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铎谈话第四(2)
　　木：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们的学生中间，宿舍里的，班级里的，同学之间的，矛盾、是非、冲突，往往可以给他们的正常成长，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他们有些人，身险这一旋涡不能自拔，最后反倒变成了一个逃避主义者，躲进网络里，沉醉在虚拟的世界中，或者干脆在盲目的情爱中厮混度日，这种情况如今很普遍，也很危险！我看，你的这一建议，具有非凡的现实意义。
　　铎：因此我还要提出新的疑问。你知道，我们的这个三定论，真的意味着一次极为痛苦的，绝望的，深陷其中很难自拔的心灵之旅。我担心，它会让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走向人生的反面。你怎么看？
　　木：这个——，不必担心吧？健康的心灵，一旦发现此生的有限，只会因此倍加珍惜，不是吗？还会做出其它愚蠢的事情吗？况且，对于宇宙万物，对于历史与现实，对于自我，对于这个“人生三件事”的思考与体会，本来就是每个时代、每个个体都必须完成好的事情。不能说我们的学生如今学习压力大，市场竞争激烈，就不需要做这个思考了。不！不会做人，如何做事？他们尽管需要一份好点的工作，可是更需要一个健康的心灵！
　　铎：对。
　　木：因此，我们可以明确地指出，要想获得一颗健全的心灵，对于三件事的思考，就是此生唯一需要做好的事情。可是，你知道，不同的人，涉足的程度总是有浅有深，有长有短；有些是忽然一闪念，有些是遇事才去寻根问底，有些是偶然作些思维的消遣。你的三定论，正好可以在这个方面做出实际的指导。启发人们如何思考，从何处开始思考，这不是很明显吗？而且，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神灵的眷顾，都能轻易获得这种炼狱之行的。就像你我，很遗憾，我就没有经历过你的那种体验，因此获得的悟性、神性就没你多，是不是？
　　铎：哪里。我原本以为，人人都会有这种心路历程的，可是后来才发现，情况并非如此，不免大为惊讶。——因此，老兄，这是不是等于说，我们的三定论，就没有立论基础了？既然你没有经历过，许多大人物也好像同样没有这种经历？
　　木：老弟，你的毛病也许就在这里。过于认真，就会让人产生误解，知道吗？理解你的，会善意地说，这不过是你的迂腐与可笑；不理解的，却会以为你在得意地自持，愚蠢地卖弄。我认为，这和你的性格很有关系，放不开，不大胆，不敢承认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知道吗？这一点，我就比你强，你承认不？
　　铎：可是，我说的也是事实，你也应该认同。
　　木：我没说错，你听我解释。我刚才说了，每个个体此生必须思考三件事，只是深浅不同，收获有别，意思不是很明确了吗？你怎么又回头想推翻自己呢？只要是人，他总会问一个问题，我是从哪里来的，嗯？七岁小孩都会问的问题！只是，大多数人没有对此作过系统的思考，区别无非是这个，因此成效也就在于这个，不是吗？
　　铎：好吧，我诚心接受。我只是想后退一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而且，老兄，我还有重要的补充。尽管我们想建议每个人，都能明确地围绕这三个问题思考人生，完善自我，但我不得不遗憾地指出，在我们的学生中间，至少有一部分人永远不会获得炼狱之行的钥匙。哪部分人呢？我看，不光是那些无所用心的人，更有那些急功近利的人，那些所谓的活跃分子，那些在所谓的“体制内”，在各类社团里寻找自身利益、谋求最大实惠的人。他们以政治家的姿态，活跃在同学们中间，给周围一心向学的好学生造成了极大的情感困扰，你发现了没？尽管这些所谓的班级粘合剂在不知不觉间，把俗气、媚气、谙熟权变、投机取巧等等坏毛病都武装在身，可是却很容易得到学校的赏识，社会的认可，往往还会被作为积极分子重点培养，往往会优先获得留校、保研的机会。从好的方面讲，我们这是在巩固阵地，培养可靠的接班人；可从坏的角度看，这恰恰败坏了学校的风气，成为社会的污染源，让那些心地纯正，一心只想凭着自身努力执著上进的孩子，没有了自我肯定的理由。你承认这个问题的真实性吗？
　　木：老弟，你非常敏感，你又发现了一个见怪不怪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博士生、我们的研究生不务实，一心只想走捷径的病根所在了吧？我们的社会，不，也许是世俗社会的普遍情况是，把诚实、善良，把老实、本分当作了愚蠢、无知、不会生活的代名词，你同意吗？巴尔扎克早就伤心地揭示过的？
　　铎：对！也许，这才真正是“文革”的遗存？
　　木：可以这样看，这样看也没什么错。但是，我认为，更主要的原因，是社会环境，是工业化、是这个时代对人们的一种无声地驱赶，知道吗？现如今，整个社会都在浮躁，都在急匆匆地寻找物质的快感，谁还会有闲心去击赏美德，潜心研究什么学问呢，是不是？可怕就可怕在，如今这种风气，已经是四处肆掠，早就被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你耳朵里听到说，某某某老实本分，会是什么感觉？难道不正是一种赞赏与遗憾的复杂情绪吗？我们的父母如何教育孩子？不就是怕孩子们太本分、太老实，走上社会后吃亏受气吗，是不是？你看，如今培养的所谓学生党员，都是哪些人呢？老老实实埋头学习，埋头思考的，能轻易入党吗，嗯？一句“不热爱集体”，就足以给你做出彻底的定论！可是究竟热爱集体、热爱班级是什么意思呢？告诉你，其实恰恰就是说，你千万不敢只会埋头读书，你得学会边学边看，你得多关心别人在做什么，你得多做点迎合别人的功夫，是不是？这才叫符合时代的所谓修炼，嗯？问题一说明白，不就变得更可怕、更恐怖了吗？
　　铎：呵呵，不热爱集体，言下之意就是不爱国。你不认为，其中暗含着某种奇怪的逻辑推理吗？
　　木：嘿嘿！要这样的爱国者有什么用？一群混世魔王！
　　铎：你看，我们都有相同的认知。可是话说回来，你说哪些学生才算是热爱生活，热爱国家，有甘于奉献的真精神？也不好评判，是不是？
　　木：什么不好评判？只有健全的人格，才有健全的思想。有健全思想的人，仗剑远游，心系故园，能不热爱自己的祖国吗？你不妨好好体验一下，数百余年来，在外游子的心灵故事。——因此，再怎么讨论、求证、改革，校园它永远都是培养人的地方，人、精神健康的人的地方，因此也才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而不是培养趋利避害世俗经验的地方，更不是培养浅薄无知的垃圾沟！嗯？我是不是有点太极端了？
　　铎：不，我看很准确。教育的问题，如今整个社会都在关注。也都认识到了培养健全的人格，才应该是教育的最终目标，可惜好像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木：唉，谁真正下过功夫呢？哇哇乱叫罢了。
　　铎：呵呵，对。我们成天作课题，谁对这些个成堆的现实问题展开过研究？
　　木：我们成天喊着要培养人才，可是培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无非是些夸夸其谈，善于自保，善于投机、忙着钓鱼的家伙！
　　铎：不知道这种情况，何时才能改变？
　　木：你要知道，我们至今还是怕字当头，怕社会变色，怕自己的馍馍被人抢了去！一块很大的心病！可是，革命的思维，能解决发展的问题吗？
　　铎：对了，刚才忘记了。我们的学校社团，如今都被学生们普遍用来锻炼自己所谓社会经验的地方了。你怎么看？
　　木：社团组织本身没有错，也的确应该是孩子们学习提高的好地方。这个，你不妨参考一下主席当年的在校历史，参考一下《毛泽东早期文稿》。尽管，现在的历史环境不同了，可是值得关注的社会话题还少吗？不但一个都不少，而且，科学方面，技术方面，值得关心的问题，那就更多了。因此，学生的社团组织，也应该是一个有所作为、积极进取的好地方。可是现如今，孩子们究竟从中学了些什么，提高了多少，才是问题所在，你知道吗？如果让市侩习气作主导，让会员们集中在一起，呼吸邪恶遍布的污浊空气，那会有什么好处？好多事情你不说还真不像个问题。事实上，我经常就听到一些抱怨，抱怨社团真的令人失望。现在想来，这些知道抱怨的才是正直善良的好学生。
　　铎：这还用说吗？
　　木：唉，说来说去，这还只是表象！如今，学校本身就是行政挂帅，衙门作派，服务生作了胖老大，你说学风如何正，又能正到哪里去？
　　铎：对，还有——
　　木：我再补充几句。其实，我们说的这些问题的根源，就应该在中学、小学教育里好好深挖一下。对于语文课本，社会上不也早就有人在认真审察、检讨吗？基础教育的问题，我看就是有识之士早就指出过的，“两种声音，两种标准”的问题。社会的宣传倡导，和自我内心声音的背离与脱节，这就是我们眼下的严峻现实。你想想，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嗯？双面人格，一套是官话，一套才是人话！这种现实，这种“文革”期间造成的虚伪与娇态，还远远没有改变呢！
　　铎：是，对！那么，你说说人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强烈地认识到，内向的孩子如今普遍有一种自卑的情结，往往对自己很是不满，觉得不如性格外向的人有亲合力，有活动的朝气，有冲劲闯进；而家长、老师，因此也可以说是整个社会，都不太看好内向的孩子。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木：这也是一个好问题。其实聪明的人，不，还是用智慧这个词吧，智慧的人自有自己的答案。但问题是，社会、社会有集体无意识的判断。尤其是现如今，都在强调合作，强调融入——
　　铎：事实上，没有协作精神，你如今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木：对。可是，性格外向的并不等于就懂得协作，而性格内向的就等于自私狭隘，只知道生活在自己小天地里，是不是？看问题，咱们不能看表面！看表面，你只能发现太阳在绕着地球转！我认为，外向的人，长于行动，他的头脑距离脚板要近一些，内向的人，长于思考，他的头脑距离心灵近一些，无非如此。还有其它不同吗？因此，能够成就大事业的人，往往都是性格内向的人。为什么？因为，离开了心灵的关照，你几乎连做人也做不好，还能成就什么大事情？你无所用心随风转，你八面讨好左右逢源，你把心思都花在了插科打诨上了，能独立思考，静心修为，成就自己的卓越吗？且不说一切伟大的艺术家、科学家、经济学家，往往都是内向性格的人，既就是需要在人群中四处奔走的政治家，伟大的政治家，同样也都是一些性格内向的人，美国的多届总统，林肯、罗斯福、尼克松，不就是典型的内向性格吗？我们的社会就是缺乏这方面的思考，一味地抱着偏见不放，说白了还很无知，竟浮躁地不知道这些个最基本的道理。
　　铎：其实，我发现，获得了人生境界，所谓个体性格就不再明显了。
　　木：没错，性格，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环境会让它改变，学识修养会让它变得恰如其分，更有魅力。
　　铎：那么，性格真的与气质相关，取决于先天构造吗？
　　木：也对，也不对。你知道吗？什么叫作性格决定命运，嗯？我看是心有多大，就能成就多大的事业！你成天只考虑芝麻，能长成什么西瓜吗？你只会操心蝇头小利，能放眼四海，统揽全局吗，是不是？科学证明，性格尽管受气质决定，但并不是唯一制约因素。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往往取决于七岁以前的生活。也就是说，性格往往和家庭环境密切关联。一个被压制的树苗，长大了怎么会不扭曲着身子呢？所以西方社会，很重视孩子们的天性的培养，卢梭主导的，要让孩子们接触自然，在游戏中启迪心智，要培养孩子们的本然性格，知道吗？我们的家长，我们的教师如何教育孩子呢？都想着把自己的那点可怜的知识，一股脑早早灌输给孩子，根本不顾孩子的想法；都自觉高高在上，把断喝、命令当作传家宝。说起来，这方面的问题一大堆呢。咱们的社会，正如你刚才说的，还根本不懂爱的正确表达！因此，也同样没有合格的教育者，健全人格的教育从业者。为人之师，尚且没有独立的人格，你能指望什么呢？
　　铎：你老是这么痛快淋漓！
　　木：我错了吗？这就是我的优点！
　　铎：对。这个话题显然很大，一时半会说不清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说，青年人的自卑感，往往是因为不自知？
　　木：对！可以这么说。所以我真心希望那些深陷自卑泥潭的孩子们，能正确理解你的这句话。理解你的三定论，从三定论的角度，把自己的灵魂提升一下，登上心灵高地，俯视人群，这样，必然会获得一种神灵点化的、不可战胜的力量。其它的什么眼前的利害，都不应该成为我们健康成长、心灵成长的羁绊！
　　铎：但是，在这里，我还要提出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意识到了没有，我们说的这个三定论，核心方法，说到底只有一个，内省。这也和我们的哲学传统相契合。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一切都被生产线化了，人们都成了破碎的、物质化的存在，还有机会花费时间内省吗？
　　木：也是，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你要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有意识。而意识的运作方式，除了向外看，不就是向内看吗？哲学上不就分了个唯物、唯心两种流派吗？所以，我认为，内省是人们精神活动的基本方式，和时代特征不应该有所关联。如果要这样看问题，那就太浅薄荒谬了！我要特别指出，只要是人，只要地球还存在一天，人就离不开思想，离不开内省、也可以叫做内视、内观。现代人都有点被影子化了，穷人也好，富人也好，都觉得自己活得很不真实，脚踩水泥地不留一点痕迹；好像是自己生活着，又好像是别人在活着，根本找不到自己，为什么？在各种各样的生产线上，人们早就习惯于接受日复一日的生命分解，而忘记了按照人的方式来生活，又是为什么？基尔凯戈尔曾经极端地指出，如今是“一个人死了,才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什么，嗯？我们对自己的职业没有了一点激情，只知道那是一种生计，一门营生，根本谈不上什么职业的信仰，这又是为什么？我们对职业以外的事务，常常会茫然无知到极其可笑的程度，又是为什么，嗯？仅仅是因为信息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吗？不，绝非如此！真正的病源，恰恰是人们忘记了内省的功夫！人的存在之根是什么？难道不是心灵的存在吗？我们一脸茫然地被时代之风吹着向前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只把眼睛向外看，觉得这个看不惯，那个不堪看，既想和人家攀比，又想让自己心平气和，这样能得到什么结果呢？我看只会得到头脑混混，灵魂堵塞！不是吗？
　　铎：可是疲于应付，怎么敢浪费时间内省呢？
　　木：问题根本不在这里。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学会正确地安排，”对不对？怕耽搁功课，所以不敢内省吗，嗯？且不说内省不内省，根本由不得你的理智做主；况且，更可贵的是，内省的回报是豁然开朗，是恍然大悟，是触类旁通，你又怎么说？
　　铎：对了，是事半功倍，这个显而易见。
　　木：对于社会人群来说，也并不是没有什么时间，问题在于他不让心灵得到片刻安宁，他不知道如何正确地善待自己，你知道吗？人的生存真实感，从肉体上找，你能找到吗？你信奉什么杨朱的学说，及时行乐，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你财大气粗，每天都与床第做伴，把裤腰带刚刚系上，又匆匆打开，——如今人们都好这个，你去享受吧！看起来，应该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吧？可是，你去问问那些个生活糜烂的家伙，他们幸福吗，嗯？你只能找到空虚和乏味，极端地空虚，极端地乏味！我们演艺界的一些宝贝，不是早就曝出吸毒的问题了吗，嗯？
　　铎：老兄，你又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木：什么问题？
　　铎：关于幸福，如今的人们，都在急切地谈论寻找。你怎么看？
　　木：你觉得呢？
　　铎：我思索了很久，我想，要闹清什么是幸福，首要的一点，还是刚才说的，要知道自己此生需要什么。因此，我想特别请教，老兄你说，人类的目标，或者说人类的生存目的，究竟是什么？
　　木：嘿嘿！你说人类的生存目的是什么？在我看来，其实没什么目的。宇宙的存在有目的吗？你把大爆炸、进化论，你把人类的短暂历史，你把恐龙时代，你把外星球，你把宇宙的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等等这些个现代理论好好研究思考一下，能发现造物者是谁吗？既然没有造物者，哪里来的什么目的呢？
　　铎：这太可怕了吧？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木：作为一种普通的物种，生存下去，达到永生，除此别无选择。
　　铎：这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难道不正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吗？
　　木：哈哈哈，有趣。——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蒙蔽吗？
　　铎：我是说，比起探讨自然秘密，人类更急迫的问题，难道不就是尽快安抚自己，寻找幸福的真谛吗？
　　木：思考怪力乱神，一时半会是没有用，可是，西方一路走来，却通过求新求怪，获得了个性的张扬，获得了引力文明的力量。
　　铎：好吧，这个暂且不提。不过，真的，说起本体性的东西，我脑子里常常有一种意念，觉得生命完全有可能是一种大循环，文明是一种在毁灭中再造，在再造中毁灭的过程。有时候又想，不，宇宙好像也是如此。
　　木：谁知道呢，既然得不到任何证明。
　　铎：唉，真的，唯物主义，毫无诗意。
　　木：这就是为什么说，物质主义的世界，必将是一个腐烂的世界。
　　铎：因此，我们是不是可以确信，人类的正确选择，最终必将是“诗意地栖居”，对不对？
　　木：对，这正好符合海德格尔的主张。
　　铎：哪里，我们的祖先，可都是一直这样生活过来的。
　　木：也对，曾经的中国人，个个都是哲学家嘛，嗯？
　　铎：那么，你说说看，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好像普遍的认识是，幸福是主观感受，没有客观标准。你同意吗？
　　木：我看未必。就个人而言，我认为，只有自我实现，那才是真幸福。
　　铎：好吧，我来问你。你说，我们每一个个体，此生为人，而不是其它物种，这是不是一种幸福？
　　木：你这种说法，好不奇怪。遇到大不幸的人，肯定会觉得自己很失败，没有了生存的意义。你说，这种时候，幸福从何谈起？
　　铎：这种不幸的、愚蠢的感知，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知！不是吗？所以，就个人来说，能够获得良好的学习机会，我看，才算是一种真正的幸福。
　　木：这个当然。亚里士多德说，精神享受是至高无上的幸福，而幸福是人们奋斗与追求的终极目的。也就是说，满足求知本性，能够给人以强烈的幸福感。这个不会有错。
　　铎：可是，学习，多么可怕的事情，你说，这里边真有幸福吗？为什么如今的孩子们，一提起学习，就倍加反感，感到厌恶，感到恐惧？更加之，我们的一些先哲圣贤，板着面孔，竟把“劝学”作为开篇之首，你说这种吓唬人的东西，怎么会是幸福呢？
　　木：哈哈哈，好一个幼稚园里的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只有老天爷能够回答得清楚。你去问问老天爷，为什么造化弄人，没有把知识的传承，作为一种遗传基因存续下来？你看可以不可以？当然，如今他们正在忙着做什么芯片，准备做大脑移植，这个你喜欢不？给孩子们大脑中都安装上一个，你看怎么样？
　　铎：听起来恐怖得不得了。
　　木：问题是，我们的教育，把孩子们的学习兴趣，洗刷得零零碎碎，没地方安身，你能说什么呢？
　　铎：那么，你说该怎么办？模式化教育固然丑陋，可是眼下，能彻底抛弃吗？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个问题。现如今，工业生产，信息化时代，你怎么可以支起小锅小灶，让每一颗心灵都能够按照生命成长、智慧成长的规律，得到有效的滋补呢？
　　木：嘿嘿！正所谓牢骚好发，办法难得，对不对？但是，你要记住，任何僵硬的教育模式，都没法扼杀精神的自由！这永远是一个真理。
　　铎：那么，什么叫做心灵自由？胡思乱想、白日做梦，不就是心灵自由吗？
　　木：这种自由，真的从来不缺。但是，真正的自由，是真理指导下的自由，知道吗？是人生目标指导下的自由。
　　铎：对了。也就是首先必须确立人生的目标，必须像乔布斯他们一样，首先获得一种强烈的方向感，时代方向感。
　　木：方向者，目标也，目标者，梦想、理想也。没有目标的生命算什么？难道不就是一艘没有舵的小船，在迷雾中漂流吗？难道不就等于呆在正午的阳光里，只会感觉昏昏欲睡吗？
　　铎：可见，学习里边有幸福，只是这个幸福，和人生目标大有关系。而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孔子成圣的秘诀，也无非如此，这个无需多言。只是，你知道，在有些地方，在农村，也许还有历史上，好多人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可是他们却有能力，有智慧，有些还成就了很大事业。我们的好多企业家，不就是这种情况吗？这是个什么道理？
　　木：这个，和三定论，并不矛盾，相反，反倒证明了三定论的有效性。为什么？因为我们所说的学习，首先指的是获取人生智慧。也就是说，学习，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完成的一件工作，根本不应该有场合之分。而且，学习靠什么？靠手把手的传承吗？显然不是，靠的正是思考能力，靠的正是悟性。这个不是很明显吗？问题是，他们这些没有踏进校门的人，向社会学习，学什么呢？无非是向他人学，在具体事务中学，在具体事务中悟。学别人说话、走路的样子，学别人办事、处理问题的方式，嗯？学师傅的什么具体的技艺，学身边人任何优点和缺点。所以，这些个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往往世俗的经验更丰富，所谓生活的能力也就更强些，对不对？因此，他们的缺点也是明明白白的，满身都是的。最遗憾的是，他们一般缺乏宏阔的眼界，缺乏远大的抱负，缺乏对真理的体悟和认知。他们头脑中的，更多的是一些没有是非判断的俗世生活经验而已，对不对？所以，干不成什么大事业也就很容易理解了。当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关键看他的师傅是谁，他的师傅又给他教了些什么，他的这个自学过程中有没有获得良知的锻造。
　　铎：对了，良心的指引与锻造，这个很重要。因为据我观察，生活中，一个心地纯善的人，也常常会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因为他心是敞开的，知道虚心向学，知道自己的无知，知道求知的不可或缺，所以可以接纳好多东西。现实中，农村里，这类例子很多很多。
　　木：没错。
　　铎：那么，我们说的这个悟性，它又是什么？
　　木：嘿嘿！你这样拐来拐去，可以吗？——贪多嚼不烂的。
　　铎：随便说说吧，又有何妨？
　　木：也好，就按你的意思办！——说到悟性，尽管西方文化里，没有这个说法，可是我却越来越喜欢。你不要激动，我的喜欢，自有我喜欢的道理。
　　铎：什么道理？
　　木：在我看来，对于悟性，完全可以和“理性”一并考察。
　　铎：是吗？
　　木：因为，悟性也是一种分析、判断能力。
　　铎：对，一种触类旁通的能力，见贤思齐的能力，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知微见著、洞察秋毫的能力。
　　木：更主要的，它也有抽象性、超验性，也需要不断地培养强化。
　　铎：可是，我们好像习惯于认为，悟性是一种天赋的才能？
　　木：不，也对也不对。尽管我们得承认，人有禀赋的不同，这就好比是安装了不同处理器的电脑，嗯？可是，人和人的差别，真的比动物和动物的区别还要大吗？人真的可以生而知之者吗？学习真的像柏拉图所说的，是一种回忆吗？
　　铎：对了，人和人无非是百分之零点五的区别。
　　木：尽管神童的确存在，可是“伤仲永”，他们却往往成就不了什么大事情。倒是那些早年看起来资质平平的人，最终成就了自己的伟大。
　　铎：我认为，这个事实，只能证明一点，只能证明，没有经过心灵磨砺的人，即使天分再高，最终还是逃不过荒废此生的命运。
　　木：你的这个三定论的价值，不就体现在这里吗？
　　铎：所以我要说，我们每一人，一生中都会充满起伏与变故，基本上没有办法完全按照最初的设想来生活。但是，这些都不应该成为自我放逐的理由，对不对？
　　木：对。至少，天才他说什么也离不开汗水的浸泡！
　　铎：对，有道是，天才，其实就是那些正确地挖掘、运用了自己天分的人。
　　木：对，不要离题太远。因此，我要特别指出，我完全同意说，中国文化，是一种“心性”文化、悟性文化。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什么意思？这难道不就是说，只要找到了自己的这个“心”，就等于找到了纯粹的自我，找到了领悟万事万物的能力，找到了什么才是自己此生的所谓命运吗？
　　铎：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儒家与佛学，在此气脉相通。
　　木：不是相通，对禅宗来说，我看完全是原因与结果。佛学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大地上扎根，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铎：没错。那么，理性又怎么说？
　　木：至于理性，我要说，如果说东方文化是心灵感悟的结果，那么，这个理性，就是西方文化产生的原因。
　　铎：可见，悟性理性，并不是一个东西。
　　木：我说过是一种东西吗？
　　铎：呵呵，你把我搞糊涂了。因此，很显然，我们一般的理解是对的。悟性是一种个人的禀赋，不应该与理性、感性有所关联，不应该理解为一种认识能力。对不对？
　　木：不，这个，我要坚决反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尽管，人有左脑与右脑之分，左脑负责理性，右脑负责感性，而且感性理性思维经常一起工作，互通有无，互相补充对方的无知，但是，这么说就足够了吗？你能把我们说的触类旁通的能力，冥思顿悟的能力，觉悟的能力，灵感的捕获能力，置之不顾，或者把这些认知能力，统统归结为感性思维能力吗？你觉得这合适吗？既然我们明明白白地知道，西方文化是理性的产物，东方文化是悟性的结果，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谨慎而大胆为悟性争得一个名分，提出“悟性思维”这个概念呢？
　　铎：你是说，感性、理性、悟性三者应该平分秋色吗？
　　木：对，你只能如此，除此，你没法完美地概括人类认识世界的这种综合的能力。还有，你能简单地说，想象的能力，直觉的能力，就没有悟性思维参与吗？精神感应，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之外的第六感觉，也是感性思维吗？好，不用悟性思维，用“直觉思维”怎么样？可以吗？不，我认为，太乏力，太片面。用“知性”怎么样？康德的概念，可以吗？不，我认为，太生僻，太狭隘。既然人类有一半的文化，是从“悟性思维”获得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名正言顺地，大大方方地，把它请到前台来呢？
　　铎：对，我看，我们也应该有这个文化自信。
　　木：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是不得不采取的理智态度！
　　铎：也对，至少悟性思维是一种客观存在。尤其是当我想到艺术的创造，什么通感、移就，跳脱、转文，什么借景，什么浮想联翩，什么构思与塑造人物，这些能力，感性一词它是概括不了的。日常生活中，正是悟性思维，帮助了我们，使我们能够正确地把握浮现在事物之间的那种复杂性。
　　木：当然，这就对了！——那么，你不妨休息一下，让我这样展开，给你好好发挥一下子。你看，如果说我们每一个人，此生同样都有一项伟大的、需要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那么，这个事业不是别的，它就是学习。不学习，我们不但没法获得基本的生存技能，更没法获得人生智慧，尤其是没法随时正确地安顿我们的心灵。所以说，如今的孩子，说什么也得让他上学，因为他不学习，就意味着社会因此多了一份负担，家庭因此多了一份难以预知的灾难。而人类不同地区、新近的发展也证明，教育是消灭愚昧、贫穷和政治困境的唯一途径，对不对？好，那么，学习靠什么，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学习？当然首先得靠阅读。阅读，仅仅指看书本吗？当然不是，既要看有形的书，也要看无形的书。什么是无形的书呢？这本无形的书，就是你说的宇宙万物，就是我们说的时代精神与自我心灵。因此，无形比有形更重要，对不对？那么，阅读的具体措施是什么呢？我们说，主要靠感觉，靠感知，靠记忆，对不对？那么，这就够了吗？不，还得靠观察，靠体验，靠领会，靠理解。那么，这就够了吗？不，还得靠研究，靠实验，靠逻辑推理，靠亲临其境来强化理解和记忆，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不对？最后怎么样，最后得靠总结归纳，形成自己的概念或者思想。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人类的学习能力，定义为一种认识世界的能力，那么，这种能力的能力，这种能力的正常运行，又得靠什么？不靠别的，就得靠思考。思考的意思是什么？什么叫做思考？思考就是你说的这个三定论的实施过程。它既靠感知，也靠领会，更要靠逻辑的思辨。即，得靠我们说的感性、理性、悟性三种能力的综合运用，对不对？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物质的世界，同样也是一个意识的世界。说它是物质的，那是因为我们身在宇宙之中，一切存在，首先是物质的存在；说它是意识的，那是因为我们也同样身处人类文明的包裹之中，尽管这些文明，也常常会以物质的形式展现出来。我们不但要研究物质的世界，更要研究人类的一切文明成果、精神成果，对不对？那么，对于一个具体的个人，或者说对于主体来说，面对客体的存在，我们靠什么获取真正的知识，获取生存技能与智慧呢？毫无疑问，感性、理性和悟性三种能力都得靠。三者是辩证统一的，是相互关联、互为因果的，是缺一不可、同时发挥作用的，对不对？如果说，仅仅只靠感觉，那么，我们只能懵懵懂懂地，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这和一般动物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通过感官帮忙，通过大脑的观察辨析，能够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活着。即，我们不但知道宇宙万物的存在，而且还知道我们知道这个巨大的存在。可惜的是，当然也许应该庆幸的是，这种知道自己知道的能力，动物不曾具备。尽管看见大象，看见猩猩，看见其它动物都很聪明，我们为此欣慰不已，可是，他们最多只有感觉而已；他们尽管也会偶尔使用一下工具，也有自己的语言，也有自己的情感，只可惜，他们终究不知道其所以然，对不对？这种知道自己知道的能力，就是一种心灵的感知能力。靠感性、悟性，我们不但知道地球是地球，月亮是月亮，太阳是太阳，而且还知道昼夜交替，知道“太阳和月亮以及所有的星星，都是围着地球在转，”嗯？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仅仅靠感性、悟性不行，它会欺骗我们！既然如此，怎样才能获取真正的知识呢？那就得靠理性。没有理性的参与，我们根本获取不了任何真正的知识。理性就是逻辑推导，就是大胆设想，小心求证，就是对我们的所思所想的精确证明，对不对？你看，人类的天分，不就体现在这里吗？我们不仅会感觉，还会观察，会想象，会领悟，更会推理论证！通过观察、想象、领悟，屈原问道，“阴阳三合，何本何化？九天之际，安放安属？夜光何德，死则又育？”通过观察、想象、领悟，我们知道了北极星不是北斗星，知道了金星、木星、水星、土星，知道了银河，知道了织女和牛郎要定期相会，对不对？只可惜，这些能力，没有教给我们真理。我们东方人的祖先，没有充分挖掘我们的大脑潜能，没有像哥白尼、伽利略那样，抛开宗教情感，通过观测、实验，通过推理和运算，通过分析、综合、归纳、演绎、判断，最后悄悄宣布说，不，其实太阳才是中心！地球它是圆的！你说，我们的祖先，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没有，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个问题也是一个问题。尽管，小儿辩日，两个小孩子的问题，曾经难倒过孔子，对不对？我们就是这样满足于懵懵懂懂，一直以为天如盖，地如盘，华夏稳居中心，万国来朝，洋人不知下跪，便明证了他们是蛮夷无疑，嗯？这就是中西文化的不同所在！
　　铎：哎呀，你让我茅塞顿开！