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茫茫山峦，暮色沉昏，李元芳一身简易便装，站在一处高岗上，极目远眺，他等在这儿已是好久了。传信的人回来说，大人在入夜前到达，现在还不见人影。他的心里暗暗着急。“李将军，您看！”身边一名机灵的侍卫手指远处一座山丘。只见七八匹快马展眼间出现在丘脊上，飞速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移动。“快，迎上去！”李元芳带人下了高岗，跃上马，向来人的方向一路驰去。
　　终于，近了，再近了。“李将军，我们来了！”杨远的豁亮的嗓音在宁静的山谷里传出好远。李元芳一提缰绳，他的马高扬双蹄，一声长嘶，原地打了个回旋，停了下来。元芳敏捷地跳下马背，冲着也在下马的狄仁杰疾走过去。
　　“大人，您终于来了。”李元芳倒头要拜，被狄仁杰一把扶助，“元芳，免去这些繁文缛节吧。”此时已是夜幕低垂，李元芳勉强看清狄仁杰的面孔。他关心地问道，“大人，这几日可好，案子有进展了么？”
　　“呵呵，不着急，慢慢来。”狄仁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元芳知道，他的这位狄大人，天塌下来，也是这般乐不知愁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说“快随我回去先休息一下。”
　　“等一等，不着急。”狄仁杰阻住李元芳来搀扶他的双手。看着元芳神秘地说“我近来得了一样珍宝，让你先睹为快。”
　　“哦？”李元芳也是半真半假地接口道，“跟您这些年，没见您对什么珍什么宝感兴趣的。”
　　此时，狄仁杰已不去理他，只将轻轻将手一摆，拥在身后的杨远、张环等人都神色怪异地向一边闪去。他们的身后，一个曼妙娇小又是如此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元芳的视线里。他蓦地紧闭双眼，再又迫不及待地睁开，一霎时，天地之间，除了眼前这个令他震撼无限的剪影，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样的梦，已不知做过了多少。元芳仓皇地转头看了一下，见大家都在满脸含笑地望着他,不觉把目光重新转回到那个人身上。
　　半晌，只听那楚楚的身影轻唤，“李、李将军！”一阵凉意袭来，让李元芳从烈火跌进了寒冰，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地。众人也都颇感意外，倒是杨远从没与他们共同在一起厮混过，不觉此话刺耳，他朝李元芳得意地笑说道，“李将军，我的副使可是我亲自捡回来的，你一定得记住哦。”这句滑稽异常的话倒恰逢相时，把众人都逗乐了，从这无言的尴尬里剥离出来。
　　狄仁杰借机说道，“杨将军放心，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感谢你的，现在，可该走得了，不然我老头子一会儿要摸瞎啦。”他率众人重新翻上马背，在李元芳的带领下向营地奔去。一路之上如燕望着前面那个起伏不断的模胡背影，不停地着恼，为什么自己在房里练习了上百次的三个字，说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蹩脚。
　　众人到了营地，用罢晚饭，便各自回李元芳为其准备的营房去休息。元芳则跟在狄仁杰身后走进了房门。他向狄仁杰详细地说明了发现尸体的情况。原来当大军行到此处，李元芳眼见日已偏斜，便命传令下去，就地安营起灶。他正与副将军孟继尧查看地图的时候，有个偏将跑来报告说兵士们安营时，掘到了一只手臂，再挖下去，竟从地下翻出许多尸首来，李元芳赶到现场，发现那地方新添土的面积很大，便令士兵继续找，果不其然，共翻出三十五具尸体，其中竟然有二十多具穿着大周军队的军服。他马上联想到杨远所说的跑出去的使团人员，于是赶紧派人给狄仁杰送信。
　　狄阁老听完元芳的叙述，微微有些吃惊，夜深了，只好等明天一早验看过再说。他沉思了片刻，转脸看看李元芳，见他虽陪在一边，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心里有事放不下？”
　　元芳脸一红，窘迫地说，“大人，您就别取笑我了。”说罢，神情有些黯然。
　　狄仁杰呵呵笑道，“你呀，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得女人，那丫头从午间到现在饭都不曾吃下几粒，你还不快去看看？！”
　　“大人？”李元芳的脸更红了，但神色却好看很多。
　　“快去，快去，我要睡觉了，你别在这里碍我休息啦。”
　　此时，离狄仁杰所居不远的一处营帐内，如燕正一个人环膝坐在跳跃的烛光里，由于李元芳根本没料到她能出现，来不及为她作细致的准备，自己的营帐又已给了狄仁杰，只好以狄阁老侄女的借口赶走了副将军孟继尧，将他的营帐临时让兵士们清理一下给如燕用。到现在，如燕还如坐云雾里，她仔细地回想着见到他时的每一个细节，夜幕昏暗，无法看清李元芳的面目表情，只是，当那三个字一出口，对面那个发着呆的身影，有些猝不及防地微微抖动了一下。可从入营到现在他未曾正眼看过她。如燕心里正暗暗失落间，忽听营门被轻轻叩动的声音，莫不是跑了有八十趟的那个侍卫又来问她需要什么东西不成。
　　如燕站起身朝外叫道，“请进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门帘慢掀，走进个人来。不是那个侍卫，而是，一身便装的李元芳！
　　四目相对的瞬间，如燕象是被魔咒击中，动弹不得，而元芳也是呆作泥塑，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许久，直到如燕忍受不住，眼里就要沁出泪来。
　　她难以自抑，想扑到他的面前，却无意，赫然看到了他的腰间，那一块翠绿欲滴的碧玉，立时，无限的酸楚涌入她的心头。她痛苦地垂下眼睛，用尽全身的气力，“有事么，李将------”
　　“如燕！”话未说完就被李元芳重重地打断，“叫我的名字吧，”他尽量克制着自己激越的情绪，好半天才接着说“我、喜欢听。”
　　如燕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他烛光中有些局促的侧影，颤抖着嗓音,幽幽地问，“你，不怕吵闹了么？”
　　“如燕！”李元芳急得什么似的，霍地转过身来，张口欲语，未料一个字还未出口，便被一个男声打断，“狄小姐！”那跑了八十趟的侍卫终于跑来了第八十一趟，他莽莽撞撞一头闯进来，怀里抱着件黑色的狐裘，“夜间寒------”他没料到大将军会在此地，一句话噎在口里，如燕赶紧转过身去，李元芳更是尴尬万分。一转身出去了。
　　这天夜里，营帐中有两个人彻底一眼未合。
　　第二天天光放亮的时候，李元芳陪着狄仁杰一行人来到挖出尸体的地点。那里树高林密。还没走近，便觉一股股令人头痛不已、难以忍受的腐臭飘来。尸体如元芳说的那样，共三十五具，其中二十六个经杨远与如燕确认确是那夜先走的大周兵士，其余的人中，如燕一眼认出了那个满脸褶皱的客栈老板，他被一刀锁喉。若不是，腐臭难当，如燕恨不得上去再给他一刀。其它人可以确定都是店伙，有两个如燕是记得很清楚。
　　狄仁杰不惧邪味，走至近前挨个查看。见大周的兵士几乎与店伙一样都是没经反抗被杀。他暗自点头，看来那勺中之物确是烈性蒙汗药无疑。他问元芳可曾搜过身没有。元芳顿获提醒，向后一摆手，不多时，一个侍兵端出一个托盘来，里面零零碎碎有些贴身之物。狄仁杰逐一翻看，当拿起一只洁白华美的玉坠时，他眼前一亮，就着天上洒下的明媚阳光，细细摩挲了一会儿之后，单将它笼入袖中，命杨远将其它东西收好随身携带，然后转身离去。
　　为了不耽误行程，临出来前，李元芳就已命大军收拾，准备拔营。而狄仁杰也早决定好了他的下一个目标——瀚海都府知政中心库伦城。分手在即，每个人的心里都难免酸涩。直至上了马，李元芳才将搀扶狄公的手松开，狄仁杰看着脸色发暗的他，充满信任与鼓励地笑道，“元芳，当你的大军得胜回转之时，我来亲自为你把盏！”一句话激起了李元芳胸中的豪情无限，他自信而果决地说道，“大人放心，元芳一定不辱使命！！”
　　说着把手中的剑柄向狄仁杰马背处重拍一下，只见那匹马一路当先，冲了出去。
　　李元芳默默地目送着那些渐渐远去背影，心中感慨无限，尤其是那个俏丽轻灵的人儿，他心中郁结很久的肺腑还未来得及向她吐露，便又重新化作沉甸异常的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底，不过这样也好吧，他接下去的道路，怕要用鲜血来凝成，如果真的不能再见，她也可以少些负累和挂牵。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李元芳义无反顾地拨马冲回整装待发、候时已久的大军前列，长剑一挥，带着队伍迎着猎猎劲风，向东一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