为昨夜的接触，证明了罗成炳的心在她的身上，也宣示了他俩的恋爱关系的正式确立，彤彤再也不是她的对手，不再对她构成威胁了。
　　在随后的十多天里，赵白云一天比一天难挨地等着盼着罗成炳主动来邀她去玩，可是一天比一天更失望。他非但不邀她，连上课时也不再与她坐在一起了。课间休息时，他多与周芳、亦彤彤、魏博历等一起聊天，连最起码的一个关注眼光、一句问候都不给她。晚上他还是常与亦彤彤去看电影。赵白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给亦彤彤？难道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难道他没有知觉吗？难道我在他面前的泪是白流了吗？难道他那晚摸我吻我都忘了吗？我有什么比不上彤彤？论脸蛋、论身材、论气质，她有哪一点比我强？她不过是个高头大马，长了一身蛮肉罢了。不信，你去拉一百个男人来，如果有三个择她弃我的话，我不再姓赵，我愿一辈子当她的仆。你罗成炳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你这个自命不凡耍清高的家伙，我倒要看看你傲到几时？走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分清一四七三六九的，我会让你知道谁是最关心你最爱你，谁才是真正值得你爱也是你最爱的人？盼归盼、不满归不满、妒忌归妒忌，她还得主动找彤彤玩，才有机会与罗成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