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孝光兴冲冲的跑来，对刘柏年说：“咱洋河滩上的炼铁炉建设速度很快，照这样下去到明年夏天建成出铁应该没有问题。从日本八幡炼铁所进的那些炼铁高炉的关键设备也已经运到天津港了，通知说让我们赶紧去提货。这些设备虽说是替换下来的旧设备，我们却是用废钢铁的价格买下来的，功能也绝不会差。都是由我的老师佐佐木先生和我的学友加藤成一他们一件件都检验过的。”
　　刘柏年和焦慧娴都很高兴，就又叫来李长锁让他到青岛接车时顺路到天津港把炼铁设备业一起拉回来。
　　李长锁说：“我们正准备去支往返青岛的路费。崔先生说东家交代让我们从青岛或者天津再批发一些汽油回来，说那里买‘美孚’的汽油价格要便宜不少。”
　　刘柏年说应该批发一些汽油回来，这些钱也一并让崔先生准备吧。
　　刘孝光、李长锁他们走后，焦慧娴就说：“现在需要付清怡和商行的汽车款，还要付日本八幡炼铁所的设备款和运费，再加上汽油款和路费伙食费，里里外外这可是一大笔款项呀。如果再加上洋河滩的建炼铁炉要花的人工物用费，咱现在是到处都需要钱呀。”
　　刘柏年说：“我算过了，再怎么宽打窄用，现有的钱也还是够打油不够买面的，够了打油买面还想着要穿衣打扮。我真想从一头牛身上剥下来两张牛皮，每一块钱都掰成两半花。看起来还是得想办法能再贷到一笔款项啊，要不我就找常家试试看？”
　　“怎么又是常家呀？”想了想，焦慧娴也说：“不过要是不去找常家人，谁又有能从银行里贷回款来呢！”
　　汪江红近来还是不太安分。蔡瑶芝就数落她说：“这么大的个姑娘见天就是满世界地疯跑，也该在家里能够稳定一会儿，老风风火火地像个女张飞似的，这将来有谁还敢娶你呀？”
　　江红一头撞进娘的怀里说：“没人娶更好，我就老跟着娘，跟您做伴儿。”
　　蔡瑶芝说：“我可跟你操不了那么些心。得给你找个厉害婆家，管教得你像《小姑贤》戏里的李氏女一样，天天挨打受气，什么苦活累活还都得干！”
　　娘俩儿说笑了一阵子，蔡瑶芝就正经地说：“你北京的姨姥姥来信了，问你念的学堂什么时候能毕业？还催着你爹和我要早点儿操心你的婚事。我跟你说过你爹和你表姨父早把你和你的同义表哥从小就定了娃娃亲，虽说当时也是一句笑话，可人家硬是当了真啦。这也是亲上加亲的一件好事嘛！再说人家在北京城里那也是使奴唤婢的大户人家，他们一直都说你要是想念书，他们就一直供到你不想念了为止！你爹让我问一问你的想法儿呢，也别说我们都是狠心父母！”
　　江红捂了耳朵说：“我才不想听呢。我知道你们是嫌弃我在这个家里！不是都说嘛：宣化府人一辈子都离不了黄羊山，三天不见黄羊山，两眼汪汪泪不干。北京又有什么好呢？我也不稀罕使奴唤婢，我念书才不要他们供呢！”说完就赌气回屋去了。
　　江红在屋里看了一会儿书，却怎么也看不到心里去，就把书甩到床上，又要出门到街上去散心。
　　蔡瑶芝撵出来问她：“你这是又往哪里去呀？在家里耍奸发横得还不够，还要横到外头去，看来非得让我熟你的皮不行！”
　　江红说：“我到建梅家里去一趟，问问昨天学堂里留的作业。要不你派个人跟着我去吧！”蔡瑶芝这才不言声了。
　　刘建梅自己在家，正斜靠在炕屏上眼睛望着窗外愣神儿，就连有人进了屋她也没觉出来。江红从背后一下子捂住了她的眼，这才发现竟然沾了一手的泪水。
　　江红笑着说：“你这是在演织女思凡、还是黛玉焚稿呀？弄得眼泪汪汪的，是不是我哥惹着你了吗？看我回去不骂死他呢！”
　　刘建梅忙说：“你瞎说什么呀？我不过是夜里觉没睡好，困了打了个哈欠就把眼泪带出来了。”
　　江红说：“古人诗里都说‘春梦一夜到辽西’,你没睡好觉是不是作好梦把你带跑了?是到了辽西还是到了漠北啦？”
　　刘建梅就像被触动了心事，她眼圈儿一红说：“那个女人男人乐意抛家舍业，浪迹天涯。无非是男人们都想着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起码也想挣份家业娶妻生子，到头来也未必都能如愿。而女人真要不枉此生，就都该去学文成公主和王昭君吗？”
　　汪江红不好细问，她不知道刘建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汪江澜也跑来找刘建栋。
　　焦慧娴说：“建栋不在，他说到张家口开什么会去了，都已经走了有好几天了。江澜你呀，和他天天膘在一起还能不知道？”
　　汪江澜红了脸说：“我其实是想向建栋请教一个英语语法上的难题，一着急就忘记他走了。反正我也大老远跑来了，他不在我就去问一问建梅吧，好在建梅的英语也比我好得多！”
　　焦慧娴看了看他，就说：“没见过年级高的学生请教年级低的学生，你要问她什么就自己去吧，反正你妹江红也正好在呢。”
　　汪江澜一见刘建梅就说：“原来还有个难题想要问你，一见到你还没问我就又会了，看起来还真是运动促进思维、交流触动灵感呀！”
　　江红说：“还真没见过我哥为做学问这么不弃不舍、不耻下问的，怕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而是遇到了‘难受’吧？‘最是恓惶离别日，为君惆怅暗神伤’。这才刚几天没见刘建梅，你就跑到人家家里来找了？”
　　江澜也不搭理妹妹，还是说：“那顺便就和建梅你说一声，我这人说话算话，已经下决心报考了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报考志愿我都报上去了。也想来听一听你的意见，你说我报的对不对？”
　　刘建梅似乎心中有所震动，但是没有说话却陷入了沉思。
　　汪江红倒说：“你不是过去说得好好的，也要去攻读北洋大学的法律系。怎么说变你就变了？这你和爹跟娘都商量过吗？”
　　汪江澜不理，只是定定地看着刘建梅，盼着她会有一个很明确的答复。
　　刘建梅缓缓地站起身来，半晌才说：“我怎么能对你的选择提什么意见呢？我就连我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去做还说不清楚呢？”
　　汪江澜说：“怎么，难道你忘记了吗？你不是说你也要教师，在宣化的一个小学校里去当一名教员吗？”
　　刘建梅说：“那原来是我的志向，但也许不是我的归宿。我想我的归宿或许应该是‘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了！”
　　汪江红惊讶的说：“这不是杜甫吟咏王昭君的诗吗？这和你又有什么联系呢？我都听你说了好几回王昭君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说话都是这么神神道道的！”
　　刘建梅说：“也许你们以后会说我骂我议论我、也许还会不理解我，甚至会恨我蔑视我。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个女人，又不想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呢！”
　　送走了汪家兄妹。刘建梅走进了父母的房中，平静地对他们说：“前几天我跟着孝光哥到炼铁炉工地上去看过了，那真是一件利国家为黎民强家业的大事。费礼德登门催债、孝光哥和李长锁为筹款发愁，你们为贷款着急拌嘴我也都看见听见了。你们就让人去给常家过个话吧，就说我愿意嫁到常家去，也愿意跟着去库伦、去恰克图。我也真想亲眼看一看那条著名的张库恰大商道呢！”
　　焦慧娴说：“我的傻姑娘，你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常家、短家的，你都听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怎么一进来就胡说八道呀！”
　　刘建梅说：“我听见看见了不少事情，没听见没看见的我也都想到了。为了振兴国家和咱们自己的家，常家这门亲咱们应该攀一攀。就是嫁到这样人家去，按说我也应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焦慧娴无奈地眼含泪水说：“那大漠连天、天寒地冻、路远人稀，你要真嫁过去是会受委屈的。娘我绝不能放你去，你就留在娘的身边吧！”
　　刘建梅苦笑着说：“哪里有娘能把闺女老留在自己身边的。我知道我爹和孙掌柜为什么要远走草地，孙掌柜甚至把性命都丢在那里了。我知道那里苦寒、那里遥远、那里陌生，可是那里能不能活人？既然别人能活，为什么我就不能活呢？”
　　焦慧娴听着竟然一下子哭出声来。站在旁边一直未发一言的刘柏年的眼里也流下了两行感动的泪水。
　　刘建栋从张家口开会回来了，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把从日本归来的吕复也带回来了。老友相逢、激动万分，刘柏年拉着着吕复叙说离别多年来的思念和期待。
　　刘柏年跟惊奇问刘建栋说：“你怎么和你吕叔相识的，怎么还是你把他请回到咱家里来的？”
　　吕复说：“我们爷俩两年前就认识了，别看他年纪小，可他和我其实已经是老朋友了。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我们是战友、是同志。”
　　刘家人都大惊失色，根本没有料到在自己家中居然也会有一位革命党人。刘柏年说：“好小子，你嘴够严的，一点儿的口风都没有漏过，把你爹也骗得像个傻子一样！”
　　吕复替建栋开脱说：“这是我们的纪律，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子。其实建栋很早就一直和我保持着通信联系，后来经过我介绍他也参加了国民党，他还是宣化地区的负责人之一。在他们的积极领导下，宣化府的学运、农运以及兵运都有很大的成绩。刘建栋同志是功不可没呀！”
　　家里人更加惊奇，焦慧娴感叹的说：“你们这上不告父母，我们家就出了个革命党的儿子；这下不传妻子，总不会有一天睡在我身边的刘柏年也成了个革命党人吧？反正满宣化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俩个是莫逆之交、刎颈之交，关系最好的。”
　　吕复忙笑着说：“不会的，嫂夫人您就放心吧！刘兄他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里，要想加入革命党他在日本就早加入同盟会了。他的心思一直在固本强国、振兴实业上，游行示威、舞刀弄枪的这些事他才看不上眼呢！不过现在民主革命已经成功了，中华民国也建立了，下一步正应该他大显身手了！建栋这几天已经跟我说过你们办汽车公司、建炼铁厂的事了，干得好呀！”
　　刘柏年说：“这些都是刚刚起步，困难不少呀！对了，这革命也成功了，你回国以后现在干什么呢？”
　　吕复说：“现在虽说民国已然建立了，也通过了《临时约法》，但是民主的基础还很不稳固，必须要由全国人民通过选举议员组成参议院和众议院，去监督袁世凯这个大总统。我这就是回到察哈尔省来参选众议院议员的。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袁世凯为得到大总统的职位，同意向国民党作出了一些让步，在北方国民党力量相对薄弱的地区同意让我们派人参政。经过研究我们决定让刘建栋同志代表国民党到宣化县去担任副县尹，他不日就要到任就职了。”
　　这不亚于就是一个惊天的响雷，一家人都被惊呆了。过了半晌，刘柏年才说：“他行吗？他还小呢，他还要念书呢？”
　　吕复说：“他能行，他一定能行！念书不就是为了做人做事吗？现在他有机会能实际去做强人做大事了，那还念书干什么呢？边干边学嘛。”
　　焦慧娴偷空就问刘建栋：“我的好儿子呀，你竟敢背着娘做了那么多的大事情。寄传单、反搜检、闹罢课、搞游行、分官田、阻兵乱，那我就再问问你，那一年给成和马车里投炸弹的也是你们干的吗？”
　　刘建栋说：“那不是我们干的，但是我知道是谁干的，他专门和官府作对，和满清的官员们作对，只不过当初我们和他只是相互借助一下罢了。炸成和也只是替他自己的娘和舅舅报仇雪恨。现在民国建立了，让他出山他不肯出来。他说他依旧还要盯着民国的官府、民国的官员，要是我们不再想着护着黎民百姓了，他以后也同样会向我们投炸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