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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木铎谈话第八（4）
木铎谈话第八（4）
木：可是，会有人不喜欢的。你知道吗，在美学上，曾经有一个这样的例子。英国十九世纪有一位学者叫做罗斯金，他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座希腊女神雕像，有一位血色鲜丽的英国姑娘的一半美”。对于这句话，朱光潜先生曾做过反驳说，——
铎：请暂停一下，我又想违反礼仪，做个暂时的打扰。我又想老话重提！上次，回家之后，我忽然想起的就是这个。你说，建国初期，我们有多少“大家”活跃在社会的舞台上，你数得过来吗？不论是自然科学领域，还是在文人学科领域，不论是前沿科学，还是基础科学，什么大学问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对不对？没有他们，我们可以“两弹一星”吗？我们可以扬眉吐气吗？我们的开国建设，能够那么快速有成吗？可是，请注意，可是，你说他们是在哪种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难道不也是喝着儒学的奶汁长大的吗？你一想起这个，不就可以把你头顶的那片疑云，彻底吹散吗？我们如今缺乏培养大学问家的环境，这句话里，暗示的根本原因是什么？难道还需要继续作毫无头绪的查找吗？难道不就是我们培养出来的灵魂，都是不见根系的，空空荡荡的，因此也是轻浮不着地的，极端不诚实、不健康的灵魂吗？这种胀满气泡的灵魂，你要他飞天，要他打秋千，那没的说，的确可以；但是你要在静默中扎根，假以时日以成长大树，成就栋梁之材，你觉得呢？可能吗？
木：无需赘言了，我同意，我承认这都是铁的事实。
铎：可是，问题不说不会明白。我们成天念叨蔡元培，念叨“西南联大”，可是，不说当年的北大，你只说“西南联大”，她的精神根基是什么？难道不可以概括地讲，就是民族精神的凝聚吗？还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吗？
木：没错，你说的都对！——朱光潜先生曾反驳说，罗斯金这是将“美感与快感”混而为一。按照他的理论，朱光潜的美感不是“快感”的理论，我们也许要谈的是快感的问题，而不是在说什么美，存在着背离我们谈论主题的风险。
铎：对，我好像也看到过。可是，快感，究竟是不是美感，审美仅仅是一种精神的活动吗？我看，我们有必要谈论一下。
木：好，呵呵，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铎：何必自我局限呢？你不妨说说看。况且，我们国内的美学，如今也有很大进步了，不再是六十年代、八十年代的水平了。不再是一个说“美是客观的”，一个又说“美是主观的”，纠缠不清，争论不已；不再把主客二分法，什么“美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美是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这种纯粹是西方思维模式的东西，拿来谈论我们的美的问题了。对不对？
木：对，你要知道，我们过去谈论美学，存在的误区，就是把美与审美、美感与审美混作了一团，没把“美”和“美的”区别开来。当然，从另一种角度看，他们的讨论也是有益的。
铎：在当时背景下，那也是一种奇迹了。
木：说起这个，我要说，应该归功于主席当年的设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不是？主席他首先是一个哲学家，他原本设想要把中国建成一个自由开放的、充满活力的，因此也是一个完美的社会。这一点你同意不？只是后来的国际形势，国内的落后局面，让他老人家又获得了一种急切的心情，追赶世界潮流的心情。历史的悲剧，就是这样有意无意间上演起来了。对不对？今天，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借鉴一下主席的思路？
铎：当然，这怎么会错？不过，你说，美究竟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
木：你这不等于在问，“善”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嗯？
铎：噢，明白了。
木：我们中国哲学，尽管讲生命情感，讲人生哲理与宇宙生命的契合，讲审美意象，好像把美看作了一种移情、“比德”之后才有的东西。可是，只要细作考察就会明白，这种观点的背后，说的就是美的客观存在。
铎：所谓“情”与“景”，“物”与“我”的交融，这个“景”，这个“物”，不就是指一种客观存在吗？
木：你是对的。
铎：我不但自信我的理解是对的，而且我还认识到，百年以来，我们哲学界一直拿着西方哲学的框架，来套我们的中国哲学，是徒劳无益的，是极其有害的。
木：不，这回你显然错了。至少，我们借此理解了西方，你能否认吗？尽管我们的古人，根本就没想到需要回答主客二分法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有有理由认为，最好还是回答一下，回答这个问题是极其必要的。理性精神的需要，不是吗？
铎：好吧。我们也可以说，因为有了人类，宇宙便有了心灵，因此没有人类，美便无从谈起。所以也有人主张说，中国哲学讲的美，都是主观的美，而西方人的观念，从来都是有人相信美是主观无疑的。因为，他们说，同样是下雨，心情好的人，会从雨声中听出某种上帝的诗的声音；而对于心绪正好恶劣的人，却会从雨声中感觉到了一种哭泣声，一种无法排解的忧愁。可是，我要说，这个认知，已经不符合时代的需要了。我们不可以继续保持我们的人类中心主义了。尽管我们研究的学问，是属于我们人类自己的学问，其它物种，也不太关心我们在研究什么，创造什么。可是，它们的存在本身，却正在给我们越来越多地警示。在宇宙中，我们和它们一样，都是极其可怜、极其孤独，极其无助的，对不对？我们如今如果还不知道从这个高度描绘我们的前途，那么，我们的浅薄自大、愚蠢无知，必然会得到恰当回报的。
木：你这是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嗯？——我们承认美的客观存在，原因就在于，美并不是一种不可把握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而是有至高标准的。不管你有没有审美的眼光，不管你的心情如何，不管你的知识水平如何，美，具体事物的美与丑，都是客观的。尽管，你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它可以做出不同的理解；尽管，那种至善至美，总是需要至善至美的心灵来告知我们。可是，你能说这天上的白云悠悠，是因为你看了以后才存在的吗？你能说眼前这山石草木，这湖泊远照，这飞鸟的长途迁徙，不是客观存在吗？
铎：对，“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不仅仅是归有光自己的创造。
木：辛弃疾说，“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诗意妙不可言，但并不等于说，他这是说美，是他主观意识的偶然加入，青山才成就了自己的美。是不是？
铎：明白，无非是一种诗化的审美。
木：不光是诗化审美，我认为，仅这么一句，就足够我们从多个角度，思考美与审美的规律了，对不对？你看，这个画面里，不光有中国的哲学精神，还能够说明，审美有主观性，所谓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能够说明为什么说“佛法大道，不可问也”，因为只有用心灵来体验，才可以找到真正的佛法，找到纯粹的美。对不对？你好好体会一下。
铎：我听说，审美也需要创造。难道一个人，不可以通过这种审美，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吗？
木：当然，通过审美，当然可以实现自我提升，可是，没有心灵的储备，思想的筹备，我看这种所谓的提升，只会是一种虚妄，收效极其有限！因此，经常发生的事情是，尽管那些低俗的、愚钝的、不洁的灵魂也知道审美，但是，很遗憾，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尽管他们也知道在审美对象面前，很有必要留连一下，赞叹一下，但是，请你放心，他们根本不知道其所以然。这就是我要说的。当然，尽管如此，他们也同样会被那种无言的纯洁与天真，震撼地目瞪口呆的，这个也需要你放心一下。
铎：当然，这也只能说明，只有音乐的耳朵，才能懂得音乐。不过，你说到的心灵储备问题，我看未必。心灵的纯美固然可以唤醒良知，但是人们通过旅游，不也照样可以获得一次新生吗？
木：你是说焕然一新的感觉？这个我没有理由否定。因为，通过旅行，人们得以从日常的俗世生活中，功利生活中脱出身来，进入了一种纯粹的、以游戏为目的的、因此是纯粹审美的世界。人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都是可爱的，都是值得保存拍照的，嗯？但你能够说，他因此就获得了一种精神的升华吗？不凭借灵魂的触动，不通过思想的运作，他真的可以提升自我吗？
铎：这个我同意。但是，你这个例子，我看也正好可以说明，只要人们善于放松心情，日常的生活，不也照样是一种生存旅游吗？
木：嘿嘿！你这个说法好，这就是为什么说，“今日忽从江上望，始知家在画图中，”对不对？一个人，只有让心灵从生活中脱离出来，才可以进入审美的情境。这个说法好。
铎：好像也可以证明，距离产生美？
木：是的，这个距离，既指物理距离，当然也指心灵的距离。不过，这又涉及到了美感的问题。美感是什么？顾名思义，美感就是对美产生的一种感动。它意味着，要获得美感，就得和审美对象有某种对接，善与善的对接。而对接，未必就是面对面，未必只能靠感官，更需要靠想象，靠联想，靠我们说的三种认识能力的共同参与。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对距离增加的美感，时间强化的美感有更强烈的感知。对不对？再不幸的童年，在回忆者脑海里，却都是诗意盎然的；而一切艺术，不就是因为有想象力的参与，才更具魅力吗？如今所谓的企业形象宣传，不正是看好这种审美特点，通过一种形象广告，希望传递一种未必真有其事的所谓美感吗？
铎：这个我明白。所以说，审美活动，其实是对一种意象的创造。
木：创造靠什么？靠心灵。“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看似生活常识，可是要感知这种美，却是需要心灵在位的。如今的人们，匆匆忙忙，把生命托付给了双腿，还抱怨自己活得没滋没味，能怪谁呢？
铎：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审美活动，可以有功利目的？
木：你是说合目的性？不，合目的性永远不是功利性，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你想，他满脑子都是利益的盘算，他让各种算计、嫉妒、权变在脑海里争斗不休，你指望他审什么美？他能看清楚天庭信步的美是什么样子的吗？他这简直就等于提前一步赶到了人间地狱，你说他哪里有心情思考美，欣赏美呢？
铎：明白了。
木：因此，审美活动是事关道德、事关人生幸福的大事情，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消遣。知道吗？
铎：所以说，美学不应该只是一种书斋里的冥思与遐想。因此，我还要说，眼下，我们的哲学，我们的文学，之所以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学问，之所以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我看，原因也在这里边呢。
木：对，你这个提醒好。
铎：有所为才会有所位，这个道理不会错。
木：好的。刚才的话题，你看，对于女性的美，好像没有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的。尤其是女人，她也知道欣赏女性的美。
铎：这个不应感到奇怪。
木：不瞒你说，每次在人群中，发现一个金子般的美女，回来后，我这心里头，总要惆怅好一阵子的。
铎：是吗，反应强烈吗？
木：满脑子都是向往和不舍。
铎：我要表示我最深切的同情。
木：谢谢，我要谨致我衷心的感激。
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美，总会引起我们的怅惘与忧伤。莎士比亚就表达过这种思想。他说，“那些灵魂里没有音乐，或是听了甜蜜和谐的乐声而不会感动的人，都是擅于为非作恶、使奸弄诈的人。他们的灵魂像黑夜一样昏沉，他们的感情像鬼域一样幽暗。”我看他说的，也就是你的这种感知。
木：你是想把女性的美与音乐的美，相提并论吗？
铎：尽管勉强，可也合情合理。因为女性，尤其是少女，最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天使，而好的音乐，却经常被称作天国的纶音。
木：好吧，我看我有必要同意一下。你说这是为什么？对于女性慑人心魄的魅力，我们为什么会感到一种神往的情思？是想把她的这种美，占为己有吗？我曾经认真分析过这个问题。我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不，绝非如此，尤其是不能做这样庸俗地理解。事实上，她们越完美，越能唤起我们的一种高尚的情思。我们会在心理说，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呀，愿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能得到永生！都能得到人间的爱与幸福！
铎：对，这种情感，本身就是高尚的，是美的，因此是可敬的。
木：可是，你说，这个女性的美，少女的美，她们真正的美，来自哪里？是自然的造化吗？好像是的，她们的青丝绕颈，肌肤光滑如绸缎；她们皓齿明目，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生命的光彩；她们那婴儿般娇嫩的皮肤上，细胞是如此地活跃，以至于你不必看见全体，只要看着那么小小的一块，都会感到一种无言的魅力。她们肘部的优美曲线，她们腿部曲线的流畅与完美，任何一个伟大的雕塑家也会感到手足无措的！这种美是如此的无与伦比，你只要偶尔暼上一眼，那种散发出来的青春活力，就足以滋养你的灵魂了，是不是？她们顾盼流彩，或者身段丰拔，或者小巧可人，或者丰姿华润，总之，她们一朝在人群中出现，就可以把最愚钝的心胸猛然照亮，好像生活多了一份色采，一份阳光，一份甜蜜，是不是？如果是一次短暂的聚会，一次偶然的派对组合，人群中总会因此忽然变得活跃起来，总会有人激情喷发，总会有人设法展露自己，以图西施一笑。这就好比是某种鸟类，忽然间就莫名其妙地跳起舞来，不由地让你大吃一惊，嗯？对于这种友善的、有益无害的情绪，语言也觉得需要回避一下。是不是？
铎：很美妙的说法。可是，老兄，这里边存在着一种危险。你认为，这种情绪，都必然是健康的吗？存在不存在朱光潜说的快感，即肉体的欲望？
木：当然，这个我不否认，但你也没必要像弗洛伊德一样偏激。不是吗？
铎：我并不认为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尽管那些在地域边缘徘徊的人，也会因为这种纯美的诱惑，让邪恶的心灵顿生一丝怜悯与悔悟。但是，如果面前的这个美女，不是“神清”，而只是“肤清”，只剩下肌肤之美，自然只会吸引Se情的眼睛，不会受到心灵欣赏的。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木：这个当然。——我刚才的描述，满意吗？不瞒你说，我常为此感到遗憾，遗憾生命如此美丽，而语言却如此苍白乏力。呵呵，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铎：这个请放心吧，老兄的才情，那也是毋庸置疑的。
木：我想也是。
铎：呵呵，你的担心并不多余。面对大自然的创造，即便是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他们也同样会手足无措、自惭形秽的。
木：我的问题是，我们在欣赏一位美女的时候，其实是在欣赏什么？也就是说，这种审美的本质是什么？
铎：我还是想建议你少用、或者不用你的哲学性表述。
木：我这不一直在严格遵守着吗？
铎：好吧。我想你是问，这种少女的美，归根结蒂，美在哪里？
木：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铎：毫无疑问，美在眼睛，失去了明媚的眼睛，所谓青春之美，就要大打折扣，或者干脆就是无从谈起。因此，即使那些外表没有受到上帝的垂顾的女孩子，只要她的眼睛没有被污染，就自然会让圣洁的光辉照亮自己。因此，我们在欣赏这种圣洁之美的时候，常常感到应该把自己的呼吸也限制一下，只怕她得不到应有的关照而不幸被化解；而对于那些不幸被“氧化”过的美丽，只会让一颗高尚的心灵，感到遗憾，感到惋惜。
木：也就是说，我们在欣赏一个少女的美丽的时候，其实是在欣赏她的纯美的心灵，或者说是在欣赏她的道德的美，而不仅仅是肉体的美，对不对？
铎：难道不是吗？
木：好的，那么你再看，我们历史上的美女，西施、昭君、貂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是不是？可谓美之极矣。可是，如果她们身上没有那种忍辱负重，以弱小之躯，奔赴民族大义的伟大光彩，还会有如此浓厚的审美价值吗？
铎：对，所以说，你对美的定义，在这个方面尤其有效。我只是想进一步说，说到底，我们人类只有一种美，那就是心灵的宁静。但是，要达到真正的宁静，造物主要求我们此生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从纯美转化为智慧之美。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少女的美，尽管圣洁无瑕，可是毕竟是脆弱的、速朽的，是没法经受生活风浪考验的，是最容易被那些无耻之徒戕害的，尤其是当今这个时代，所以她们必须通过实现与上帝的契合，成长起来，超越自己，对不对？
木：对了，这个就和你的三定论对接起来了。
铎：没错，不论男女，三定论那都是同样有效的。尽管，让一个女孩子实施这项工程，未免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毫无疑问，这也是她们成就卓越的唯一途径。实施了这项工程，她们才会真正独立起来，才可以真正如沐春风，把对生活的梦想化作醉人的微笑；才可以真正超凡脱俗，光彩照人；才可以真正明白至繁归于至简的深厚秘密；才可以获得理智、优雅、柔顺、谨慧、包容、随和、落落大方等等、等等受人敬重与赞叹品性。
木：对，没错。因此，我强烈地认识到，造化在此真是用心良苦。他一边要我们“劳之，安之”，一边又把这种诗意的过程作为奖励，留给了我们，要我们曲径通幽，上大天庭境界，对不对？
铎：不错，你的这一感悟，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因此说，与纯美的心灵相比，或者说与纯洁无暇相比，经过心灵磨砺之后获得的充实的头脑、丰富的思想更显其魅力。所以，即使是那些胳膊腿乱伸的、粗鄙的暴发户们，也喜欢欣赏这种思想之美，常常害得我们的有些女生爱之不能，恨之不舍。是不是？
木：你是说那些以幸福的名义，把自己挂在悬崖边上，惊恐莫名，哭哭啼啼，只等待金钱救赎的紫色可怜虫吗？嘿嘿！这可不好。你这种联想——，会让我们蒙羞的！你不觉得吗？
木：可是，会有人不喜欢的。你知道吗，在美学上，曾经有一个这样的例子。英国十九世纪有一位学者叫做罗斯金，他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座希腊女神雕像，有一位血色鲜丽的英国姑娘的一半美”。对于这句话，朱光潜先生曾做过反驳说，——
铎：请暂停一下，我又想违反礼仪，做个暂时的打扰。我又想老话重提！上次，回家之后，我忽然想起的就是这个。你说，建国初期，我们有多少“大家”活跃在社会的舞台上，你数得过来吗？不论是自然科学领域，还是在文人学科领域，不论是前沿科学，还是基础科学，什么大学问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对不对？没有他们，我们可以“两弹一星”吗？我们可以扬眉吐气吗？我们的开国建设，能够那么快速有成吗？可是，请注意，可是，你说他们是在哪种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难道不也是喝着儒学的奶汁长大的吗？你一想起这个，不就可以把你头顶的那片疑云，彻底吹散吗？我们如今缺乏培养大学问家的环境，这句话里，暗示的根本原因是什么？难道还需要继续作毫无头绪的查找吗？难道不就是我们培养出来的灵魂，都是不见根系的，空空荡荡的，因此也是轻浮不着地的，极端不诚实、不健康的灵魂吗？这种胀满气泡的灵魂，你要他飞天，要他打秋千，那没的说，的确可以；但是你要在静默中扎根，假以时日以成长大树，成就栋梁之材，你觉得呢？可能吗？
木：无需赘言了，我同意，我承认这都是铁的事实。
铎：可是，问题不说不会明白。我们成天念叨蔡元培，念叨“西南联大”，可是，不说当年的北大，你只说“西南联大”，她的精神根基是什么？难道不可以概括地讲，就是民族精神的凝聚吗？还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吗？
木：没错，你说的都对！——朱光潜先生曾反驳说，罗斯金这是将“美感与快感”混而为一。按照他的理论，朱光潜的美感不是“快感”的理论，我们也许要谈的是快感的问题，而不是在说什么美，存在着背离我们谈论主题的风险。
铎：对，我好像也看到过。可是，快感，究竟是不是美感，审美仅仅是一种精神的活动吗？我看，我们有必要谈论一下。
木：好，呵呵，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铎：何必自我局限呢？你不妨说说看。况且，我们国内的美学，如今也有很大进步了，不再是六十年代、八十年代的水平了。不再是一个说“美是客观的”，一个又说“美是主观的”，纠缠不清，争论不已；不再把主客二分法，什么“美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美是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这种纯粹是西方思维模式的东西，拿来谈论我们的美的问题了。对不对？
木：对，你要知道，我们过去谈论美学，存在的误区，就是把美与审美、美感与审美混作了一团，没把“美”和“美的”区别开来。当然，从另一种角度看，他们的讨论也是有益的。
铎：在当时背景下，那也是一种奇迹了。
木：说起这个，我要说，应该归功于主席当年的设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不是？主席他首先是一个哲学家，他原本设想要把中国建成一个自由开放的、充满活力的，因此也是一个完美的社会。这一点你同意不？只是后来的国际形势，国内的落后局面，让他老人家又获得了一种急切的心情，追赶世界潮流的心情。历史的悲剧，就是这样有意无意间上演起来了。对不对？今天，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借鉴一下主席的思路？
铎：当然，这怎么会错？不过，你说，美究竟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
木：你这不等于在问，“善”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嗯？
铎：噢，明白了。
木：我们中国哲学，尽管讲生命情感，讲人生哲理与宇宙生命的契合，讲审美意象，好像把美看作了一种移情、“比德”之后才有的东西。可是，只要细作考察就会明白，这种观点的背后，说的就是美的客观存在。
铎：所谓“情”与“景”，“物”与“我”的交融，这个“景”，这个“物”，不就是指一种客观存在吗？
木：你是对的。
铎：我不但自信我的理解是对的，而且我还认识到，百年以来，我们哲学界一直拿着西方哲学的框架，来套我们的中国哲学，是徒劳无益的，是极其有害的。
木：不，这回你显然错了。至少，我们借此理解了西方，你能否认吗？尽管我们的古人，根本就没想到需要回答主客二分法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有有理由认为，最好还是回答一下，回答这个问题是极其必要的。理性精神的需要，不是吗？
铎：好吧。我们也可以说，因为有了人类，宇宙便有了心灵，因此没有人类，美便无从谈起。所以也有人主张说，中国哲学讲的美，都是主观的美，而西方人的观念，从来都是有人相信美是主观无疑的。因为，他们说，同样是下雨，心情好的人，会从雨声中听出某种上帝的诗的声音；而对于心绪正好恶劣的人，却会从雨声中感觉到了一种哭泣声，一种无法排解的忧愁。可是，我要说，这个认知，已经不符合时代的需要了。我们不可以继续保持我们的人类中心主义了。尽管我们研究的学问，是属于我们人类自己的学问，其它物种，也不太关心我们在研究什么，创造什么。可是，它们的存在本身，却正在给我们越来越多地警示。在宇宙中，我们和它们一样，都是极其可怜、极其孤独，极其无助的，对不对？我们如今如果还不知道从这个高度描绘我们的前途，那么，我们的浅薄自大、愚蠢无知，必然会得到恰当回报的。
木：你这是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嗯？——我们承认美的客观存在，原因就在于，美并不是一种不可把握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而是有至高标准的。不管你有没有审美的眼光，不管你的心情如何，不管你的知识水平如何，美，具体事物的美与丑，都是客观的。尽管，你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它可以做出不同的理解；尽管，那种至善至美，总是需要至善至美的心灵来告知我们。可是，你能说这天上的白云悠悠，是因为你看了以后才存在的吗？你能说眼前这山石草木，这湖泊远照，这飞鸟的长途迁徙，不是客观存在吗？
铎：对，“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不仅仅是归有光自己的创造。
木：辛弃疾说，“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诗意妙不可言，但并不等于说，他这是说美，是他主观意识的偶然加入，青山才成就了自己的美。是不是？
铎：明白，无非是一种诗化的审美。
木：不光是诗化审美，我认为，仅这么一句，就足够我们从多个角度，思考美与审美的规律了，对不对？你看，这个画面里，不光有中国的哲学精神，还能够说明，审美有主观性，所谓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能够说明为什么说“佛法大道，不可问也”，因为只有用心灵来体验，才可以找到真正的佛法，找到纯粹的美。对不对？你好好体会一下。
铎：我听说，审美也需要创造。难道一个人，不可以通过这种审美，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吗？
木：当然，通过审美，当然可以实现自我提升，可是，没有心灵的储备，思想的筹备，我看这种所谓的提升，只会是一种虚妄，收效极其有限！因此，经常发生的事情是，尽管那些低俗的、愚钝的、不洁的灵魂也知道审美，但是，很遗憾，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尽管他们也知道在审美对象面前，很有必要留连一下，赞叹一下，但是，请你放心，他们根本不知道其所以然。这就是我要说的。当然，尽管如此，他们也同样会被那种无言的纯洁与天真，震撼地目瞪口呆的，这个也需要你放心一下。
铎：当然，这也只能说明，只有音乐的耳朵，才能懂得音乐。不过，你说到的心灵储备问题，我看未必。心灵的纯美固然可以唤醒良知，但是人们通过旅游，不也照样可以获得一次新生吗？
木：你是说焕然一新的感觉？这个我没有理由否定。因为，通过旅行，人们得以从日常的俗世生活中，功利生活中脱出身来，进入了一种纯粹的、以游戏为目的的、因此是纯粹审美的世界。人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都是可爱的，都是值得保存拍照的，嗯？但你能够说，他因此就获得了一种精神的升华吗？不凭借灵魂的触动，不通过思想的运作，他真的可以提升自我吗？
铎：这个我同意。但是，你这个例子，我看也正好可以说明，只要人们善于放松心情，日常的生活，不也照样是一种生存旅游吗？
木：嘿嘿！你这个说法好，这就是为什么说，“今日忽从江上望，始知家在画图中，”对不对？一个人，只有让心灵从生活中脱离出来，才可以进入审美的情境。这个说法好。
铎：好像也可以证明，距离产生美？
木：是的，这个距离，既指物理距离，当然也指心灵的距离。不过，这又涉及到了美感的问题。美感是什么？顾名思义，美感就是对美产生的一种感动。它意味着，要获得美感，就得和审美对象有某种对接，善与善的对接。而对接，未必就是面对面，未必只能靠感官，更需要靠想象，靠联想，靠我们说的三种认识能力的共同参与。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对距离增加的美感，时间强化的美感有更强烈的感知。对不对？再不幸的童年，在回忆者脑海里，却都是诗意盎然的；而一切艺术，不就是因为有想象力的参与，才更具魅力吗？如今所谓的企业形象宣传，不正是看好这种审美特点，通过一种形象广告，希望传递一种未必真有其事的所谓美感吗？
铎：这个我明白。所以说，审美活动，其实是对一种意象的创造。
木：创造靠什么？靠心灵。“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看似生活常识，可是要感知这种美，却是需要心灵在位的。如今的人们，匆匆忙忙，把生命托付给了双腿，还抱怨自己活得没滋没味，能怪谁呢？
铎：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审美活动，可以有功利目的？
木：你是说合目的性？不，合目的性永远不是功利性，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你想，他满脑子都是利益的盘算，他让各种算计、嫉妒、权变在脑海里争斗不休，你指望他审什么美？他能看清楚天庭信步的美是什么样子的吗？他这简直就等于提前一步赶到了人间地狱，你说他哪里有心情思考美，欣赏美呢？
铎：明白了。
木：因此，审美活动是事关道德、事关人生幸福的大事情，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消遣。知道吗？
铎：所以说，美学不应该只是一种书斋里的冥思与遐想。因此，我还要说，眼下，我们的哲学，我们的文学，之所以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学问，之所以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我看，原因也在这里边呢。
木：对，你这个提醒好。
铎：有所为才会有所位，这个道理不会错。
木：好的。刚才的话题，你看，对于女性的美，好像没有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的。尤其是女人，她也知道欣赏女性的美。
铎：这个不应感到奇怪。
木：不瞒你说，每次在人群中，发现一个金子般的美女，回来后，我这心里头，总要惆怅好一阵子的。
铎：是吗，反应强烈吗？
木：满脑子都是向往和不舍。
铎：我要表示我最深切的同情。
木：谢谢，我要谨致我衷心的感激。
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美，总会引起我们的怅惘与忧伤。莎士比亚就表达过这种思想。他说，“那些灵魂里没有音乐，或是听了甜蜜和谐的乐声而不会感动的人，都是擅于为非作恶、使奸弄诈的人。他们的灵魂像黑夜一样昏沉，他们的感情像鬼域一样幽暗。”我看他说的，也就是你的这种感知。
木：你是想把女性的美与音乐的美，相提并论吗？
铎：尽管勉强，可也合情合理。因为女性，尤其是少女，最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天使，而好的音乐，却经常被称作天国的纶音。
木：好吧，我看我有必要同意一下。你说这是为什么？对于女性慑人心魄的魅力，我们为什么会感到一种神往的情思？是想把她的这种美，占为己有吗？我曾经认真分析过这个问题。我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不，绝非如此，尤其是不能做这样庸俗地理解。事实上，她们越完美，越能唤起我们的一种高尚的情思。我们会在心理说，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呀，愿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能得到永生！都能得到人间的爱与幸福！
铎：对，这种情感，本身就是高尚的，是美的，因此是可敬的。
木：可是，你说，这个女性的美，少女的美，她们真正的美，来自哪里？是自然的造化吗？好像是的，她们的青丝绕颈，肌肤光滑如绸缎；她们皓齿明目，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生命的光彩；她们那婴儿般娇嫩的皮肤上，细胞是如此地活跃，以至于你不必看见全体，只要看着那么小小的一块，都会感到一种无言的魅力。她们肘部的优美曲线，她们腿部曲线的流畅与完美，任何一个伟大的雕塑家也会感到手足无措的！这种美是如此的无与伦比，你只要偶尔暼上一眼，那种散发出来的青春活力，就足以滋养你的灵魂了，是不是？她们顾盼流彩，或者身段丰拔，或者小巧可人，或者丰姿华润，总之，她们一朝在人群中出现，就可以把最愚钝的心胸猛然照亮，好像生活多了一份色采，一份阳光，一份甜蜜，是不是？如果是一次短暂的聚会，一次偶然的派对组合，人群中总会因此忽然变得活跃起来，总会有人激情喷发，总会有人设法展露自己，以图西施一笑。这就好比是某种鸟类，忽然间就莫名其妙地跳起舞来，不由地让你大吃一惊，嗯？对于这种友善的、有益无害的情绪，语言也觉得需要回避一下。是不是？
铎：很美妙的说法。可是，老兄，这里边存在着一种危险。你认为，这种情绪，都必然是健康的吗？存在不存在朱光潜说的快感，即肉体的欲望？
木：当然，这个我不否认，但你也没必要像弗洛伊德一样偏激。不是吗？
铎：我并不认为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尽管那些在地域边缘徘徊的人，也会因为这种纯美的诱惑，让邪恶的心灵顿生一丝怜悯与悔悟。但是，如果面前的这个美女，不是“神清”，而只是“肤清”，只剩下肌肤之美，自然只会吸引Se情的眼睛，不会受到心灵欣赏的。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木：这个当然。——我刚才的描述，满意吗？不瞒你说，我常为此感到遗憾，遗憾生命如此美丽，而语言却如此苍白乏力。呵呵，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铎：这个请放心吧，老兄的才情，那也是毋庸置疑的。
木：我想也是。
铎：呵呵，你的担心并不多余。面对大自然的创造，即便是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他们也同样会手足无措、自惭形秽的。
木：我的问题是，我们在欣赏一位美女的时候，其实是在欣赏什么？也就是说，这种审美的本质是什么？
铎：我还是想建议你少用、或者不用你的哲学性表述。
木：我这不一直在严格遵守着吗？
铎：好吧。我想你是问，这种少女的美，归根结蒂，美在哪里？
木：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铎：毫无疑问，美在眼睛，失去了明媚的眼睛，所谓青春之美，就要大打折扣，或者干脆就是无从谈起。因此，即使那些外表没有受到上帝的垂顾的女孩子，只要她的眼睛没有被污染，就自然会让圣洁的光辉照亮自己。因此，我们在欣赏这种圣洁之美的时候，常常感到应该把自己的呼吸也限制一下，只怕她得不到应有的关照而不幸被化解；而对于那些不幸被“氧化”过的美丽，只会让一颗高尚的心灵，感到遗憾，感到惋惜。
木：也就是说，我们在欣赏一个少女的美丽的时候，其实是在欣赏她的纯美的心灵，或者说是在欣赏她的道德的美，而不仅仅是肉体的美，对不对？
铎：难道不是吗？
木：好的，那么你再看，我们历史上的美女，西施、昭君、貂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是不是？可谓美之极矣。可是，如果她们身上没有那种忍辱负重，以弱小之躯，奔赴民族大义的伟大光彩，还会有如此浓厚的审美价值吗？
铎：对，所以说，你对美的定义，在这个方面尤其有效。我只是想进一步说，说到底，我们人类只有一种美，那就是心灵的宁静。但是，要达到真正的宁静，造物主要求我们此生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从纯美转化为智慧之美。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少女的美，尽管圣洁无瑕，可是毕竟是脆弱的、速朽的，是没法经受生活风浪考验的，是最容易被那些无耻之徒戕害的，尤其是当今这个时代，所以她们必须通过实现与上帝的契合，成长起来，超越自己，对不对？
木：对了，这个就和你的三定论对接起来了。
铎：没错，不论男女，三定论那都是同样有效的。尽管，让一个女孩子实施这项工程，未免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毫无疑问，这也是她们成就卓越的唯一途径。实施了这项工程，她们才会真正独立起来，才可以真正如沐春风，把对生活的梦想化作醉人的微笑；才可以真正超凡脱俗，光彩照人；才可以真正明白至繁归于至简的深厚秘密；才可以获得理智、优雅、柔顺、谨慧、包容、随和、落落大方等等、等等受人敬重与赞叹品性。
木：对，没错。因此，我强烈地认识到，造化在此真是用心良苦。他一边要我们“劳之，安之”，一边又把这种诗意的过程作为奖励，留给了我们，要我们曲径通幽，上大天庭境界，对不对？
铎：不错，你的这一感悟，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因此说，与纯美的心灵相比，或者说与纯洁无暇相比，经过心灵磨砺之后获得的充实的头脑、丰富的思想更显其魅力。所以，即使是那些胳膊腿乱伸的、粗鄙的暴发户们，也喜欢欣赏这种思想之美，常常害得我们的有些女生爱之不能，恨之不舍。是不是？
木：你是说那些以幸福的名义，把自己挂在悬崖边上，惊恐莫名，哭哭啼啼，只等待金钱救赎的紫色可怜虫吗？嘿嘿！这可不好。你这种联想——，会让我们蒙羞的！你不觉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