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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木铎谈话第五（7）
木铎谈话第五（7）
铎：哎呀，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万物的存在，对它物来说，本身是一种善？
木：对，问题不是很明白吗？也就是说，狮子捕食其它动物，那也是一种善。尽管，那往往意味着一种哀嚎，一种惨不忍睹的牺牲。
铎：是吗？——对了，对！我忽热意识到，你这样理解善，极具风险。你不觉得你已经误入了歧途吗？你这不是在宣扬泛善论吗？我担心，至少，你会遭受宗教家强烈地谴责的！
木：我们宣扬善，不要在乎什么主义不主义，更不要陷入伪善的怪圈。你承认自然法则，为什么不能接受为了其它动物，某种物种就得做出牺牲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我们爱吃鸡腿，难道就要祷告鸡的亡灵吗？就需要为一只羊的惊慌哀鸣而抛洒我们的热泪吗？像鳄鱼那样子？
铎：这个我也知道，我也理解，我想，既然都是经过大自然允许了的，我们就不能为此说三道四。但是——
木：对，既然是自然的造化，我们就不应该自遮耳目。
铎：而且，我也知道，一般动物也有善性，对待自己的孩子，也会善良得让人感动。
木：都知道保护、爱护自己的孩子，都知道为了孩子，可以做出牺牲，都知道同类的不幸也是自己的不幸。
铎：但是，老兄，你这样看问题，反倒等于要抛弃你的善学了吧？你把善放之四海，却恰恰忘记了善对人类本身的意义，你知道吗？你的这种逻辑推导，到最后会得出什么结果？难道你这不等于承认，在人群中，可以有自由竞争，有物竞天择吗？
木：我承认你的推理，也有道理。因为我的这种说法，历史上也曾有过，也遭到过激烈的批评。可是我要重拾起来，第一，我想承认，一切存在的合理意义；第二，我想承认大自然的自我淘汰的必须；第三，最重要的，我想承认，人类的毕竟是一种高级存在。人类的道德，是人类健康、有序、长久生存的前提。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我也认识到，在我们人类中，从来就存在着不同的个性和性情，尽管都有善，都知道善的高贵，可是事实上，却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区别和差异。但是，一切的问题——
铎：不，这可不行，你知道吗？我对你的理论感到极度地不安！我们人类在寻找善，在呼唤善；为了善，我们寻求宗教的支持，法律的支撑；为了善，我们不惜实施战争，我们构建了强大的理论体系，从阶级的角度区分善恶；我们因此也有了意识形态之争，嗯？你想搞混这些东西吗？我们——
木：呵呵，我什么也不想搞混，我根本没这个能力，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至于你说的，用阶级的观点解释人性，那更是根本靠不住的！其中的道理，不说你也知道。
铎：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种历史观，也曾经是一种历史的需要，时代的需要！
木：没错，是历史的需要、时代的需要，因此也必然是一种阶段性的需要！如今，我们还可以固守这个观点吗？抛开人性，只讲阶级性，可以吗？把人都看成是有色群体？
铎：呵呵，当然，这个我承认。可是，难道你不想承认人群中有倾扎、有压迫，有无耻的利用，有严重的不平等吗？
木：对于任何客观存在，我没有理由自遮耳目，我只是希望唤醒人们的理智和良知，希望人们都可以过上有道德的生活！因此，任何不道德的行为，都应该受到最强烈的谴责，最无情的抨击。这就是我的观点！
铎：好吧，我就暂且同意一下你的观点。可是，我们几千年来不断强化道德的谴责力量，我们为了与恶行作斗争，甚至学会了体验悲剧的魅力，你竞想忘记这一点，宣扬人群中的恶势力的不可避免，你不觉得你太可怕了吗？
木：你不必为此大惊小怪，我告诉你，大可不必！事实面前，选择逃避，会永远不认识真理是什么东西的。不是吗？我也理解，在我们的青年人中，常常会为自己的个性而感到极度地自卑和不解，可是告知大家这个事实，就等于承认人性的崎岖不平吗？我尽管不是一个道学家，可是我也不想承认，这是一种不可改变的东西。我也承认，人类只有借助道德的完善，来拯救人类自己。我只是在陈述这个明明白白的事实！
铎：哎呀，你这样看吗？可是，问题越说越多，真是越说越多！那么，我想请教，敢问你说这个人类的不同性情，它是怎么回事？
木：你看你老打断我。——我们是不是先得承认，人群中这种差异的存在？天生的差异？
铎：我不但承认，而且还要问，从历史上的是是非非看，为什么有些人秉性像猛兽，有些人秉性像羊鹿，有些人很容易让人想起老虎和豺狼，有些人却让人感觉和蔼可亲，像一只山羊那样伶俐而善良。难道真有生死轮回，前世姻缘造就吗？
木：你是在说历史上的恶。这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种极端的恶，其实是病态时代的造就，是恶劣环境的创造，是一种文化被极端利用后产生的结果。
铎：那么，我们一般的人呢？为什么我们的学生，大学生们，尽管都是一个层次，一个知识面上的同学，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个性差异？
木：个性差异，并不等于良知有别！这个，请不要搞混在一起。
铎：请回答我的问题！
木：呵呵，人的不同禀赋、性情的问题，我看还是要多方面看。有家族的遗传，基因遗传，从老早来的那种生命元素，应该是一个原因。同时，也有社会环境的锻造，因为精神向往的不同，在生活磨砺中的一点一点改变。——可是，你问的这个问题，不等于在问，为什么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吗，嗯？如果大家都长得一模一样，想法都一模一样，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追求那样的生活吗？
铎：也是，是个很可怕的设想。而且，我相信，上帝创造不同的个体，正是为了我们能够成长为不同的花朵。不过，我真的想知道这个区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说有些人心地善良？这是不是说，善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多有少？
木：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善在每一个人身上，不同禀赋的人身上，都是一样的，都是相等的，没有多少的不同，这个毋庸置疑。可是，有些人，那些被家庭环境、社会环境、被一些虚假的东西蒙蔽了的人，表面上看，唧唧刮刮，无所不能，世俗得历害，肤浅得厉害，势利得厉害，因此说毛病缺点很多。而我们说的那些本质好的人，心底善良的人，也就是指良知没有被遮蔽的人，尽管，他们或许也有缺点，可是，他们的缺点，却无非是热汤里的雪花，只要坚持用功，他们总会成就自己的！
铎：这个听起来，倒还不错。
木：你听我继续。你也知道，如今的家长，都喜欢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一个机灵的、聪明的、好动的、甚至说是鬼点子很多的孩子，不是吗？
铎：可是，真正的好学生，一个虚心向学的好孩子，却往往是本分的、沉稳的、低调的、执着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木：你说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这不是对善的固守吗？他们如果再加一把劲，不就可以获得顿悟，贯通生命智慧吗？不就可以游刃有余吗？
铎：明白了。
木：尽管表面看，那些灵敏机警的孩子，往往的确有创造精神，可是，也往往会很容易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坏孩子，你说为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人，他们终究秀而不实，成就不了什么大事情，你说为什么？我看，这其间最大的区别是，他们是否诚实，对自己是否诚实。诚实是判断一个心灵境界的唯一尺度！
铎：没错！
木：你继续看。有些人他急急忙忙，趋利避害，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或者说痴心追求金钱、美女，追求最大的利益，热心于趋炎附势，这样以来，就很容易让欲望，现实的欲望，把自己的良知遮蔽掉，变得极端的不诚实，满身都是所谓的世故，所谓的媚俗气。这样的人，你对他想抱什么指望？难道你指望他会成就自己，成就什么事业吗，嗯？事实终究会证明，这些人，最终不过是一个俗物而已！可怕的现实是，我们如今正在成群成群地制造着这样的俗物！
铎：也就是说，风刮瓦片响，社会的真正栋梁，常常都是沉着、冷静、朴实、真挚、诚实、正直、善良的？
木：不是吗？你看在浮面上，跑来跑去的，唧唧瓜瓜，大多都是些什么东西呢，嗯？
铎：对，我的理解是，我们最应该努力避免的，就是沾惹俗气。因此，教育孩子，最要不得的，就是给孩子灌输所谓的聪明、小聪明，灌输俗世的所谓生存哲学，对不对？因为，这种教育方法，我看完全就像是园丁们给花木打顶。这样一来，你想让他长胖点，那没的说；可是你想让他成什么才，那可真是个毫无指望的事情。对不对？
木：说不对那才叫奇怪呢！好在没有哪个明智的家长，会愚蠢到要给孩子们上这种课；而那些利欲熏心的家长，给孩子们讲起他们的这种处世哲学，也常常是半吞半吐，感觉毕竟不是人间正道。不是吗？
铎：没错。
木：而我们说的那些善良的、正直的、诚实的人，最终可以被证明，其实是最有福气的人，其实是最有潜力的人，其实本身就是距离上帝最近的人！他的人生，预示着万种可能！
铎：所以，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孩子。道理原来在此？
木：难道不是吗？至少，最容易被丘比特的箭射中。
铎：对，爱情的最好旅伴就是善。
木：因此，我们要说，诚实，是人生的第一美德，这绝不是一种道德的说教。不，绝非如此，如果这样理解，那就等于误入了歧途。它和善一样，都是三定论可以唤起的东西，都是面对虚无，我们人类唯一应该采取的正确态度。
铎：对。
木：你说，一个人，如果看不到人生的虚无，如何可以做到诚实？一个不知道聆听自我心声的人，如何可以做到诚实？一个对自己不想负责的人，你怎么可以指望他的诚实？而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又如何感知自己的心灵，如何守护好自我，成就自我？这其中的道理，还需要多讲吗？
铎：对了，明白了。《大学》里，“正心诚意”，只有在心中确立了“正”，才会真正做到“诚”。
木：孙中山说，一个人要培养自己的完美人格，就得好好体验《大学》的修养功夫，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铎：好得很，真不错。说起这个，老兄，我还想请教，你说为什么，历史上，我们中国的士大夫们，都有一种可贵的家国情怀，修身立家平天下？直到今天，在真正的知识分子那里，这种精神气质还仍然存在？
木：这还用说吗，嗯？我们不正在说这个事情吗？作为人，“正心诚意”之后，他不想着为社会做点事情，只为自己活着，可能吗，乏味不？
铎：我理解了。因此，我还认为，这种家国情怀的有无，或者说这种家国情怀的强烈与否，正是中西文化的区别所在。西方文化，号召人们向上帝负责，而上帝又经常见不到，经常沉默无语，于是自然会有人站出来，以上帝本人、或者以上帝的真正选民自居，把他们文化基因里的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发挥到极致，以至于要让整个世界为之颠覆。而我们的文化，并不需要对至高无上的偶像负责，指导我们行动的，能够激励我们寻求生存最大快乐的，就是家庭，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这种存在，难道仅仅是家庭这么狭小吗？家国，国家，没有国，哪里有家？所以更能够激发我们士大夫、或者说知识分子神圣情感的，那就是报效国家，对不对？一个人要活得更有意义，难道不就是需要有强烈的荣誉感，需要以名节来自我砥砺吗？
木：好的，不错，我完全同意。
铎：可见，人们说，中国文化是先进的、文明的、是人类第二阶段的文化，也是具有深刻理论基础的。
木：好，没错。
铎：刚才，我想问的是，我们儒家的主张，也是要人们首先学会体验虚无吗？
木：当然了，任何有思想的人，思想健全的人，他首先会体悟到的，就是虚无，还会有别的吗？
铎：那么说，佛家体验到虚无后，提倡人们就生活在这种感知中，学会“心无挂碍”；道家体验到虚无后，提倡人们修道以养寿，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自隐无名；而儒家体验到虚无后，提倡人们自我修为，以便成就天地之大德，对不对？你看我的理解，对吗？
木：没错。都无非是要求人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尽管指向不同，是不是？你的理解是对的。西方世界有上帝做本体，做真理的化身，所以说，人们感知的世界是真实的，是明明白白可知的，也因此让人们一直觉得，这个上帝的真相，是值得进一步探知的。而我们东方，一开始就知道万物的终极秘密便是虚无，是不是？所以一直是顺心安时，完善此生。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铎：那么，在你看来，恶是什么？
木：你认为呢？
铎：我看，恶不是别的，恶就是没有把持住“本心”得妄想之心，就是“本真”之外的累赘堆积物。
木：对。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我到处找寻恶行。我用自己的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这个标准，来考察恶，发现大家的作为，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你看看我们身边，哪个是恶人？你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来。人人都在按照自己的哲学，自己的价值观，认认真真地生活着，哪个可算是恶人呢？如果按照这种推理，我们甚至也可以说，什么企业污染，什么地球环境破坏，什么贪污腐败，什么盗窃、杀人、放火、抢劫，都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都是人之常情，环境的造就，不能加罪于我，嗯？
铎：对，我也曾经很困惑。每个人都在阳光下生活，身上多少都有一点正义的力量，恶从何说起？
木：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可算是一个幸福的社会了吗？
铎：不，显然不是。问题很多，问题丛集。好像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问题。
木：所以我同意你的判断，同时你也可以把这个额外的堆积，叫做欲望的膨胀。那么，什么叫欲望的膨胀呢？我想，应该借用那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什么意思，善，是单一的，是纯粹的；而恶，却常常是千变万化，不可以穷尽列举。
铎：对。各种各样的欲望，说也说不尽的。
木：尽管法律努力屏蔽的，就是恶本身。但是，还有很多恶，法律却无能为力，这种恶，就是一般世态人情中常会发生的恶。
铎：对，道德范畴的恶，本真的天性被愚昧和情yu所蒙蔽的恶。
木：你比如，巧言令色，是不是恶？
铎：对，“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一开始就指出了这个道理。孔子主张做人要直，要率真、本真。
木：对，庄子也说“巧言害事”，提倡“里曲外直”呢。
铎：也就是说，一个人，要真实不要娇情，对不对？矫情做作本身就是对自己的蒙蔽。
木：做真正的自己，永远不会丑陋，反倒无比可爱，就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献媚讨好、雕琢矫情、虚伪欺诈、嫉妒陷害、骄傲自大等等都是有失本真的东西，都是一种恶！
铎：尤其是献媚、奉承，蜜糖中包裹的毒药！一般人总会因为乐于享受这种甜蜜，不知不觉间忘记了爬进自己头脑的，竟是蛆虫！
木：凡是献媚奉承背后都有利益驱动。真正有独立意识的心灵，是不屑于奉承、也根本不会奉承人的。
铎：所以说，按照自己的心理诉求生活，才是最好的。尽管，人们的心灵指向，常常如此不同，可这个正是不同社会职业的成就资源。也就是说，政治的、经济的、商业的、法律的、文化的、科技的、教育的、医学的，人们心性不同，爱好各异，于是就有了各种行业。不是吗？
木：对，所以，我们应该主张，主张人们做一个自信而不自负，勇敢而不盲为，谨慎而不怯懦，有谋略而不失良知，坚持正义而不是坚持谬误的人，做一个目标坚定、目光远大，自强不息的人。是不是？
铎：当然，为什么不是？人类的未来，只能掌握在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手中。
木：对。
铎：所以真正的人，就应该活在精神世界里；就应该培养自己宏阔的心胸。正所谓“虽身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正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木：因此，我要特别指出，我们应该避免各种形式的“奉承”。你看看历史，有多少悲剧不是因为小人的献媚、佞作而起？奥赛罗的人生悲剧，令人抱憾唏嘘，原因是什么？不也一样吗？因为，虚伪和欺骗，很容易扭曲我们的灵魂。由于行为的奢侈、放荡、专横、无节制，灵魂中充满了畸形的丑恶。扭曲了的灵魂，对真理是完全陌生的，看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东西是正直的。
铎：对了，我发现，我们人类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以己度人”。
木：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扭曲的灵魂，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什么自然也是扭曲了。现实生活之所以复杂，全部秘密都在于此。人们的心灵层次，很难对接！
铎：那么，狡猾、猜忌、阴险、刻薄等等，自然也一样是恶了。
木：不是恶，又会是什么呢？
铎：可是，骄傲自大，为什么也是恶？
木：因为它意味着骄纵。对于一个从政者来说，骄纵意味着什么？难道还需要仔细论证吗？对于君王来说，它意味着暴政；对公职人员来说，它意味着毫无廉耻的腐败行为。至少，它会带来盲从、固执、刚愎自用，会带来秩序的混乱，不是吗？甚至还会在一个集体里，带来个人的崇拜呢！
铎：你这样看问题，可算是抓住了本质。
木：总之，文过饰非，掩盖罪恶，这是恶人的习惯做法。如果要指责他的恶性，反而会刺激他的恶性。
铎：还有，嫉妒，为什么也是恶？
铎：哎呀，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万物的存在，对它物来说，本身是一种善？
木：对，问题不是很明白吗？也就是说，狮子捕食其它动物，那也是一种善。尽管，那往往意味着一种哀嚎，一种惨不忍睹的牺牲。
铎：是吗？——对了，对！我忽热意识到，你这样理解善，极具风险。你不觉得你已经误入了歧途吗？你这不是在宣扬泛善论吗？我担心，至少，你会遭受宗教家强烈地谴责的！
木：我们宣扬善，不要在乎什么主义不主义，更不要陷入伪善的怪圈。你承认自然法则，为什么不能接受为了其它动物，某种物种就得做出牺牲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我们爱吃鸡腿，难道就要祷告鸡的亡灵吗？就需要为一只羊的惊慌哀鸣而抛洒我们的热泪吗？像鳄鱼那样子？
铎：这个我也知道，我也理解，我想，既然都是经过大自然允许了的，我们就不能为此说三道四。但是——
木：对，既然是自然的造化，我们就不应该自遮耳目。
铎：而且，我也知道，一般动物也有善性，对待自己的孩子，也会善良得让人感动。
木：都知道保护、爱护自己的孩子，都知道为了孩子，可以做出牺牲，都知道同类的不幸也是自己的不幸。
铎：但是，老兄，你这样看问题，反倒等于要抛弃你的善学了吧？你把善放之四海，却恰恰忘记了善对人类本身的意义，你知道吗？你的这种逻辑推导，到最后会得出什么结果？难道你这不等于承认，在人群中，可以有自由竞争，有物竞天择吗？
木：我承认你的推理，也有道理。因为我的这种说法，历史上也曾有过，也遭到过激烈的批评。可是我要重拾起来，第一，我想承认，一切存在的合理意义；第二，我想承认大自然的自我淘汰的必须；第三，最重要的，我想承认，人类的毕竟是一种高级存在。人类的道德，是人类健康、有序、长久生存的前提。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我也认识到，在我们人类中，从来就存在着不同的个性和性情，尽管都有善，都知道善的高贵，可是事实上，却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区别和差异。但是，一切的问题——
铎：不，这可不行，你知道吗？我对你的理论感到极度地不安！我们人类在寻找善，在呼唤善；为了善，我们寻求宗教的支持，法律的支撑；为了善，我们不惜实施战争，我们构建了强大的理论体系，从阶级的角度区分善恶；我们因此也有了意识形态之争，嗯？你想搞混这些东西吗？我们——
木：呵呵，我什么也不想搞混，我根本没这个能力，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至于你说的，用阶级的观点解释人性，那更是根本靠不住的！其中的道理，不说你也知道。
铎：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种历史观，也曾经是一种历史的需要，时代的需要！
木：没错，是历史的需要、时代的需要，因此也必然是一种阶段性的需要！如今，我们还可以固守这个观点吗？抛开人性，只讲阶级性，可以吗？把人都看成是有色群体？
铎：呵呵，当然，这个我承认。可是，难道你不想承认人群中有倾扎、有压迫，有无耻的利用，有严重的不平等吗？
木：对于任何客观存在，我没有理由自遮耳目，我只是希望唤醒人们的理智和良知，希望人们都可以过上有道德的生活！因此，任何不道德的行为，都应该受到最强烈的谴责，最无情的抨击。这就是我的观点！
铎：好吧，我就暂且同意一下你的观点。可是，我们几千年来不断强化道德的谴责力量，我们为了与恶行作斗争，甚至学会了体验悲剧的魅力，你竞想忘记这一点，宣扬人群中的恶势力的不可避免，你不觉得你太可怕了吗？
木：你不必为此大惊小怪，我告诉你，大可不必！事实面前，选择逃避，会永远不认识真理是什么东西的。不是吗？我也理解，在我们的青年人中，常常会为自己的个性而感到极度地自卑和不解，可是告知大家这个事实，就等于承认人性的崎岖不平吗？我尽管不是一个道学家，可是我也不想承认，这是一种不可改变的东西。我也承认，人类只有借助道德的完善，来拯救人类自己。我只是在陈述这个明明白白的事实！
铎：哎呀，你这样看吗？可是，问题越说越多，真是越说越多！那么，我想请教，敢问你说这个人类的不同性情，它是怎么回事？
木：你看你老打断我。——我们是不是先得承认，人群中这种差异的存在？天生的差异？
铎：我不但承认，而且还要问，从历史上的是是非非看，为什么有些人秉性像猛兽，有些人秉性像羊鹿，有些人很容易让人想起老虎和豺狼，有些人却让人感觉和蔼可亲，像一只山羊那样伶俐而善良。难道真有生死轮回，前世姻缘造就吗？
木：你是在说历史上的恶。这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种极端的恶，其实是病态时代的造就，是恶劣环境的创造，是一种文化被极端利用后产生的结果。
铎：那么，我们一般的人呢？为什么我们的学生，大学生们，尽管都是一个层次，一个知识面上的同学，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个性差异？
木：个性差异，并不等于良知有别！这个，请不要搞混在一起。
铎：请回答我的问题！
木：呵呵，人的不同禀赋、性情的问题，我看还是要多方面看。有家族的遗传，基因遗传，从老早来的那种生命元素，应该是一个原因。同时，也有社会环境的锻造，因为精神向往的不同，在生活磨砺中的一点一点改变。——可是，你问的这个问题，不等于在问，为什么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吗，嗯？如果大家都长得一模一样，想法都一模一样，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追求那样的生活吗？
铎：也是，是个很可怕的设想。而且，我相信，上帝创造不同的个体，正是为了我们能够成长为不同的花朵。不过，我真的想知道这个区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说有些人心地善良？这是不是说，善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多有少？
木：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善在每一个人身上，不同禀赋的人身上，都是一样的，都是相等的，没有多少的不同，这个毋庸置疑。可是，有些人，那些被家庭环境、社会环境、被一些虚假的东西蒙蔽了的人，表面上看，唧唧刮刮，无所不能，世俗得历害，肤浅得厉害，势利得厉害，因此说毛病缺点很多。而我们说的那些本质好的人，心底善良的人，也就是指良知没有被遮蔽的人，尽管，他们或许也有缺点，可是，他们的缺点，却无非是热汤里的雪花，只要坚持用功，他们总会成就自己的！
铎：这个听起来，倒还不错。
木：你听我继续。你也知道，如今的家长，都喜欢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一个机灵的、聪明的、好动的、甚至说是鬼点子很多的孩子，不是吗？
铎：可是，真正的好学生，一个虚心向学的好孩子，却往往是本分的、沉稳的、低调的、执着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木：你说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这不是对善的固守吗？他们如果再加一把劲，不就可以获得顿悟，贯通生命智慧吗？不就可以游刃有余吗？
铎：明白了。
木：尽管表面看，那些灵敏机警的孩子，往往的确有创造精神，可是，也往往会很容易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坏孩子，你说为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人，他们终究秀而不实，成就不了什么大事情，你说为什么？我看，这其间最大的区别是，他们是否诚实，对自己是否诚实。诚实是判断一个心灵境界的唯一尺度！
铎：没错！
木：你继续看。有些人他急急忙忙，趋利避害，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或者说痴心追求金钱、美女，追求最大的利益，热心于趋炎附势，这样以来，就很容易让欲望，现实的欲望，把自己的良知遮蔽掉，变得极端的不诚实，满身都是所谓的世故，所谓的媚俗气。这样的人，你对他想抱什么指望？难道你指望他会成就自己，成就什么事业吗，嗯？事实终究会证明，这些人，最终不过是一个俗物而已！可怕的现实是，我们如今正在成群成群地制造着这样的俗物！
铎：也就是说，风刮瓦片响，社会的真正栋梁，常常都是沉着、冷静、朴实、真挚、诚实、正直、善良的？
木：不是吗？你看在浮面上，跑来跑去的，唧唧瓜瓜，大多都是些什么东西呢，嗯？
铎：对，我的理解是，我们最应该努力避免的，就是沾惹俗气。因此，教育孩子，最要不得的，就是给孩子灌输所谓的聪明、小聪明，灌输俗世的所谓生存哲学，对不对？因为，这种教育方法，我看完全就像是园丁们给花木打顶。这样一来，你想让他长胖点，那没的说；可是你想让他成什么才，那可真是个毫无指望的事情。对不对？
木：说不对那才叫奇怪呢！好在没有哪个明智的家长，会愚蠢到要给孩子们上这种课；而那些利欲熏心的家长，给孩子们讲起他们的这种处世哲学，也常常是半吞半吐，感觉毕竟不是人间正道。不是吗？
铎：没错。
木：而我们说的那些善良的、正直的、诚实的人，最终可以被证明，其实是最有福气的人，其实是最有潜力的人，其实本身就是距离上帝最近的人！他的人生，预示着万种可能！
铎：所以，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孩子。道理原来在此？
木：难道不是吗？至少，最容易被丘比特的箭射中。
铎：对，爱情的最好旅伴就是善。
木：因此，我们要说，诚实，是人生的第一美德，这绝不是一种道德的说教。不，绝非如此，如果这样理解，那就等于误入了歧途。它和善一样，都是三定论可以唤起的东西，都是面对虚无，我们人类唯一应该采取的正确态度。
铎：对。
木：你说，一个人，如果看不到人生的虚无，如何可以做到诚实？一个不知道聆听自我心声的人，如何可以做到诚实？一个对自己不想负责的人，你怎么可以指望他的诚实？而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又如何感知自己的心灵，如何守护好自我，成就自我？这其中的道理，还需要多讲吗？
铎：对了，明白了。《大学》里，“正心诚意”，只有在心中确立了“正”，才会真正做到“诚”。
木：孙中山说，一个人要培养自己的完美人格，就得好好体验《大学》的修养功夫，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铎：好得很，真不错。说起这个，老兄，我还想请教，你说为什么，历史上，我们中国的士大夫们，都有一种可贵的家国情怀，修身立家平天下？直到今天，在真正的知识分子那里，这种精神气质还仍然存在？
木：这还用说吗，嗯？我们不正在说这个事情吗？作为人，“正心诚意”之后，他不想着为社会做点事情，只为自己活着，可能吗，乏味不？
铎：我理解了。因此，我还认为，这种家国情怀的有无，或者说这种家国情怀的强烈与否，正是中西文化的区别所在。西方文化，号召人们向上帝负责，而上帝又经常见不到，经常沉默无语，于是自然会有人站出来，以上帝本人、或者以上帝的真正选民自居，把他们文化基因里的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发挥到极致，以至于要让整个世界为之颠覆。而我们的文化，并不需要对至高无上的偶像负责，指导我们行动的，能够激励我们寻求生存最大快乐的，就是家庭，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这种存在，难道仅仅是家庭这么狭小吗？家国，国家，没有国，哪里有家？所以更能够激发我们士大夫、或者说知识分子神圣情感的，那就是报效国家，对不对？一个人要活得更有意义，难道不就是需要有强烈的荣誉感，需要以名节来自我砥砺吗？
木：好的，不错，我完全同意。
铎：可见，人们说，中国文化是先进的、文明的、是人类第二阶段的文化，也是具有深刻理论基础的。
木：好，没错。
铎：刚才，我想问的是，我们儒家的主张，也是要人们首先学会体验虚无吗？
木：当然了，任何有思想的人，思想健全的人，他首先会体悟到的，就是虚无，还会有别的吗？
铎：那么说，佛家体验到虚无后，提倡人们就生活在这种感知中，学会“心无挂碍”；道家体验到虚无后，提倡人们修道以养寿，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自隐无名；而儒家体验到虚无后，提倡人们自我修为，以便成就天地之大德，对不对？你看我的理解，对吗？
木：没错。都无非是要求人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尽管指向不同，是不是？你的理解是对的。西方世界有上帝做本体，做真理的化身，所以说，人们感知的世界是真实的，是明明白白可知的，也因此让人们一直觉得，这个上帝的真相，是值得进一步探知的。而我们东方，一开始就知道万物的终极秘密便是虚无，是不是？所以一直是顺心安时，完善此生。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铎：那么，在你看来，恶是什么？
木：你认为呢？
铎：我看，恶不是别的，恶就是没有把持住“本心”得妄想之心，就是“本真”之外的累赘堆积物。
木：对。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我到处找寻恶行。我用自己的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这个标准，来考察恶，发现大家的作为，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你看看我们身边，哪个是恶人？你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来。人人都在按照自己的哲学，自己的价值观，认认真真地生活着，哪个可算是恶人呢？如果按照这种推理，我们甚至也可以说，什么企业污染，什么地球环境破坏，什么贪污腐败，什么盗窃、杀人、放火、抢劫，都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都是人之常情，环境的造就，不能加罪于我，嗯？
铎：对，我也曾经很困惑。每个人都在阳光下生活，身上多少都有一点正义的力量，恶从何说起？
木：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可算是一个幸福的社会了吗？
铎：不，显然不是。问题很多，问题丛集。好像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问题。
木：所以我同意你的判断，同时你也可以把这个额外的堆积，叫做欲望的膨胀。那么，什么叫欲望的膨胀呢？我想，应该借用那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什么意思，善，是单一的，是纯粹的；而恶，却常常是千变万化，不可以穷尽列举。
铎：对。各种各样的欲望，说也说不尽的。
木：尽管法律努力屏蔽的，就是恶本身。但是，还有很多恶，法律却无能为力，这种恶，就是一般世态人情中常会发生的恶。
铎：对，道德范畴的恶，本真的天性被愚昧和情yu所蒙蔽的恶。
木：你比如，巧言令色，是不是恶？
铎：对，“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一开始就指出了这个道理。孔子主张做人要直，要率真、本真。
木：对，庄子也说“巧言害事”，提倡“里曲外直”呢。
铎：也就是说，一个人，要真实不要娇情，对不对？矫情做作本身就是对自己的蒙蔽。
木：做真正的自己，永远不会丑陋，反倒无比可爱，就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献媚讨好、雕琢矫情、虚伪欺诈、嫉妒陷害、骄傲自大等等都是有失本真的东西，都是一种恶！
铎：尤其是献媚、奉承，蜜糖中包裹的毒药！一般人总会因为乐于享受这种甜蜜，不知不觉间忘记了爬进自己头脑的，竟是蛆虫！
木：凡是献媚奉承背后都有利益驱动。真正有独立意识的心灵，是不屑于奉承、也根本不会奉承人的。
铎：所以说，按照自己的心理诉求生活，才是最好的。尽管，人们的心灵指向，常常如此不同，可这个正是不同社会职业的成就资源。也就是说，政治的、经济的、商业的、法律的、文化的、科技的、教育的、医学的，人们心性不同，爱好各异，于是就有了各种行业。不是吗？
木：对，所以，我们应该主张，主张人们做一个自信而不自负，勇敢而不盲为，谨慎而不怯懦，有谋略而不失良知，坚持正义而不是坚持谬误的人，做一个目标坚定、目光远大，自强不息的人。是不是？
铎：当然，为什么不是？人类的未来，只能掌握在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手中。
木：对。
铎：所以真正的人，就应该活在精神世界里；就应该培养自己宏阔的心胸。正所谓“虽身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正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木：因此，我要特别指出，我们应该避免各种形式的“奉承”。你看看历史，有多少悲剧不是因为小人的献媚、佞作而起？奥赛罗的人生悲剧，令人抱憾唏嘘，原因是什么？不也一样吗？因为，虚伪和欺骗，很容易扭曲我们的灵魂。由于行为的奢侈、放荡、专横、无节制，灵魂中充满了畸形的丑恶。扭曲了的灵魂，对真理是完全陌生的，看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东西是正直的。
铎：对了，我发现，我们人类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以己度人”。
木：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扭曲的灵魂，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什么自然也是扭曲了。现实生活之所以复杂，全部秘密都在于此。人们的心灵层次，很难对接！
铎：那么，狡猾、猜忌、阴险、刻薄等等，自然也一样是恶了。
木：不是恶，又会是什么呢？
铎：可是，骄傲自大，为什么也是恶？
木：因为它意味着骄纵。对于一个从政者来说，骄纵意味着什么？难道还需要仔细论证吗？对于君王来说，它意味着暴政；对公职人员来说，它意味着毫无廉耻的腐败行为。至少，它会带来盲从、固执、刚愎自用，会带来秩序的混乱，不是吗？甚至还会在一个集体里，带来个人的崇拜呢！
铎：你这样看问题，可算是抓住了本质。
木：总之，文过饰非，掩盖罪恶，这是恶人的习惯做法。如果要指责他的恶性，反而会刺激他的恶性。
铎：还有，嫉妒，为什么也是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