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铎谈话第六（8）
　　木：可是，我们的指导思想历来就有，我们还靠它获得了伟大的成功，你如今却说，要把儒学搬出来，甚至把儒学和我们的指导思想相提并论，一并考察，这个合适吗？
　　铎：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靠马克思主义统一了人们前进的思想，革命的思想，我们获得了成功，于是我们也只能把这个思想继续捧起来，作为我们前行的动力，化解一起矛盾的武器，直到实现共产主义。这个，看上去合情合理，无可非议，可是，现实情况是，这个革命的思想，解决不了我们普罗大众思想的革命，我们已经因此有点营养不良了，你说怎么办？你是不是准备实施革命的措施，把这么多无知的大众，绑架上自己的行船，直到共产主义实现的那一天，才准备用事实说话吗？这么多人，因为没有看到共产主义的食物，总是很不情愿，不相信那是真的，叽叽咕咕，时刻准备逃跑，时刻准备另找出路，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才是真的，相信我们的“大同世界”这个构想还有点道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办？你不变通，不改革，可行吗？
　　木：是的，我们遇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革命的武器，一旦帮助我们实现了革命的成功，反倒变成了一种包袱了。
　　铎：不，我们也不能说革命已经成功。我看到的办法是，既然大家都喜欢吃这种食物，既然目前国人对国学、儒学都有一种普遍的要求，那么，我们就应该有这个气度，这个胆量，让他们吃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我们的目标是明确的，思想是统一的，船上的乘客，吃什么东西，重要吗？除了主餐之外，为什么不可以给他们吃他们喜欢的东西？
　　木：我们提供的食物，船长大人他也会喜欢的，不是吗？他们难道不是中国人吗？我们的外交思想，难道不正是我们说的儒家思想，中国文化精神的基本体现吗？和平、和谐、合作、合而不同，嗯？哪一个不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建国初年，主席秉承的一套外交思想，不就很中国，很友善，很独立吗？乐善好施，蔑视权暴，体恤弱小，不受外辱，不外加与人，嗯？只要船稳，能乘风破浪，我看吃什么食物，没什么要紧的。
　　铎：对了，对。你再比如，我们的开国元勋，我们的开国英雄们，难道他们仅仅是靠着革命思想武装起来的吗？他们的精神气质里，就没有儒家精神的基本元素吗？你说主席和他的战友们，一生只知为国家，为人民，为民族的前途着想，哪里考虑过自己的私利？
　　木：对了，一国之尊，满身的补丁，当年的哪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能够如此安贫乐道？这个，难道不值得我们千万次地唏嘘感戴吗？
　　铎：对！现如今，西方社会都在惊叹我们的成功，惊叹之余，又大惑不解，感到我们的这个巨大存在，真是有点百思不得其解；都在按照自己的逻辑，推导我们下一步，必然要像他们祖先早年所做的那样，实施最邪恶、最无耻的武力称霸，嗯？你说这不正是他们的无知与狭隘吗？他们为什么不从文化的角度，考察一下我们的秘密呢？
　　木：这个我承认。西方国家正在寻找、倡导所谓“父亲般的国度”。如今，我们所享受到的，不正是这种稳妥的、美好的感觉吗？
　　铎：不错。我认为，如果可以把我们的政府比作父亲，那么，我们也就应该把儒学比作母亲，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你同意不？
　　木：呵呵呵，乳汁，对不对？
　　铎：对。所以我说，一切都在于船长的气度，船长的审时度势的能力。只要他是哲学家，他就应该知道马克思主义是善，儒家也是善，精神是相通的；他就应该知道人们的心灵最需要什么食物。而且，在我看来，既然西方的圣人很早就推崇哲学王，那么，我们今天可不可以继续说，谁如果想成为一个杰出的、无愧于历史的伟大政治家，那么，他首先得是一个哲学家？
　　木：对，指挥当下中国这个大船的船长，我看，就应该是一个知道公正与和平，熟知“王道”的哲学家！
　　铎：对了，你说的这个哲学家，难道不可以用孔子的人格模式来衡量吗？在我们的文化里，你还能找到一个比孔子更完美人格吗？
　　木：什么意思？
　　铎：我认为，孔子正是一个达到了天地境界的圣人。他悲天悯人，浩然正气激荡在胸。他果敢有为，机敏善断，代理鲁相仅三个月，便铲除邪恶，杀死了少正卯；他知人善任，知道献媚、矫作都是要不得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的阴谋家，要彻底地辨认清楚，千万不要让他们坐上正位，扰乱国政。对不对？孔子，他见微知著，睹始知终，
　　“夹谷会盟”，进一步展示了他作为政治家的伟大智慧。孔子，他知行如一，知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才是真理；他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诚恳谦卑，仁爱施与众人。他以强烈的济世情怀，反三桓，堕三都，失败之后，急切奔走，尽管常常饥肠辘辘，几近绝路，“惶惶若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木：呵呵，智者的际遇，总是这样逃脱不了世俗的嘲笑，苏格拉底这样感慨过；“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老子也这样明示过。
　　铎：对。可是，孔子他从不言败，一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遇到几位隐者的嘲弄，怃然叹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对不对？你再看，孔子他早年不幸，可是谦恭好学拯救了他的出类拔萃。少年时期，他树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要以天下为己任。青年期，他顺利达到了我们三定论，呵呵，嗯？也就是说达到的“与天地参”的高远境界，明白了周代礼制的对于人群的意义，看清了历史的方向，时局的误区，对不对？他一路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行，不曾懈怠。正所谓“良工心独苦”，尽管他常有身在高处的孤独感，发出“知我者，岂天乎”的慨叹，可是，既然世人皆醉我独醒，他便把教育世人作为了自己余生的使命，并领悟到也许这才是自己的命运所在。于是有教无类，一边教书，一边通过修订古籍，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这个，难道不都是历史事实吗？一直以来，人们普遍认为，论语的体例过于松散，言辞闪烁，缺乏系统性，可是，你换一种角度看看，难道这不正是一种最理想的表述方式吗？作为后继者，他们不采取这种方式，还有其它更好的方式吗？既能够全面地表达孔子的思想，又能巧妙地表达孔子的人格魅力，对不对？从中我们看到，孔子既有弘毅气度，又谦恭好礼；每遇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他既能循循善诱温厚待人，又严厉有加，对于原则问题，从不苟且；既有强烈的恻隐之心，“见齐衰者，虽狎必变”，“于是日哭，则不歌”，又知道平凡生活的乐趣，“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嗯？孔子也知道幽默，偶尔也开开玩笑，也会闻弦歌之声，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对不对？我看到的孔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并不是我们一般人理解的那样是一个不苟言笑、生硬刻板的死榜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木：好，是的，是的。——可是，你不要太乐观。食物不是中国行船问题的全部，远远不是。你怎么面对问题成堆，成堆的问题？什么腐败，什么官僚作风，形式主义，享乐主义，拜金主义，等等等等，看也不敢看的，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虚化了，空泛化了，都被解构掉了。
　　铎：你说的这些，固然可怕，可是在我看来，都是表面的东西，一切都是缘于人的问题，都是我们说的如何培养健康灵魂的问题。
　　木：不，更是一个如何选人用人的大问题，制度构建的大问题。仅凭人的自我约束，能实现多大的改变？水，没有渠道指引，难道不会漫流起来吗，嗯？可怜的道德说教者？
　　铎：这个，你是对的。但是，“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孔子早就给出了答案，这是第一。第二，心灵是肌体的净化器，信仰是心灵的发动机。如果没有自我的理性约束，仅靠制度框架，把人像水一样，放进容器里，懵懵懂懂，昏昏如也，久而久之，水也同样不是可以腐败变质吗？
　　木：嘿嘿，我也只是做了个比喻。——当然，人，也需要灵魂的动力，灵魂的自我指导，你无须多说。但是，你把目前我们社会的普遍缺乏诚信，看作是政治道德的空泛，我认为，这样的说法，也不完全准确。事实上，缺乏诚信，正是我们文化固有的东西，中国人历来如此。我们正在说儒学，那么，就看看儒家的吧。一百年前，美国的传教士雅瑟·亨·史密斯在他的著作《中国人的性格》中，对中国人的不讲诚信，做过细致的考察。他所举的例子，不是别人，正是儒家的圣人，孔子，孟子。他说，孔子不见阳货，装着不在家，可是又故意让人知道自己在家，就是不诚实。孟子也效仿孔子的做法，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礼遇，就装病不上朝，为了强化这种不满，第二天，还偏偏在另一个地方，拜见了这位君王。呵呵，这个例子，尽管我们都懂，知道这无非是勇敢者的一种无言的对白；可是，这种极不坦诚的生活态度，不也影响了我们国人的生活道德吗？而且，我还发现，孔子还有一个明显的不足，就是背后爱评论人。他对宰我关于三年孝制的提问的评价，他关于端木赐的评价，可都是在本人不在场的时候说的。这个，你能说是一种好习惯吗？
　　铎：对，要给圣人作辩护，我是极不称职的，我承认。可是，这样对先圣求全责备，我看也是我们国人的通病。看人不看优点，不看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偏偏拿住一些极其琐碎的细节，说三道四，夸大其词，自以为高见，——我不是说你。甚至要强求圣人，脱离他的时代，作符合自我时代需求的见解；既然他不符合，就不要理他，最好一棍子打死。我看，这种心态本身，就说明了、佐证了我们的国人，还没学会理性地看待历史，看待先辈呢！我要说，一个在混乱时局中，能超越人群，看到未来三百年的历史走向，能构建出“大同世界”的智者，我们为什么不能倍加敬仰，而要至今泼污水，仍石块呢？固然“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说，有点夸大其词，因为这个事情“仲尼”不做，就必然会有“季尼”、或者“孟尼”出来。可是这么伟大的心灵，舍弃身家性命，汲汲以求社会的安定与和谐，为什么不值得我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呢？只怪我们的文化精神一开始就是伦理之道，所以导致圣人如此稀少，没有像欧洲那样，群星灿烂，人们的心灵世界因此也一次一次被抬高。如果我们今天不把孔夫子请出来，那么，谁可以完美地替代他呢？哪一个可以完整地构造中国人的心灵世界呢，对不对？至于你说，我们国人的极端不诚实，是儒学造成的，我不敢苟同。你去看看《论语》，你去数数《论语》中有多少地方在谈论诚信，明示诚信！况且，孔子照样说过，“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你不妨也参照一下。
　　木：呵呵，你把儒学抬出来，那么，对道家怎么办。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我认为，道家也是以天地之善为立论基础的。
　　铎：当然，圣人常无心。这个我不反对。可是，你说怎么办？我看，对于道家，你只能把它作为一种学说，一种谋求心灵宁静的智慧，一种研读儒学的必要补充，除此，没有什么更好的处置办法。借此，我们也可以达到“游乎尘垢之外”，对不对？况且，它的辩证思想，它对于阴阳学说的启发和引申，都很有魅力，也可以通过它，把中医学等等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很好地研究、继承、弘扬起来，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情；可是，我们更看重孔子对于中国文化的正面传承。找到了孔子，我们就找到了“乾坤一元，阴阳相倚”，就找到了“群经之首，大道之源”，就找到了《易经》。——当然，通过老庄，你也可以想起道教。可是你说，道教和道家，真有什么正当的关联吗？
　　木：也是，我看好像只能把孔子的思想，作为中华文化的主餐了，嗯？
　　铎：你提什么餐呢，早饿了，我们下吧。絮絮叨叨了好长时间，一点也不能顶饭吃。
　　木：今天，可得轻松一下，我来请你喝一杯。
　　铎：不，还是我来吧。上次我请你，结果让你掏了腰包，我不忍于心好久了。
　　木：好，下吧，下山！
　　木：——你说为什么人要吃饭？为什么不可以乘兴工作它二十个钟头？
　　铎：我看，这是造化提醒人们，要知道节制、中庸，还有其它原因吗？
　　木：哈哈哈，你是说儒家的中庸吗？
　　铎：对。
　　木：国人可是对它普遍有点躲避不及呢。
　　铎：那还不是个个都想出人头地，不甘平庸吗？
　　木：哈哈哈。
　　铎：可惜，糊涂的脑袋，流不出清晰的思想。都知道谈“庸”色变，殊不知，此“庸”非彼“庸”也。不甘平庸，不想随波逐流，是好事；可是，不甘平庸，不随波逐流，就等于要浅薄无知，要虚妄矫做吗？好像没人关心这个问题。一根钢筋，你人为地拉长了，并不等于你的质量、重量也增加了，不是吗？
　　木：我给你说，中庸者，自然之道也。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怎么理解最有力？我想到了血压。所谓中庸，无非就是血压计给我们的肌体安全，设置的标准范围。嗯？
　　铎：对，对了，很精辟。
　　木：苏格拉底是不讲中庸，可是他讲节制。西方的智慧，也在提醒人们，万物勿过度。我们说的要理性，不要感性，也无非是在强调过犹不及。不是吗？为什么要这样，这个有什么必要呢？我打个比方给你。假如，你让长江由着性子，随意流淌，你看会是个什么结果？或者说，既然流淌了几亿年了，该休息一下了。好，有一年，长江断流了一次，你害怕不害怕？好，太阳就更有理由了，五十亿年来，他一直在燃烧自己，他累不累？你给他建议，休息一下吧，换个玩法吧，好不好？这个建议不也很合情合理，很有建设性吗？当然，也很新颖，是不是？新颖是新颖，可是，谁都知道，太阳的新奇花样，对于我们可怜的地球生物来说，却是一种最应该遭到诅咒的、不道德的行为了，嗯？
　　铎：哈哈哈。
　　木：所以，对于自然，我们真的需要有敬畏感！要知道敬畏，要知道感恩！节制、中庸，它就是一种敬畏和感恩。
　　铎：对。要恪守本分，只有恪守自己，才能成就自己。
　　木：对，对。谈起“本分”，我们这个糊涂的社会，也给它赋予了一种不好的名声——
　　铎：对！可是，假如你想调查一下，想搞明白这究竟是谁赋予的？你找来找去，根本找不到一个适合的人，背负这个责任。
　　木：哈哈哈。这就叫做社会的集体无意识。
　　铎：对，人们都意识到，本分是不好的，不是什么美德，而恰恰是无能、窝囊、没有出息的代名词。对不对？
　　木：还用说吗？唉！说到底，社会心理，它就来自于社会本身；人们都有脑袋，可怕就可怕在这个特长上了。你想不让他思考，不可能；你想限制他思考，更不可能！过去说，采风可以知晓社情民意，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中国这么大，可是，你去看看，他对于一件事情的评价，一件新闻事件的评价，也不过那么几句话。也就是说，不同的人群，不同的地域环境，尽管有天壤之别，可是，到处都在说着同样的话，到处都拿一件事情取乐消遣。是不是？你不妨走走看。可是，请注意，可是，在这种消遣和自嘲中，人们的社会心理，人们的所谓人生智慧就成长起来了。你从这个途径看，人家说，人其实是一个趋利避害的动物，不是也合情合理吗？
　　铎：对，对。好的。可是，你说，对于本分，我们该如何理解？
　　木：我认为，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本分。本分，也需要从两个方面来看。大者，作为人，我看，最大的本分，就是做一个真正的人；就是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是固守自己，修养身心，成就自己。什么意思？就是不应该只为小我活着，要把社会责任放在第一位，也就是说，事关社会，事关国家、民族发展的事情，都应该是我们的本分。除此，你说还会是其它的吗？因此，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来讲，我们固然需要好谋而成，需要临事而惧，但是却不能为自己的私利，而丧失公正与良知，丧失礼仪廉耻，丧失人格，丧失为人之本。我看，这才能叫做恪守了自己的本分，这就是本分的真正含义。道理不是很明白吗？
　　铎：对，谢谢，你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木：——今天不错。你的环境论，我看很有新意，你对善的引申，也很有道理。
　　铎：其实，你才叫一语道破天机！心灵如海，可以包容、接纳一切，如果把理性精神定义为求知与创造，那么，锁定目标，用心吸纳，岂不是就变得稀疏平常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木：对。——西方把哲学做成了科学，中国把哲学做成了宗教。希腊、罗马时期，人们把人体之美也当作了物质的存在来研究、来欣赏，嗯？中国呢，历来却是只关心自己的内心，人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最后连心灵也裹住，从不轻易示人。情况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