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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东河西(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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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学堂的半圆门出来,百盛右转向北走了。他没有向南走那有石条砌的街道,那条天天上学都走的道路。向北沒走多远,就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了。已经是立冬很久的天了,路也变的坚硬起来,那坑洼的沟坎也硌着百盛那已磨薄的旧棉鞋的麻布底。在这样的路上走让百盛有了短暂的后悔。他向东转进了那石头草房夹着胡同道子,然后向河边走去。他从这条陌生的小路走,就是为了避开那条大道上的尴尬。就在刚才学堂的杨校长把他叫进了那间有股怪味的校长室。那怪味百盛能从中识别出那么几种,白菜帮子的味,灯油味,还有见不到阳光的那种霉味。再有什么百盛就分辨不出来了。他也认定了这怪味中一定有杨校长那有些酸臭的口气味。只不过所占的比例小于百分之一。这是从那讲算术的老师讲过比例的概念后,百盛心里计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杨校长的酸臭的口气不愿让百盛靠前。可杨校长和谒的微笑和柔和的言语,又无法让他避而远之。他憋着气恭敬地立在杨校长的椅子边,听他象唠家常一样的问询。他问着他父亲生意怎样好做吗?又夸奖百盛学习的优异,又开始抱怨天冷了吃喝用的都涨价了,又抱怨今年冷的早了。绕了一大圈,杨校长冷不丁问百盛,学费交齐了吗?百盛望着校长的眼神瞬间凝住,头不由自主低到了胸前。杨校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和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了,唉!学堂也确实困难!你回去和你大商量一下先再交点。就这样百盛就背着他的灰布书包离开了学堂。他知道父亲是最守信用的人,要不是生意太差拿不出钱来,他决对不会欠学堂的钱的。想到这他自嘲的笑了自已一下,父亲充其量就是小摊商那算得上生意吗?穿过低矮的石墙草屋夹成的歪斜不平的胡同,脚下那条淌着脏水的泥沟路开始下行,没几步就到了河边了。眼前的这条河是被北边那座知名的千米高山的滚滚洪水冲刷出来的泄洪道。河床宽阔而平坦,只有在南面的漫水桥上河桥,下有一个近九十度的拐弯,那儿才有一弯冲刷出来的深沟。那儿才是这段河流的最深处。每逢夏天北方来的冷湿气流在这儿与南方的暖流相遇,往往形成大的雷雨暴雨,一年的水似乎都集中在了这短短的几十天里下完了。从高耸的大大小小山颠上流下的雨水汇聚到了山壑里,然后顺着这条蜿蜒的山沟滚滚而下,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像地瓜一样的圆石蛋,还有在太阳光下能够闪耀银光的细细河沙,硬生生地在这坚硬的大地上冲出了一条宽大的河沟。拜上天与这座圣山的所赐,聚住在这奈河两岸的穷苦人们就用这河里带来的石,砂,水,寻到了住与喝最廉价的生存成本。这条河广阔的河滩漫地也慢慢积聚了许多无地的贫民,外来的流浪者。他们就在这个小城的西侧建成他们的家园。也不知什么时候,河的两岸就聚集了许多回回,也许同风同俗的缘故,他们越聚越多不断地繁衍,也就形成了这片最大的回回聚居地。
  百盛的爷爷当年跟长辈来此进香时看中了这块宝地,在一次德州老家遭灾时,就带着新娶得媳妇逃荒到了这里,用自己擅长面食的手艺在西城门外,支了一个包子摊,顽强生存繁衍下来。百盛的爷爷就在河的东岸慢慢盖起了三间石头草屋,真真正正落下脚跟,融入了这片同风同俗的族群里。
  一踏上河滩百盛的心里突然激楞一下。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小孩子们都怕的无赖少年,混世魔王。他也只是从同学的口中得知,在河西的岸边,常有一个人领着几个小喽啰在河边拦截勒索过往的年小的孩子,索取食物零钱,碰到那些空空两手什么也沒有的还可能要挨打。百盛还只是听说,沒有与他们遭遇过。他还听说,那个无赖少年是河西街抬山轿子的老米家的第六个儿子。他爹个子高力气大,而他的娘个子又矮又敦实,有一副宽宽的臀部,明白人一看就是能生养的好手。一天打活回来,到晚上他爹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她娘在床上折腾。对于这个活他娘也是乐此不疲。大呼小叫,仿佛是很痛苦的享受这个过程。结果就是一口气连着生了九个儿子。一个个都虎头圆脑,夏天院里的大缸刚被老米打满水,不一会就会被玩耍回来的孩子喝个底朝天。喂这帮孩子喝凉水,也成了一项巨大的劳作。老大也已成年,这无赖少年就是排行第六的儿子。因为孩子多,他的父亲也懒得找人取名,为了好记统统叫他们石蛋。长子叫大石蛋,老二叫二石蛋到他这儿就叫六石蛋。也许家中孩子太多的缘故,无人照应管束,这老六好吃懒做,不愿跟着哥哥上山拾柴火干活,爹娘就不给饭吃,他就会像只饿急的狼一样到这河边来觅食。顺河两岸的孩子们独畏惧这个无恶不做的六石蛋,己沒有孩子敢称他六石蛋,在言语交谈里讲到他的时候,都称他谓米蛋,把他家的姓氏尊敬的挂在了前面。因为他家兄弟众多,孩子受了欺负,家长也多选择忍气吞声,恨而远之。而这无赖小霸王单怕河东岸的大篓。常到河边挑水的大篓,高大的个子却有点傻。他每看到米蛋阻拦勒索小孩,他就会大吼一声,抓着扁担飞奔淌水过河,辟头盖脸向他打去。每次老远见到大篓,米蛋总是落荒而逃。
  冬季的河床,基本都是干涸的,只是在河的中间还有些残存的水洼。那些似流非流的水里已长满黑色的绒布般的青苔。在水洼较宽的地方扔上几块石头也能踩着跳过河去。河两岸的交通,最便捷的就是在枯水的季节里,从河里穿过。冬天的早晨,河里是清冷的,河滩的沙石上还挂着一层白霜。
  短暂的惊慌淹沒了出学堂后的沮丧。百盛向广阔的河滩望去,只在远处河对岸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行走。
  就在心情舒缓之际,眼前突然闪出两个人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百盛定睛一看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少年,脸上脏兮兮的污迹基本集中在了腮帮子轮廓线的以后。一看是洗脸不洗脖子的人物。现在总算明白母亲总在自己洗脸的时候叨咕:洗洗你的耳朵后面的意思了。似曾相识的面孔,百盛心里忽一紧张: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米蛋?
  干么呢?少年发话了,眼睛打量着百盛。
  逃学的吧!又一个声音,百盛这才注意旁边还有两个小孩。其中另一个又说道:快喊大爷!这时百盛才真真正正确定今天不走运正是碰到了无赖米蛋。看着米蛋那寒碜的脏像,百盛不觉平静了下来。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孝敬米大爷!一个跟班的孩子又说。百盛沉着地站在那儿,他的个头跟米蛋差不多高,因为是站在河滩边缘的稍高处,他目光还是俯视着前面的三个小人。
  百盛的沉着沉默像一股能透骨的北风,在四个人之间打着旋。他的表现出乎了面前三个人的意料。
  你叫什么?米蛋仰仰头憋不住发话了。百盛还僵持着,在思考脱身的主意。
  他是包子章的儿!旁边的一个小孩认的他了。
  哈哈,今天老子不打你了,给老子拿几个包子来吃!米蛋扬了扬像是冻肿了发红的拳头。
  好吧,跟我走吧!百盛主意已定。
  去那儿?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问道。也许是包子的诱惑,让他们忘记了自己劫道者的威严。百盛把手向河面最宽阔的方向一指。
  在河东?米蛋的语气迟疑了。
  我领你们到家门口,你们等着,我一个人给你们拿三包子。百盛说道。他们三人在那犹豫了。
  你把书包留下,拿包子来换!其中一个小孩出主意道。
  你们怕什么?百盛又督促了一句说:包子热着吃才香呢!
  也许牛肉包子对这伙饥肠辘辘孩子的诱惑太大了,米蛋直了直身,揉了揉肚子说:好吧!跟着他。
  百盛向前走后边一个小孩紧紧抓住他的书包。百盛把他们往河中水洼最宽最深的地方领。没几步就到了水边,水洼中有过路的人们预先安好的石块。要过河了,你放开我吧!百盛把后面小孩抓他书包的手扒开。
  好,让他在前面过!看看宽宽的水面,米蛋觉的他也没路可逃。
  百盛走在最前面,两个跟班小孩随着,米蛋殿后。河面不宽沒几步走到了河中间,突然百盛大嚷了一声:大篓,大篓。喊声惊慌了后面的三人四处乱顾。百盛趁机抬腿往前一跳,扬起的后脚用力一勾一蹬,把身后水中的石块踢翻进更深的水洼里。后路已断,百盛又大喊着:大篓,大篓在这里!紧跑几步就跨到了河滩上。随后的几人正犹疑之际,又听到了百盛的喊声,慌乱地转身跳回到身后的河滩上。还有一个小喽啰慌里慌张一脚踩空踏进结了薄冰的河水里,冻的哇哇直叫。等他们三人撤到西岸边平静下来,并没看见河对岸有一个人影走来,这才发现上当。
  这小子骗我们,拿石头砸他。三人俯下身从地上捡起石子,向百盛这边扔来。纷纷飞来的大小石子,让百盛左右躲闪着。紧跑几步跨上河滩的一个坡头,百盛也拾起石子进行反击。米蛋气急败坏,领着两个小喽啰向前要冲过河去,是百盛蹬翻的石头和不断投来的石子阻绝了他们前进的道路。无奈,他们只好骂骂咧咧退了回去。
  望着三人悻悻离去的背影,百盛坐在河岸上的石堆上,已经忘记的沮丧,又回到了身边。看看太阳逐渐白晃晃发亮起来,可那光线的热力还是那么柔弱。他拍拍手上的沙土,这才发觉手冻的有点疼了。把双手抄进袄袖里,才想一想自已该往哪儿去呢?
  这相传是宋代的城墙宽厚而已经破败。在宽大的青砖缝之间,夏天长出的青草已经枯黄,有风吹来飘飘搖摇,象是这个城池的温度计,予示寒冷的带来的烦恼已经降临。从西城门出来,跨过护城河,地势开始从高到低缓缓下降。在这西门外高坡地是不大的一片空场。这里常常聚集了一些小贩小商,有卖柴禾的,等着出苦力的和卖吃食的。百盛的父亲马德彰正坐在马扎上居高临下,望着西关街前边磨的润滑的石板路反射的一片耀眼的白光。抬头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太阳照到脊背上已经能隐约感到温热。往常这个时辰应该是这条街开始繁荣起来的光景,而今天人迹却稀少。街道两边商铺的黑色木门褡都已经卸下,整整齐齐都摞在了门头两边的墙上。协祥酱菜铺的小伙计,挂上幌子,向这边看看,就又搓搓手,捂着耳朵进到了铺子里。看那小学徒才不大的年纪,先学会佝偻腰了。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马德彰就像往常一样,按时把在家蒸好的牛肉蒸包,拾进他的屉笼里。屉笼的下边还架着小蒸锅,锅底还怄着木炭。他担着两个蒸屉顺着打水胡同走来,两边蒸屉冒出的热气在身边飘散,老远看去就象一位腾云驾雾的担山神。他边走边吆喝着:“包子!包子!牛肉包子!”好的时节,这一路走过来,包子就会被嘴馋的邻居街坊买去不少。今天来这儿近一个时辰了,已经眼看着过了吃早饭的时间了,也没卖出去几个包子。两个屉架的横杆上一边挂着一个红木板做的《包子彰》的小招牌,另一边是拴着蓝布条写着阿拉伯文字的度哇牌。冬天是缺乏色彩的.而马德彰包子摊招牌的那抹红并没有给人热烈的希望,却也透着一股冷气。马德彰自一早来了,总是坐立不安。不景气的生意无知无觉地象早晨的清冷影响了自已的情绪。这坏情绪象传染病又勾起了许许多多相关联的烦心事。一时间不仅想到了自已赊欠面料的窘迫,也想起了儿子要面临失学的无奈。百盛的学断断续续的上得比那些殷实人家的孩子多了好几年了。前几天碰到杨校长,自已都不敢正视对方的眼晴。而杨校长也只有无奈的叹口气,他虽只字未提学费的事,却说道:百盛已经达到了高小毕业的水平了,去做个学徒将来再当个掌柜都够用了!马德彰不知道高小的水平是怎样,总觉得儿子的学还沒上到他心里的那个点上。他又想到了自已的父亲,那个逃荒出来的农民,临死叮咛自已的话语:吃不上喝不上得让孩子念书啊!老父亲一辈子的坎坷经历所总结和浓缩了的叮咛,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的话在德彰心里就象岱庙里的龟托碑一样的高大沉重而不可动摇。可目前的状况也确实让他愁眉难展。
  德彰忙着了!是圣泉街北头的韩四爷,他是马德彰的老街坊,也是包子摊的老熟客了。
  哟,四大爷今天出来的晚啊?马德彰闻声抬起头来笑眯脒地说。这韩四爷有个儿子在北洋军队里做了参谋,每月能有养老钱捎来。这四爷虽已是近70岁的人了,却开始逍遥滋润起来,早饭从不在家吃了。
  来,两包子!韩四爷沒有接马德彰的话茬,而是从马德彰手里接过了干荷叶包着的两个包子。
  韩四爷一手托着包子,一手托着从旁边粥摊买的一碗粥,慢慢蹲在了旁边,咬一口包子喝一口粥,嘴里发着丝丝的响声。粥的香气混着包子的的肉酱香,在身边飞散开了。自己蒸的包子自己也好久没有正经吃一个了。马德彰闻着食物的香气自己想道。
  德彰,百盛上学去了?马德彰听不出韩四爷这句话是什么样的语气。
  四爷,孩子一早啊就去学堂了!德彰还是赶紧微笑着回答道。
  奥,我刚才在河边还看到这孩子了,没什么事吧?德彰!韩四爷慢慢地有些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所见。
  马德彰的心里一紧,转而又松弛了下来。自己也猜到个八九分原因了,知道是什么事情让百盛在河边逛荡。就像头顶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要丢到了脚下。这就象河边孩子们常玩的游戏,顶块鹅卵石比赛向前奔跑,谁的石头不掉谁第一个到达终点,谁就是赢家。马德彰头上的鹅卵石掉了,可自己还没有到达终点。
  韩四爷吃好喝好,用袖子抹抹嘴,抄上手进到西城门里去了。他在这季节最爱到岱庙的南墙根下,靠在那百年陈砖上晒太阳。那里周遭的地下是石条和黑砖铺就的街道,干净清爽而又僻静。的确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
  看着韩四爷走远的背影,旁边卖粥的张长顺羡慕的说道:得着儿的吉了!瞧这日子过得多恣啊!仨饱一个倒,哪儿暖和去哪儿!
  德彰半天才缓过神来,匆忙地应了一句:是啊!
  马德彰接待顾客的时候,脸上总会挂着他那标志性谦和的笑容就是:边微笑边轻点点两下头。一整天,马德彰那标志性的微笑,总笑得漫不经心。太阳眼看着向西去了,西关街上的石板路都埋进了南面那些高高矮矮房子的阴影里了。马德彰到了往常里应该回家的时辰了,该回家去发面准备明天要卖的东西。今天蒸的包子不多可还是剩了几个,他好像没有了力气一样,愣愣站在那儿。看着太阳一点点向西,向西,直到把仙客来香客店的二楼的檐角染成红的,他才担起那早已没了热气的担子向家返了。
  家门口的土路被来往行人踏得慢慢腾起了一层薄雾,那层雾氤氲开来,让人晃如行走在纱幔中一样。就在这个时候,马德彰迈进了自己的家门。妻子马刘氏见丈夫回来,很快递上了冒着热气的擦脸巾:怎么?今儿回来的晚了!
  哎!马德彰哎了一声算是回应。就沉默着没再多说别的。擦完脸,马德彰就坐到了那张黑乎乎的木椅子上,看着妻子麻利的在堂屋的矮桌上摆上了地瓜面煎饼,杂伙面菜粥,还有一碟咸菜。
  大,回来了!循着那声轻柔的呼唤马德彰抬起头,正看到女儿穿过低矮的门框,迈过门户褡轻盈地走进来。她熟练的拿起大桌子上摆着的茶壶,给爹眼前的茶碗添满茶。壶嘴流出的水声在这昏暗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大,乏了吗?女儿关切的把茶碗递给了父亲。
  马德彰看到女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起来,他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微笑。笑的时候头总会轻轻点两下,似乎好像是在谨记对方的话语。这也许是几十年来卖包子,应酬客户所形成的职业性的微笑了。但面对女儿,点头的幅度明显小了。
  我的闺女,大盛回来了吗?马德彰问道。
  大,他在小屋写字呢。女儿马巧云已经转到小桌子上在摆筷子。
  奥,叫他来吃饭吧!马德彰交代自己的女儿。
  话音没落,百盛就跟在端着瓷盆的母亲的后面进到了屋里。百盛的身影几乎全挡住了门口的光亮。看着儿子的个子高了,德彰的腰脊无形挺了一下。儿子的眼神在昏暗中幽幽闪亮,爷俩的眼神一对碰,百盛就慌忙低下头喊了声:大,你吃饭吧!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先喝碗糊涂吧,喝了快盛,别凉了!做母亲的马刘氏招呼着。马德彰端着碗,慢慢地溜着碗边喝着菜粥。百盛默默吃下了一个煎饼。爷俩都没发言,似乎是心照不宣都在回避着同一件事情,都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做着自己的盘算。学堂里发生的事百盛没有讲一句话,提一个字。看着爷俩的沉默,二个女人只觉得是家里的男的被各自的功课生意,折腾累了,也没多想就轻言漫语地唠着家常。
  全家人吃完饭,天已经朦朦胧胧地黑下来了。因为有满腹心事,马德彰的饭也吃得食不甘味。直到吃完饭,他的决心还在飘摇。儿子虽然像杨校长说的那样当掌柜的学问都有了,可要让百盛现在就去找营生来干,马德彰确实心有不甘。百盛放下饭碗,帮姐姐搬走矮桌,告别父母,就回到了东侧的小厦屋里。他没有点起窗台上的豆油灯。
  东厦屋的小窗口天天晚上亮着的灯光,今夜黑了一宿。
  河边潮湿的空气混着炊烟凝成了雾状,静止悬停在半空。奈河两岸那些低矮的石头草屋,从远处望来仿佛浸在了一层肮兮兮的粘稠的液体中。假若家家户户熄灭了怄着柴草的炉子,就能嗅到顺着河道飘来的水雾的清新气息。初冬的早晨,太阳虽已升起,可它软弱的光芒还不足以击穿浮在半空的那层雾霾,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百盛就是在一片叫骂声中被惊醒的:哪个挨了千刀的。磕碜死的!抱了你老祖宗的鸡啊!我的鸡是你娘的神!叨烂你娘的x,让他家断子绝孙!叫骂的语言肮脏而恶毒,尖厉的嗓音,麻溜的语调,他听出是前街钉子他娘。她的一通叫骂,似乎也注定了她家那只丢失的鸡被送终的命运。
  百盛知道在这条街上,早晨傍晚都是家家户户人员聚集最齐的时辰。也是街坊邻居寻猫找狗,指桑骂槐,发泄怨愤,听众最多的时候。过去在激烈的骂声中,他会更快再睡去,仿佛是催眠的药。直等到母亲和姐来把他叫醒。今天不一样了,他没有了一点困意。就在父母忙碌的时候,他就象往常一样背起他的粗布书包,掖上两个煎饼,就走出了家门。
  百盛已经决定向北走,去找自已的好朋友宝泉。过了两个胡同,就到了宝泉的家。河边捡来的卵石干垒起的院墙有近一人高,站在墙边垫垫脚,百盛已经能看到宝泉家院子的全貌。
  大泉!大泉!百盛对着院子里轻声喊起宝泉的小名。闻声从东边黑黑的小厦屋里走出了端着青瓷碗的宝泉。他的个子高高的,百盛看他从厦屋出来时已经要弯下腰过门了。一顶破毡帽压在头上,那帽子明显小了,像在脑袋上盖了一块瓦片。他迈开两条长腿边走着边滋滋地喝着碗里的菜粥。宝泉家姓丁,一共兄弟三人,他是家里的老大。他父亲是个拉人力车的车夫,一大早已经出去到南门外去等活了。一家主要的收入就值着他父亲拉脚的获得。微薄的收入加上正在茁壮成长的三个儿子,他父亲自然没法供宝泉上学。已出落成健壮少年的丁宝泉也从很早就担负起为家讨生活的活计:那就是这水东河西两岸穷人家的孩子都在从事的活计——上山拾柴禾。孩子们捡的树叶干草,是家家户户制作最常见的主食煎饼最好的燃料。干树叶干草不愠不火的热度正好蜷缩在鏊子底下,迅速烘熟那纤薄的煎饼。而捡拾的干枯的树枝则又是烧汤取暖的好物料。这也是每家每户消烧耗性很大的东西。
  你怎么没上学?宝泉喝了一口碗里的粥问道。
  我不上学了,跟你拾柴禾去!百盛了解宝泉是拾柴禾的能手。他曾用自家树上的甜枣,贿赂普照寺看山林的小和尚。并且还和小和尚交上了朋友。宝泉上山时就可以偷偷溜进到普照寺私有的林场子里,捡拾更多的柴禾而不再被看山的和尚撵的到处跑。每当黄昏宝泉领着他的二弟宝水满载而归,圣泉街上的大人孩子都羡慕的直摇头。
  宝泉看看百盛的神情似乎明白了情由,说:你怎么还背着书包呢?
  我想歇着的时候看看,怕荒费了。百盛回答着。
  那你等我一会!宝泉返身回到厦屋拿起自已的扁担绳子:走了,宝水!宝泉又吆喊着二弟先后走出了家门。
  你带着什么东西?宝泉,宝水和百盛一起并排向北走着,宝泉边走边问百盛。
  百盛掀起衣服亮了亮扎在腰里的麻绳。那还是原来随宝泉上山拾柴禾,宝泉送给他的。麻绳的一头还拴着一个磨的发亮的木头鱼扣。这个常用的穿麻绳紧锁柴禾的木叉鱼扣,也是宝泉精选了树叉制作好送给他的。宝泉做的木扣精巧耐用。
  自入冬一来,人们都要贮存过冬的燃料,近处的山坡上已被人们的砍刀和耙子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凡能烧的燃的都被人们捡拾的干干净净了。他们三人沿山皮的沙石小路一路向上,要绕过几家私人的山地,到那偏远的山沟才能打到柴,拾到树叶。走了一个多时辰了,他们三个人的脸上都淌着热汗。宝泉摘下他的旧毡帽,就像给一个烧沸的蒸锅揭开了盖,热气就在头顶蒸腾。咋样?还爬的动吗?大盛!宝泉回头问着百盛。百盛已经疲累地和宝水坐到了旁边的山石上大口喘着气。此时,百盛真觉的两腿发软,心跳的急慌。行!百盛抬起头抹一把腮边的汗坚定地答道。嗯,你还真行。有半年没上山了吧?宝泉又用手望上一指说:上去这个山顶下去的后沟,那儿还沒人发现,柴禾多着呢!
  百盛也拉着宝水站了起来,说:走!咱们快去吧!
  好!向前沖!宝泉扛起扁担大踏步迈上了一块突起的岩石,领着他俩向山顶奔去。
  三人爬上了山顶,向下望去是陡峭的山崖,深深的山谷。似乎已无路可去。这儿光悬崖往哪儿走啊?百盛看着地势茫然地问道。呵呵!宝泉笑了,这儿一般人找不来了。你看前面那块大石头顺着向下爬到边就有路了!跟我走!他胸有成竹领着百盛宝水绕过山顶上的巨大的岸石,就看到了一个缓缓的土坡隐蔽在下面。顺着缓缓下行的土坡接近沟底是一大片的橡树林子,树虽不很高,可那些许多干枯的枝丫和落满一地的树叶,让三人兴奋不已。
  宝泉用砍刀砍那些粗大的树枝。百盛用手掰那些细小的散枝。二弟宝水用带的铁耙子搂着落地的树叶。三人专心地忙碌着,收获着辛苦觅来的宝藏一样。沒多少时间三人所带的家伙都有了蓬蓬满满的干柴禾。收获的喜悦让他们变得轻松起来。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已经是过晌午的时辰了。
  咱们吃饭吧!宝泉说着,拿出了自己带的煎饼咸菜,大口吃了起来。百盛嘴里嚼着自带的煎饼,那带点甜兮兮香甜味,让他久久不愿下咽。他现在觉得这天天都要吃的煎饼,是那样的可口而有回味。他们三人坐在半山腰的坡上,四处眺望着巍巍峨峨的大山,放松的心情又加了一点胜利后的豪迈。喝了一口宝水从沟底接上来的山泉水,宝泉站起身在山崖上扯起了嗓子唱到:
  啊----------吆吆,
  三妹子随哥上山来啊,
  爬到山顶有热泉啊,
  妹妹你让哥哥喝口水哟---
  甜的赛那蜜一样鲜。
  宝泉高亢的半喊半唱的声音,从这山腰飞出去,在这山谷里四处冲撞回响。啊----吆约!对面山上拾柴火的人也在亮开嗓子回应着。百盛听着宝泉怪怪的歌声笑着,目光却又看到了那挂在树杈上的书包。那灰布旧书包随风轻轻飘摇着,他的思绪又被它吸引了。百盛走过去,把书包拿到了手里。宝泉的歌声停止了,看着有些出神的百盛,笑呵呵地说:我不唱了,你看会书吧!
  百盛从包里拿出书,抬头望着宝泉说:上次,教的那几个字,你会了吗?
  会了!不信你考考我!宝泉也是挺聪明的,百盛每在闲暇教给宝泉的生字,他都会很快记住。并能写能读。
  宝泉,你也学会识字,将来咱也一块干点大事!百盛看着好朋友兴奋而涨红的脸,自己的心里也像有一张小帆鼓动着。他感觉手里的书包比那脚边的柴捆重很多。自己还没觉出书带给自己真实的实惠,不像这捆柴今晚就可以给全家人热烘烘的温暖。可那些书像搁到了他心里的一些东西,总让他心情躁动,仿佛有个人总在指示着他要干什么事情,可他想我要干什么呢?
  嗯!我听你的话,你一定行的。哪一天,你当了大官,大老板,咱就把这个山都买下来,全种满树,拾柴禾再也不用跑这么远了!宝泉严肃认真的话语惹的百盛想笑,他沒笑。
  百盛也认真地说道:还要再种上许多果树,饿了就有果子吃。
  三个少年相互望望,都被自已的理想感动着,不由自主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山谷里左蹦右跳,脆生生的。
  冬天天黑的早,西边的天空还有那冷泠的一抹红的时候,百盛肩搭着一梱柴回到了家里。进门迎见他的是姐姐马巧云。马巧云比百盛大二岁,却已出挑的有模有样了。姐姐穿着朴素的蓝卦梳着两条长辫子,瘦长的脸盘,细眉大眼,挺直的鼻梁,还能辦别出有一丝异域的血脉。马巧云的模样虽不出众,可脸上的每一丝笑纹,似乎都是透着一股温柔的气息。
  马巧云对弟弟搭回来的一捆柴很好奇:大盛,你哪儿弄来的柴?百盛没有回答姐姐的问题,而是在墙角丢下柴向马巧云说道:姐姐,给我倒碗水来!见弟弟不想回答,马巧云也没再问转身进屋给弟弟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青瓷碗,说:我给你兑好了,快喝吧!
  百盛接过碗来大口喝着温和水,一饮而尽。马巧云看着脸蛋红朴朴,身上沾满尘土的弟弟,也已经明白了弟弟这一天干什么去了。姐姐拿过一块布巾抽打着百盛肩头的尘土边问:你又不上学了?百盛点了点头。
  你和大说了吗?
  百盛看着姐姐又摇了摇头。从和弟弟对视的目光里,马巧云也看到了弟弟的为难与无奈。他是不想再让爹娘烦心,而是自已去承担化解这份带给家庭的困难。
  大和娘呢?百盛洗了脸问姐姐。
  大去进料,娘去前边丁婶家套被子去了!马巧云收过弟弟的书包,拿进了他的屋里。
  一家人热融融地吃过晚饭,百盛回到厦屋。点上油灯,坐到炕上百盛这才觉出身体的乏累。爬了那么远的山路,出了那么多的汗,连累着两个眼皮只想打架,可脑子里还象有盏灯亮闪闪的照得他不得安歇。
  此时,门响了一下,借灯光一看是母亲走了进来。她手里还端着一只碗,那碗还凫凫冒着热气。
  盛儿,喝碗糖水!母亲把碗放到了那张黑色的旧屉桌上,拉过板凳坐在了儿子的对面。
  娘!百盛看见娘过来坐下也立即坐正了身体:你有事啊?
  母亲虽然不识字,家也是东乡的村民的女儿,可母亲在这个家贤淑谨慎。街上的女人哪有几个没骂过街,打过孩的,可百盛娘却从来没跟邻居街坊红过脸,骂过架。她的贤淑歉和也博得街坊四邻的尊重。有一次,隔壁丁家大婶与人骂架,扰人不安。百盛娘看不下去劝了几句。骂急了的丁家大儿媳把矛头转到了百盛娘的身上。骂她装贤惠充好人假正经。百盛娘还没反嘴,街坊邻居都不愿意了,你一句我一句纷纷指责丁家大媳妇瞎了狗眼不识好人啊。丁家大媳妇一看众怒难犯也灰溜溜缩进家里不出来了。第二天,还专门登门来道歉:大嫂子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x嘴就是松,把不住门,伤了好嫂子了。百盛娘一笑置之,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并不显半点隔阂。自打这件事后,街上的破嘴烂娘们再没有敢冒犯百盛娘的了。
  盛儿,今天上山拾柴禾了?累了吧?趁热喝碗糖水。百盛娘把碗递给了迟疑着的百盛。唉,是爹娘没做好,让我儿为难了!
  娘,没事。我拾了柴禾,攒了钱再去上。百盛接过娘手里的糖水,笑微微地说。
  嗯,我的儿懂事了!母亲看着儿子喝下糖水接着说:爹娘再给你想办法,你也别灰心。
  娘,我知道。百盛缀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是爹娘东挪西借凑足学费才又上一阵子。
  我的儿,现在咱们就是那盖屋备石方的,咱有钱咱就买一些,没有咱就自已下河去捡。只要咱有了料,还怕那房子盖不起来。百盛娘的眼里亮闪闪的,似有水样的东西在眼里滑过:娘沒上过学堂,讲不出道道来,可娘讲的这个理,你能明白吗?
  娘,我懂的。你放心,不管什么情况我也不会丢下功课的。我自已会学的!百盛双手捧着碗,象捧着一个香炉似的坚实稳重。
  母亲看着儿子昂扬的精神,发出了舒心的微笑。在这家庭最因难之际,在这世界最清冷之时,儿子的志气就恰似母亲心中燃起的明烛。那火那亮,虽不强大,却足以让她娘的心房温暖豁亮起来。
  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百盛的倦累已经感觉不到,发粘的双眸也清凉起来。是母亲的糖水给他增添了能量,他又坐到那张旧桌子前,挑亮了灯光,翻开了手边的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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