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铎谈话第八（3）
　　铎：对了，呵呵，我得之矣。
　　木：其实，你说的这个问题，一句话就足够回答了。你知道吗？人和动物的区别，与其说在于有意识，还不如说在于心灵。因此，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说，那些迷失了自己的心灵，在穷尽肉yu之时，心灵也是懵懂无知，不施作为的，不是吗？那些不幸的灵魂，每次作恶，他都会战战兢兢，备受良知的煎熬，这是不是事实？那些成天在床第之间挥汗如雨的东西，你说，他们就没有接到心灵的信号，说这是毫无美感可言的，这是一种纯粹的机械运动！嗯？是不是有这种说法？而这种说法，是谁告诉他的？难道不是我们人类才有的心灵感知吗？你说我们的心灵，真的可以被漂染成地狱一般的颜色吗，是不是？对于这个有趣的问题，我们是不是该继续问问自己，这是为什么？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人类心灵的伟大吗？问题是，我们的好多同类，他偏偏不知珍惜这种美好，宁可放弃与天地互通的美好体验，用什么自己的天赋不足、条件有限说服自己，从而满足于过一种庸俗的、随波逐流的糊涂日子，这能怪谁呢？
　　铎：对，谢谢你的开导，这回你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木：当然，你这样提问，也是很有益的。至少可以证明，纯粹的肉体的欲望，是不存在的。问题是，我们都知道排着长队，到医院购买服务、购买药品，医治我们肌体的病患，却不太注意心灵的病患。在我们寻找幸福的一生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最大的迷失。
　　铎：没错。可是，到底哪一种定义，对美的定义，在你看来是合理的？也许美没法定义？因此，我们没必要沿着柏拉图的哲学精神，硬要找到那种超验的存在，逻辑的存在？
　　木：不，怎么会呢？世间任何研究对象，最终都可以找到一种统一的、可以从整体中抽离出来的东西，或者直接就叫做理念的东西；也就是说，个体中总是包含着整体的特征，整体中自然也包含中个体的特性，这应该是一条真理。要不，柏拉图怎么会意识到有理念之存在呢？至于说，什么是美，我们好像都有点装糊涂，让明明白白的事实，从嘴边滑掉了。
　　铎：什么意思？我可不想溜掉任何问题。
　　木：可惜要真溜掉了，你未必自知。
　　铎：是吗？你说说看。
　　木：刚才我们说，美是上帝宫殿的外观，是不是？你也同意了。
　　铎：对。
　　木：我们又说，这个外观，是对宫殿主体的外部展现，是不是？
　　铎：对。
　　木：而这个宫殿的主体，是什么？我们说，它不是别的，正是善本身，是不是？
　　铎：对。
　　木：那么，这不是明白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说，美，就是善的感性显现？
　　铎：噢——，对！——可是，你想用善来解释一切，这合适吗？这是一种严谨的态度吗？
　　木：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抛弃我的这个观点。
　　铎：我只是想提醒你，希望你对这个嫌疑有所回避。
　　木：我认为没这个必要。难道不是吗？难道我们不可以说，美也是善，善的东西必然也是美的东西；真也是善，真的东西必然也是美的东西。嗯？
　　铎：尽管可以讲通，可是，我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木：这个当然，我也不希望进入某种怪圈。
　　铎：真的吗？美是善的感性显现？
　　木：是的，这就是我找到的东西。
　　铎：老兄，我怎么觉得耳熟，好像存在着某种重合？
　　木：你是说那个，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吗？
　　铎：对，黑格尔关于美的定义。
　　木：内涵完全不同，内涵也完全相同。你知道吗？黑格尔说的这个理念，也无非是柏拉图说的理念，也无非就是指一种永恒的、绝对的、先验性的东西，因此说到底，也无非是真善美本身。这么一推理，我们说的“美是善的感性显现”，不就可以涵盖他的这个判断了吗？况且，在黑格尔的体系中，他把艺术作为了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而历史的发展已经要求我们，不能继续这样狭隘地看待美学问题了；事实上，在我看来，美学，早已经进入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了，早知道从更大的范围寻找自己的价值了。
　　铎：你也这样看吗？好得很，那么，我刚才说的，有错吗？
　　木：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说你有误区，也是这个意思。嗯？
　　铎：可是，你因此遇到了麻烦。黑格尔的定义，自然可以轻松成立，因为他说的是艺术哲学。你呢，你觉得合适吗？
　　木：好，现在我来给你证明一下我的判断。——唉，我们做学问，其实最应该面对的，就是生活的海洋。可是，你要真把你的镜头对准这个大海，你就会马上晕头转向的，你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所以，我们这帮人，你要他就书本谈书本，在概念丛中随意游走，那没的说，他可以给你不紧不慢地扯出一团条理清晰的烟雾出来，让孩子们听得晕头转向。最多偶尔有几句话，产生点共鸣，所以课堂上才会发出一点愉快的笑声。可是，大多时候，都是沉闷得连蚊子也要打瞌睡的，嗯？是不是这种情况？到最后，干脆让一排空荡荡的桌椅面对自己。
　　铎：你总是这么尖刻。我得承认，我也犯过类似的毛病。
　　木：允许有这个过程，并不等于这个就是别无选择的唯一。不是吗？
　　铎：对。尽管有些课程也的确为难，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强烈地意识到，得过且过是最无耻的行为，没有激情的教学，更是丑陋无比。
　　木：可是，现在我就遇到了这个问题，你说该从何处下手？尽管，海德格尔好像也同意我的观点。海德格尔说，美是对于无蔽真理的一种显现方式，美是真理的自行发生。嗯？
　　铎：我们最好谈自己的思考，我来提问几句。你说，这远处的白云，这飞鸟空鸣，这每一片设计完美的树叶，这个凤凰亭，这盘山的石阶，也就是说，这一切自然的美，人为的美，都是善的吗？
　　木：对，大自然本身就是一种善，因此也就是一种美，这个需要怀疑吗？人为的东西，既然不是善的，那我们为何要制造它呢？当然，也有些地下的工厂，致力于生产一些丑陋的东西、邪恶的东西。可是，他们的这个不愿看到阳光的处境本身，不也说明了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铎：可我老是觉得，你对善的理解，太宽泛了，太无边无际了。
　　木：善是宇宙万物的终极秘密，这个需要怀疑吗？自然法则，宇宙秩序，各种各样的生物、一切物质存在都各归其所，你敢说这些都不是善的外在展现吗？天才的音乐家们，甚至可以从宇宙运行中，听到一种谐和的乐音，你没听说过吗？
　　铎：对，有道是，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乐器，这个我不否认。
　　木：那么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陆地上、大洋中的有些奇怪的生物怪模怪样，丑陋得超乎想象？
　　铎：对了，这些看起来令人作呕的怪物，他们的善从何而来，又如何外显？
　　木：他们的善就是真实，真实就是最伟大的善，因此就是最伟大的美；奇特的外观本身，就是它们对宇宙秩序的尊重。你认识了它，理解了它，你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可爱的，都是美妙无比的。你不想同意吗？
　　铎：我看不出它们有多可爱，我只知道它们往往诡计多端，在夹缝中练就了一身生存的本领，你说这是善吗？对于人类来说，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邪恶的暗示吗？
　　木：不错，它们因为过于脆弱，所以自有一套生存策略。但是，这是大自然特意教给它们的，这是经过造物主同意了的，你有意见需要发表吗？你想建议人类也来模仿一下吗？造物主同意过人类做这些无耻下流的事情吗？如果造物主同意，那他又何必要给人类赋予更高的智慧？
　　铎：你是说，同样因为天性，一个做起来是道德的，一个做起来就是不道德的？
　　木：难道不是吗？不按照上帝的意愿生活，难道不正是被称作最累、最疲于应付的生活吗，对不对？因此，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提醒，提醒人们切勿忘记，那些善于伪装、不守本分的同类，是最应该遭到唾弃的。不是吗？
　　铎：好吧，这种见解，我倒是很喜欢。
　　木：大自然永远是宽厚仁慈的，是十全十美的，是不可能丑的。对了，你也许还会说，什么地震、海啸、洪水、泥石流，顷刻之间可以席卷一切，是不是？这无疑是恶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最大不敬，嗯？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个？
　　铎：不，我不敢说这是恶，不敢诅咒说这是一种暴行。
　　木：为什么，你说你为什么不敢？
　　铎：因为我们所受的恩惠，要远远大于她对我们的讨要。
　　木：多么理性的表白！因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大自然的每一次看似无端的暴虐，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心灵净化机会？
　　铎：对，“迅雷烈风必变”，孔子接到的，也无疑是这种暗示。可是我还是觉得，自然界中的山石、草木、花卉、虫鱼，尽管是都很美，但未必都是善的。你比如，罂粟花，看上去很美，可是它却可以导致人类灵魂的脱壳。老虎、狮子，以及那些喜欢独来独往的花豹们，大海中的鲨鱼，尽管形体的设计，也完美无缺，真可谓是大自然的杰作，可是，却没有人愿意让这些猛兽追赶。即使在梦中，那也是不堪忍受的，不是吗？对此你怎么说？还有，庄稼地里的杂草，以及各种虫害，常常闹得农民朋友们苦不堪言，科学家因此给他们发明了各种专用的药品。可是，这样一来，又让我们这些消费者变成了大量杀虫药品的消化机，你又怎么说？难道这也是善吗？
　　木：对，我不否认，可是我也并不因此感到困难。你该知道，对于罂粟花，大自然、或者说是上帝，原本准备让它静寂地生长，并给看到它的生物以某种暗示和惊醒，可惜，因为人类的参与，倒是让这个可怜的弱小生命，成了一种既受追捧，又受咒诅的对象，你说这到底是谁的错？难道不是人类的贪婪造成的恶吗？好。如果说上帝造就狼虫虎豹是为了用来追赶人类的，我看，这倒不是什么坏事情，你知道吗？它反倒可以使我们人类，这个常常爱犯自高自大老毛病的物种，懂得了共存的必要，协作的必不可少，嗯？你说，人类如果没有学会群居，没有学会协作共存，那还有什么必要讨论善恶、美丑的问题呢？什么公平正义，又从何谈起呢？是不是？至于说庄稼地里的杂草、虫害，那更是毫无理由的责备了。自然界原本就有相生相克的自然法则，可是，人类的欲望膨胀，感觉这未免太慢，远远不能适应自我人口的增长，于是学会了向大自然掠夺式索取，至今还不知道放慢脚步做必要的反省，闹得整个地球热浪滚滚，尽管有识之士一再呼吁，并以自己的行动给地球降温，给到处流淌的欲望设置闸门，可惜会有多少作用？谁让人类本身就是一个最善于苟且的动物呢？谁让世间的聪明人个个都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那个山头不唱那个山头的歌呢？
　　铎：呵呵，这好像也是事实。
　　木：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
　　铎：从自然角度，我看我没什么需要质疑的了，只是，你说，我们人为的物质世界，我们的生活用品，什么鞋子、衣服，喝水的杯子，我们的汽车，楼房、街道，这个也是善吗？我感觉极其勉强，原因不说你也知道。
　　木：对，没错，我知道。但是，我还知道，所谓善，无非就是指无害的东西。这一点，也值得质疑吗？孟子不也在说，“善者，可欲也。”这不是很明白吗？而且，美学上讲，审美有一种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合目的性”，也就是说，美有实用性、适用性，也就是商业上讲的美是销售成功的钥匙。对不对？我们的一切人为创造、美的人为创造，都应该有某种正当的用途。尽管仅仅只是一件工艺品，它被制造出来，也都是合乎目的的，不是吗？也许你会说，有些工艺品就没必要存在，你比如暴发户脖子上的金项圈，对不对？他们真的不应该如此这般地蔑视自己，作践自己。但你能说这是工艺品师傅的错吗？这种工艺品真的根本不该出生吗？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这么狭隘。市场需求，工艺师们也需要有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高明，不是吗？尽管这种高明，仅仅是个匠人的所谓高明而已，不是吗？你再看，还有我们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尽管使用的手机并非什么名牌，没有办法和家庭情况好的孩子相比，可是这个手机，在他看来却也是最美的了，不是吗？因为他会说，这个手机，给自己帮了很大的忙，所以需要感激它。这样一来，他又给自己的手机，赋予了某种诗化的意义，所谓敝帚自珍，是不是？
　　铎：你能这么解释，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木：那么，我们来看看审美的主要范畴，人类本身的美。我们不妨撇开美学上的成见，来谈谈人体的美，女性的美。
　　铎：好，这样考察美，我看才有实际意义。
　　木：对于这个话题，对于女性的美，你是不是很感兴趣？
　　铎；当然，我没理由不感到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