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铎谈话第四(3)
　　木：也就是说，理性的运作机制，就是三段论，而悟性的运作机制，却是蜻蜓点水，是灵机一动，对不对？
　　铎：请问，你这是不是在说，理性的运转机制，不需要悟性参与？
　　木：呵呵，我说过吗？我没记得我说过，我只记得三者缺一不可。——西方文化，不讲悟性，可是，他们因此就能不要悟性吗？离开了悟性，理性运作起来，难道不就像电脑一样，机械、生硬，愚蠢得不可救药吗？离开了悟性，他们怎么会知道水结成冰，只是一种物质的转化，而不是物质的消失？他们怎么会知道桌面上的两个小球相撞，一个是另一个运动的原因，而不会大惊小怪，会以为是魔鬼的作用？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警察抓小偷，是一种道德的行为，而不是两只高级动物在追逐？怎么会知道这种身份性的抽象存在？怎么会知道物种起源、时空隧道，宇宙间有所谓的暗物质存在？怎么会知道太阳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核反应堆，嗯？他们亲自去考察、测量过吗？
　　铎：对了，还有，他们尽管只知道吃牛排，吃汉堡，可也知道撒些佐料，调和口味，增添美感。
　　木：胡乱联想！——那么你说这个佐料，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铎：所以，我看悟性更重要。既然它是一种游走在左右大脑间的感知能力，那么，在人类的思维链条中，它是不是就应该居于更高一级的地位？
　　木：这个，我完全赞同。也就是说，在感性、理性之间，原本有一个广阔的地带，这个地带，就叫做悟性。如果你要把它们连成三角形，那没问题，这样它们就会气脉通畅，运行自如。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有创造能力的人，这三种能力缺一不可。问题是，我们好多人，真的一辈子都没有把这三者连接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嗯？你说是不是？散乱的一堆碎片罢了，这种人，能叫做有智慧吗？现如今，我们大多数中国人，不也照样生活在感性认识阶段吗？
　　铎：这回我真的明白了。
　　木：同样，我们的祖先，并不是不知道有理性。没有理性，没有逻辑的精神，他能抽丝剥茧，把一团思绪化作一篇完整的文章吗？没有理性，又如何可以把握天地运行规律，把这个“道”总结出来？我们经常说的合乎情理，这个理，不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理性精神吗？尽管上边盖着一层混沌的天，嗯？
　　铎：也对。
　　木：可是，你要说，东方人的理性精神不足，那我们却是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因为理性的精神，就是对一切感官表象做出最合理解释的精神。你说，我们古人为什么没有拿起解剖刀，把石头研究一下？为什么不在厨房里也把天平摆上，嗯？为什么不把眼前的一切，都作为一种客观的存在加以解释？我认为，并不是他们不知道理性的存在，只是他们更知道在理性精神里，没有幸福与安宁，只有一种不可控制的社会破坏力量，对不对？所以，儒家、墨家、道家都不喜欢诡辩，不喜欢公孙龙子的巧言利口，不喜欢抽象得令人头晕目眩的“白马非马论”，尤其是后世儒家，嗯？甚至连荀子也不喜欢，不喜欢他的性恶论，不喜欢他的逻辑推理。
　　铎：对。由此，我忽然意识到，中西文化的不同，其实说到底，是思维方式的不同。而思维方式，其实就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其实就是一种生活的目标。我们的祖先，为什么不重视理性？因为我们的生活追求，一直都在寻求平和与安逸，寻求一种顺应、共存的感觉，对不对？只可惜，野蛮的西方科技，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木：所以理性也就没有得到强化。而西方怎么样？他们只把感性与理性直接对接起来，让悟性也同样没有得到强化。所以，他们一直搞不明白东方智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对老子的思想，大加赞赏，可就是找不见老子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嗯？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悟性、觉悟，本身就是东方文化的秘密所在。也就是说，东方人也好，西方人也罢，都没有达到生命的完美，都没有真正体察到上帝的意愿。
　　铎：你真的让我恍然大悟！
　　木：所以我倒是愿意说，西方人得赶紧补课，得赶紧把这个悟性思维的概念确立起来，而不是继续进行感性、知性、非理性等等乱七八糟的推理论证。不知道悟性，就等于没有找见东方文化的钥匙。你说他们这样下去，岂不是很可怜吗？
　　铎：没错。由此，我还我明白了，为什么东西方的哲学以及哲学文本，会有如此的不同。一个诗意盎然，一个逻辑魅力无限；一个喜欢吟风弄月，与月亮对饮，一个拿着冷冰冰的解剖刀执着拨弄；一个即使满腹热肠，说起话来也刻板有理，冷峻严酷，一个笑mimi到底，一副深不可测的奇怪模样。
　　木：好，在这个方面，还有一个概念需要提及。这个概念就是理智。什么是理智？很显然，汉语里，理智和理性有时候是一个意思。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就是当我们把“理性”当作辨别是非利害、并因此实施自我控制的时候。但是，准确地说，这种情感控制能力，我建议还是用“理智”定义为好。也就是说，理智也好，理性也罢，它们都是指一种能力；一个是行动的能力，一个是认识的能力。而这种行动的能力，靠的就是认识能力的指导，对不对？理智正是我们通过认识世界而获得的一种摆脱动物性的心灵智慧。
　　铎：对，没错。而且，我认为，理性偏重于接受大脑的指挥，悟性偏重于接受心灵的指导。你看是不是？
　　木：这个不会有错。因为理性，它号称可以直达真理，它往往不接受情感的控制，而只相信逻辑和事实。尤其是，当这个情感受到邪恶欲望控制的时候，它更是喜欢违背、而不是领受心灵的指导，它会对心灵的声音置若罔闻。你比如，麦克白，他的悲剧为什么会发生？因为他被理性带着，走得稍微有点远了。按理说，从情感上，或者说按照心灵的意愿说，他新获恩宠，本不该再有其他的欲求。可是怎么样？他偏偏听了几个巫婆的蛊惑，竟相信谋求大位是他命中该做的事情，嗯？既然这些巫婆刚刚说的话马上就得到了验证，那么，经过一番三段论式的推理论证，更有妻子急切地劝说与诱导，他终于迷失了自己，大胆地举起了屠刀，不就是很合理的事情了吗？
　　铎：对，麦克白丧失了理智，也真的有悖自己的心愿，这个很明白。因此，我认识到，如今的西方世界，早应该有所警觉，不要继续以科学的名义，让理性带着到处挖掘，把各好端端的世界，闹得危机四伏。你说是不是？
　　木：当然，在心灵的声音发出之后，就应该立即有所审视，有所束手，这个不会有错。
　　铎：可是，你刚才说，东方人也好，西方人也罢，都没有达到生命的完美，都不符合上帝的意愿，也包括孔子、苏格拉底、柏拉图吗？
　　木：包括！
　　铎：哈哈哈，那么说，你的这个上帝，无疑才是真正的上帝了？
　　木：不是吗？既然他们都是一种特定文化的儿子，既然对于悟性和理性，都有所偏废。尽管这种偏废，在他们那里，不像他们后代子孙来的这么不可救药。
　　铎：这个我当然同意。可是，我忽然意识到，在我们的文明里，其实并不缺乏理性精神。且不说名家、法家、阴阳家各自都有一支队伍，等待历史检阅，既就是孟子，以及荀子、王充、张衡等等这些儒学的倡导者，他们也是同样具有理性精神的。
　　木：你要这么说，我没理由不反对，因为西方同样也有心性精神、悟性精神，你知道吗？苏格拉底的精神气质，不就很符合东方文化的特点吗？我错了吗？问题是，它们都不没有成为主流，没有成为主导各自文明发展的主导力量。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铎：对。所以，我要说，如果没有柏拉图，也许，苏格拉底就不会对西方文明有这么大的影响。你看，我的这个判断，是否过于无知而胆大？
　　木：不，还不够大胆，我看只不过是陈述事实。因为道理很明白，没有柏拉图，后世就没法知道苏格拉底说了些什么，这是第一。第二，西方文明的真正推动者，毫无疑问是柏拉图，是他的理念论，是他的将实体与理念相区别的理论，这个谁能否认？
　　铎：对。
　　木：因此，我说都有所偏废，错了吗？如果说西方、东方没有偏废，没有被极端化，一个怎么会让抽象思维搞得不着实际，一个又让悟性思维搞得神秘莫测，以至于如今对起话来，好不辛苦。在他们那边，硬是从我们的只言片语中，领悟不到我们的要言不烦、烦言不要的真正含义，嗯？
　　铎：对，这个我完全同意。而且我还觉得，如今有一个好消息，你看值不值得祝贺。也就是说，原本只有理性，被理性搞得狂躁不安、敢于上天入地的西方社会，如今好像居然知道了静默沉思，知道通过丛林漫步，感受生命的真实；而我们东方人，却正在被理性精神搞得头昏眼花，只觉得享受生命，非来个轰轰烈烈不可。你看是不是这种情况？
　　木：你这个观察，我看值得肯定。尽管嘴上不说，但是很明显，西方人是被虚无搞怕了；东方人呢，却是被方兴未艾的经济发展搞得乐不可支，嗯？我看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铎：那么，请问，对于成就幸福来说，是悟性多点好呢，还是理性多点好？
　　木：记住，君子盛德，要获得人生智慧，二者不可偏废。
　　铎：我还是想坚持说，悟性更宝贵。因为悟性，既可以成就人类的聪明与智慧，更可以成就天地和谐的幸福感。
　　木：这个，我没必要反对。因为，学习重在思考，思考重在用心，用心可以强化悟性，悟性可以贯通天地智慧，贯通了天地智慧，也就是知道了“万物一理”，知道了万物一理，不就等于知道了我们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吗，对不对？这个我没必要反对。
　　铎：那么，智慧，又该如何理解？
　　木：我的答案是，“上帝是智慧的根源”。如今，我对希伯来智者的这个感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铎：我想下定义说，所谓智慧，其实就是我们照亮心灵、明朗万物的那种能力。你看对不对？这种能力，它就叫做洞察力。
　　木：当然。不过，我更愿意说，智慧是一种意识，一种思想，一种心智，一种意志力。
　　铎：也对。可是，真的吗，“爱智慧”，哲学里边真的有智慧吗？
　　木：这还会有错吗？尽管哲学未必就是智慧本身，但真正的哲学，却的确是智慧的结果，这个错了吗？尽管不同的哲学，对于“万物一理”有不同的解释，可是，如此一来，却成就了哲学这门学科。这个道理，难道也需要拿来讨论吗？
　　铎：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说“万物一理”？
　　木：这个——，也只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说。你比如，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自然界如此，人生世界不也如此吗？岁月催人老，树木不也一样吗？我们的时间概念来自于哪里？来自于日月的运行。坐在飞机上，你很难感知飞机的速度，生活在地球上，不也同样如此吗？地球上，到处是数学模型，宇宙中，不也同样可以用方程式加以解释吗？地球上水占百分之七十，人体竟然也是如此，嗯？麻雀五脏俱全，一个集体，一个组织，好像也不得不如此；离开了哪个部门，都没法正常运作，对不对？陶瓷界有个说法，“成化无大器”，为什么？因为精雕细刻。同样，画蛇添足，人世间好多事情，不也同样吗？不也同样物极必反吗？受风的影响，雨水总是没法专心浇灌自己心爱的花朵，人生不也一样吗？不专心致志，真的可以成就什么事业吗？还有，如今的快餐文化，不也等于是用酒精调制出来的劣质酒吗？还需要我继续列举吗？
　　铎：我也想补充几句。万物一理，天地同一，这个“一”无疑就是上帝，就是自然法则，就是“天理”。宇宙间，宏观的、微观的，有形的、无形的，物质的、意识的，都在暗示着这个道理，都逃不脱这个秘密。这也就是人常说的，文理科是相通的，对不对？我要说的是，《论语》中，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后来又有一章说，“非也。予一以贯之。”这后一章，究竟如何理解最好？我认为，从这个角度理解最有效。孔子在这里，并非想重复强调“恕”，而恰恰要说的，就是他对于这个“天地同一”的深层次把握，对不对？也就是说，尽管是圣人，孔子他也同样没法解答堆积在心头的一系列疑问，他只能感慨，“天何言哉，天何言哉。”你说，我的这个大胆的推断，可以成立吗？
　　木：我看你说得不错。总之，与天地参，天地间有大智慧，这是我黑灯瞎火摸索了二十多年，新近经过你点化，最终确立的信念。嘿嘿，我看得宝贝似的，说什么也不想放弃。
　　铎：好吧，你怎么说都行。所谓通一知百，一通百通。天地间，这种无言的秘密，处处有迹可循。你再比如，太阳靠自我燃烧，成就了自己；它的这种无言的努力，自然就获得了八大行星的尊重。他们就这样绕着太阳，以相同的、因此是正确的方向昼夜运转，优雅无比，不曾停歇。而且，基本没出一个水平面。你说，难道这真的是一种偶然的情况吗？更有趣的是，离太阳越远，它们的运行轨道之间，间距也就越大，对不对？你用这个来参照一下我们人世间，考察一下任何健康的社会、健康的政治组织、健康的团体与家庭内部的秘密，不就一目了然吗？
　　木：不错。
　　铎：假如说，在八大行星中，地球还有一个竞争者，你猜会怎么样？是不是情况就会变得有趣起来了？
　　木：哎呀，真的，假如地球有一个亲兄弟，那么，我们中国人肯定也会有亲戚在那里上班。假如去那边旅行，吃住就不用花钱了，你看那该多好！
　　铎：哈哈哈。不过，我看没有任何理由这么乐观。我认为，对于太阳系来说，那无疑就是灾难，就是彻底的黑暗。我的判断对吗？
　　木：至少，那就不符合宇宙秩序了，宇宙秩序就得改写了。
　　铎：所以说，人类要知道敬畏，知道感恩，我看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木：不错，是最终极的理由。
　　铎：但是，我还有个问题。老兄你说，“上帝不会掷毂子”，这句话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因为我们刚才说的，都是往日的宇宙秩序，可是如今，广义相对论，量子理论，尽管我不明白它们的深层次含义，但是我却知道，它们都在挑战着我们固有的时空概念，原子内部测不准，你怎么看？按照刚才说的万物一理，岂不可以说，人世间也应该参照一下，来个不准测吗？而且事实上，历史上，也从来没有比今天这样更混乱过，价值观的混乱。难道这其中也有某种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