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青春的眼睛”在上海美术馆展出。画前不断簇拥着许多人在静静地观看，时不时有人在指着画轻轻地议论着；同学们也来到美术馆，在安静、高雅和浓郁的艺术氛围中感受着每一幅画作所展现和表达的意境，同时也为杨洸的艺术才华所折服。
　　最终，“青春的眼睛”在展期的好评如潮中众望所归地被评为“上海青年画家新作展”优等奖。下午，苏教授传来消息，美术系的同学们欣喜若狂、竞相前来祝贺，宿舍里挤满了坐着、站着的男女同学：“绿豆芽”和杨洸坐在床上说着什么，“大力”不亦乐乎地在热情招呼这、招呼那的，人群中笑嘻嘻的“荷包蛋”窜来窜去地忙着将刚刚买来的一大堆各种各样水果和糖果递给同学们，“小辣椒”正指着被“大力”一剪为二后钉在墙上的白色圆领衫说：
　　“哎哎，都看看，大家说：这写的‘美术系人民的骄傲’夸张吗？”
　　“不夸张!”
　　“虚伪吗？”
　　“不虚伪!”
　　“给力吗？”
　　“不给力!”
　　“哦，给力!”
　　“哈哈，哈哈。”同学们因自己的口误而开怀大笑，笑声中充满着青春独具的灿烂和活力。
　　“哎、哎，差不多都在啊，据鄙人观察……”“大力”郑重其事地：“这儿都能喘气啊！来来、来啊，看见了吗？快点扔进来，大大的小费伺候啦!”说着拿起洗脸盆，边敲边大嗓门地叫着。
　　“哈哈，呵呵。”同学们会意地又大笑起来。
　　杨洸站起来，举着双手对大家说道：“这样啊，都别走，就今晚，不远的‘星之光音乐餐厅’：咱来一顿‘同门群英大餐’，师弟师妹们请客，大师兄我埋单!怎么样？”
　　“啊？!那小费又不要啦？又被赖掉啦？!”“大力”不解又不满地问。同学们都得意地大笑。
　　离大学并不远的“星之光音乐餐厅”，中间有六个圆桌，两侧靠墙是情侣座，最里边到底的有一小舞台，墙上垂挂着投影布。唱歌、听音乐、聚餐和小酌可以随意，是这个餐厅的特色；而靠前的小舞台旁，总是餐厅里最热闹的地方。不喜欢有干扰的顾客往往选离小舞台较远的餐桌就坐，而一些大学生则喜欢并大都首选在小舞台边聚餐，边吃、边唱、边听，非常开怀和惬意，所以经常会有不同的大学生在这里聚餐、聚会。
　　大家拥挤着在紧靠小舞台旁的两张圆桌边坐定，开始七嘴八舌的点菜。
　　杨洸对大家说：“哥们，随意点啊，别帮我省min，今天是同门大聚，大师兄我腰杆硬，啊!呵呵。”
　　“对，今天也是全民举班同乐，本人代表班级作官方表态：一是当局囊中羞涩，min的末（没）有，惭愧；二是强烈呼吁不要辜负大师兄的殷切希望啊!”“小辣椒”以班长的身份说道。
　　“好，放心，这里都是著名和成名的刀客。”有同学说。
　　“有‘辣一刀’!”
　　“还有‘绿一刀’!”
　　“哈哈。”
　　过来点菜的女服务员穿着一件乳色蓝碎花上衣，腰扎浅蓝色荷叶边小围裙，头上扎着与围裙颜色相同的头巾，脑后微微晃着一马尾小辫，显衬着其玲珑娇小的身材，活脱的像一个水乡村姑。满桌的同学们乱哄哄抢着、看着几本菜单，杨洸静静地一边坐着，漫不经心地看着等报菜名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又边听菜名边飞快地写着，写完后问道：
　　“都齐了吗？”
　　“嗯，齐了，齐了!”“小辣椒”和“荷包蛋”肯定地说。
　　“两桌一个样的。”“绿豆芽”插道。
　　“好的，请稍等。”说完，女服务员一转身，甩着脑后的小“马尾辫”走了。
　　杨洸看着小“马尾辫”女服务员来来去去，将大大小小装满各式各样菜肴的盘子费力地堆满了两大桌，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怜悯感。
　　异常兴奋的一波接一波祝贺、敬酒，一阵阵杯觞碰撞后，“小辣椒”看着大家沉思半晌，然后不无感慨和略带伤感地说：
　　“咳，令人留恋、难忘的大学美好时光啊!本‘当局’在想：下学期实习，完了就毕业了；呃，各奔东西!十年以后、十年以后我们都会在哪儿？又都在干什么、怎样呢？”
　　霎时都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凝固；有看着盘子，有斜看着屋顶，还有看着他人的等等，都不说话了。传来的只是邻桌用餐顾客相互交谈的声音。
　　“我爸为我找好了工作，是一个广告公司。”“大力”看了一眼杨洸，轻声地说着。
　　“是的。”“绿豆芽”也喃喃地冒出一句。
　　“你呢？”“小辣椒”看着“荷包蛋”。
　　“我妈正帮我在到处打听、托人。”“荷包蛋”慢慢地说道，然后抬起头看着“小辣椒”。
　　“我自己也在找。学校曾向一个什么设计院推荐过，可我不喜欢那种死气沉沉的环境。”“小辣椒”说完，与大家相互看了看，就把目光都投向了杨洸。
　　杨洸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什么，眼睛一眨不眨，被“大力”轻轻推了下后收回目光，缓缓地、有点迟钝地说道：“我妈来过电话，说正帮我办出国。”
　　“哎，那好啊。”
　　“你爸爸是副市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是哪个国家？”
　　“读书还是什么？什么学校啊？”
　　“什么时候走？别忘了我们啊！”
　　杨洸低头不语。“出国”两个字一说出口，就引发了他的思绪：许多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翻江倒海地快速掠过，心里生出涩涩的感觉；而“副市长”和“爸爸”这两个词又触动了他的神经，让他感到陌生。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也不想回答。他从没向同学们提起过他爸，更没说过他爸是什么副市长；他只隐约知道同学们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他一口气喝光了满满的一杯酒。
　　“其实在国内，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也是不错的。”“小辣椒”见杨洸还是不语，就转了个话题。
　　“是啊，可是这年头很难的，毕业能找到工作就已是抽到上上签了。”
　　“先找到工作，再慢慢地调整呗。”
　　“想那么多干嘛？赚点钱，然后结婚生子，再慢慢衰老，生活就这样！”
　　“嗤，你这不是从现在的就开始等死了吗？”
　　“你以为呢？”
　　“那我才不甘心呢!”
　　“你想怎么样？”
　　“我，我当然要好好地享受生活!”
　　“哼，怎么享？一工作就开始拼血汗赚钱，脑子里只有‘钱、房子、结婚’，有了小孩就围着转，至少有二十五年的没完没了：什么阶梯式的应试教育啊、中考高考啦、再工作结婚买房啦，已经半死的五十多岁了；如果倒霉生场什么病，那就全家一起的完蛋喽，呵，还享受什么生活？这就是现实，懂吗!”
　　“即使不生病也老了，还要‘养老防儿’，结果什么都没有，人生一场空!”
　　“一个无魂的‘轮回’!”
　　“对，呵呵。”
　　“那国外呢？”
　　“嗤，反正你不是属于有‘魂’的生灵，也不是有信仰、有精神的高级活体!除了跟钱有关的，你还能想什么、有什么？不信说来我听听。”
　　“咳，你别说，现在真的什么都跟钱有关!”
　　“就是，所以在座的都被打了钱的印记：向钱看!”
　　“啊？也是。”
　　“对喽：价值观!”
　　“向钱进、向钱进，你我的责任重，你我的冤仇深……”同学们唱了起来。
　　“好啦好啦，还唱上了!累不累啦？都干什么来啦？玩深沉哪？嗤!”“大力”不耐烦地打断了大家的歌声。
　　“喂，小白脸大师兄，你怎么总不说话？想什么呢？”“小辣椒”向杨洸扔了个什么骨头的说道。
　　“对，有心事。”“荷包蛋”也发现了。
　　“想那天上飞的女朋友啦？”“绿豆芽”问道。
　　“瞎扯、放屁。”“大力”斥道。
　　“好吧，好吧。”杨洸满饮了一杯酒，对“大力”说：“去向老板借把吉他。”
　　“嗯？好嘞!”“大力”起身应声而去。
　　杨洸接过吉他走上小舞台。他清了清嗓子，对同学们深情地说道：
　　“大家四年、同窗相伴，我杨洸深感温暖；同门情谊，我杨洸没齿不忘。献歌一曲，就算预祝大家毕业后旅途万顺、平安。”
　　杨洸拨了下吉他，用他特有的嗓音深情、忧伤地唱起了自己原创的“大学”：
　　十年寒窗换大学
　　烟酒网游妹相伴
　　高矮胖瘦不稀罕
　　哥我只想搂抱的哟
　　我那可爱小阿妹
　　同门兄弟姐妹情
　　如同杯中红酒饮
　　带着同窗好时光
　　各自含泪奔东西呃
　　呜哟怅然走天涯
　　杨洸略带哽咽地唱完最后一句，眼睛有些红，没人鼓掌。那小“马尾辫”女服务员在一边看着台上的杨洸。同学们不止一次地听过这首歌，也都会唱，还特别喜欢随意地哼哼上半段；但这次毕业将临，听着这首歌，尤其是杨洸带着醉意、含着忧伤唱着下半段的歌声，都不禁触景生情起来，仿佛将要生离死别，有的眼睛湿润，有的低头不语。
　　杨洸缓步回到桌前，拿起酒杯：“来，满上!”大家应声，手忙脚乱的各自将酒杯倒满后站了起来，“大力”给杨洸也倒满了酒。杨洸看着大家：
　　“都来啊，同饮这杯酒，祝友谊地久天长，干!”
　　“干!干!”
　　同学们都畅快地一饮而尽!
　　“叫老板放一首‘友谊地久天长’，带原声的。”“荷包蛋”提议。
　　“对，边听边畅饮，对酒当歌，人生复几何啊!”“小辣椒”豪迈地说。
　　“友谊地久天长”的歌声响起，同学们都惆怅、感慨和激扬万千，相互一杯杯的敬着、喝着，完全沉浸和陶醉在歌声的意境之中。
　　杨洸悄悄地起身去了盥洗室，然后出来走到账台说：“买单。”就看着收银员结算。突然听到身后有摔碎盘子的声音，和其他人一样回过头去，只见一中年男顾客蹦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身旁的一女服务员骂到：“你眼睛瞎啦？是死人啊？怎么往我身上倒？”女服务员一声不吭地站着；男顾客越说越来劲，还不依不饶地用手指戳了下女服务员的头。
　　女服务员气愤、倔强地说：“请你放尊重些，把手拿开!”
　　是小“马尾辫!”杨洸看不下去，就快步走到那男顾客身旁，劝说道：“算啦，看你脾气也发了，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你戳她的头，不好吧!”
　　“是他自己撞到我手，这才打翻的。”女服务员看着杨洸，很委屈地解释道。杨洸心里一怔。
　　“他妈的关你屁事，多什么嘴？滚，臭小子!”男顾客冲着杨洸蛮不讲理地骂道。
　　“哎，你怎么开口就骂人？”杨洸有些窝火。
　　“骂你怎么啦？你再他妈的多嘴，就打死你!”男顾客凶狠地继续骂道。
　　杨洸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忽然间变了个人，大声地吼道：“你敢!”男顾客恶狠狠地盯着杨洸，猛地挥拳就朝杨洸脸上打去，杨洸直觉得大脑“嗡”的一下，左脸颊和颧骨辣辣、刺刺的剧痛起来，又听见“啪”的一声，大脑“嗡”地又响了一下，随着碎玻璃的响声，一股液体流到了脸上，他抬手一摸：啊、血!杨洸疯了!晕懵懵地不顾一切、像猎犬般地猛扑上去……眼角中闪过一双惊恐的眼睛和挥动双拳猛揍的“大力”以及“荷包蛋”、“绿豆芽”、“小辣椒”等等，杨洸被撞到了桌边，他抓起身边的一个酒瓶，对着那男顾客的头猛砸了下去，再对着他的脸直戳过去，被什么东西挡开了，他奋力地再往前冲，一定要戳到这家伙，怎么这么重？怎么在后退……
　　“不许动!”
　　“谁都不要动!”
　　猛听到有人在大吼，杨洸迟疑了一下，松了下劲，眼前一片狼藉：自己满身满手的血迹，“小辣椒”松开了死死抱着自己的手，男顾客血肉模糊，旁边站着的“大力”浑身是血的喘着气，“荷包蛋”、“绿豆芽”等同学们全都同仇敌忾地站在一边，数十人的围着，男顾客的众多同伴也不敢吱声，小“马尾辫”攥着拳头紧挨在自己身旁。
　　“怎么回事？啊？!”六、七个警察中的一个大声喝道。
　　“就是他!”“马尾辫”勇敢地指着那男顾客：“不讲理、骂人，还先动手打人、拿啤酒瓶砸人!”
　　……
　　结账、医院缝针包扎、派出所做笔录、学校来人等，直到凌晨四点多回宿舍，同学们像“战友”般的一路呵护、陪伴着。“同门群英大餐”变成了“同门群英大战”。
　　第二天上午，只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还伴着严厉的“开门!”和“开门，小洸!”两种不同声音的传来。“坏了!”被惊醒的杨洸立刻晕乎乎地起床，摇摇晃晃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三男一女：一个是学校负责安全的科长，他昨晚在派出所已经见过；一个穿着制服的武警，另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父母。“荷包蛋”和“大力”连忙关闭蚊帐；杨洸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床前坐下，四个人跟着站在他面前，杨母一下子坐在杨洸身边，抚摸着杨洸青肿的脸和缠着纱布的头，焦急又怜爱地问：
　　“小洸，还疼吗？”
　　“不疼!”
　　“缝了几针？”
　　“不知道!”杨洸不耐烦地挡开他妈妈的手。
　　杨洸妈妈抬头看了看那安全科长，问：“几针？”
　　“六针。”安全科长答道。
　　“有脑震荡吗？”他妈妈又问。
　　“不知道!”杨洸不耐烦的转过头去。
　　“医生检查后说没有。”安全科长回答。
　　“逆子!”一边的杨洸爸爸气得低声吼道。
　　“哼!”杨洸头也不回地顶撞。
　　杨洸爸爸回头看了下那武警，那武警迅速地退到了门外。安全科长见状，对杨母说：这样吧，先一起到系会议室坐坐好吗？杨母看着杨洸点了下头，一行人慢慢下了楼。路上，穿得花枝招展的杨母欲扶着杨洸，被杨洸倔强地推开；一会儿到了另一幢楼一楼的系会议室，那武警自己留在了门口；安全科长递上茶，见大家坐定，说：
　　“经调查，杨洸同学的这次事件，虽说事出有因，但考虑到影响和后果，学校决定给予杨洸同学和王小力同学行政记过一次的处罚，还望杨洸同学的家长理解。这样吧，你们先谈着，有什么就来隔壁找我。好吗？”说完起身，轻轻地关上门走了。
　　“你个逆子，怎么做出这种事来？!”杨父指着杨洸气愤地说道。
　　“这事怎么啦？别逆子、逆子的，你还逆父呢!”杨洸回顶。
　　“你、你你!”杨父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啦好啦，一见面就这样。小洸就该挨打啊？凭什么？如果我在场，我还要帮着我们小洸打呢!”杨母护着杨洸。杨父在旁皱着眉，无奈地连连摇头。
　　杨母：“小洸，你爸也是为你好。算啦，这件小事不算什么的。你爸为你什么都办好啦，干什么都可以，先到巴黎买一幢房子，然后你自己看着办：办个公司啦、报学校去画画啦、先玩玩适应适应啦都可以，如果不喜欢到美国也行，不用担心，你爸都有朋友会帮你的。怎么样？开心吧？”
　　杨洸想了想：“嗯，就这样了？”
　　杨母不解地：“什么就这样了？就是这样的嘛!这样难道不好吗？”看着杨洸：“小洸，你年轻，可以自由地飞、自由地享受生活，这是多么美好啊!”
　　杨洸：“那我靠什么养活自己？”
　　杨母：“这你不用愁的，你爸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杨洸：“钱？”
　　杨母：“当然。”
　　杨洸：“多少？”
　　杨母：“足够你用的了。”
　　杨洸：“到底多少？”
　　“小孩子少操心，乱问些什么！”杨父不耐烦地在一边打断
　　杨洸茫然地看着父母。
　　杨母看着杨洸关切地说：“担心了吧？小洸，不要紧的，过不了一、二年的妈也就会来陪你的!现在只等你毕业就可以了，懂吗？”见杨洸低头不语，杨母接着说：“好啦，不说了。还缺什么吗？”
　　杨洸：“不够了。”
　　杨母：“又不够了？”
　　杨洸：“你说能够吗？医药费、修车、汽油，还要赔餐厅的!”
　　杨母：“好好、好，那就再打两万？三万？五万总可以了吧？!”
　　杨洸：“好了，烦不烦？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