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柏年这几天一直和柜上的人陪着孙宝乾的家人守灵，连一趟家都没有回去过。到今天孙宝乾的丧事已然到了第六天，是正式“开吊”的日子，到明天就要下葬出大殡了。
　　还是在入殓的那天，本来按照刘柏年和崔先生原本议定的：孙宝乾的骨殖就带着原来包裹着的白布一起入殓，装老衣裳就附摆在一边，怕得是已经过了几个月，再打开白布后散落的骨殖怕不好收殓。
　　孙宝乾的妻子贾氏却是个有主见的女人，说什么也不答应，还说：“我这当家的客死外乡也就罢了，不能再让他穿着外族的装束衣裳下葬，来世再托生到异域他乡去受苦。”焦慧娴让人准备好的装老衣服她也不用，非得让孙宝乾穿上她亲手做的装老衣裳不行。
　　只得依着她把包裹孙掌柜的白布剪开，大家一看就都愣住了：原来里边的尸首不但没有腐烂，反而头脸身体都还是宛如生前，就连肢体关节也都能活动,而且还散发出来一股莫名的异香。
　　贾氏一边给孙掌柜换衣裳，一边哭着说：“当家的，你就是等着我亲手给你换衣裳的呀，既是东家把你带到家了，这一回该走你就安心地走吧！“众人都跪拜下去哭成了一片。刘柏年亲眼看见更是感叹不已。
　　灵堂内外都挂满了宣化城里各个商家字号送来的挽联挽幛，也有张家口和各县与“裕顺通”有生意来往的商号专门派人送过来的，灵棚内外一片纸白满墙墨字，幛子的布料也多是青黑蓝紫白，映衬的灵堂里越加得庄重肃穆。当初送来奠礼时大多“礼至人不至”，今天正式“开吊”吊唁的人就应该都来了。
　　崔先生把刘柏年请到一边，对他说昨天夜里东家交代过的事他已经办妥了。
　　刘柏年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张纸，看了看说：“这几天咱们光顾忙死的了，这活着的人的事还没顾上说。咱不能短了死人的义，更不能缺了活人的礼。孙掌柜人没了，家里大人孩子的日子应该比他活着时过得还好，这样死了的人才能闭上眼，咱柜上的人也才能看出前程来！”
　　崔先生说：“就按东家交代的起了这个文契：孙掌柜原来在柜上六厘四的顶身股今后还照算照领，他大儿子家有安排到柜上来学徒，他还在世的父母妻子的月供钱不低于中常人家。东家看还有什么没说到的？”
　　刘柏年说：“你抽空也说给他娘三个听听，要没什么说的，你就把柜上的抚恤钱都一并给付清楚了。”
　　崔先生说：“这还能有什么说的，我这里就先替她们娘几个谢谢东家了！”
　　崔先生是这棚白事的“执官”，李长锁过来问他：“大纸”是不是该起了？南大街的纸扎匠把纸活儿都送过来了。崔先生急忙出去亲手把开吊的标志——用各色彩纸糊成的亭台楼阁，再加上纸幡飘带一起挂在了门前的两根高杆上。纸幡飘摆涵有“扬幡招魂、以受祭奠”的意思。
　　东岳庙的九位道士和地藏寺的九位和尚都到了，手里分别持着笙管笛箫金钟铁磬木鱼来给亡灵作超度。崔先生把他们就安排在了灵棚的两厢，僧道对坛就开始敲打吹奏起来，一直要吹奏到明天一早出殡。
　　李长锁见道士班领头的周老道一边念着咒语，一边用手解着一堆用黄线串着铜钱结成的一个个死结，据说这是在替亡者解开生前与人结下的冤仇。长锁对别的伙计说：“我不愿意让孙掌柜解开跟杭达的冤仇，终究有一天咱们要替孙掌柜去报这个冤仇的！”
　　到晌午来过的客人就有二三百人了，多冲是着“裕顺通”的字号和刘柏年的面子，也有不少人是听说了孙宝乾的忠义事迹才专程赶来的。满墙的挽联挽幛已然挂到了院子外面的街上，谭前柜的嗓子都喊哑了，贾氏娘仨更是哭得声嘶力竭、磕得天旋地转。
　　过了午，众人才说要歇一歇，就有人传过话来说：谭镇台听说了孙宝乾的事迹也深以为然，除了已经备文向直隶省请求表彰外，谭大人还要亲自过来祭奠。也许这功夫就已经出了衙门了。崔先生没经见过这么大的官家场面，更不知道高官亲祭、朝廷旌表应该怎样应承。
　　刘柏年说：“来的都是客，礼多不为过，现在虽说满清皇上逊了位，咱还是按照大清朝的老例儿来吧！”
　　刘柏年也怕崔先生照应不周，急忙亲自叫人搀了两个孝子来到西城门大新门城楼下面，叫他们跪在城门口等着镇台大人的亲临。
　　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谭庆霖的官轿才到了，满堂的执事排场极大，放过了几声响炮这才落了轿。刘柏年赶忙叫早已吹打乏了的鼓乐再重新吹打起来，孝子们就赶忙磕头跪迎。
　　谭庆霖下了轿，一把拉住了正在躬身施礼的刘柏年，高声说：“刘年兄，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去衙门里看看我呀？其实我跟你们刘家老老少少心思里还是挺近的，就是走动的没有心思里想的那么亲近！”然后叫人递过来他叫人代写的挽联，还说：“都知道我谭瞎子大字都不识，这也是让旁人编的词、写的字，可上头说的可是我心眼里的话，恐怕又让你们这些读书人看我的笑话啦！”
　　刘柏年赶紧接过来一看，只见魏碑体的墨字写得方正端庄，联语写的是：三坛浊酒远草边风成独往漠北新衔恨；
　　一抔黄土汉忠蜀义难再续京西早断魂。
　　刘柏年赶忙叫孝子们磕头谢恩。谭庆霖就拉紧了刘柏年的手一起进到灵棚上香致祭。贾氏带着孝子们就又是一通磕头还礼。
　　祭奠之后，谭庆霖就要告辞，还拉着刘柏年的手，说：“你不在家的时候，让你家的大先生受了些惊吓，人也受了苦，这都是成和听信谗言，挟私报复，现在好了，成和他辞官滚蛋了，我还是口北宣府这一带的镇守使，这一方土地还就咱哥们说了算，以后有什么事好说，都好说！”说完，这才告辞上轿回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