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天，董家驹又没去公司。
　　早晨，餐厅里的电视“财经频道”依然在播着节目，董父吃着早餐，见王姨端着盘子进来就问：“家驹他还没起床吗？”
　　王姨有些怯怯地说：“他身体还没有恢复，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董父脸色有些不悦：“年轻轻的，就一丁点的头痛，能算啥？”
　　中午十一点三十分，董父来到餐厅，坐下后问王姨：“他人呢？”
　　王姨有些紧张地：“‘开米’、‘开米’还趴在那儿呢。”
　　董父一声不吭地吃完，走进办公房间去了。
　　下午，董家驹跟着“开米”下楼，来到厨房，问王姨：“王姨，还有吃的吗？”
　　王姨连忙说：“有、有，我马上给你热一热；家驹啊，你告诉王姨，身体好点了吗？你爸看你又没去上班，面色不大好看。”
　　董家驹懒懒地说：“我没啥的。”
　　王姨又急着问道：“那你为啥不去上班啊？是出啥事了？”
　　董家驹回答：“没啥事。”说完进餐厅了。
　　董家驹吃完，无精打采地跟着“开米”上了楼。王姨出来，听见他关门进房间了，刚转身要进厨房，又见板着脸的董父开门出来。王姨奇怪地问道：“你要啥？”董父没回答，王姨又问：“那你要上哪儿去？老方还没来呢。”董父头也不回地慢慢向楼上走去。王姨见着不妙，赶紧到客厅打电话：“喂，老方吗？你快点来吧，老董上家驹房间去啦，我看着不大对劲，嗯，快点来啊。”
　　董父推门走进房间，见董家驹斜躺在床上，就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董家驹见父亲来了，赶紧坐了起来：“爸，你怎么来了？”
　　董父一脸严肃，犀利的目光扫射着董家驹，问道：“你这两天的是怎么啦？”
　　董家驹有点胆怯地回答：“爸，我没怎么呀？”
　　董父：“没怎么？那怎么就不去公司了？”
　　董家驹有点紧张：“我、我头疼，休息、休息几天。”
　　董父：“就一点点的头疼，还准备赖几天？”
　　董家驹：“我累了，想再、再……”董家驹有点语塞了。
　　董父口气有点严厉：“想再啥？”
　　董家驹惊讶了，他没见过父亲这样对待自己，一时手足无措地看着父亲。
　　董父追问道：“你这么年轻，就这么消磨、懒散下去，还有啥出息？还能做啥大事？”
　　董家驹辩解着：“我，我不是做得蛮好的嘛？”
　　董父非常生气地说：“就这样子的，还蛮好？”
　　董家驹努力地争辩：“爸，我是怎么的啦？你就、就……”
　　董父愤怒地：：“还怎么的啦？整天的无所事事，成何大器？”
　　董家驹顶撞道：“啥‘大器’？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成啥‘大器’！”
　　董父发火了：“你、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妈妈吗？”
　　方叔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立刻劝到：“老董啊，消消气；家驹，可以这样对你爸爸吗？”
　　董家驹急了：“我怎么就对不起妈妈了？我是犯罪了、还是给你们丢脸啦？你整天地忙着赚钱，我也是忙着赚钱，不都是一样的吗？”
　　董父按耐不住：“谁在跟你谈赚钱？”
　　董家驹控制不住地：“当然是赚钱，除了赚钱还能有啥？你我还有啥？啥都没有！”
　　董父气极，指着家驹着：“你、你……”
　　董家驹仍然辩解着：“我、我怎么啦？我又没有说错!就是赚……”
　　董父浑身颤抖着、抬手对着董家驹“啪”地就是一个耳光，吼着：“你，滚，滚出这个家！”在一旁的“开米”立刻吠叫着冲了上去，前腿抱着董父，不停地对着他大声地吠叫。
　　方叔连忙隔开家驹，着急地叫着：“老董！”
　　董家驹捂着脸，惊恐地看着父亲，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匆匆地拿了些东西和外套欲走，方叔连忙拦着董家驹：“家驹、家驹，不可以这样的！”
　　董父在一旁叫着：“让、让他走！”
　　董家驹拎起包，看了一眼“开米”，出门匆匆走下楼梯，“开米”在后面“呜唔，呜唔”地一路跟着；王姨在楼梯口拦着，焦急地问：“家驹，你这是上哪儿去？你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的，你、你不要在意。”
　　董家驹平静地：“王姨，我出去、出去一段时间。”说完去开门走了。“开米”站在门口，“呜唔、呜唔”地悲鸣不已。
　　楼上房间内，董父仍气恼不已，方叔劝道：“老董，你身体不好，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董父悲愤又无奈地说：“孺子、孺子何用？！”
　　方叔困惑地看着董父。
　　董家驹开着车驶进科技园，停在了一边，脸上仍显着些惊恐。他拨通了佳莉的电话：“你在啥地方？能出来吗？”
　　佳莉：“干嘛？我在外面。”
　　董家驹犹豫地：“我、我跟爸吵翻了，他把我赶了出来。”
　　佳莉随口地：“你脑子有病啊？跟他吵啥吵呀？”
　　董家驹反感地：“佳莉，你怎么这么说话？”
　　佳莉停顿了一下：“我怎么啦？你说，怎么就吵起来啦？”
　　董家驹解释：“我这两天没去公司，不舒服。”
　　佳莉呛了一句：“不舒服？不舒服倒还蛮能吵架的嘛？”
　　董家驹有点不耐烦了，说道：“你就说，能出来吗？”
　　佳莉问：“出来？出来干嘛？”
　　董家驹：“说说话，我想搬到外面去住。”听到电话里有些吵杂的声音，问：
　　“你在啥地方？”
　　佳莉随口一句：“我在外面。”
　　董家驹追问道：“啥地方的外面？”
　　佳莉犹豫地：“在、在集团下属的公司。”
　　董家驹细听着不像，立刻问道：“你又在买衣服，是吧？”
　　佳莉有点耍赖：“是的，干嘛？人家买衣服不可以啊？”
　　董家驹愤怒了：“你、你就去买你的臭衣服吧！”说完，气呼呼地挂断了手机。他坐在车里想了想，刚要再拨打电话，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佳莉，稍作犹豫地接了，没好气地说：“你以后再也不要打我电话了，结束了！”忿忿地挂断。停了停，他拨通了阿强的电话：
　　“阿强，是我，对，你现在下来一趟好吗？就在下面的车里。”
　　一会儿，阿强走出大楼，来到车旁上了车，关心地问：“家驹，你怎么面色这么不好？身体好点了吗？”
　　董家驹：“嗯，好点了。”
　　阿强：“那，有事吗？”
　　董家驹想了想，对身旁的阿强说：“阿强，我感觉自己有点怪怪的、搞不清楚，想出去住一段时间，公司里的事就暂时拜托你了。”
　　阿强没听明白，问道：“嗯？出啥事了？”
　　董家驹平静地：“没啥大事，跟我爸吵了一架。”
　　阿强非常意外地：“跟你爸？为啥？”
　　董家驹叹了口气：“咳，心情不好，所以想出去住段时间；如果有事，你就打我另外一个号码，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强：“那，有人问起你呢？”
　　董家驹：“就说我出国了。”
　　阿强想了想：“好吧。不过，有必要这样吗？”
　　董家驹无奈地：“咳，阿强，说老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阿强：“啥意思？嗯？”见家驹不语，于是说道：“那，我能帮你做点啥吗？我俩是兄弟啊。”
　　董家驹：“真有需要时我会打你电话的。”
　　阿强：“那好吧，你放心去，不过答应我：要早点的精神饱满地回来哦？！”
　　董家驹勉强地“嘿嘿”一笑：“咳，但愿吧。就这样电话联系，车我留着，钥匙给你，我走了。”
　　董家驹拿着包下车走了。身后阿强大声说着：“家驹，要保重，听到吗？！”
　　董家驹打的来到一个宾馆住下。他其实没有记恨父亲，只是在体能、精力的过于透支以及心理长期处于荒漠“虚脱”、被强迫状态时又受了刺激，导致茫然失措陷入崩塌边缘。他想着先在外小住一段时间，休息、调整一下，去看看妈妈，然后再……他在餐厅匆匆吃了点东西，就早早睡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他感觉自己有了点精神，就想着做点什么。对，去看看妈妈！
　　他准备了一下，吃完早餐就“打的”去了青浦“福寿园”。
　　静寂、清新、整洁的“福寿园”空荡荡的，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恍如进入了世外桃源而非一个肃穆的幽境。看着大道两旁精心修饰的花丛和淹没其中的一个个墓碑，他心情渐渐地沉重起来，缓慢地走着，拐弯进入“基督教墓区”，来到一个熟悉的双穴墓碑前。母亲的椭圆形画像霍然入目：戴着眼镜的妈妈正慈爱、微笑地看着自己，他心头猛地一颤，眼泪立刻悄悄滑落下来：
　　“妈、妈，我来了，儿子来看你了！妈，你好吗？我想你、想你，妈！”他的心颤抖着，喉咙哽咽着自言自语：“妈，儿子心里苦啊，没人知道儿子的心。妈，你要是还在那有多好，让儿子每天回家搂搂你、叫声妈，儿子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妈。”他恍恍惚惚起来，仿佛母亲就在身边：“妈，等我还了债，你就对我笑笑好吗？妈，我们就在一起过好日子：我每天烧好吃的给你吃，让‘开米’天天跟着你，我开车带你出去兜兜玩玩，买好衣服给你穿。妈，你想要啥就告诉我，你喜欢啥……你说呀妈？我在听、听着呢……”他抬头看着母亲的画像，一张慈爱、微笑着的脸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说：“家驹：要帮你爸还清那沉重的债！”他猛地一个战栗：“妈，妈，我还、我还的！”
　　他清醒过来：妈，我问过爸的，可爸没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爸为啥就不告诉我呢？你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呀！这到底是欠了多少啊，妈？！
　　他反复仔细地想着：自己是答应过妈妈的，可都到现在了爸还不告诉我？自己也没认真地再追问过爸，更不用说去还了，所以爸责骂：“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妈妈吗？”是啊，他后悔都这么多年了……自责、惆怅，冲淡了刚才的悲伤，他沮丧起来。“妈，你说的话，儿子都记得的，儿子已经开始赚钱了。妈，你放心，儿子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家里那些债还掉，还妈的心愿！”
　　他瞥了一眼母亲的画像：“做有用的人。”心里又是一怔：有用的人？！他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妈妈那慈爱、微笑着的面容，敬畏地慢慢后退，转身躲开了那使他羞愧难容的墓碑。
　　他低着头独自在墓区慢慢地走着，心情沉重得难以呼吸；在他那一直渴望着还清债务的神圣使命感中，又添加了一个神秘和迷茫，一个对他而言难以理解的……
　　他独自在“福寿园”久久地徘徊，看着一个个的墓碑、一张张的画像，想象着逝者的身前：
　　你做过啥？都是为生活去赚钱吧？留下些啥？
　　“有用的人。”啥有用的人？哪儿有用？还有啥比钱更有用、买不到的？
　　时间？哼，花钱雇人来做，不就有了吗？
　　健康？哼，花点钱去俱乐部健身，不用再为生活去赚钱，买进口食品，不也有了吗？
　　生命？哼，照样是钱，乔布斯在中国就不会死，肯定活得比谁都滋润。
　　爱情？哼，谁都没看到过，这个“物种”早就灭绝了！
　　“钱赚到了，可你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草民”还会过吗？想做个人，就去过一过的试试，敢吗？！”敢吗？
　　“沉重的债！”这到底是多少呀？！怎么就……
　　他边走边自问自答着，不经意地看到一块墓盖上有几行小字，他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这墓志铭：“在生命前行的脉络上，沿途拾起一枝一叶，留待回忆，世界的存在会清晰而具体；生命会走进时间的大门，让夕阳给出记忆的钥匙。”什么意思？他又看到另一块墓盖上也有些字，走上前去细细看着：“他生命路上的一串串脚印，与他人相比：或许弯得人心颤、浅得人心酸，或许会迷惘，或许会生出丝丝的惆怅；但他真心演绎着，生命的道路就是美的极致。”
　　“真心演绎着，生命的道路就是美的极致。”他想着，思考着……
　　晚上。他回到宾馆，仍反复地想着这些话和那“沉重的债！”
　　他太累太乱了，于是决定是该暂且的“离开”一下了，好好地“停一停”，看看、想想什么的，去租间房静静地待一段时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